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沉睡的森林

第3章 第3節

沉睡的森林 东野圭吾 4451 2018-03-22
未緒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早上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照出的樣子、皮膚乾巴巴的,眼睛紅紅地充血。嘴唇的顏色也很差,突然感覺好像老了十歲。 然而葉琉子渡過的這晚一定比未緒糟糕得多吧,被警察帶走之後她到底睡在什麼地方呢,未緒完全想像不到,不過'留置所'這個名字聽上去就給人一種又暗又冷滿是灰塵的印象。 未緒和葉琉子租了一套兩室戶住在一起。走出自己的房間,她朝葉琉子的房間裡窺探了一眼,迭著整齊的床上,原封不動保持著昨天的樣子。 “真是難熬啊。”未緒對著葉琉子的床自言自語。 沒食慾是當然的事情,她喝了杯橙汁就開始打扮起來。看了早報發現還沒有刊登昨天的案件,隨後打開了電視,播完關於政界的新聞之後,關於案件的事情簡潔地報導了一下。 “今後幾天石神井署將對男性死者的身份展開詳細的調查——”

未緒關了電視搖搖頭,沒關係的,葉琉子不會被定罪的,那個叫加賀的刑警說了,正常情況下沒問題的。 然而是“在正常情況下”……未緒對這句話仍舊無法釋然。 打扮完正準備出門的時候,門鈴響了起來,從貓眼探去看到太田和加賀站在門外。未緒打開了門。 這兩個刑警要求想看一看葉琉子的房間,未緒也不好拒絕,就把兩人帶進了屋子。問到自己應該如何是好的時候, “您能在這兒待一會兒嗎,我們還有一些要向你請教的事情。”太田回答。 走進葉琉子的房間,刑警們從收納櫃和梳妝台的抽屜開始一點一點調查起來,他們好像對快照一類的東西很感興趣。 “你們懷疑葉琉子可能和那個男人認識嗎?” 未緒站在房間門口望著正搜索的刑警問道。

“對一切事物持懷疑態度可是我們的職責所在哦。” “也就是說你們懷疑葉琉子是故意殺了那個人的咯……” 未緒這麼說著,原本蹲著翻找相冊的加賀站了起來。 “通信簿有嗎?” “地址簿的話電話旁邊就有。” 然後他迅速掃視著屋內,找到電話之後立刻大步走了過去。拿起放在電話旁的地址簿嘩啦嘩啦翻起來。 “這個借我們用一下,今天之內就會還給你。” “你們就算這麼查,葉琉子和那個男人也一點關係沒有,我不是說了嗎,我不認識那個男人。我不認識的話,葉琉子也肯定不會認識的。” 未緒走到加賀面前仰視著他,氣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凝望著她的眼睛,加賀靜靜地回答。 “我相信你。” “但是光相信的話是不行的,要證明是正當防衛,就必須找出所有的疑點並一一加以排除,這點請你了解。”

然後他兩手分別搭在未緒的雙肩上點了點頭。 太田和加賀把葉琉子所有的持有物無一遺漏地進行了檢查,書、雜誌、錄像帶、高中畢業相冊、烹飪手冊、信還有賀年卡——所有想得到的東西。未緒又帶他們看了自己的房間,最後,他們終於相信這個房間里和那個男人有關的物品一樣都沒有。 不過他們發現了有幾張其它男人的照片,這個男人獨自拍的照也有,和葉琉子一起照的也有,甚至在芭蕾舞團的成員間的合照上都有他。 “這個人是誰?”太田問。 “我們芭蕾舞團的演員。” 未緒說了這個人的名字。 “和齊藤是什麼關係呢?” 加賀問道,不過未緒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你什麼都沒問她嗎?” “葉琉子口中從沒提起過他們之間的事情,當然我也會有自己的猜測。”

加賀點點頭,把這張照片也放進自己的包裡。 擺脫了刑警到達舞團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了,大樓附近還是有警察的身影。門口有幾個湊熱鬧的人,未緒走進去的時候他們還目不轉睛盯著她看。 事務所還是禁止閒人進入,順著往裡走到練習室,往裡張望的時候,柳生講介走了過來並向她招了招手,未緒也揮手致意。在刑警搜查葉琉子房間的時候,未緒通過電話說明了上課可能要晚到一會兒。 在更衣室換完衣服,未緒走進練習室。做了做熱身運動後,柳生走到她身邊,額頭上閃著汗水,臉頰紅紅的。然而表情僵硬,這點和平時不同。 “今天早上,我去了石神井警署。”他說。 “警署?” “我想去見一見葉琉子,我對傳達室的人說我是芭蕾舞團的成員。”

“後來呢?” “走出一個板著臭臉的警察,說了一大堆廢話,他到底要說什麼我聽不懂,不過意思差不多就是現在不能見她。” “這樣啊……” 目前情況下這些警察是把葉琉子當殺人嫌疑犯逮捕的,所以即使我們親自前往警局,也不太可能和葉琉子輕易見上面。 “嗯,在意料之中呢。” 柳生重新結上頭上繫著的印花大手帕,問道:“昨天晚上夠嗆吧?” “真夠嗆呢。” 未緒如實回答。 “我真是想快點趕過來,但尾田老師卻叫我們絕對不要來。” “你還好沒來,來了也見不到葉琉子的。” 未緒做著拉伸動作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反而會很焦急吧?對了,那個怎麼樣了,警察相信是正當防衛嗎?” “不知道,他們不相信就糟糕了。”

柳生撓了撓手帕上部的頭頂,右手握拳擊打了一下左手手掌。 “別擔心了,我們應該還是可以做些什麼的吧?” “今天早上警察來了我家,還拿著你的照片呢。” “警察拿著我的照片?” 那用拇指指了指自己,慢慢地點點頭,“好,這樣的話他們就會來調查我了,到時候說不定會掌握點情報呢。” 他正自言自語的時候,響起了尾田的喊聲:“小子!該你啦!” 高柳芭蕾舞團一周後將面臨公演,表演的是柴科夫斯基作曲的“沉睡森林裡的美女”。高柳團在舞台上表演這個舞劇還是第一次,所以連夜奮戰排練。 這個作品是根據查爾斯佩羅的童話改編而成的,主要故事情節為:受到邪惡妖怪的詛咒而昏迷不醒的奧羅拉公主在沉睡了百年後,被一個王子借助紫丁香精靈的力量而喚醒了。其中會在觀眾面前相繼展現:慶祝奧羅拉公主出生時妖怪們的翩翩起舞、16歲生日那天奧羅拉公主的獨舞、以及奧羅拉公主和迪吉瑞王子的結婚儀式等絢爛多姿的場面。尤其在第三幕裡,佩羅童話中的人氣王“紅頭巾狼”、“穿長靴的貓”、奧諾瓦夫人的童話中的“藍鳥和弗洛麗婭公主”都會一一登場亮相,其陣容的豪華將場面推向高潮。

未緒將要扮演的是第一幕中出場的6個妖怪中的一個,還有第三幕的弗洛麗婭公主。 作為舞團來講當然想把這次公演舉辦成功,而未緒也期望著把這個角色演活,對於現在的她而言,這次公演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她的全部。 在尾田的指導下,演員們紛紛跳了起來,而且所有人並非只關心自己部分,每一個人在跳的時候,全體都會傾注上熱切的目光。雖說離一位成員被逮捕才過了一天,但一切都沒有變化。 排練到了幾人一組跳起華爾茲的場面的時候,尾田那敏銳的目光挨個兒投向每一個舞姿,並不斷嚴厲指出其不足。 現在跳著舞的人中出現了森井靖子的身影。尾田對她的舞蹈默默注視了幾秒後,指出了邊上一個年輕演員的腳步位置,而並未對靖子做出任何評論。

森井靖子是比未緒大三歲的前輩,但她的低調卻令人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年長,對誰她都非常謙虛。她有著高超的舞蹈技術,雖然許多地方都很值得未緒她們學習,但她的致命缺點是一到關鍵時候會掉鍊子。在舞蹈演員裡有一些人在練習的時候跳得非常好,到演出時候卻發揮不出來,而另一些人在練習場不是很起眼,但到正式演出的時候卻會發揮得令人刮目相看,森井靖子是前一種情況的典範。 然而她傾注在芭蕾上的熱情卻一直不會消退。她以前的體形是屬於豐滿一類的,而現在卻顴骨突出,瘦到了驚人的地步。雖然本人矢口否認,但大家私下里都謠傳她為了跳舞曾狠命地減肥。 “未緒,來了啊,昨晚真是對不起了。” 靖子跳完以後,跑到未緒邊上跟她道歉。

“為什麼要對不起啊?” “因為我沒能來,發生那麼重大的事兒,卻讓你一個人承擔……,我真是擔心的不得了,老師卻叫我千萬別來……” “那種事兒別放在心上,我也沒做了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未緒擺擺手。 “是嗎,被你這麼一說我心裡稍微好受點了。” 說著,靖子滿臉歉意地眉頭緊鎖,“不過以後要是有什麼事一定要聯繫我哦,我一定會立刻跑過來的。” 好的,未緒回答。 靖子好像還想要說什麼的樣子,然而目光停留到遠處後,整個人便僵住不動了。未緒也朝著那個方向看去,高柳亞希子正向著練習室中央走來。不光是靖子,其它的成員也一動不動地望著她,亞希子當然演的是主角奧羅拉公主。 亞希子做好了準備姿勢,直到磁帶的音樂放出來為止,全場都是一片寂靜,未緒咽了嚥口水後,感到瞬間發生了變化。美麗的相貌,日本人罕有的身材確實是亞希子最大的武器。但是,在她身上除了這些,還閃爍著更耀眼的東西。

音樂播放著,她的手腳開始舞動起來,標準、而又優雅。連指尖末端的微小神經元都被細緻入微的表現力所帶動,被生機勃勃的動作所征服。 贏不了這個人,永遠地——已經無數次確信,每天都是如此。 未緒曾問過亞希子,表現力的源頭究竟是什麼。當然,她沒用“源頭”這麼誇張的詞語,不過問的主題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什麼都不是。” 少許考慮了一會兒,亞希子回答,帶著她少有的生硬的口吻。 “什麼都不是?” 未緒驚訝地問道。 “是的,什麼都不是哦,我的心裡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堅持,一直是空空一片。” “但我一直被亞希子的舞蹈所感動啊。” 謝謝你,她說道,但臉上絲毫沒有露出愉悅之色。 “確實之前一直是做得很好,但今後會如何我不知道。” “為什麼呢?” “因為我空空如也啊。”她說,“或許會有一天我什麼都表現不出來了。即使這一天立刻來臨都不足為奇。不對——” 她搖了搖頭,用異常陰暗的聲音說道,“或許,現在已經是如此了,我確信已經表達出來的東西,很大一部分只是看上去表達出來了而已。” 露出左思右想的表情后,亞希子對未緒扑哧一下笑了。 “你肯定不會想听到這種回答吧,我應該說些更實際的話才對呢。” “不,我學習到了很多。”未緒微笑作答。 亞希子在國際上也能稱得上是一個優秀的舞者,這一點,有幾件事情為證。她曾在國際芭蕾競賽中獲過獎,而且也被提名為世界舞者並參與了共同演出。 不過未緒對亞希子最為尊敬的一點是,她對待芭蕾的態度。她的芭蕾課程密度比誰都高,時間比誰都長,而且設定的目標比誰都要高。如果能夠持續刻苦努力也算得上是一種才能的話,那麼亞希子無疑是個天才了。 但亞希子不喜歡“尊敬”這個詞語,她感到自己不能勝任這樣的稱謂。 “不過我真的覺得你值得尊敬,你為了芭蕾而犧牲了自己的一切。” 有幾次討論到這個話題的時候,未緒隨意地說道。她覺得那是心裡一直認為的事,所以就脫口而出了。 “為什麼呢?” 亞希子的臉色陰沉下來,“你這個理論到底從何而來?” 這時未緒有些胡塗了,好像自己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但是又不知道自己用詞哪裡錯了。 “正如你說的,我確實是犧牲了很多。” 亞希子用乾巴巴的聲音說道。 “但為什麼這樣就值得尊敬了呢?和犧牲的多少根本沒有關係不是嗎?如果有一個人她和我身姿容貌完全相同,也可以和我跳到同樣的程度,而且她幾乎沒有做出過任何犧牲,你不覺得這樣的人才更偉大嗎?” “不是這樣的!” 未緒拼命整理著混亂的思緒,“為了芭蕾再大的犧牲都可以做到,這種信念正是我所憧憬的。” 隨即亞希子看了看未緒的臉,露出了笑容,只是夾雜了些淒涼。 “犧牲點什麼根本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先割、再舍、然後結束。只有徹底放棄後才可以逃進芭蕾的世界裡。” 未緒一聲不吭地低著頭,亞希子把手搭在她肩上,“不過我還是很理解你的心情,謝謝你。” 我尊敬你,未緒說。你真煩人,亞希子總算開朗地笑出來了。 “不是這麼跳的!” 尾田康成拍了拍手,把未緒從回想中醒來,亞希子停下了舞蹈,音樂也停止了。 “不是這樣跳的吧,你要我說多少次啊?” 她開始重新審視手腳的動作,永不滿足於此,彷彿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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