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聖誕奇案

第5章 第4節

聖誕奇案 阿加莎·克里斯蒂 3194 2018-03-22
戴維正在讀信。他剛把它揉成一團扔到一邊,接著又拿了過來,重新展平讀了起來。 他的妻子希爾達靜靜地註視著他,什麼都沒說。她注意到他太陽穴上抽搐的肌肉,那細長柔軟的雙手在微微顫抖,全身的動作都伴著緊張的痙攣。當他把總是垂在前額的一路金發拂開,用一雙藍眼睛求助地望著她時,她已經準備好了” “希爾達,我們該怎麼辦?” 希爾達開口之前猶豫了一下。她聽出了他聲音中的懇切。她知道他對自己是怎樣地依賴——從結婚起就一直如此——知道她可能會影響他最後的決定。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非常謹慎,不想把任何事情說得太絕對。 她開口了,聲音裡有著一個經驗豐富的幼兒園阿姨的那種能使人平靜、給人以安慰的力量。 “那要看你是怎麼想的,戴維。”

希爾達,一個大塊頭的女人,並不美麗,但有一種吸引人的地方。她身上的一些東西就像是一張風景畫,那種寧靜是永恆的。她嗓音中的溫暖和憐愛,她的堅強——那能夠感染弱者的深藏的生命力。一個剛強得有點過分的矮胖的中年婦女——不聰明——也不出色——但有一些你不能忽視的東西。力量,希爾達·李有一種力量,戴維站起身來開始在屋裡踱步。他的頭髮一點兒也沒白,有著一副奇特的孩子氣的長柏。他的臉就像伯恩·瓊斯筆下的騎士一樣柔和。也就是說,有些不太真實…… 他的語氣很惆悵:“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希爾達,你一定知道。” “我不敢肯定。” “但我告訴過你呀——我一次次地講給你聽。我是多麼恨它們——那所房子和周圍有關的地方以及所有的一切,它只會喚起我痛苦的回憶。我恨我在那兒度過的每一刻!當我想到它——想到她受過的所有苦難——我的母親……”

他妻子同情地點點頭。 “她是這麼地可愛,希爾達,而且這麼有耐心。躺在那兒,經常很痛苦,但忍受著它——承受著一切。當我想到我的父親”,他的臉沉了下來,“給她一生帶來的不幸——羞辱她一炫耀他的艷遇一常常對她不忠卻從不肯費心掩飾一下。” 希爾達·李說,“她不該這樣忍氣吞聲,她應該離開他。”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責備的意味:“她太善良了,不能這麼做。她認為留下來是她的責任。再說,這是她的家—她還能去哪兒呢?” “她可以自己謀生。” 戴維煩躁地說:“在那個時候是不可能的!你不明白。女人們不會那樣做的。她們包容一切,她們只能忍受。她還得考慮我們。即使她和我父親離了婚,又怎麼樣?他很可能會再婚的,會有一個新的家庭。我們的利益就會被扔到一邊。她不得不考慮到所有的利害關係。”

希爾達不答話。 戴維繼續說著:“不,她做得對。她是個品德高尚的人。她一直忍受到死——毫不抱怨。” 希爾達說,“不是一點兒都不抱怨,不然你就不會知道這麼多了,戴維!” 他輕柔地訴說著,臉色好了起來:“是的——她告訴了我——她知道我多麼愛她。當她去世的時候——” 他頓住了,把雙手插進頭髮裡。 “希爾達,那太慘了!那種淒涼的光景!她那時其實還很年輕,她不該死的。是他殺了她——我父親,他要對她的死負責。他傷透了她的心。我從那時就決定不要再住在他的屋簷下。我逃走了——離這一切遠遠的。” 希爾達點點頭。 “你很明智,”她說,“就該這麼做。” 戴維說:“父親想讓我加入他的事務,那就意味著要住在家裡,這是我無法忍受的。我不明白艾爾弗雷德怎麼能忍受得了——他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他從來就沒反抗過嗎?”希爾達頗感興趣地問。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一些關於他放棄了別的職業的事情。” 戴維點點頭。 “艾爾弗雷德本來參了軍。父親全安排好了。艾爾弗雷德,長子,去進騎兵團,哈里加入他的事務,我也是。喬治去參政。” “但事情並沒有這麼發展?” 戴維搖搖頭。 “哈里把一切都打亂了!他總是非常狂放不羈。欠了債——惹了各種各樣的麻煩。最後有一天他拿了幾百英鎊不屬於他的錢一定了之,留下一個字條說他不適合在辦公室裡坐板凳,他要去闖世界。” “從此你們就再也沒有他的信兒了嗎?” “噢,不,我們有。”戴維笑了,“我們經常有他的消息!他總是從世界各地拍電報來要錢,也總能得到!”

“而艾爾弗雷德呢?” “父親讓他退伍回來加入他的事務。” “他介意嗎?” “最開始的時候非常介意,他恨那個工作。但父親總能把艾爾弗雷德玩弄於股掌之間。我相信,他仍然完全被父親攥在手心裡。” “而你——卻逃脫了!”希爾達說。 “是的,我去了倫敦,學了繪畫。父親明白地告訴我如果我去幹這樣一件蠢事,那在他生前我只能得到很少的生活費,而在他死了以後我將什麼也得不到。我說我不在乎。他管我叫小傻瓜,就是這樣了!我從此再也沒見過他。” 希爾達溫柔地說:“你沒後悔過嗎?” “不,真的沒有。我知道我在藝術上不會有多大成就,我永遠不會成為一個偉大的藝術家——但我們在這間鄉間小屋裡已經夠幸福的了——我們有我們想要的一切——所有最根本的東西。而如果我死了,我也已經使你的生活能有所保障。”

他停了一會兒又說:“可是現在——瞧這個。” 他用巴掌拍了一下那封信。 “我很遺憾你父親寫了那封信,如果它讓你這麼難受的話。”希爾達說。 戴維就像沒聽見她說的話又接著說下去。 “叫我帶我的妻子去過聖誕節,表達了一個願望,希望我們大家能一起過聖誕節,一個團圓的大家庭!這會是什麼意思?” 希爾達說:“還會有什麼別的意思嗎?” 他疑慮地看著她。 “我的意思是,”她笑著說,“你父親他年紀大了。他開始對家庭紐帶產生感情。你要知道,的確會發生這種事的。” “我希望是這樣。”戴維侵吞吞地說。 “他是一個老人,又很孤單。” 他飛快地看了她一眼。 “你想讓我去,不是嗎,希爾達?”

她侵條斯理地答道:“如果不答應這個請求的話——好像很可惜。我敢說,我是一個很老式的人,但聖誕節的時候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和平友好呢?” “在我告訴你所有這些事之後,你還這麼想?” “我知道,親愛的,我知道。但那些都已經成為往事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經了結了。” “對我來說還沒有。” “是的,因為你不願意讓這一切過去,你讓往事活在你的記憶中。” “我不能忘記。” “你不願忘記——這才是你的意思,戴維。” 他的嘴閉得緊緊的。 “我們就是這樣,我們李家的人。我們會把事情藏在心裡很多年——記著它,讓回憶永遠栩栩如生。” 希爾達有點兒不耐煩地說:“這有什麼可驕傲的嗎?我可不這麼想!”

他沉思著看著她,目光中有一絲責備的意味。 他說:“那麼,你不認為忠實是有價值的嗎?對回憶的忠實?” 希爾達說:“我相信現在——而不是過去,過去的事是一定要過去的。如果我們讓往事一直活在我們的記憶中,我想,我們最後會使它變形的。我們會以一種誇張的眼光去看待往事……一種錯誤的看法。” “我清楚地記得那些日子裡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細節。”戴維激動地說。 “是的,可你不應該這樣,我親愛的!這樣做是不正常的!你在用一個孩子的眼光去對那些事情做出判斷而不是用更合適的成人的看法去對待它們。” “這又有什麼不一樣呢?”戴維問道。 希爾達猶豫了。她感覺到再繼續說下去是不明智的,可是有一些東西她的確很想說出來。

“我想,”她說,“你把你父親看成了一個怪物!如果你現在見到他,你很可能就會發現他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一個也許已經沒有了激情的人,他的一生雖然絕非毫無過錯,但不管怎麼說,他是一個人——而不是沒有人性的怪物。” “你不明白!他是怎麼對待我母親的——” 希爾達嚴肅地說:“有一種溫順——順從——會激起一個男人身上最壞的東西——而正是這同一個人,當他面對的是女人的勇氣和決心的時候,他可能會成為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那麼照你說這是她的錯——” 希爾達打斷了他的話。 “不,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從不懷疑你父親的確待你母親很不好,但婚姻是一件很特別的事情——我懷疑任何的局外人——甚至包括他們的孩子在內——是否有權利去判斷其中的是與非。再說,你的種種怨恨對你母親都已於事無補。整件事都已經過去了——已經留在你的身後。現在只剩下一個衰弱的老人,想讓他的兒子回家過聖誕節。”

“那麼你想要我去?” 希爾達遲疑了一下,然後突然下了決心。 “是的,”她說,“我想讓你去,從此永遠地擺脫掉那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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