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返祖

第6章 -2

返祖 那多 10255 2018-03-22
中午在神秘冷麵館,我特意把這篇文章給梁應物看。現在他只要中午在附近,都會到神秘冷麵館吃冷面。 “這個研究結果我倒是第一次看到。”梁應物看完說。 “不會吧,以你們的能量還不能在第一時間收到這個研究結果?” 梁應物搖了搖頭: “世界上成千上萬個研究組,幾乎每天都會發佈各種各樣的研究結果,可是從研究結果到學界主流,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在這段路里,大量不正確的研究結果會被篩掉,常常正確的結果也會被暫時篩掉,所以我們的遺傳學研究所沒把這結果當回事也很正常。” “可是我覺得,如果人的基因被證明能在幼年改變,或許特殊情況下也能在成年改變,不需要病毒入侵,而只需要某種環境。” “那麼你想說什麼?六耳在某種環境下改變了自己的基因?”梁應物反問我。

“這個……”我被梁應物問住,只好嘿嘿訕笑道,“只是提出一個新思路嘛,也沒說就是那樣。我是想,如果遺傳方面的路走不通還有沒有其他的路走。” “遺傳方面,雖然你第二次提供的毛髮檢測結果沒出來,但據我所知,似乎也是有點問題。” 我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和正常人基因也有差異嗎?你都知道了怎麼結果還沒出來?” “在和六耳的異常部分進行同質性比對吧,這兩天最後的結果就該出來了。” “啊,我還以為如果是遺傳的問題多半出在他爹張金龍身上呢。” “這個,等結果出來再下結論吧。” 隔天晚上,我們敲開了張無垠家的房門。 張無垠是一個人住,這點此前王茂元已經告訴我們了,他還說張無垠很早就離婚了,多年來一直獨居搞學術研究。估計是怕我們問到不該問的。

我有點鬱悶,難道給老王的印像這麼長舌,自己在他家有問到什麼不該問的嗎?呃,好像張無垠的故事就是我特意問他的。 張無垠微胖,眉毛粗短,眼睛炯炯有神,說話簡潔有力,給人偏中性的感覺。她拿了兩罐可樂給我們,然後一屁股坐進沙發里,點起一根煙,吸了口,問:“你們抽不抽?” “不抽。”我們一齊搖頭。 “不抽也得抽,不是一手煙就是二手煙。”張無垠說。偏生她說這本該是玩笑的話的時候一點笑意都不帶,搞得我和六耳不知該接什麼話。 “老王說你們兩個小鬼好奇得要命,要我接待一下,看來你們挺對他胃口。嗯,那你們就听著吧。” “哦。”我和六耳應著。 “八一年的時候我還在芮金醫院做婦科醫生,同時剛開始嘗試做女性心理諮詢。結果我發現從初夏開始,有部分女性開始向我諮詢性冷淡方面的問題。中國女性是很保守的,而且女人在性行為上多處於被動地位,所以來諮詢這類問題的,其實都已經相當嚴重了。一段時間之後,個別人開始出現生殖器官萎縮,同時芮金醫院的婦科也開始接觸這類病人,都是先由性冷淡開始的。一個心理問題會發展成嚴重的生理問題,這對我來說是相當有研究價值的,再加上些其他的原因,我把這作為自己的研究項目,開始重點關注和研究。”

“能不能問·下,您說的'其他的原因'是什麼?”我問。不知這個原因是否和“4·23”案有關。 張無垠拿眼睛看了看我,說:“其他的原因就是,我也是病人之一。” 我立刎把嘴緊緊閉住,張無垠不當回事地說出來,卻讓我相當尷尬。看來王茂元擔心的“問到不該問的”還是發生了。 “我研究一段時間以後,卻發現這種病症在心理和生理上都沒有前兆,是突發性的。同時在和朋友同學的信件交流中,我逐漸了解到南方好多省市都出現了這樣的病人,並不獨在上海。病人出現的時間都是八一年晚春或初夏,最南方的幾個省要稍早些,比如廣東和福建。從時間的統一來看,很像是某種流行疾病,但在病人的體內卻檢測不到病毒。到了八二年夏天之後,新發病人越來越少,老病人也以極緩慢的速度開始好轉。當然,已經萎縮的生殖器官很難完全恢復。此外,我懷疑同時期的男性也患有此類疾病,只不過這類病人多數被當做陽痿治療了。”

張無垠正好.支煙抽完,隨手把煙頭扔進煙灰缸,問:“好了,故事講完,還有什麼要問的?” 六耳取出一張畫著三兔圖的紙,遞給張無垠:“您看看有沒有見過這個圖?” 張無垠剛接過圖,就“嗯”了一聲,卻不知道這一聲裡包含著怎樣的意思。 “是個商標吧?”張無垠看了一會兒,說。 “商標?” “內衣商標,沒記錯的話叫三兔牌。” “三兔牌內衣?”這真是個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見鬼,我還曾猜過是某個邪教的圖騰呢。內衣商標?這實在是個很冷的笑話。 “這個牌子現在已經沒有了,八十年代初曾經紅過一陣,不是特別耐穿,但走的是低價路線,甚至賣到了上海來。要知道,那個年代都是上海的服裝往全國賣的。不過很快就銷聲匿跡,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我們在張家一共只待了不到半小時,但收穫頗豐。沒到家我就急著打電話給王茂元。 “老王啊,我可有了突破性進展。”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對,怎麼把“老王”漏出來了,那是和六耳私下隨便說的,當面應叫“王老”才對。 好在王茂元也不在意,因為他的聲音也十分興奮: “你也有進展?我這裡也有了重要線索。不過你先說。” “你也有線索了?估計和我這裡一樣,三兔牌內衣?” “你怎麼會查到三兔牌內衣的?不會是……不會吧,那些性冷淡患者也穿過這個牌子的內衣?”王茂元大感驚訝。 “這我不能確定,但有可能,因為……張無垠自己就穿過。” “啊?哦……”王茂元發出了幾個感嘆詞,“她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這個,張老師比較直爽。”我只好這樣說。

“她實在是像個男人。還有一點你一定不知道,.我從紡織協會了解到,這個牌子的內衣從八。年底開始生產,到八一年春夏,已經銷到全國許多省市,這些銷售三兔內衣的省市,和發生大規模強奸案的省市,完全重合。” “完全重合?!”我叫了起來。 旁邊的六耳連忙問我怎麼回事,我簡單告訴了他。他也一臉的驚訝。 “這麼說來,也和發生性冷淡的省市完全重合。”我說。 “是的。這家廠不知為什麼到八二年夏天就不再生產這個牌子的內衣了,現在廠還在,做服裝加工出口。這個牌子的內衣很蹊蹺,我準備過幾天以私人名義去順昌一次。” “去哪裡?”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順昌,那家廠在福建順昌。” 怎麼一切又轉回到了順昌?

“你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王茂元問。 要不要去呢?今年已經去過兩次順昌了。 “好的,我盡量請出假來。”我很快決定了,好奇的男人注定是勞碌命,何況六耳也是一定要去搞清楚究竟的。 “還有,你怎麼是以私人名義去,刑偵隊沒人去嗎?” “當然沒有了。不管當初是怎麼回事,追訴期已經過了,案子也已經結了,那麼多人槍斃的槍斃判刑的判刑,不可能也沒必要再掀什麼波瀾。我只是去解開自己多年的困惑。” "遊芳毛髮的化驗結果出來了,和正常人的基因差異是0.1%."晚上就要出發去順昌了,下午卻接到了梁應物的電話. 電話裡說不清,他下午又有課,我只好去學校找他. 我和梁應物坐在樹蔭下的石凳上,時不時有來往的學生和梁應物打招呼,看來他這個教師身份還扮演的挺成功.

"只有0.17%?差異這麼少?"我問. "對一般人來說,這樣的基因差異已經超出上限很多了,雖然還不能解釋為什麼母親差0.17%,兒子的卻差2.7%,但是你別忘了,第二次的化驗結果已經比第一次多了0.3%,可見這種差異是會發展的." "會發展?你前幾天不是還對後天環境能影響基因的研究成果表示不屑一顧嗎? "我哪有不屑一顧?你們當記者的說話怎麼總喜歡斷章取義.聳人聽聞啊." 我被梁應物的話噎的直哼哼. "而且遊宏的基因不斷發生變化的原因並不清楚,也很難說就一定是後天的原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遊宏基因的變異部分,基本上是此前從未見過的排列方式嗎?"

"記得." "研究所在比較遊芳和遊宏這對母子的基因後發現,遊芳的基因變異部分,70%以上在她兒子的基因變異裡找到." "基因變異的70%?.........."我數學不太好,正在努力換算中. "也就是說,以遊宏2.7%的變異為整體基數,則其中的4.4%是從他母親的基因中直接繼承的." "就是可以確認兩者相關,是吧?聽起來,像是遊芳給她兒子的基因裡留了種子.現在這顆種子已經發芽成長了." "有趣的比喻.對了,你去順昌的時間定了嗎?" "就是今天晚上.等我回來之後,會想辦法說服遊芳再進行全面的檢查,為了兒子,我想她不會介意這些.希望從她身上可以找出治療的方法."

"你還在想著把遊宏治好?我不是早跟你說別抱什麼希望嗎?" 我苦笑:"我知道你只想著為人類遺傳學發展添磚加瓦,可我總還得為朋友著想一二不是?" "對於你這次的順昌之行,我倒也是挺關注的.沒想到一個內衣品牌會鬧出這麼大的亂子.雖然你在順昌指不定發現什麼,我覺得問題還是出在三兔圖上面."梁應物說. "我也是這麼想.既然已經有專業機構確認三兔圖會對人產生清心寡欲的心理影響,那麼造成性冷淡也順理成章,但是造成生殖器官萎縮就太誇張了吧.可是怎麼會又和性慾旺盛的****犯發生關係,這就讓我想不通了." "同一個東西能夠造成兩種極端的效果,倒也並不是不可能,但那要在什麼情況下......"梁應物想了想,又說,"還有,內衣是貼身穿的,也就是說穿內衣的人並不會經常看見內衣上的商標圖案,那麼他們是怎麼受到影響的呢?要是你這次有重大發現的話,我想X機構也會有所行動的." "我怎麼覺得自己像你們的風向標,試金石?" "只是一點點關注罷了." "已經好幾次了,我成了你們的先遣隊.工資,我要求發工資!"我不滿的叫嚷著. "哦,你真的想要嗎?"梁應物面帶微笑,頗有興趣的看著我. "呃.....還是算了吧."拿人家的手短,還是自由最好. "有一點你要想清楚."梁應物突然變的嚴肅起來. "什麼?" 二十三年前出現的大量****者和性冷淡群,實際上已經造成了極嚴重的社會問題,如果這是項有預謀的行動,拿採用這樣驚人的手短要達到的目的,必然也會令人震驚,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可保不准你此去沒有危險,要多小心." "行了,出來混這麼久,哪裡還能不會看風水?"這樣說著,我心裡卻有點熱. 在火車上,王茂元說了從紡織協會得來得另一個線索:三兔牌內衣多用染料將三兔得圖案印在內衣上,丹這種染料在八二年被查出對皮膚有害,不適用於內衣,被勒令停止使用. 這道禁令發出不久三兔牌內衣就停產了,王茂元對此困惑不解.照理說一個已經取得如此成績的廠,不可能因為這就停掉整個品牌,不用這種染料不就行了嗎? 看來真正的原因還得到順昌調查. 王茂元的這條線索為一直困惑於"內衣上的三兔圖怎樣對穿的人產生影響"這個問題的我點亮了燈.人的感覺方式不僅限於視覺,三兔圖能通過視覺影響人的精神心理,或許也能通過其他感覺方式.染料對皮膚有害,換言之就是人的皮膚會對這種染料有所感覺有所反應,如果用這種染料印了三兔的圖案,人的皮膚就能感覺到三兔圖 另外,王茂元在聽我詳細講述了造訪張無垠的經過後,說了句讓我挺意外的話.那時,張無垠說到,性冷淡並不只是女性,男性也有,但他們多半以為是陽痿. 王茂元"啊"地叫了一聲,說:"這樣說來,會被自己慾望沖昏頭腦的,就不僅是當****犯的男性了,說不定還有女性." 我頓時覺得很有道理:"女人,的確,在這方面她們相當有隱蔽性.嗯,男人忍受不了的時候就變成****犯,女人忍受不了的時候可沒法****男人." 但女人勾引男人就方便多了,再說她們還能……” 王茂元說到這裡停止了,但我們都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我心裡一動,看看身邊的六耳,他正直勾勾地盯著王茂元。 應該不會那麼巧吧? 不過回到上海,還是去問問遊芳,有沒有穿過三兔牌的內衣。 到了順昌,王茂元叫了輛出租車。 我已經知道那家原本的內衣廠現在叫精益服裝公司,當年叫三兔內衣廠,曾經的法人代表姓楊,名德林。 上了車我正要開口說去精益公司,坐在副駕駛的王茂元先開了口: “師傅是本地人吧?” “那是,在順昌四十多年。您說要去哪兒吧,絕不給您繞彎路。現在順昌要打造旅遊城市,咱拉車的不能給順昌抹黑啊。” “不忙,好多年沒來啦,算算得有二十多年了吧,您隨便開,開得慢些,我看看這城市。” 我瞧了瞧六耳,都不知道王茂元搞什麼鬼把戲,公安系統出身肯定有他的一套,慢慢看著吧,別亂插嘴壞了他的事。 司機是個中年漢子,聽他剛才這麼說應該是四十多歲,這時咧嘴一笑: “好,您幾位就慢慢看吧,我先帶你們去幾條商業街轉轉。順昌這小城市雖然不能和大城市比,但這些年的變化也不少。您要是有二十年沒來,那真是認不得嘍。怎麼,您八幾年的時候來過這兒?” 車慢慢地在街上開著,我對順昌的城市建設成就沒半點興趣,一心聽著前面兩人的問答。 “八一年來過,陪朋友來的。我那朋友有個遠房親戚,是開服裝廠的,還記得那時離開的時候,送了幾大包的衣服哪。”王茂元嘿嘿一笑, “你猜是啥衣服?” 我心裡想這老頭子裝得還真像。 司機應聲問道: “啥?” “內衣,都是內衣。”王茂元笑道。 “八一年時候的內衣廠?您別是說精益廠吧?”司機說。 “精益?叫精益啊,人老了,都記不清了。” 老狐狸老狐狸,我心裡暗暗叫著。 “現在叫精益啦,那時候叫三兔。” “對對,三兔,三兔牌嘛,怪不得我聽你說精益覺得不對勁,怎麼改名字了?” “喲,您不知道啊?”司機說。 “不知道。怎麼了?我那朋友八二年就去了美國,一直沒回來,和這門遠房親戚也斷了聯繫。這不,知道我要再來順昌,特意囑咐我看看當年的廠長楊德林去,我連禮物都在上海買好啦。” “早就不叫三兔啦,就是八二年的事,那年以後楊德林也不當廠長了這廠換人管了。”“這是怎麼回事啊?我還想著到廠裡找楊德林呢,現在人怎麼找啊?” “這話說來可就長了。您要是現在到街上去問三兔廠,要么是小年輕不知道,要么知道的都不一定肯告訴你。現在我們老順昌人啊,都有個默契,那就是不再提三兔牌內衣了。說起來這內衣廠在當年,還是地方上的經濟支柱呢。” “幹嗎不能提?” 我支起了耳朵聽著。看來當年還真出過變故 “也不是不能提。剛才我不是說,順昌要搞旅遊經濟嗎?” “是啊,這也有關係?” “有關係。你知不知道咱順昌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的故鄉?” “有這事?好像不知道。” 司機轉頭看了王茂元一眼: “我說呢,您年紀大了,也得關心新聞啊。前段時間雙聖墓的事情鬧得多大,多少電視台報紙都派記者湧到這兒來?別的不說,就我這車,坐過幾十個記者。” 王茂元只是呵呵笑著。 “我們這兒寶山有座峰叫南天門,在那頂上有座廟,叫雙聖廟,有好幾百年曆史了,裡面供著齊天大聖和通天大聖的牌子。這兩兄弟就是我們順昌人。”司機說來一瞼的自豪。 就說這三兔圖啊,雙聖廟裡也有,前段時間還有英國專家來專門研究過呢。廟裡的圖案和以前三兔內衣商標的圖案一個樣,楊德林那會兒肯定去過雙聖廟,看這圖神奇,就用了當品牌圖案。可我們現在要是告訴人家,雙聖廟裡最神的三兔圖,從前是個內衣品牌的圖案,這叫什麼事兒啊?多破壞形象。 ” 我想起上次來順昌採訪,縣文化局的張挺說到三兔圖的時候,總覺得他言之未盡,原來是這麼回事。頭一偏看到六耳的手老是在腿上比畫著,不知心裡在想啥。見到我注意,六耳笑了笑,手停下,安安穩穩放在大腿上。 “扯遠了扯遠了。當年三兔廠改名字的時候我還年輕,知道得不是太清楚。聽說廠裡鬧了矛盾,楊德林壓不住,縣里就換了人。” ''可那時候三兔牌內衣多紅火啊,換人也不用牌子都換了啊,後來還做內衣嗎?” “後來就不做了。您說這問題我也琢磨過,照理說三兔廠那時候給縣里每年掙多少錢啊。聽說……聽說……”司機欲言又止。 "說什麼?” “聽說那廠子裡邪乎,也只是聽說。” “怎麼個邪乎法?”. “具體可不清楚,我自己這麼想著,三兔圖是雙聖廟裡刻著的東西,這麼隨隨便便地用到了衣服上,還是內衣,什麼內褲胸罩上都有這圖……嘿嘿,鬼神這東西,不好說啊,要是真有大聖爺,能高興嗎?” “這……”王茂元苦笑,“說得也是。” “您是要找楊德林吧?”司機問。 “是啊。” “要說這家廠啊,人家換了名字換了廠址,六七年前也搬過了,您去到那兒有幾個人能記得楊德林都難說。不過呢,我這個老順昌倒是知道他住哪個村子。”司機轉頭衝著王茂元一笑。 這是要生意呢。 “離這兒多遠?” “三四十公里吧,我們這兒出租便宜,也用不了許多錢。放心,絕不給您繞遠路。” “好,那就去吧,不過到了村子你可得負責把我們送到他家。” “沒問題,到地頭一問就知道了。他家要不在那兒我不收您錢。不過要是楊德林不在您可別怨我。” “行,只要到他家就行,在不在都給你車錢。” 司機一踩油門,原本慢悠悠的車衝了出去。 王茂元轉回頭來沖我們一笑。 我豎起大拇指朝他晃了晃。三刻鐘後,車在一幢二層樓前停下。 “楊家就在這兒。”司機說。此前他已經下車在村里問過好幾個人了。 車費七十八元,算上從他嘴裡套出的東西,絕對值了。我搶在王茂元前面把車錢付了。 下了車,司機和我們揚了揚手,一溜煙地開走了。不過他最後的神情有點奇怪。 “王老,真有你的。”我說。 “像這種小縣城,要問些什麼,出租車司機是最清楚的。不過我也沒想到,他還能直接把我們帶到這兒來了。” 六耳已經摁響了門鈴。 “誰啊?”裡面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們找楊德林。” “找誰?” “楊德林。”我大聲說。 門吱呀開了條縫兒,一個典型的中年農村操勞婦女露出個臉來。她皺著眉頭,瞪著我們幾個,問: “你們找誰?”難道錯了嗎?我心裡想著,再次說: “我們找楊德林。” “找他,你們和他什麼關係?”這婦女沒有把門開得大些的打算。 這回可不能像剛才對司機那樣亂扯什麼親戚,否則楊德林一露面就得拆穿。 我正在想詞,王茂元已經取出證件遞了過去。 “我們是從上海來的,我是刑警隊的,找楊德林了解些情況。” 我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好”。就這麼直截了當的,讓對方沒辦法拒絕。刑警隊的牌子一亮出來,有幾個人能拒之千里?雖然有些擔心打草驚蛇,但王茂元這麼做,一定都想好了。等會兒還是和剛才車上一樣,聽他怎麼說吧。 那女人看了幾眼證件,還給王茂元,皺起眉說: “你們不知道,楊德林去年就出車禍死了嗎?” 死了? 我頓時知道那個司機最後古怪的神情是什麼意思了。他下車問路的時候,別人一定告訴他楊德林死了。他瞞著我們不敢說,怕我們賴他車費呢。 “我是他老婆。”女人說著把門完全打開, “有什麼事進去再說吧。” 怪不得她剛才把門看得這麼緊。丈夫死了一年忽然有幾個男人找上門,能不奇怪嗎? 在一樓客廳坐下,女人給我們倒了茶。屋裡的擺設就像是普通比較富裕的農民家庭,並沒有很豪華。 “我丈夫去年二月十六,開車去城里新家的時候出的事,送醫院的路上就死了。我就說村子裡好,幹嗎非得住到城裡去。他就是不聽。他這個人的性子就是那麼犟,跟牛一樣,誰都拉不動。”女人的臉上露出哀傷的神色。 “你們找他有什麼事?” “你知道三兔圖吧?” “當然知道。” “已經有專業的研究機構對這種圖進行了研究。結果表明,長期看這種圖會對人的情緒產生不良影響。而你丈夫曾經採用這種圖作為內衣的商標,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但是我們懷疑曾經有一些三兔牌的內衣使用者已經受到了不良影響。所以派我來調查。” “啊,有這樣的事?”女人顯得有些無措,“可是德林他都死了。” “你放心,我只是來了解一下情況,杜絕以後再發生這種事情的可能,並沒有其他的意思。畢竟這種內衣已經停產很久了,我們是不會翻舊賬的。”王茂元寬慰她。 哦,哦。 ”女人諾諾著。 “楊德林是怎麼想到採用這個圖案用做內衣牌子的,你知道嗎?” “他自小就喜歡這圖案的,被鄉里選上當廠長,用這個三兔圖也是因為一直喜歡吧。他對這簡直著了迷,後來三兔內衣走俏,他就對我說,看,這圖真是神。” “這麼說,楊德林很早就知道三兔圖神奇?” “他覺得這是神仙留下來的東西,沾著仙氣呢。沒事總是把著那塊寶貝石頭,說看吧,這是神仙用手指畫上去的。” “什麼石頭?”王茂元皺起眉頭。這女人說話沒頭沒尾的。 “一塊刻著三兔圖的大石頭,據他說是從神仙洞裡起出來的,那時候我還不認得他,所以也不太清楚經過。” “神仙洞?”沒想到楊德林居然不是在雙聖廟裡看到三兔圖的。 “就是現在叫八仙洞的地方。” “八仙洞?”我想起來了, “是不是在南天門懸崖下、瀑布後面的?那兒不是有八個洞嗎?到底是哪個?” “具體哪個不知道,應該是最深的一個吧。” “你知道這八仙洞?”王茂元問我。 “我來採訪過雙聖墓。八仙洞和雙聖墓在一座山峰上。據說有一個洞很深,誰都沒走到底過。” “楊德林到過最裡面嗎?那裡有什麼?”王茂元問這女人。 “他進沒進到最裡面不曉得,但他說,洞裡有好些刻著三兔圖的石頭,走得越深就越多。他小時候總喜歡去那裡面玩,可是後來地震過一次,洞裡的通路就堵死了。他念著這圖,就想法從裡面弄了塊出來。真是好大一塊,也不知他喊了幾個小兄弟一起弄的。現在洞裡是去不了了,楊德林取出石頭以後就把崖上垂下去的鐵索搞斷了。他說地震也許是洞主人不高興了,索性把鐵索斷了,就沒人再去打擾。”“石頭呢?我看看。”王茂元說。 “石頭沒啦。”女人眼一紅,“楊德林就是要把他的寶貝石頭搬到新家去,才在路上遭的車禍。人都死了,那塊石頭也飛到路上,我才沒心思搬回來呢。不過那石頭,我倒是知道現在落在了哪裡。” “是不是雙聖廟?”我突然說。 “你知道這事?”女人驚訝地看了我一眼。 “聽縣文化局的人說,雙聖廟裡那塊大石頭是去年從縣公路邊撿的,聽你這麼說,我就猜出來了。” “是啊,就是那塊。就讓它躺在雙聖廟裡吧。”女人嘆著氣說。 “有個導遊還對我說,那塊石頭上的三兔圖,是齊天大聖用手指畫出來的呢,沒想到原來卻是楊德林一直藏著的東西。”我又想起了當初唐僧的瞎掰。 “楊德林也就藏了幾十年,興許真是孫大聖畫上的,誰知道呢。”女人說。 “那塊石頭上的刻痕,看起來還真像是手指畫上去的呢。”我轉頭對王茂元笑道。 王茂元卻沒表示出驚訝,我想他根本沒往心裡去,或許在他想來,只是雕刻得比較細緻罷了。 “這麼說來,楊德林後來再也沒進過洞?” “地震把那洞裡面都堵了,鐵索也斷了,想去都去不了。他沒事就是喜歡琢磨三兔圖,有時候一看就是一小時,真是上癮。” “因為上癮,所以內衣也叫三兔,還把圖用上了?” “是啊。我還記得他自己從石頭上拓圖下來的時候,那個小心呢,生怕弄壞了石頭。” 王茂元看看我們,原本還以為用三兔圖做內衣可能有黑幕,現在看來竟是如此的簡單。 “可是三兔牌內衣做了兩年,怎麼忽然就停了呢?”王茂元繼續問。 “還不是廠裡那幫人鬧的。”女人恨恨地說。 “廠裡那幫人?怎麼個鬧法?” “他們……”女人露出些許困惑,猶猶豫豫,好像要說的東西,讓她自己也感到為難。 王茂元板起臉來:“雖然我只是來了解一下情況,但前提是你必須老老實實地回答,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不能對公安機關隱瞞!” “公安機關”這四個王茂元特意用了重音。 “我不是想隱瞞什麼。”聽抬出公安機關來,女人有些惶恐了,“實在是,那時候廠裡的事情,的確有些怪異。” “沒關係,只要你實說就行。” “剛開始廠子小的時候倒沒什麼事,後來銷量一下子打開了,廠裡的女工就越來越多,從最初的幾十人到一兩百人,再到五六百。附近的人工都很低,大多數的女工都是農閒在家的,閒著也是閒著,每個月六七塊錢就非常滿意了,所以大家都願意到廠裡來,最多的時候有一千多名女工呢。人多了,廠裡就有些怪異。我時常到廠裡去,那裡……”女人停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 “照理說,原本都是地裡的女人,許多都鄉里鄉鄰的,認識,工作的時候說說話太正常了。可實際上,上千平方米的車間裡,只聽到縫紉機的刷刷聲。剛進去的女工有時還會說說話,可在廠裡的日子長了,就和老工人一樣,只顧做衣服,不說話了。那氣氛,真是靜得怕人。” 三兔圖最普遍的作用就是讓人平心靜氣,而且許多人在一起,情緒會相互傳染,三兔廠車間裡的靜默氣氛我能想得通。不過作為當事人,在廠里或許不覺得,離開這個氛圍,回想起來就會感到奇怪。而別人偶然去車間,就更會有怪異的感覺了。 ”原本廠子裡比較安靜,工人還不覺得什麼。可是慢慢地,一些女子回了家也不愛說話了,丈夫們就不太樂意。更有厲害的,兩口子,兩口子……”女人遲疑著,不知該怎麼說。 “是不是夫妻間生活不協調?”王茂元問。 “是啊,你怎麼知道?” 王茂元向我看了眼,笑了笑沒說話。 “那些男人在地裡忙了一天,卻發現自己的女人在床上像木頭。”女人見王茂元說開了就不再有顧忌,“據說有十幾家,老婆不讓男人做那事,家裡頭鬧得很厲害。德林一開始在廠裡說,這三兔圖是有靈氣的,後來衣服賣得好了,他就說用這圖也有功勞。可出了那種問題,就有人在背地裡說,這圖能攝女工的魂,要不怎麼廠子裡都那麼安靜,再下去一個個都得變成木頭人。還說這圖連買衣服人的魂都勾,所以才賣得這麼好。鄉下人都信這個,越傳越邪乎。”女人說話的聲音也小了些,看來連她都不是斷然不信的。 “德林那時候開了幾次全廠大會,叫大家別信這些傳言,還給大家漲了五角錢工資,他想把這事壓下去。可不久之後,就有人生了怪病,生病的還不止一個,聽說有兩三個,生的都是同樣的病。” “什麼怪病?”王茂元脫口問。 “是……具體不太清楚,反正停了經,醫生看過說不能生孩子了。” 我就猜到,一定是張無垠說過的生殖器官全面萎縮。 “這樣一來德林就壓不住了,四村八鄉的都知道這廠子邪,好幾家的男人都鬧上廠裡來了。還有,二車間的副主任,本來最老實的一個女人,不知怎麼突然轉了性,四處勾引男人上床,後來被鄉派出所抓了進去,人人都說她是中了邪。到了八二年過完年,廠裡來上班的人少了一大半,都不敢來了,就是來的女工,也常常無故曠工。這麼大一個廠搞成這樣,縣里鄉里都來關心。好像就在三月份,原來印三兔圖的染料又被查出來有問題,這下子積著的問題都發作出來,德林扛不住,只好不做這個廠長。鄉里派了新人過來接手,內衣不做了,商標也換了,又做了許多工作,把原來的女工一個個找回來。三兔廠,自那時候起也就變成了精益廠。” “原來……是這樣。”王茂元聽女人說完二十多年前三兔廠的興衰,低聲說。 王茂元又問了些細節,見那女人再也說不出什麼,就起身告辭。時候已經近中午,女人留我們吃午飯,我們卻不好意思再多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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