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關傳來開鎖的聲音,躺在沙發上發呆的誠爬起來。牆上的時鐘指著九點整。
走廊傳來腳步,門猛然打開。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身穿苔綠色套裝的雪穗進來,兩手都拿著東西。右手是兩個紙袋,左手是兩個超市購物袋,肩上還掛著黑色的側背包。
“你餓了吧?我馬上做飯。”她把購物袋放在廚房地板上,走進臥室。她經過的地方留下甜甜的香水味。幾分鐘後從房間出來的她已換上家居服,手裡拿著圍裙,邊往身上系邊走進廚房。
“我買了現成的回來,不用等太久,而且還有罐頭湯。”略帶喘息的說話聲從廚房里傳來。
誠本來正在看報,聽到這些,不由得心頭火起。究竟是哪裡惹惱了他,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真要理論,應該是她活力十足的聲音。
誠放下報紙,站起來,走向有收拾聲音的廚房。 “你要讓我吃買來的?”
“你說什麼?”雪穗大聲說,抽油煙機的聲音讓她聽不清楚,這讓他更加暴躁。她正準備在煤氣爐上燒水,不解地偏著頭看廚房門口的他。
“你讓我等了這麼久,終歸還是要讓我吃偷工減料的東西!”
她的嘴巴張成O形,接著,她關掉抽油煙機。空氣立刻停止流動,整棟房子靜了下來。 “對不起,你不高興?”
“如果只是偶爾,我也沒話說。”誠說,“但最近根本就是每天如是,你每天都晚歸,端出現成的菜,一直都是這樣!”
“對不起,可是,我怕讓你等太久……”
“我是等了很久,都不想再等了。我還想乾脆吃泡麵算了,久等吃買來的,跟吃泡麵有什麼兩樣?”
“對不起。我……雖然不成理由,可是最近真的很忙……給你添麻煩,我真的很抱歉。”
“生意興隆,真得恭喜啊。”誠知道自己的嘴角難看地歪向一邊。
“別這麼說。對不起,以後我會注意的。”雪穗雙手放在圍裙上,低頭道歉。
“這句話我聽過好多遍了。”誠雙手插進口袋,丟下這句話。
雪穗只是低著頭,沒做聲,大概是因為無可反駁。然而,最近每當遇到這種場面,誠都會突然產生一種感覺,懷疑她是不是以為只要像這樣低著頭,等到風暴過去就算了。
“你的生意還是不要做了,”誠說,“我看,還是沒法兼顧家裡。你也很辛苦。”
雪穗什麼都沒說,避免為此事爭吵。未幾,她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雙手抓起圍裙的下擺蒙住眼睛,嗚咽聲從她手底傳出。 “對不起。”她又說了一次,“我真沒用,真的好沒用,只會給你添麻煩……你讓我做我喜歡做的事,我卻完全無法報答。我真沒用,我真是個沒用的人。誠,也許你不該和我結婚。”淚水讓話語斷斷續續,還不時夾雜著抽噎。
聽到她這一連串反省的話語,誠無法再責備她,反而覺得自己為了一點小事而大發雷霆,心眼未免太小了。 “別哭了。”他就此收兵。既然雪穗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要吵也吵不起來。
誠回到沙發上,攤開報紙。雪穗卻來問他:“那……”
“千嗎?”他回頭問。
“晚餐……怎麼辦?要做也沒有食材。”
“啊……”誠感到全身懶洋洋的,倦怠不堪,“今晚就算了,吃你買回來的就成。”
“可以嗎?”
“不然也沒辦法。”
“對不起,我馬上準備。”雪穗回到廚房。
聽著抽油煙機再度運轉的聲音,誠仍有種無法釋懷的感覺。
“我可以去工作嗎?”再有一個月便要迎來結婚一周年的那一天,雪穗提出了這個問題。由於毫無準備,誠愣住了。
雪穗的說法是她在服裝界的朋友要獨立開店,問她要不要一起經營。她們打算開設進口服飾店。誠問她想不想做,她說想試試。
自從不再碰股票,她那雙黯淡無神的眼睛首次閃閃發光。看到她這樣,誠說不出反對的話。誠只說別太勉強自己,便答應了她。雪穗十指在胸前交握,以無語表達她的喜悅。
她們的店面在南青山,誠去過好幾次。店裡全面玻璃帷幕,感覺華麗明亮,路過時便可看到店裡琳瑯滿目的進口女裝和飾品。後來才知,店面的裝潢費用全由雪穗出資。
雪穗的合作夥伴叫田村紀子,臉孔和身體都圓滾滾的,有一股平民氣質。正如外表給人的印象,那是個吃苦耐勞的人。照誠的觀察,她們的工作似乎這樣分工:雪穗負責招呼客人,取貨、算賬則是田村紀子的工作。
這家店完全採取預約制,也就是顧客預約好來店日期。這樣,她們便能依照客人的尺寸與喜好備妥商品。這種做法可以節省無謂的商品陳列空間,可說效率甚高。這種經營方式的成敗全看她們的人脈如何,但開張以來,客人似乎沒有斷過。
雪穗會不會因為熱衷經營服飾店,便忽略了家事,誠多少有點擔心,但那時還沒有這種現象。雪穗多半也怕誠這麼想,開店後,她做起家事比以前更賣力,不但做飯不會敷衍了事,也不會比誠晚歸。
開店後約兩個月,雪穗再次出人意表,她問誠願不願意當店東。
“店東?我?為什麼?”
“房東為了交遺產稅,急需一筆錢,問我們是否有意盤下。”
“你想買嗎?”
“不是我想不想,只是覺得買下來絕對划算。那個地段以後一定只漲不跌。現在房東開的價錢,可以說是破盤價呢!”
“如果我不買呢?”
“那就沒辦法了,”雪穗嘆氣,“只好由我來買。”
“你?”
“我想,考慮到那個地段,銀行應該願意貸款。”
“你要去借錢?”
“對呀。”
“你那麼想買?”
“是,而且我認為,不買恐怕以後會有問題。如果我們不買,房東一定會去找房屋中介,這樣要是運氣不好,可能就得退租了。”
“退租?”
“叫我們退租,好以更高的價把店賣掉。”
誠先是不置可否,然後開始認真考慮起來。他並不是買不起。高宮家在成城有好幾塊地,將來全歸誠繼承,只要賣掉一些就行了。如果說服得法,母親應該也不會反對,因為他們家持有的地產實際上幾乎都處於閒置狀態。
他不贊成雪穗去向銀行貸款,否則她很可能把所有心思放在事業上。況且,若以她的名義開店,總令人有家庭、工作無法分割的感覺。
“讓我考慮兩三天。”誠對雪穗說,其實當時他已下定決心。
一九八七年伊始,南青山的店便歸誠所有。雪穗會從營業收入中定期將房租匯入他的賬戶。
不久,誠便領教到雪穗的先見之明。由於東京都中心的辦公大樓需求增加,地皮創下天價,短期內連翻三四倍已不足為奇。頻頻有人找上誠,詢問南青山的店面與土地是否打算出售。每次聽到對方開價,他都忍不住懷疑事情的真實性。
此時,他開始因雪穗而產生淡淡的自卑感。他漸漸認為,論生活能力、經營管理能力和大膽果斷這幾點,他可能都比不上這個女人。他並不清楚她事業上的成績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們的服飾店業績蒸蒸日上。目前她計劃在代官山開第二家店。
相形之下,自己呢?每念及此,誠便鬱鬱不樂。自己根本沒有開創的勇氣,只以個性適合為人所用為由,賴在公司不敢走。得天獨厚繼承的地產也不曾好好利用,只能住在家裡出資購買的公寓裡。
還有一件事更讓他覺得抬不起頭,那便是當前的股票熱。去年NTT股票一上市立刻掀起狂飆,而股市彷彿也順勢被拉抬,開始猛漲,甚至到了全民炒股的地步。
然而,高宮家與股票無緣,理由當然是他因此責備過雪穗。在那之後,她也絕口不提股票。但一想到她怎樣看待這場空前的股票熱,他便感到渾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