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變身

第24章 第17節

變身 东野圭吾 3218 2018-03-22
星期天的大學校園也有人,但沒有了我住院時祥和熱鬧的氣氛,人們行色匆匆,在這樣的暑天仍穿著白大褂,臉上一副顧不上天氣炎熱的表情。人們星期天來大學各有重大理由,如同我一樣。 進了研究室,橘小蛆笑臉相迎。看到她的表情,我不覺一怔,她的臉上有種光彩——這在我出院時也感覺到了。間隔十幾天,這種光彩似乎有增無減。 “重返社會感覺如何?”她的語氣充滿親切感。此刻我不想讓她不安,就摸棱兩可地回答“還行”。大概是我說得有些不自然,她頓時面露孤疑。 她把我帶到另一個房間,若生已經等在那兒。照例問候之後,他馬上開始心理測試和智能測試,橘小姐在一旁做筆記。若生仍然面無表情,可能那是試驗者的方式,可我覺得自己純粹被當成了測試材料,不大舒服。

“通過重複這些測試,也能看出人的性格?”心理測試時我問道。 若生變換了一下虛無的表情,回答:“是的。” “不能讓我看看結果嗎?” “看結果?”他瞟了一眼橘小姐,“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知道。想知道自己現在是怎樣的人,如果可以,還想看看我以前的資料。” 他使了個眼色,橘小姐出去了,大概是去向堂元博士匯報。我確信自己扔出的石頭像預料的那樣激起了漣漪。 “下次測試之前我考慮一下。”他說完接著測試。 結束後,他讓我去教授的房間。橘小姐正和教授說話,我進去,她隨即離開。 “有什麼煩惱嗎?”博士讓我坐在沙發上,他坐在對面問道。他的語氣很輕鬆,我卻覺得意昧深長,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不如說是疑問。” “嗯,是什麼?” “副作用。”我單刀直入,“腦移植手術沒有副作用嗎?” “副作用?”像在思考這個詞的意思,博士重複了一遍,“這要看具體情況了,條件不同,結果也不同。” “我呢?有產生副作用的可能性嗎?” “你的情況,”博士看似在慎重考慮措辭,慢慢舔了舔嘴唇,“我們預想不會有副作用。我以前跟你說過,你和捐贈者的腦神經細胞配型很理想。就像是給機器裝上了純正的配件,應該不會有不協調的感覺。你也沒有頭疼或產生幻覺,對吧?” “確實沒什麼不協調感。可……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是什麼?” “和以前的自己不同……性格、愛好什麼的,想法也是……”我如實對他說了這一星期發生的各種事,主要是上班的事,還有和阿惠約會時感覺到的一些變化。我隱瞞了兩點,一是對阿惠的感覺,一是對臼井起了殺心。

“嗯,”博士探過身來,想窺探我眼睛深處,“大慨是長時間與世隔絕的緣故。不光是你,結束與病魔作戰的生活、回歸社會的人,會以不同於以前的態度來看世界,這不奇怪。” 我搖搖頭:“不是一回事。我出院後還一次都沒拿過畫筆,不,拿是拿過,一點都畫不了,完全沒有靈感。您看過我的素描本吧?應該能看出筆法在變化。我內在的變化從住院時就開始了。”聽我說到畫畫,博士陷入沉思,像是在找個合理樂觀的解釋。我繼續問:“是不是可以認為,是移植的部分產生了影響?” 他像突遭猛擊似的睜開眼,揚起眉毛:“你說什麼?” “捐贈者的腦,您不認為為是它影響了我的腦嗎?” “為什麼會這麼想?” “關於腦移植,昨晚我想了一晚上。我的一部分腦因事故受損,便移值了別人的,也就是捐贈者的腦片,對吧?”

博士沉默著點點頭。 “我不知道那是整體的百分之幾,假設是百分之十,姑且算我的心還能維持原樣。但要是把比率提高到百分之二十,我的心仍然沒變化嗎?接著上升到百分之三十,如果我原來的腦只剩百分之一,而捐贈者的腦佔了百分之九十九,還能說那樣的腦所控制的心仍是我自己的嗎?我無法這麼認為。雖說不能跟腦移植的量成正比,但我想應該會產生相應的變化。” 這是我冷靜思考了以前阿惠無意間說的話之後的想法。她問過,如果你的腦全部按掉,那還是你嗎? “你這種想法有本質上的錯誤。”博士說,“第一,腦移植不是修補損壞的混凝土牆,移植的可能性存在著界限,完好保留相當的部分是前提條件。第二,所謂的心並不是腦細胞本身,它是電波交換產生的結果,所以極端地說,即使你的腦袋裡裝的完全是別人的腦,只要電波程序是你自己的,就可以說還是你自己的心。”

“用一個人的腦可以組裝另一個人的心電程序?”雖然有點偏離主題,我還是吃驚地問。 “以現有的科學水平當然不可能,但腦移植不是這個層面的問題,它只不過是因為進行電波交換的腦的一部分受損,用別人的腦片來取代,去恢復原來的程序而已。程序包含心的功能。” “可移植的腦片不一定和原有的那部分腦起同樣作用吧?我倒覺得,有差異是理所當然的。” “大概會不一樣。”博士淡然承認了這一點,“但這種差異不至於改變程序——我說的移植可能範圍內的情況。也許會產生一點細微變化,但我認為它們不會表面化。” “根據呢?” “平衡感覺。人腦具有的平衡感覺令人吃驚。我想你也知道,人有右腦和左腦,分別有著運行不同意識程序的記憶容量。事實上我們知道,做腦分離手術會產生不同意識,但左右腦在被腦粱這以紐帶聯結時,意識會達到統一,因為兩者的程序會協調合作,微小的腦部位變化會被抵消。”

“那能說是微小變化嗎?移植可能的界限真的沒有多大?” “現有技術條件下是這樣,關於這點,大概今後也不會有顯著進展。” 我不是理解不了博士的解釋,但還是無法釋懷。他說的固然有道理,但事實上我已註意到自己的變化,這些變化絕不是環境變化造成的,也不是錯覺。 我稍稍換了一下問題的角度:“先不說移植腦片的影響,以前沒有因事故或腦手術給患者的精神帶來影響的例子嗎?” 博士雙手抱臂,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說:“這個,是有的。最好的例子就是腦蛋切除術——大概說最壞的例子更合適——確切地說叫前額葉白質切除術。手術很簡單,就是在額頭口一側開個小口,切斷某個神經纖維,這種手術用在精神分裂症患者、行動異常者或疼痛劇烈的癌症晚期患者身上。手術後患者的精神狀態會變好,疼痛感會變遲鈍,但另一方面,會帶來積極性減弱、與人交往產生障礙、過度興奮等人格變化。現在這一手術已被廢止,它可以說是無知導致的失敗。除手術外,還有因事故導致頭部受傷而產生性格變化的例子,聽說有一個勤奮、溫和的男子因爆炸事故摘除了前額葉之後,變得暴躁、衝動、不自信了。”

“不能保證這種變化不會在我身上發生,對吧?” “我不能保證,但我想不可能發生。博士挺了挺胸,剛才說的例子,都是因為腦原本的狀態起了變化才發生的情況,而你的腦保存著完好的形態。我可以自信地說,這世上至少有五萬人的腦都不如你的完整,卻相信自己是正常的。” “但我的腦動過刀子,就算極微小也還是有可能發生變化吧?” 聽我這麼說,博士面露難色:“科學家不能說可能性為零,即使它無限接近零。” “無法解釋我最近的心境變化嗎?” “不能。不過你剛才說得挺好,環境變化——沒錯,就是它。就算沒做手術,它也會如神的啟示一般出現。”博士說到這兒,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拿起話筒說了兩句,轉身問我:“我可以離開五分鐘嗎?”

“請便。” 他出去之後,我琢磨著剛才的話,覺得他撒了謊。很奇怪,身為實驗對象的我在敘述重要信息,他卻毫不重視。我很難理解身為科學家的他竟然持這種態度。 我從沙發里站起來,走近他的書桌,書架上擺滿了專業書籍和文件夾,大概拿過來看也不知所云。 我的視線停在一個似曾相識的薄文件夾上,便抽出來打開,果然,裡面記載著給我供腦的捐贈者資料。對關谷時雄這個名字我還有印象。我從紙簍裡撿起一張廢紙,記下了關谷時雄的有關信息,特別謹慎地抄下了他的住址和電話號碼。 不許打探捐贈者的情況——這是堂元博士的命令,但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容我多想。 博士回來了,剛好五分神。這時我已經坐回原處。 “若生把你的測試結果作了電腦分析。結論是,非常正常,絲毫不用擔心。你還是原來的你。”他並沒顯得多得意,只是點點頭,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能讓我看看分析結果嗎?” 博士略顯驚訝地皺起眉頭:“不相信我們?” “我只是想親眼證實一下,心裡很不安。” “沒必要。再說就算看了你也理解不了。只是羅列著一堆枯燥乏味的數字。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這樣吧,我們去把它整理成你能明白的形式。” “拜託了。”我微微點頭,抬起眼睛看他。四目相對的瞬間他躲開了視線。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