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變身

第37章 第25節

變身 东野圭吾 5553 2018-03-22
週日上午,我簡單打掃了屋子。這種緊張彷彿是第一次迎接戀人來家裡時那種特有的感覺。我想起了阿惠。那個時候應該也和現在一樣。記憶還像昨天剛發生的事一樣鮮活,我卻想不起那種興奮雀躍的心情和適度的緊張感了。 六點整,橘直子來了。依舊是襯衫加套裙的莊重打扮,金色的耳環給人一種與以往不同的印象。我稱讚這身打扮很適合她,她說“是嗎”,隨即臉上露出一絲悅色。 “之後怎樣了?”我詢問關於調查的事。 “可能比想像中困難。在老師眼皮底下偷看資料,可沒嘴上說說那麼容易。”她皺了皺眉。 “能不能把電腦裡的信息調出來看看?” “我也在試,可不知道密碼是弄不出來的呀。再試試也許就能破解密碼了。” “拜託你了。”

“也不知道會不會辜負你的期望呢。”她苦笑著,很快又恢復嚴肅,嘆了口氣,“我這麼說也許有些不恰當,總覺得不對勁,就算是最高機密的項目,保密的部分也太多了。” “想必有不想公開的部分,”我說,“那肯定與我身上發生的異常變化有關。” “也許吧。”她小聲說。 六點二十五分,我們走出房間,來到公寓前,一輛白色沃爾沃正好駛過來。嵯峨下了車向我們問好。今天在電話裡我已經跟他說過直子會—起去。 “看來今天是蓬蔽生輝啊!”嵯峨說了句老套的喜氣話。 我和直子坐在後排,嵯峨發動了車子。這樣坐著感覺還不錯。 我太太可盼著今天了,說要使出全力好好招待你們呢。當然啦,她本身也沒什麼值得炫耀的手藝。 ”

“您家就三口人嗎?”直子問道。 “是啊,只有三個人。還想要個孩子可一直沒能要成。”嵯峨的視線通過後視鏡轉向我,向我投來熱切的目光,大概是想向我表達救了他們的獨生女的感謝之情。我覺得這份感謝重得有些讓人難以承受,故意移開了視線。 嵯峨家離市中心有些遠,在一個有很多坡道的住宅區裡。房子周圍是圍牆,院子裡的樹木茂盛得伸出牆外,幾乎遮掩住外面的道路。在首都圈裡能有這樣的房子真難得。 我們下了車,站在門口,嵯峨夫人似乎已經等侯多時,馬上開了門迎上來。她比上次見面時更加熱情。 “歡迎歡迎,身體怎麼樣了?” “好多了,多謝您邀請我們來做客。”千篇一律的寒暄。 “客套都免了吧,趕快進屋。”嵯峨在背後推著我們。

我們先被帶到了客廳——一個大約十疊大的房間,擺著一張足以把整個身子埋進去自的沙發。我和直子並排坐在後邊的長椅上。 “房子真不錯啊!而且還很新。”我環顧了一圈說道。 “去年建的。在那之前一直都住公寓,但還是嚮往獨門獨戶的房子啊。” “再怎麼嚮往,沒有實力可蓋不了這樣的房子。”我坦率地說,“在這樣的地方蓋一幢新房,對普通工薪族來說簡直就是夢境中的夢境。” 嵯峨用手撓撓頭:“這可不是憑我當律師的收入就蓋得起的。我已去世的父親有片地,托那片地的福才有了今天的房子。” “真令人羨慕!”我想起了被擊中腦袋那天的情景。當時嵯峨夫人正興致勃勃地和房地產中介的店長聊天,或許就是在聊怎樣有效利用多餘的土地。

夫人端著咖啡走進來。她開門的時候,從裡面傳來鋼琴聲。莫名地,我心裡一陣痛楚。 “是您家千金在彈琴嗎?”直子似乎也注意到了。 “是啊,三歲起就請老師指導她,只是一直沒什麼長進。”夫人一邊把咖啡擺在我們面前,一邊垂下眉角笑道,“過一會兒就結束了,等練完了我讓她來問個好。” “您不必費心。”說完,我又叫住正要走出客廳的夫人,“不如開著門吧,我想听聽您家千金的演奏。” “多不好意思啊,那孩子的水平可沒到可以演賽給大家聽的程度呢。”夫人口上推辭,離開時還是開心地照我說的讓門敞著。 “您對音樂感興趣?”嵯蛾問道。 “也不是特別感興趣。家裡連個音響都沒有,只不過偶爾聽聽電台的節目。”事實上我和音樂的關聯真的僅此而已,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會對鋼琴聲如此在意,況且這也不是什麼正式的演奏。我又想起今天也不是第一次在意鋼琴聲了,在酒吧撒野那天,導火線也是鋼琴演奏。

“剛結婚那時我太太就說,如果生了女孩,就讓她學鋼琴或者芭蕾。這兩樣在天賦上都沒什麼可期待的,但我想相比之下還是樂器有些努力的空間吧。”看嵯峨的表情,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這孩子還沒上小學吧?這麼小就能彈成這樣,我覺得已經很了不起了。”直子表示佩服。 “是嗎?我不太懂。”嵯蛾邊說邊隨著音樂擺動手指。 彈得的確很流暢,很少有中斷或彈錯的地方。曲名和作曲家名我都不知道,但曾在什麼地方聽過。不知不覺中,我的腳趾頭也跟著打起了拍子。 聽了幾遍之後,琴聲裡出現了一個讓我在意的問題——有個地方總是彈不對。似乎也不是不熟練的緣故,而是有什麼更根本的原因。 “您怎麼了?”嵯蛾見我總是歪著脖子,詫異地問道。

“啊,沒什麼。”我又仔細聽了一遍,沒錯,肯定是那樣。我對嵯峨說:“鋼琴的音好像有點不准。” “哦?是嗎?”聽我突然這麼說,他似乎有些意外,開始仔細傾聽。曲子還在繼續。 “聽,就是這裡。”我說,“有點微妙的走音,聽,這裡也是。聽到了吧?” 嵯峨搞搖頭:“很抱歉,我聽不出來。” “我也是……真的能聽出來嗎?”直子疑惑地望著我。 “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聽不出來,我覺得很明顯。” 過了一會兒,琴聲停了,有人從樓梯上走下來。大概是鋼琴課結束了。 朝門口望去,有個長發女子正從那裡經過。 “牧田老師。”嵯峨叫住了她。她應了一聲。 “這位先生說鋼琴的音調有些不准。” “啊?”姓牧田的女人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我哼了一段旋律,說:“這個部分的音像是走得厲害。” 她微笑著點點頭。 “嗯,是的,該把琴調一調了。”她看著嵯峨說,接著又轉向我,“您很內行啊,一般人很難聽得出來。您從事音樂這行嗎?” “不,完全不是。” “哦?那就是天生樂感好了,真叫人羨幕。”她稱讚了一番,說聲“先告辭了”,便點頭離去。 她走後,嵯峨對我說:“有這麼好的樂感不做音樂實在可惜啊!您真的沒學過樂器?” “嗯……”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從來沒被人說過樂感好。我還清楚地記得,小學音樂課上,在聽寫和弦測試時,自己完全聽不出來,只好亂猜一通。我想不通,那麼明顯的走音為什麼嵯峨和直子都沒聽出來。 我還在想,嵯峨的女兒典子來了,長長的頭髮紮成了馬尾。 “你們好。”她站在門口很有禮貌地向我們低頭問好。

“噢,你好。”我佯裝笑容。看到典子的瞬間,我突然一陣頭暈目眩,膝蓋一鬆,手觸到了地板。 “怎麼了?” “您不舒服嗎?” “沒,沒什麼。只是有點兒頭暈,已經沒事了。”我重新坐回沙發,自己都能感覺面無血色。 “還是躺下休息一會兒吧。” “不用,真的沒事了。”我深呼吸了幾下,對嵯峨點點頭。 “頭暈?”直子輕聲問我。我說沒事。 過了一會兒,夫人過來招呼我們去餐廳吃晚餐。桌子上鋪著雪白的桌布,簡直像正式餐廳一樣。夫人的手藝也令人無可挑剔。 “您真的沒事,我就安心了。在您順利出院前,我擔心得感覺自己都瘦了呢。”夫人一邊往我杯子裡倒葡萄酒一邊說。 “勞您費心了,非常感謝。”

“您可不必這麼說。餵,你這麼說可不對,我們是不是瘦了,成瀨先生可不用知道。”嵯哦責備道。 “對對,是這樣,對不起啊。”夫人抱歉地說。 我盡量控制自己不要喝太多葡萄灑,這畢竟也含酒精,沒準什麼時候又會有某種衝動。 突然,我感覺到一束目光——是典子。她什麼也沒吃,只是盯著我看。她的眼睛大得像進口的洋娃娃一般。 “怎麼了,典子?”嵯蛾似乎也注意到了。 “這個叔叔……”典子開口了,“不是我上次見到的叔叔。” 尷尬的氣氛開始蔓延,大家面面相覷。夫人笑著對典子說:“說什麼傻話呢?不是一起去問候過嗎。你忘了?” “不對,”小姑娘搖搖頭,“不是那個叔叔。” 我突然感覺口乾舌燥,孩子的感覺果然很敏銳。

“叔叔現在變精神了,可能感覺和以前有點兒不一樣吧,不過他就是你在醫院見到的叔叔哦,你好好看看。”不理解孩子敏銳感受的嵯峨在盡力補救典子的失言。夫人也微笑著掩飾尷尬。只有直子一語不發地低著頭。 “你說對了,我不是上回那個叔叔,”我對典子說,“那個是我弟弟,我們是雙胞胎。” 小姑娘仔細盯著我的臉看了好一會兒,一邊用手指捅捅她父親的腹部,一邊說:“對吧?你看!” 嵯峨困惑地看看我,我沒說話。 我們一邊吃飯一邊平淡地聊著,主要是夫人和直子在對話,嵯峨偶爾也會插一兩句,我基本上是個聽眾。 “典子的鋼琴彈得真好呀!”直子似乎發現小姑娘開始覺得無聊了,便對她說。 典子臉上現出了酒窩:“嗯,我可喜歡鋼琴了。” “彈首曲子給叔叔聽好嗎?”吃完飯,我邊喝咖啡邊說。 “好啊,你要我彈什麼?”典子說著溜下椅子。 “好好把飯吃完再彈。”夫人訓了一句。典子的盤子裡還剩了不少飯菜。 “我已經很飽了,不想吃了。” “叔叔還要喝咖啡呢。” “哦,我喝完了。”我把咖啡一口喝完,從椅子上站起來,“多謝款待。典子,可以彈給我聽嗎?” “嗯,跟我來。”典子說著就跑開了,我跟了上去。 鋼琴在樓梯邊的一個貼著花紋圈案壁紙的房間,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房間,估計是按照夫人的喜好佈置的。 “彈什麼都行嗎?”典子啪啦啪拉地翻著樂譜問我。我給出肯定的答复,典子說那就彈剛才練的曲子吧,說著就翻開了樂譜。 這首曲子小姑娘彈得實在不怎麼樣,經常出錯,不時中斷,鋼琴本身還有走音問題。可鋼琴聲還是在漸漸滲透我的腦。我也不明白怎麼會如此強烈地被吸引,就像前幾天在酒吧發作時,不明白自已為什麼會被那個中年鋼琴師演奏的曲子所魅惑一樣。我盯著典子小小的手在琴鍵上移動。白色的琴鍵彷彿成了河面,在我眼前晃動。 不公平——看著典子的側臉,我的腦海裡浮現出這個詞。這個世界充滿了不公平。這個女孩想必一生都會和貧困這種詞無緣。她一定不會意識到,這世上有的人拼命幹活也蓋不了一間房子,也不會為這種不公平的存在感到絲毫疑惑,即使他毫無天賦,照樣能接受良好的鋼琴教育。 我的目光移向典子白嫩的脖子。我可以給這個理所當然地擁有幸福的小女孩帶來突如其來的不幸。我感覺自己的手指在動,像在做準備活動一般,十指蠢蠢欲動。 正在這時,我的視線突然變得模糊,還伴著輕微的眩暈和噁心。整個房間似乎都往晃動。琴聲漸遠。是典子在彈嗎?不,不是她。那琴聲彷彿從遙遠的記憶中傳來。 有人在搖我的肩,我仰起臉。清醒過來時,我發現自己跪著趴在鋼琴上。 “怎麼了?”轉身一看,把手搭在我肩上的是直子。嵯峨一臉擔心地站在後面,典子站在他旁邊,怯怯地看著我。 “您還好吧?”嵯峨關切地問。 “沒事,只是剛才有點頭暈。” “剛才您也這麼說,是不是有些累了?” “嗯,大概是吧……今天就此告辭了。” “還是這樣比較妥當,我送您。” “真抱歉。”我起身表示歉意。 典子在嵯峨身後探著腦袋對我說:“下次再來哦。” “噢,下次見。”我答道。 直子似乎極度不安,用眼神示意一會兒再跟我談。 回去的路上,嵯峨不斷詢問我的身體狀況,我多次回答已經沒事了。 “我更擔心的是,剛才嚇著典子了。請您代我向她轉選歉意。” 後視鏡映出嵯峨的笑容:“沒被嚇著,只是有些吃驚,她不是對您說了'下次再來'嗎?那孩子很開心。” “那就好。” 嵯峨父女一定沒想到,那一刻我對典子起了殺心。 “請一定再次光臨,到時候一定帶上您的女朋友。” “……好啊。” “這次真遺憾沒見著她,她很可愛吧?” 見我沒說話,直子接道:“嗯,很可愛。” 嵯峨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點頭:“和那個女孩交往多久了?” 這話觸動了不願去想阿惠的我,“差不多一年半。她在轉常去的畫具店工作。” “噢,願來是這樣。對了,聽說您會畫畫。怎麼樣,最近有新作嗎?” “沒,最近沒怎麼畫……”我含糊地說。 “是嗎,大概是太忙了。我有個朋友也經常有作品參展,雖然入選的只是極少數的作品。他成天抱怨說總是白忙活呢。”嵯峨似乎想迎合我的喜好,並沒有打算將話題從畫畫上移開,而對我來說這話題卻並不那麼愉快。 “可以打開收音機嗎?”趁著交談的空隙,我說,“想知道職業棒球聯賽的結果。” “哦,好啊,不知道今天戰況如何。”嵯峨按下開關,傳來的卻是交響樂。 “莫扎特。”直子說。 “是啊,我記得有個台是播棒球的……” “不用了,聽這個就行。”我阻止了嵯峨再去轉台,“聽這個比棒球更好。” “也是,想知道棒球比賽的結果可以去聽新聞。” 狹窄的車內飄蕩著美妙的音樂,有種親臨現場的感覺。直子和嵯峨似乎也暫時沉浸在了音樂中。 “典子的鋼琴要是能彈到這個程度就好了。”演奏結束後,嵯峨苦笑道,“音樂方面的才能據說在三歲就定型了,也許現在為時已晚。” “典子肯定沒問題的,對吧?”直子問我,我像徵性地點了點頭。坦白地說,就憑剛才聽到的演奏,我不覺得她有說明天分,但也沒必要在這裡讓乃父失望。 “對了,聽說那個男的也想當音樂家。”嵯蛾的眼神在後視鏡中看起來意味深長。 “那個男的?”我螢复丁一遍。 “京極瞬介,就是那個打了你的強盜。” “哦……”不知為何,我好像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他搞音樂?” “據說還是真格在做呢,音樂學院畢業的。詳細情況我也不了解。” “聽說經濟上似乎不太寬裕。” “沒錯,所以聽說學習相當刻苦。他那去世的母親好像也是個堅強的人。” 據說京極的父親就是那家房產公司的老闆,但從來沒給他們母子任何援助。 “哦,那傢伙是做音樂的……”我心裡似乎有十疙瘩,難以名狀,總在內心深處揮之下去。 京極是摘音樂的…… 那又怎樣?這種事簡直司空見慣。我好像還在某個雜誌上看到過,音樂是全世界年輕人最關心的話題。 “似乎讓您想起那些不喻快的事了,都怪我太遲鈍。”見我一言不發,嵯峨關心地說。 看看一旁,直子也正看著我。我下意識地覺察她和我在思考同一個問題。從她朝我皺眉、微微搖頭的動作就可以看出,她似乎在說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 終於到了公寓,我向嵯峨道謝,直子也跟著下了車。 “不讓他再送你一程?”我問。 “不能讓你一人待著。你別胡思亂想了,不可能有那種事的。” “怎麼能說是胡思亂想?沒有比這更說得通的了。” “堂元老師他們怎麼麼做那種瘋狂的事呢?” 看我們以直站著說個不停,嵯峨似乎也有些詫異。 “你上車吧,反正今晚我要一個人好好想想。”我把猶豫不決的她推進車後座,再次向嵯峨道謝。 “再見。”嵯峨發動了車子。 我目送車子離開。直子就那麼一直望著我,似乎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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