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朗一回到家,發現家裡的燈沒開。理沙子的長靴和美月的運動鞋都不見了。看來兩人出門了。
他進入寢室,脫下衣服,只穿T恤和平口內褲躺在床上,在腦中回想廣川幸夫的話。
他說的話應該不是言不由衷,他大概打從心裡認為美月是個賢妻良母。正因如此,他才會在美月離家出走後過了一年的現在,還想找她。
哲朗想起了悠裡的臉龐。母親離家出走或許對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了某種傷害,但是他天真可愛,感覺不出心裡的陰霾。哲朗分析,他父親應該沒有說母親的壞話。
哲朗心想,如果是那個忠厚老實的男人,將美月送回去也無妨。
然而,這卻是毫無意義的一件事。因為廣川滿意的婚姻生活,是建立在美月痛苦萬分的扮演之上,不能再強迫她繼續下去了。
哲朗不知不覺閉上了雙眼。因為這一陣子,他與熟睡無緣。他聞到了一種氣味;美月的棉被氣味。和那相同的空氣瀰漫了這個房間。昨晚美月也在這裡睡覺。
哲朗翻身,微微睜開眼睛。眼前有一件揉成一團的T卹,那是美月當成睡衣穿的T卹。
盯著看了一陣子之後,哲朗一把抓起T卹,嗅了嗅上面的氣味。 T卹散發出一股不可思議的香味,不同於香皂或古龍水的味道。
門邊發出聲音。
哲朗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見美月站在打開的門旁。 “啊……你回來啦?”
“我去買點東西,剛回來。”
“我沒察覺。”看來自己似乎打了盹。哲朗發現自己手裡緊握著T卹,趕緊放開。 “理沙子呢?”
“又有工作找她,她出去了。她說她今天晚上會晚一點回來。”
“是哦。”哲朗挺起上半身,無法直視美月。她肯定看見了自己在聞她的T卹。
她去購物,似乎是為了準備晚餐。哲朗看見她開始在廚房烹煮,有點意外。
“今晚請你吃我親手煮的菜。我在這裡打擾這麼久,至少讓我表達謝意。”
“不用那麼客氣啦。”
“讓我煮嘛,我對做菜還挺有自信的。”
“噢……好像是這樣沒錯。”
美月停下了正在切菜的手。 “你聽他說的?”
“是啊。”哲朗答道。美月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他決定趁她煮菜時寫稿。但是精神無法集中,沒寫幾個字。時間一晃眼就過,美月敲響了工作室的門。 “久等了。”
主菜是燉牛肉。美月說她想用看看壓力鍋。理沙子確實有一個性能不錯的壓力鍋,但是哲朗從沒吃過她用那口鍋子做的菜。
“好吃!”他吃了一口說道,這並不是在拍馬屁。
美月滿意地笑了,豎起拇指。
兩人淨聊大學時代的事,直到喝光了第一瓶葡萄酒為止。像是有一次比賽,大家確信一定能贏,正興奮地想把果汁潑在教練身上,沒想到對方居然在最後十秒反敗為勝,讓大家的臉都綠了。
“大家聽說QB畢業後不打球了,都吃了一驚。”
“是嗎?”
“安西他們不知道為什麼,真的生氣了。”
“是哦。”關於這一點,哲朗選擇沉默以對。
“QB和理沙子如何?”美月問哲朗。
“什麼如何?”
“據我觀察,你們好像處得不太好。”
“是嗎?”哲朗假裝平靜,直視前方。
“唉,詳情我不過問。畢竟夫妻長年相處下來,總會有許多問題。我就別多管閒事了。”
哲朗沉默不語。他總覺得和美月商量自己夫妻的事情有點怪,而且有些事情他也不想透露。
“真諷刺啊。想當初直到理沙子和QB交往時,大家羨慕得要命,但是一旦結了婚,關係卻又變得一團糟。”
“大家?他們那麼羨慕我嗎?”
“那是當然的嘍,畢竟理沙子是大家的偶像啊。你知道早田對理沙子有意思吧?”
“隱隱約約。”
哲朗嘴上這麼回答,事實卻並非如此。他確實察覺了早田對理沙子的好感。早田看理沙子時的眼神,總帶著平常沒有的特殊光彩。
但是早田到最後都沒有向理沙子吐露愛意。他還趕來參加哲朗他們的婚禮,並送上皇家哥本哈根的茶杯作為賀禮。茶杯目前擺在電視櫃中當擺飾。理沙子經常開玩笑地說:“等上流階級的客人上門時,我們再用吧。”
打開第二瓶葡萄酒後,哲朗說出難以啟齒的話,也就是廣川幸夫的事。哲朗先從“好像有刑警去找他”開始說起。
“早田知道從戶倉家找的戶籍謄本當中,有一本是日浦的吧。在那之前,須貝也問過早田奇怪的問題,所以早田才會認定我們和命案有關。”
“畢竟說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不過戶倉為什麼會有你的戶籍謄本呢?你心裡有沒有個底?”
“一點也沒有。我經常送香里小姐回家,說不定他在調查她時,順便打探了我的底細。”
“可是,為什麼他能夠查出你的真實身份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
“戶倉佳枝說,那些戶籍謄本好像被丟在垃圾桶裡。如果他有意要調查你的話,應該會留下那些資料吧?”
“會不會是失去興趣了呢?”
“應該不會吧。”哲朗看著美月。某個跟踪狂針對盯上的女人身旁的男人調查之後,發現“他”其實是女人。跟踪狂會對這個事實不感興趣嗎?
美月也一臉沉思的表情,默默地飲酒。
“對了,他真是個好人。”哲朗改變話題。
“他氣色好嗎?”
“看起來不像病人,但是也稱不上朝氣蓬勃。他對美月贊不絕口喔。”
“他稱讚我?不會吧。”
“真的。”哲朗詳述了和廣川的對話。美月漸漸沒了食慾,放下叉子托著腮。
“和他一起生活的時候,我心裡滿懷歉意,總覺得自己毀了他的一生。我原本想要讓他過真正的婚姻生活的。”
“包括性愛嗎?”
“嗯,包括性愛。”美月淡淡地笑了。 “但是,有些東西我怎樣也無法接受。所以我下定決心,就算不能當他的女人,我也要成為他完美的人生夥伴。我想這樣應該能夠贖罪了。”
“完美的人生夥伴,加上完美的母親啊。”哲朗在嘴邊傾斜酒杯。 “我也見到了悠裡,他看起來很有精神。”
美月眨了眨眼,一臉尷尬的表情。像是在害羞,也有幾分高興。 “他長得不像我吧?”
“不,沒那回事。”
“他身高多高了?”
“身高?我不確定。大概這麼高吧?”哲朗將右手舉到適當的高度。
“他長大了吧。”美月露出遠眺的眼神;一種哲朗沒見過的溫柔眼神。他心想,這是母親的眼神。
她拿著酒杯起身,朝陽台走去,打開窗簾,眺望夜景。
“一接近聖誕節,夜晚的街頭看起來好美。”美月啜了一口葡萄酒,繼續說道:“去年的聖誕節,我也想過要送那孩子禮物。”
“匿名送個禮物給他吧。”
“我不能那麼做吧?”美月苦笑道,旋即恢復認真的表情。 “我是不是在為無聊的事情煩惱呢?”
“無聊的事情?”
“或許我對是男是女想太多了,明明也有人超越了性別而活著。”
她指的大概是末永睦美吧。這不是個能夠隨便應和的話題。見哲朗沒附和,美月回頭來笑道:“今晚想喝點酒,你要陪我嗎?”
“OK。”哲朗舉杯。
家裡的葡萄酒還有兩瓶。除此之外,還有半打灌裝啤酒、一瓶野火雞威士忌。兩人把全部的酒都喝光了。喝酒時,美月做了醃魚,切了起司。哲朗起身小解了三次。
“好久沒這樣喝了。”哲朗像人偶般將身體靠在沙發上說道。他吐出的氣息帶著酒臭味。
“嗯,我也是。”美月躺在雙人沙發上。
“在'貓眼'不能喝嗎?”
“酒保要是喝醉了怎麼工作?”美月動作緩慢地挺起上半身,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香煙。 “說不定自從那天之後,就沒有盡情地喝過酒了。”
“那一天是指?”
“去QB住處的時候。”
“噢。”哲朗揉著雙眼。 “那時候真喝了不少啊。”
“自從那次之後,我就不曾想要醉倒了。”美月在嘆氣的同時,吐出了煙。
“也給我一根。”
哲朗一說,美月瞪大眼睛眨了眨。 “你也抽嗎?”
“我想抽,連原本討厭煙味的早田現在都在抽了。”
“時光流逝啊。”美月將香煙盒和打火機扔了過來。哲朗兩樣都沒接到。
“我動作變遲鈍了,這是老化現象吧。”哲朗皺起眉頭,從煙盒中抽出一根煙。
“不是老化的關係吧?”美月眼神認真地說道。
哲朗不發一語,將煙銜在嘴上點火,戰戰兢兢地抽著煙,感受煙進入肺裡的感覺。胸口產生小小刺痛的同時,腦中瞬間麻痺。他差點嗆到,但是強忍了下來。
“有一部電影叫《獵殺紅色十月》(The Hunt For Red October),有一幕是主角潛入蘇聯核子潛艦,為了表現出從容不迫,而抽不能抽的煙。你的表情就和主角當時的表情一樣。”美月咧嘴笑道。
“你的意思是,我是那麼帥的男人嗎?”
“嗯,是啊。迷死人了。”美月拋了個媚眼。
兩人默默地吞雲吐霧了一陣子,天花板附近的空氣轉眼間變得一片白茫。
“QB。”
“嗯?”
“我啊……,”美月垂下視線,但旋即筆直盯著哲朗。 “我和理沙子接吻了。”
哲朗因為酒精作用,腦袋昏昏沉沉的,但這句話還是對他產生了衝擊。他將香煙夾在指縫間,無法反應,啞口無言,連身體也忘了動。
“哦……”他總算說出了這麼一句:“是哦。”
香煙灰變長,他將手臂伸向煙灰缸。
“你沒有嚇一跳嗎?”
“不,我嚇到了。嚇得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可是你沒有生氣。像是氣憤地罵道:你居然對別人的老婆出手!”
哲朗應該生氣,或許美月也真心希望他生氣。但是哲朗心中卻沒有湧現那種情緒。他心想:或許假裝生氣比較好,但是實在裝不出來。
“什麼時候的事?”
“昨晚。”美月粗魯地答道。
哲朗點頭。他今天早上和理沙子碰過面,但是從她身上完全感覺不出發生過這件事。或許理沙子和美月都成熟到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而將心中的動搖顯露於外。
“我要問一件無聊的事,也就是,這不是開玩笑的嗎?”
“是我提出要求的,我問她可不可以親她。至少我不是抱著開玩笑的心情開口的。”
“然後理沙子就答應了嗎?”
“嗯。”
“這樣啊。”哲朗將香煙在煙灰缸捻熄。因為動作不熟練,火沒有馬上熄滅。哲朗為了完全熄火,只得將香煙捻得不成形狀。
“你不覺得火大嗎?”美月窮追猛打地逼問哲朗。
“不知道耶,感覺很奇怪。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要問我,為什麼那麼做嗎?”
“嗯……是啊。”
“不曉得,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只能說,因為想那麼做吧。”美月突然起身,俯看哲朗。 “QB,站起來!站起來揍我吧!如果有人對自己的女人下手,男人都會揍對方吧?你揍我吧!”美月醉了,她的音調變高。
“去睡了,日浦。讓腦袋冷靜一下吧。睡醒之後,我們再好好聊聊。”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為什麼不揍我?用這個拳頭揍我啊!”
美月抓起哲朗的手。他甩開她的手,用雙手握住她的上臂,直接將她推進和室。 “住手!放開我!”他大聲喊道。
“我叫你冷靜!”哲朗將她推倒在棉被上。
美月先是狠狠地抬頭瞪他一眼,然後躺在床上將臉轉過去。
哲朗到寢室床上躺下,閉上眼睛。他很清楚美月發飆的原因。因為她確定哲朗不把她當男人看待。她想要以男人的身份被揍。然而,哲朗聽見兩人接吻,心里大感震驚也是事實。特別是理沙子接受的這一點,令他格外介懷。他試圖想像她的心情,卻辦不到。
哲朗不知不覺中進入夢鄉,聽見細微的聲響後他睜開眼。美月打開門走了進來。
“你醒著嗎?”
“嗯。”
“剛才抱歉。”
“你冷靜下來了嗎?”
“嗯。”
“那就好,你最好去睡了。”
美月沒有應聲,在黑暗中保持沉默。 “QB,我可以躺在你旁邊嗎?”她有些猶豫地說。
“噢……可以啊。”哲朗將身體往旁邊移動。
只穿了一件T卹,沒穿運動褲的美月鑽進他身旁。
“抱歉,發生了一推讓你頭痛的事。”
“你不用再道歉了,我們是朋友吧?”
“是啊。”哲朗看見了美月的笑容,好久沒看到的可愛笑容。
她將身體挪向哲朗,他的身體變得僵硬。
“餵,”她說,“要不要像那一天一樣做做看?”
哲朗一驚之下,盯著美月。她也正視著他。 “你說什麼?”
“我沒醉,我已經清醒了。”
“你醉了。不然的話,你不可能會說這種話。”
“就算醉了又何妨?醉不醉並不重要。”
“日浦……”
美月的臉湊了過來。哲朗動彈不得,他接下了昨晚親過理沙子的唇瓣。她身上散發出那床棉被上的氣味。
美月將裸露的雙腿跨在哲朗身上。他知道自己快要勃起了,那旋即成了事實。美月也察覺到了。
“理沙子快回來了。”哲朗說道。
“放心,她說她早上才會回來。”
美月騎到他身上。這是,哲朗才知道她沒穿內褲。她脫下T卹。一片昏暗中,浮現出婀娜的曲線。雖然有肌肉,但那確實是女人的身體。
她稍微挪開身體,褪下哲朗的平口內褲。他感覺到勃起的陰莖暴露在空氣中。
美月先將柳腰高高挺起,然後慢慢下降。哲朗的陰莖觸碰到了什麼。她想要繼續往下坐,臉部卻痛苦地扭曲,發出深呼吸的聲音。
“可以嗎?”
“別說話。”
哲朗想起了女性朋友說過:太久沒做的情況下會痛。更何況哲朗發現美月並沒有濕。
美月一會兒改變角度,一會兒抹唾液,設法納入他的硬物。她看起來甚至有些意氣用事,慌亂的氣息拂到哲朗耳畔。
“放棄吧。”
“不要。”
“你為什麼要這麼堅持呢?”
“因為我想要。”美月吼道,再度握著他的陰莖,想要往下坐。
但是下一秒鐘,哲朗感覺自己的性慾急速消退。被她握住的部位逐漸鬆軟。她低呼一聲。
她坐在哲朗的胯下一帶,盯著他萎靡不振的下體。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之後,她嘆了一口氣。 “如果QB不想做的話就沒辦法了。”
“這樣子到底還是不好。”
美月不發一語下了床,撿起脫掉的T卹。 “抱歉啦。”她說了這麼一句,然後離開房間。
哲朗被人從睡夢中搖醒,眼前出現的是理沙子的臉。她的眼神充滿怒氣。
“噢,什麼事?”
“美月呢?”
“咦……?”哲朗一下子搞不清楚她在問什麼。 “她怎麼了?”
“她不在。”
哲朗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理解之後,哲朗跳了起來。
美月的行李——她第一次到這裡來時帶的運動包——從和室消失了。哲朗到玄關一看,那雙破舊的運動鞋也不見了。
哲朗回到寢室,急忙更衣。理沙子說了什麼,但是他充耳不聞。他直接衝出家門。
他只想得到一個地方,那座公園。美月曾經兩次想要離去,哲朗每次都在那座公園說服她,帶她回家。但是第三次,公園裡卻不見她的身影。哲朗跑遍了公園四周,都沒有看到她。
他低喃道:“漏接。”言下之意是他弄丟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球。球屬於撿到的選手。敵人如果撿到球,馬上攻防易位。
哲朗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了理沙子。她問道:“怎麼樣?”他悶不吭聲地搖搖頭。
“我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看到他繼續保持沉默,又再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哲朗環顧四周後答道:“我當然會找到她。”
“怎麼找?”
“總會想出辦法,我會設法找到她給你看。”哲朗在心中低喃:因為我是四分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