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變身

第32章 第22節

變身 东野圭吾 3859 2018-03-22
警車送我去的不是警察局,而是醫院。聽說那傢伙反倒被警察帶回去了,大概警察覺得他的傷不要緊。我頭破血流,一上警車就昏了過去,警察一定也慌了手腳。 給我處理傷口的醫生說只是些皮外傷應無大礙,慎重起見還是拍個片子為好,我斷然拒絕,怕一檢查就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幸虧醫生像是把我頭上的疤痕當成了交通事故的結果。 醫生告誡我日後一定要拍片子,就放我走了。腦袋上纏著繃帶的我被帶到警察局。 訊問在警察局二樓的審訊室進行。一看就是酒後鬧事,值班的警察問起來也有點不耐煩,對我要往對方衣服上點火大為光火,說差點就弄成重傷,也許還會出人命。我當然認為那傢伙死了也活該,但沒說出口。 訊問完畢,我被帶到探視等候室等著。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長椅。這兒大概一個人也沒有,大概夜裡不能探視。對了,現在幾點了?我看看手錶,表停在十點五分。我再次意識到不能喝酒。酒意上湧後,正常人有時也無法自控。考慮到自己現在的狀態,引發潛意識裡的東西實在危險。

我無論如何不能相信幾個小時之前自己的行為,從前從沒有過那樣的感情爆發,況且是以憎惡的形式。那傢伙確實讓人討厭,可為什麼我要置他於死地?是有什麼導火線嗎?有的話又會是什麼?我在長椅上躺下,思考起雙重人格。小時候讀過《化身博士》,還看過電影《三面夏娃》——回想起它們,我確認自己並非雙重人格。雙重人格者完生擁有兩種人格,大多數情況下不記得另一種狀態。我不一樣,不是完全變成別的人格,而是一點點朝著某著方向變化。當然,所有行動都源於自己的意志,並非在不知不覺中產生異常行為。 那麼,我現在的症狀能說比雙重人格輕微嗎?它可能比雙重人格更糟糕——原來的人格在慢慢消失。 真是這樣嗎? 成瀨純一最終會消失嗎?我摸摸自己的臉,又摸摸腦袋,想著消失後的情形,心亂如麻。

就這樣過了將近一個小時,聽見外面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我坐了起來。門開了,是剛才的警察。 “覺得怎樣?”他問。 “像是沒什麼大問題。”我回答。 警察一臉冷淡地點點頭,衝著門外叫了聲“請進”。應聲進來的人在哪兒見過,一時沒想起來,但看見他微笑著點頭的樣子,我明白了,是在堂元博士那兒見過的嵯峨道彥。他怎麼會在這兒? “剛才堂元博士來電話告訴我你在這兒,就急忙趕來了。”他語調輕鬆得像是到車站來接我。訊問時警察問我有沒有保證人之類的,我沒多想就說出了博士的名字。 “傷得可不輕啊,不要緊嗎?” “沒事。”我碰碰自己的臉,指尖的感覺告訴我臉腫了。 “真沒想到這傢伙跟嵯峨先生是熟人?”警察盯著我的臉說,“是怎麼認識的?”

“以前他救過我女兒,是救命恩人。” “哦,怎麼回事?” “女兒在海裡溺水,被他奮不顧身地救起。” “哦,在海邊。”警察也沒露出敬佩的神色。 “我可以帶他回去?” “可以。”他掏著耳朵看我,“可別再乾蠢事。” 我沉默著點頭致謝,拿著東西走出警察局。嵯峨讓我坐他的車。白色沃爾沃的右車門上有划痕。他用手指碰了碰,苦笑道:“新買那陣子被人弄的,就在停了一會兒車的工夫。' “這世上瘋子真多。”說完我心裡暗道,自己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開了一去兒,他語氣輕鬆地搭話;“沒想到你會做那種事,以前經常打架?” 我搖搖頭:“這是頭一回,不知怎麼回事。” “以後還是小心點為好。這回就算是雙方都有錯,不再追究了。這種事弄不好會成被告。”

“那家店也遭殃了。” “好像是,聽說他們立刻報了警。那邊我會想辦法,你不用擔心。” “錢我自己賠。” “不用這麼說吧。” “不,您這樣讓我很為難。”我轉過頭,對著他的側臉,“沒理由讓您幫到這一步,這跟您女兒的事是兩碼事。” “我是想幫你。” “您已經幫得夠多了。” 紅燈了,他把車停住,看著我微微一笑:“真頑固。” “得合乎情理,就像無功不受祿一樣,不能要沒來由的錢。” “我不覺得是沒來由,但既然你這麼說我也沒辦法,這回就算了。”車子再次啟動。 “對了,很抱歉最近很久沒跟你聯繫,一直想帶著女兒去當面道謝,總抽不出時間。” “您不用操心。” “身體狀況怎麼樣?問過堂元搏上,說是一切正常,恢復順利。”

“既然博士那麼說,就是那樣吧。我不覺語氣尖刻起來。 “你說得很奇怪。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嗎?”他的聲音有些不安。要是我沒有痊癒,大概他的心理負擔就不會減輕。 “沒什麼,我是說專業的東西我也不懂。” 他像是無法釋懷,之後明顯地沉默了。 車子停在公寓前。看看車裡的鐘,已經快到黎明。今天只好下去上班了,反正在那個車間也待不長了,歇個一兩天也沒什麼。幸好明天是星期六。 “其實我找你有事。”他拉上手剎,“我跟我妻子也說過,無論如何想請你吃頓飯。能告訴我什麼時候方便嗎?” 我放鬆嘴角,搖了搖頭:“您不必這麼操心。真的,請不要管我了。” 他笑了:“是我們想和你一起吃飯。一個人來會不自在,你帶個親近的人來吧。對了,聽說你有個女朋友,把她叫上。”

他大概是從堂元博士那儿知道了阿惠。想起她,我的頭疼又要發作,胸口也一陣刺痛。 “那我跟她商量一下。”我回答。 “太好了,那回頭再聯繫。再見。”他踩下油門。 我在家休息了一整天。身上到處都疼,沖澡時發現有無數淤痕和劃傷,熱水一沖,我忍不住疼得跳了起來。 傍晚,橘小姐來了。打開門,我一下子沒認出來眼前的人是她。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不穿白大褂的樣子。她身著淺綠色無袖針織杉、墨綠色短裙,我不禁看得出神。她上下仔細打量著我,左右晃著脖子說:“看來你是好好乾了一架。” “想跟你們聯繫來著。添麻煩了。”我出於禮貌地點頭。 “沒什麼麻煩,不過我們很擔心。頭部沒被重擊?” “受了點傷,沒事。”這跟腦襲接槍子兒相比算不了什麼傷。 “堂元博士沒說什麼?”

“他苦笑著說年輕人真是亂來。”她聳聳肩。 “苦笑?”我搖頭,“要是當時在那兒看見我的行為,就不會說得這麼輕鬆了。” “什麼意思?”她不解似的歪著頭。 “回想起來,也覺得昨晚的行為很異常。要是沒有喝醉這個藉口,大概會被當場送到精神病院。” “可你當時是醉了吧?” “沒醉得多厲害。就算醉了,要是原來的我,根本不可能變成那樣。我又當真想殺人了。” 我的聲音有點大,路過的鄰居看了看我和她的臉。她把頭低了低說:“好像不是站著能說完的話。”我把她讓進屋。 “真乾淨,葉村小姐常幫你打掃?”她站在玄關,環顧房間。 “打掃衛生我自己還能應付。你進來吧,我給你倒茶。” “不,這兒就行了。”她站著沒動。

“覺得我會對你做什麼嗎?”我歪歪嘴角說。 她盯著我的臉,慢慢搖搖頭:“這不像你說的話。” “哦,你這不是也明白嗎?現在的我不像我。我跟你們說過很多次了,我的性格、人格在變化。可你們的答案總是一個——不可能。” “沒錯,不可能呀。” 我用拳頭敲敲旁邊的柱子,指著她的臉:“我把這話還給你——不可能!從沒打過架的人為什麼會在酒館撒野?就不能說點真話嗎?你們在隱瞞什麼,我這腦袋裡一定在發生著什麼。” 她皺皺眉——這眉毛長在女子臉上稍稍嫌粗——搖搖頭:“你別激動。” “我在問你,請回答。”我靠近她,雙手抓住她裸露的胳膊。她一臉吃驚,但我沒放手:“求你,橘小姐,告訴我實話。為什麼要隱瞞?”

“你弄疼我了,”她扭過臉去,“鬆手。” 聽她這麼說,我頓時感到她身體的觸感。她的胳膊有點涼,滑嫩露軟。我說:“皮膚真好,像有生命的瓷器。” “鬆手。”她又說了一遍。 再次體會了手掌的觸覺之後,我輕輕鬆開手:“對不起,我沒想對你撒野。” 她交叉雙臂,揉了揉被我抓過的地方。 “我能理解你的不安,但別讓我為難,因為我相信你是正常的。” “撒謊。” “沒撒謊。難道有人說你不正常嗎?” “就算沒人說我不正常,可說我怪的人多的是。上司說我變得難管了,因此把我換了崗。” “你住了好幾個月的院,這點變化不足為奇。” “愛情變了也不奇怪?” “愛?”她一臉困惑。 “我對阿惠的感情。”我向她說出最近自己內心的變化。本來不打算告訴任何人,這時卻想跟她說說。

她聽了似乎很意外,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在尋找合適的措辭,然後才開口:“可能我的說法不太好,這種事,年輕時怕是常有的。” “是指變心?”她的回答不出我所料,我不禁苦笑。她不知道以前我有多愛阿惠,才會說出這麼離譜的話。我說:“沒法跟你說。你走吧。請轉告堂元博士,我不會再去研究室了。” “這可不行。” “別命令我,已經夠了。”我一手抓著門把手,另一隻手把她往外推。 她扭身看著我的臉:“等等,你聽我說。” “沒必要聽你囉嗦了。” “不是,我有個建議。” “建議?”我鬆了鬆手,“什麼建議?” 她長吐一口氣說:“我只是從堂元老師那兒聽說你的情況,也只是按指示行事,基於聽到的情況判斷你一切正常,但老實說,我並不知道老師他們的真實想法。” “然後?” “聽了你的話我想,可能有什麼不為我們所知的事實,在嚴重影響著判斷結果。” “有可能。” “這樣吧,我會想辦法去調查老師的真實想法,有什麼情況就告訴你,條件是你得照常來定期檢查。怎麼樣?” “你不能保證會告訴我真相。” 她嘆了口氣:“相信我——我只能這麼說。難道還有其他辦法?” 我沉默著搖搖頭。別無他路。 她用雙手緊握著我的手說:“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我盯著她那白皙的手,點點頭。很奇怪,心靜了下來。 “那我走了。”她放下我的手去開門。 看著她的側臉,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是杰奎琳·比賽特。” “什麼?” “很久以前就覺得你像誰,終於想起來了。” “杰奎琳·比賽特?”她淺淺一笑,“做學生時有人說過。 “橘小姐,你叫什麼?” “我的名字'為什麼要問?” “想了解你,不行嗎?” 她困惑地屏住呼吸,為掩飾窘態攏了攏劉海,說:“我叫直子。” “直子……怎麼寫?” “直角的直,孩子的子,很普通的名字。” “橘直子,好名字。” “下次研究室見。”橘直子有點不高興地走了。 我過去鎖門,空氣中有淡淡的古龍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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