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賀結束搜尋情報來到石神井警署的時候,又傳來了未緒在訓練中摔倒的消息。是一個監視葉琉子的刑警輪完班後回來跟他說的。
“總有種莫名的感覺,”一個比加賀年長的刑警說,“她突然說自己不太舒服,但我們看上去不太像,她跳著跳著一下子就停了下來,站在那裡不動了。所以和摔倒稍稍有些區別。”
“去醫院了嗎?”
“沒有,好像沒那麼嚴重呢,自己也能走。齊藤葉琉子擔心的不得了,去看了看她,但她本人卻說沒什麼大礙,總之因為不太舒服就停下訓練先回去了。”
“誰陪她一塊兒的呢?”
“她是一個人回去的,怎麼樣,是不是有點可疑啊?”
刑警笑嘻嘻的看著加賀,他嫌敷衍麻煩,說,“我是那女孩的粉絲。”聽到這話,那刑警露出略微吃驚的表情,對邊上的同事說,“現在的年輕人真會開玩笑啊。”
可不是開玩笑哦,加賀暗暗想著。
走出警署,他準備穿過石神井公園走到車站去。加賀一踏入公園,慢慢悠悠地走在了以前和未緒一塊散過步的小路上。
在尾田的葬禮結束後,未緒提議到這裡來走走,那是一個下著雨、天空灰濛蒙的日子。和今天的天氣很像,只是沒下雨。
他走到了那時和她坐過的小亭子,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伯伯和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的老奶奶,像當時他們倆一樣並排坐著,老伯伯每說一句話,老奶奶都會樂呵呵地點頭。
加賀在那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罐果汁,站在老人們後面喝了起來。老人在說著三明治的事情,好像是商量著麵包裡夾什麼好。妻子好像特地煮了個雞蛋,切碎了準備夾在麵包片裡,但先生好像是覺得炒蛋再放點拌了芥末的蛋黃醬比較好吃——他們就在說這個。加賀想到了自己的父親,他大概連炒蛋和拌芥末的蛋黃醬這些東西聽也沒聽說過吧。
加賀喝完果汁又沿途返回了,老人們的話還在持續著,聽著他們的話,在樹林中踱步也算是不錯的一件事。
正要走出公園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因為他想起了上次在這兒看到幾個打軟式網球的女初中生,那時他認識了網球充氣泵一物。
等等……
加賀回想起了那時候的情景,他對充氣泵產生了興趣,問女學生借過來看了一下。
加賀腦海裡浮現了一種可能性,這種想法可以徹底把一個至今為止懸而未決的疑問解釋通。
不,這不可能——他晃晃腦袋,肯定是自己想得太多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他覺得應該排除這種想法。
加賀走出公園,快步邁向了車站。
這天加賀還有急事要回警局處理,他在石神井公園站等了一會兒,響起了播音員的聲音:下一班是開往池袋的快車。坐這趟列車就可以直達池袋了。
應該會經過富士見台吧——他開著小差,目光朝著遠處。高爾夫練習場隔網的另一邊,是一片灰色的天空。
不一會兒,快車就進站了,車門打開後,加賀站在一邊等乘客下車。正當要乘入車內,頓時在邁出腳步的那一剎那下了決心。他收回腳,從車門前走了回來。排在他後面的中年婦女乘上車的時候還驚訝地回頭看看他。
快車的車門關上後很快開走了,加賀吐了口氣,抬頭看了看下班列車的指示器,上面寫著:開往池袋的普通列車。
加賀乘上普通列車後,在富士見台站下了車,在車站前來回尋找著水果鋪。發現一家水果店,裡面似乎專賣饋贈給親朋好友的水果,便進去買了一盒草莓,裡面整齊地擺放著形狀大小相同的草莓。
拎著草莓加賀往未緒的住處走去,他已經送了她好幾趟,還因為要檢查葉琉子的所持物進去過一次。但今天總覺得和往常有些不同,心情異常緊張。
到門口按了幾下門鈴,但絲毫沒有反應。不在家嗎?應該不可能啊。再按一下的時候,忽然想到她可能在睡覺,要是這樣就不打攪她了。
還是沒有反應。
加賀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選擇了往回走。身後突然傳來咔嚓的開門聲。
加賀停住腳步一回頭,看到門打開了大約20公分,未緒的臉探了出來。她一看到加賀,略感意外的張開了嘴。
“加賀先生……”
“沒睡覺嗎?”
說話間加賀又走了回來,門也開大了一點,他看到未緒身著淺藍色的運動服和牛仔裙。
“您怎麼到這裡來了呢?”她問。
“我聽說你又摔倒了,沒事兒吧?”
“嗯,完全沒事兒,只是有點不舒服……加賀先生您因為這事兒特地趕過來的?”
“也沒有特地啦。”
加賀笑著遞給了她手上拿著的草莓,“給,吃吧。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噢。”
她收下草莓,好像一時想不出致謝之詞,看看加賀又看看草莓,可能是感到過於意外。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加賀鞠了個躬便右拐走了出去,可能因為心情很舒暢,所以很自然的加快了腳步。聽到未緒叫了一聲“加賀先生”,他又停了下來。
他回頭應道,“嗯?”
未緒的還是開門時的姿勢,一直望著他。不過當他們目光對上的時候,她一下子把視線轉向右邊,然後又轉到自己手上拿著的草莓上。用完全沒有頓挫感的語調說:“你能陪我一會兒嗎?”
加賀一下子語塞了。隨即指著自己的胸口問,
“我在沒關係嗎?”
她微微點點頭,把門敞開了一點,小聲說著“請進”。
加賀進屋後,未緒請他在客廳的小沙發上坐下。這是個橙紅色的沙發,上面並排放著兩個手工做的坐墊,一個上刺著“未緒”,另外一個刺著“葉琉子”。
“這個是你們倆誰做的?”
加賀發問,可能聲音太低,在廚房泡咖啡的未緒沒有聽到。
桌子是玻璃的,高度比較低,上麵攤放著十幾盒磁帶,基本上都是古典音樂。裡面還有“沉睡森林的美女”、“天鵝湖”。旁邊的餐具櫃上放著一個小型組合音響,上面還插著耳機。加賀覺得,這樣聽音樂應該是她屈指可數的幾個興趣之一了。
“不好意思,放得這麼亂。”
未緒把咖啡放在茶托上端了過來,看到加賀正觀察著音樂磁帶,覺得很不好意思,連忙把它們收放到了架子上。
“沒關係啊,我們來點音樂吧?”
加賀用拇指指了指音響,而她卻搖搖頭。
“不用了。”
“不過你剛剛正聽到一半吧?”
“真的不用了,會分心的。”
“分心?”
“總之就不用放音樂了。”
未緒把咖啡、砂糖、牛奶放在了加賀跟前。咖啡的香氣撲鼻,他說,我喝黑咖啡就好。
“那個……”
兩人默默地品味了一會兒咖啡後,未緒吞吞吐吐的開口了。 “今天真是謝謝您了。”
加賀擺擺手,
“我想來就過來了,吃點草莓吧。”
她終於露出了微笑。
“那個草莓是車站前的水果舖裡買的吧?那家店很貴的。”
“因為大小都經過挑選啊。不過說真的,比起這種有模有樣的草莓,還是那種形狀亂七八糟的比較好吃一點。在那些小商舖上有賣的,用塑料袋裝的那種。價格還是用黑色的繪圖筆寫在袋子上的呢。”
未緒噗哧笑了出來。 “你要帶那種來就好了。”
“那下次我就買塑料袋裝的。”
加賀喝了口咖啡,環顧了一下房間內部,未緒也跟著他到處看了看。
“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她擔心地問。
“不,不是那個意思。我覺得這間年輕女性的房間可堪稱完美啊,色彩艷麗,氣味也很芳香,到處瀰漫著一股清爽的感覺。不過我一到這種房間里呆著就渾身不自然啊。”
“不過您之前來過一次的啊。”
“在搜查的時候注意力不同,當時我的任務明確呢。只要是搜查,平時不怎麼進去的地方我都會毫無顧忌地走進去。”
“比如說呢?”
“我想想,對了,我進過女子大學宿舍的衛生間。”
“你為什麼會到那種地方……”
“有一個躲在那個宿舍裡的男人要使壞,就是通過那個衛生間的窗戶進出的。”
“額……”未緒瞪大了眼睛,“加賀先生的工作還包括抓色情狂?”
“沒有,當時我正負責著另外一起殺人案件,而這個案件的兇手被判定為變態,這種情況下才會奔赴現場的。”
“真是辛苦啊,有什麼體會呢?”
“體會?”
“就是女生宿舍的衛生間。”
“要說怎麼樣,'啊,原來是這樣的',也就是這種感覺。”加賀無奈地撓撓頭。 “只是那個時候我們幾乎無法進行現場勘察了,因為在警察趕到現場之前,女生們都把洗手間徹底大掃除了一番。地板和窗戶都被咯吱咯吱擦了個遍,指紋和腳印都提取不到了。進門的一瞬間,迎面撲來一股濃烈的芳香劑的味道,這也是她們幹的呢。”
未緒又笑出了聲。
“我也能體會那些女孩子的心情,不過對於你們警察來說就不方便了。”
“嗯,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加賀說。
“你應該還有許多有趣的經驗吧?”
“不,沒什麼有意思的,基本都是些很煩人的事。我們的工作一般都是這樣。”
聽到加賀略帶強硬的口氣,未緒的表情就像一下子受了驚一樣,低下了頭。 “……是嗎?”小聲嘀咕著。搓著裙間露出的膝蓋,用失望的口吻說:“工作不能太有意思呢。”加賀這才感到自己的回答有點不合時宜。
“嗯……你今天為什麼聽我說這些呢?”
加賀小心地問道,未緒左手托著臉頰,像小孩子在考慮問題一樣斜著頭。
“沒什麼啦。”她回答,“只是不知為何今天……我很希望聽別人跟我說些話,就為我一個人。”
她又小聲說了一句,我已經滿足了。
加賀喝了一口咖啡,又重新面向著她。
“我跟你說個骷髏的故事吧。”他說,“我的前輩太田警官有一次拿著一個頭蓋骨在東京市內來回走著,因為當時發現一具身份不明的屍骨,需要去調查一下牙齒的醫療紀錄,所以只好拿著它到處跑了。雖然把它裝在小盒子裡並用包裹包好,不過在電車上想要把釦子重新紮緊的時候,它一下子就滾到了旁邊的座位上。有意思的是,電車裡的所有乘客應該都看到了,但誰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不過我能理解當時那些乘客的心情,一下子眼前滾出來一個骷髏,肯定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是好。而且拿著它的行跡可疑的男人還一邊說著'哎呀不好,滾掉了'一邊若無其事的重新包好。'剛才那個是什麼呀?好像看上去是個奇怪的東西呢'大家都這麼想。然後把頭蓋骨拿到牙醫那兒去之後的故事也很有趣,幾乎所有的牙醫都嚇趴下了。這也難怪,一般說幫我看看牙,誰都以為那是活人的,絕對想不到是骷髏的牙齒。不過,只有一個很厲害牙醫,是個年長的老頭,看到前輩從身後拿出的頭蓋骨後,說了一句'呵,這牙齒還真大啊'。”
加賀說出這一連串話的時候,未緒有兩次笑出了聲。等她笑完了之後,加賀問:“這故事如何?”
“很有意思啊。”她回答,“多謝您了。”
“更粗俗一點的笑話我還有一籮筐呢。”
她笑著搖搖頭,“不會有頭蓋骨這事兒這麼搞笑吧?”
“那是,那些事都沒這麼搞笑。”
“你說這個笑話就夠啦。”
未緒用左手指甲蹭著右手掌,看看手心,再看看加賀,“加賀先生您人真好。”略帶羞澀地說。
“我還是第一次被女孩子這麼說呢。”
加賀也比以前顯得害羞了。
“加賀您有女朋友嗎?”
“現在沒有。”
“現在?”
“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大學畢業就和之前的女友分手了。”加賀坦白,“她很漂亮也很聰明,是個很棒的女孩兒。”
“真羨慕啊。”
“她是學茶道的,我那時也接觸過一些茶道,所以和她走得近了。那是高中的事情,現在她在報社工作,好像名字叫'職業女性'。”
“嗯,那一定是個見多識廣的女性啊。”
“有可能,”加賀說,“不過我們已經好幾年沒碰面了,我也不太清楚。”
未緒沉默不語。
看了看鐘,時間過得驚人的快,加賀連忙站起身,跟未緒道了謝。
“我才應該向你道謝呢。”到門口的時候,她說。
“沒這回事,對了,弗洛麗娜公主,要加油演哦,就是後天了吧?”
對,她輕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