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我殺了他

第10章 神林貴弘篇四

我殺了他 东野圭吾 10819 2018-03-22
穗高誠的遺體火化的時候,美和子站在休息室的窗戶邊,直直地凝望著窗外。外面依然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把火葬場周圍種的樹木淋了個遍。天空呈灰色,混凝土的地面黑得發亮,這幅窗景簡直成了老電影的黑白畫面一般。對著這樣的景色,美和子一言不發的站在那兒。 在休息室等候的其他人也是沉默寡語,雖然總人數有20人以上,但每個人都帶著精疲力竭的表情坐在那兒。穗高的母親仍然在哭泣,一個背影看上去圓圓的小個兒老婆婆在對身邊的男人說話,還用疊成小塊的手帕摀住眼角。男人表情沉痛,一邊聽她說話一邊不時地大幅點頭。儘管我在四天前的婚禮上剛見過穗高母親,但現在的她卻瘦得看似只有當初的一半體重。 休息室裡預備了啤酒等酒類,但喝的人很少。其實大家都很想喝一杯暖暖的午茶,因為現在雖然已進入五月,但天氣還是冷得讓人想用暖爐取暖。

我端著兩杯倒滿的茶杯,向美和子走去。來到她身邊後,她也沒有立即向我轉過來。 “不冷嗎?”我把茶杯挪到美和子麵前,問道。 美和子如同上了發條的人偶一般,先是脖子轉向我,然後下巴往下移,目光落到我手上。但她的視線在茶杯上聚焦也需要花上幾秒鐘。 “謝……謝謝你。”美和子接過茶杯,但沒要喝的意思,而是又伸出另一隻手,用兩隻手掌緊緊捧住茶杯,像在溫暖自己冰冷的手。 “你在想他嗎?”問完發現自己這個問題有點愚蠢。我同美和子說話時,很多時候都不經大腦思考。 幸好,她沒向我投來輕蔑的目光。是啊,小聲回答,然後又說,“我在想他的西裝。” “西裝?” “為了這次的蜜月旅行定做的西裝,有三套還只穿過一次。我在想那些衣服該怎麼辦。”

你怎麼在想這個?我聽後並沒有作此感想,恐怕她現在正把自己失去的東西一件件列舉出來吧。 “他的家人應該會處理的吧。”作為我而言,只能這麼說。 但美和子卻用另一種方式來理解了這句話,眨了兩下眼睛,然後靜靜地說道,“對哦,我還不算他的家人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時,一個穿著喪服的男人走進了休息室,宣布遺體已經焚燒完畢。大家聽到後,便慢吞吞地朝外移動,我和美和子也向火葬室走去。 穗高誠通過體育運動鍛煉出的健壯身軀,如今已成了白色骨灰,由於量太少,使我稍感意外,就像是看到了人類本來的面目一般。我自己要是燒成灰的話應該也差不了多少。 收骨灰儀式在一片沉默中平淡無奇地進行,我本打算只在美和子身邊旁觀,但一個看似是穗高誠親戚的中年婦女傳來了筷子,我只得夾起一塊碎骨放進骨灰罐。看不出是身體哪部分的骨頭,只是一塊毫無生命氣息的白色碎片。

整個儀式完成後,我們在火葬場的出口處與穗高的家人一一道別,遺骨由穗高誠的父親拿著。 儘管葬禮在茨城舉行,但穗高道彥告訴美和子不用特地過來。道彥貌似是穗高誠的親哥哥,但臉蛋和體格長得完全不像。那圓圓的大頭就像架在矮胖的身軀上一樣。 “我本來打算要是我能幫上忙的事,也跟你們一起去呢。” “不用了,太遠路上會很辛苦……而且都是一些你不認識的人,你一個人也很無聊,真的沒必要來了。” 聽道彥的口氣,更像是不希望美和子來。我本以為她的在場使得他一直擔心會不會遭到葬禮上人們的好奇目光,不過立刻否認了這一說法。連日來關於穗高誠的死各種媒體的報導各執一詞,但如今最有力的說法還是他死於前女友之手。所以作為穗高家人來說,必須想方設法否定這一點,至少要在當地討到一種並不那麼丟人現眼的說法。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不得不多少歪曲一點事實,這時候如果美和子在邊上的話就會礙事兒了。

可能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美和子並未固執己見,而只是說道:“那要有事的話就跟我聯繫吧”。聽到這句話,穗高道彥貌似放心了一些。 與他們道別後,我們來到停車場,坐上破舊不堪的那輛沃爾沃,準備駛回橫濱。 車開出沒多久,美和子吐出幾個字:“我,算什麼呢……” “嗯?”我握著方向盤,臉稍稍偏向她。 “我到底算穗高的什麼呢?” “戀人呀,外加訂婚對象。” “訂婚對象……也對,畢竟也訂做了婚紗呢。我本來說租一件就夠了。” 雨越下越大,我調快了雨刷的速度。因為上面的橡膠有些老化,所以每與擋風玻璃摩擦一下,都會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 “可是,”她接著說,“最後還是沒成為新娘,明明都已經穿著婚紗打開教堂的大門了……”

美和子想起的那幕情景也浮現在我的眼前,穿著白色晨禮服的穗高誠,倒在了接下來該由美和子經過的“處女通道”上。 被沉默包圍著的車上,只剩下規律的雨刷磨擦聲,我打開收音機,喇叭里傳出古典音樂,是首悲傷至極的樂曲。 美和子取出手帕捂著眼角,能夠聽見她在抽泣。 “那我關了吧。”我把手伸向收音機開關。 “不用,你別擔心,我不是受音樂感染。” “那就好。” 車窗開始模糊起來,我打開了空調。 “對不起。”美和子說,帶了一點鼻音。 “我本來今天打算不哭了,從早上開始我就沒哭過吧?” “哭出來也沒關係啊。”我說。 接下來,我們倆都緘默了。我駕駛的沃爾沃依然在通往橫濱的高速公路上肅肅地奔馳著。

“餵,哥”汽車開下高速公路,在市區裡行駛的時候,美和子開口了,“真的是那個人幹的嗎?” “那個人?” “那個女人,嗯,應該是叫浪岡準子……吧。” “噢~”我總算明白美和子想說的話,“應該錯不了的,他們倆服下了同一種毒藥,絕不可能是偶然事件。” “但警方什麼都沒有披露啊。” “現在正是找證據的階段呢,那些個警察,只要不是了不得的事情,在搜查中途是不會披露任何信息的。” “是嗎?” “你想說什麼?” “我倒不是想說什麼,但總有幾個地方想不明白,或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說說看。還是說,你覺得講給我聽也無濟於事?” “不,沒這回事。” 美和子微微露出笑容,不過,那隻是面朝前方的我的一種錯覺。

“我一直感到有些蹊蹺,關於摻毒膠囊混到藥瓶裡的那件事……” “蹊蹺?你認為穗高服下的毒來自其他途徑?” “不是,摻毒膠囊混進那隻藥瓶應該確鑿無疑,因為他在婚禮前沒吃過其它東西。” “那有什麼蹊蹺呢?” “嗯……蹊蹺這個說法或許有些怪異,說毒膠囊是那個浪岡小姐放的,我有點想不通。” “為什麼?” “哥哥你不是說,那個人只出現在穗高家的庭院裡,然後立刻就被駿河先生帶出去了嗎?所以她根本沒有機會接近藥瓶啊!” “可投毒未必就是那一天,她可是穗高的前任女友,理該在他家進出自由。所以她身邊一定有備用鑰匙,而且這把鑰匙很可能在還給穗高之前複製了一把。那麼,她就可以隨時潛入房間往藥瓶裡放毒膠囊了。”

我能夠做出毫不猶豫的回答是因為,關於這一點我做過深思熟慮,不用美和子指摘,我5月17日那天一直就在現場,是最清楚浪岡順子並沒有下毒機會的,所以對於浪岡順子究竟是何時下的毒,我有必要考慮出更合理的答案。 “那麼,”美和子說道,“浪岡小姐為何要出現在庭院裡呢?” “為了……道別吧。” “與穗高?” “是啊,那個時點她已經有自殺的念頭了,所以想最後一次見見穗高,這種想法很奇怪嗎?” “不,倒沒有覺得奇怪。” “那你哪裡想不通呢?” “我在想,如果我遇到這種事該怎麼辦。遭到自己所愛的人背叛,而且他還要與其他女人結婚的時候……” “美和子不會選擇死吧?”我瞥了她一眼,“你不會做這種傻事的吧?”

“不知道,如果不到這種時刻的話。”她說,“不過可以理解她這種被橫刀奪愛之後,先殺死自己所愛的人然後自殺的這種心情。” “那麼浪岡準子的行動就能夠想通了吧?” “基本上可以,但是,”她隔了一會兒又說,“換成我的話,不會選擇一個人在房間裡孤單死去。” “那你會怎麼辦呢?” “有可能的話,把自己所愛的人先殺掉,然後在他的身旁結束自己的生命。” “或許那是最好的結果,但在現在這種場合下是不可能的,不管怎麼說,有那麼多第三者在場。而且她如果選擇了這種殺人手法,絕對無法指望穗高會剛巧死在自己面前,因為她算不准他何時會吃下這粒有毒膠囊。況且第二天還有結婚典禮,他又馬上要去度蜜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倒是他在旅途中死去的可能性很大,也就是說,她接近穗高的屍體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所以她只能獨自一人死去了。”

“嗯,這點我也知道,所以我說的是'有可能的話就這麼做'。但即便不能在心愛的人身旁死去,我也不想死在毫不相干的地方。” 眼前的紅綠燈跳成了紅色,我慢慢踩下了剎車,等車完全停下後,把頭轉向了她。 “那你會選在哪裡死呢?” “這個嘛,”美和子作出思考狀,“還是應該在有那個人很多回憶的地方。” “也就是說……” “比如在他家裡,或者家附近。”她聲音雖小,但口氣很堅定。 “因為這樣的話,我的愛人就可以知道我的死訊。我絕不會一個人在自己房間裡悄悄死去,因為一想到我服了毒而他卻全然不知,我會無比寂寞的。” “原來如此啊。” 信號燈轉為綠色,我放開剎車,踩下油門。 或許有這種事,我回想道,浪岡準子所盼望的,不正是與自己的心上人同歸於盡嗎? “但是,浪岡準子在自己房間自殺也是不可動搖的事實,不管這事有多麼不合常理,你只有接受它的份。” “這我知道。”美和子說完這句話就再也沒出聲。這陣沉默讓我不安起來。 到家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車燈的光線反射在潮濕的路面上,雨似乎已經停了。 把沃爾沃停入車庫前,我讓美和子先下了車。因為車庫的寬度恰如其分,等車停進去之後副駕駛座的車門就打不開了。 我走出車庫之前,美和子一直在房門前等我。其實你可以先進去,我對她說。 “嗯,但總覺得進去不太好,我一直告訴自己'這裡已經不是我的家了'。”美和子說著,不敢直視我們的破舊小屋,彷彿那是一件刺眼的東西。 “這是美和子的家哦!”我說,“即使你結婚了,這一點也是不會變的。” 她低下頭,“是嗎。”小聲嘀咕道。 就在我要打開大門之際,“神林先生!”,有人叫喚,我回過頭去,一個男人從馬路對面走了過來。 是一個陌生男子,人很高,肩膀也顯得很寬,可能因為如此,臉看起來像外國人一樣小。 “兩位是神林貴弘和神林美和子吧?”男人確認道,從他的口氣我判斷出了他的身份。同時,胸口泛起一陣憂鬱,本以為我們可以兩人單獨好好過完今天。 但是,這個男人做出的舉動同我擔心的一樣,掏出了警察手冊,說,“我是警察,能耽誤你們些時間嗎?” “明天再問不行嗎,今天我和妹妹已經很累了。” “真是抱歉,你們參加上石神井的葬禮了吧?”警察說,應該是看到我們倆的服裝作出此判斷的。 “是的,所以我們想盡快放鬆心情,哪怕提早一秒也好”我打開門,輕輕推著美和子,讓她先進去。我也隨即而入,正要把身後的門關上時,被刑警頂住了。 “三十分就夠了,或者二十分鐘。”他顯出誓不罷休的態度。 “請您明天再來吧。” “拜託了,我們發現了新情況。”刑警說。 聽到此言我一遲疑,問道,“新的情況?” “嗯,還不少呢。”刑警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眼睛,那目光銳利又深邃,透出他內心裡造就出的那個堅定不移的世界。並全身散發出如同靈氣一樣的力量,將我們拉向那個世界。 “哥!”美和子在我身後說道,“讓他進來吧,我已經沒事了。”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發出一聲嘆息,又望向刑警。 “三十分鐘就能問完嗎?”我問。 “我保證。”他說。 我鬆開了推著門的手,刑警開門走了進來。 他自稱是練馬警署的加賀,儘管沒有明說,但口氣上能聽出來,他主要是負責調查浪岡準子自殺一案的。他們所在的警署雖說是合作調查但行動應該也受限制吧,我胡思亂想道。 “首先我想問的是5月17號白天發生的事。”,加賀刑警站在玄關的鞋櫃旁說道。穿得漆黑的高個兒男人在那兒一站,簡直就彷佛死神造訪一般。美和子讓他進來坐,他卻面帶微笑地謝絕道:“在這兒問就行了,不用客氣。”,他的表情如同業餘運動員在比賽前所表現出的輕快,但多了幾分僵硬。 “如果是浪岡小姐突然闖入穗高家一事的話,其他的警察已經問過好幾遍了。” 對於我的話,加賀直點頭。 “這點我知道,不過我想親耳確認一下。” 我深深嘆了口氣,“17號那天您想問什麼?” “首先從您二位的行動開始,”他取出筆記本,作出記錄的姿勢。 “那天上午你們從這裡出發,晚上到達作為婚禮會場的賓館住宿了吧,這期間的去向能盡可能詳細地給我說說嗎?” 從他這話中我察覺,“早上從穗高家出發,晚上去了賓館”這樣簡單的回答是無法讓他滿足的。沒法子,我把那天我們經歷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他說明了,美和子還時不時在一旁補充。我認為從意大利餐館離開與穗高分別之後的事情或許沒有必要說了,但加賀刑警並沒有叫我停下。到最後,我把回到賓館入睡為止之前的活動幾乎全部告訴了他。 聽完我的話,刑警利索地記錄了下來,停下手之後約過了十秒鐘,他抬起頭。 “也就是說,除去傍晚六點至八點這段時間美和子去了美容院之外,你們二人一直在一起對吧?” “是這樣的。” 坐在我身邊的美和子也頻頻點頭,我們倆仍然身著喪服。 “等候美和子的這段時間裡,你說自己一直在賓館的候客大廳吧?這兩小時左右的時間裡,您一直在那裡嗎?”加賀又提出疑問。 因為嫌麻煩,我本想回答'正是這樣',可是他那敏銳的目光帶著一種震懾力,彷彿在告訴我:就算你胡亂編造,我稍作調查也能知道。 我無奈說了實話:“我先是到附近的書店買了點東西,然後順便去了一次便利店。” “書店和便利店?這店在哪裡,叫什麼名字您還記得嗎?” “名字叫什麼呢?”,完全想不起來,不過想起了另外的事情,“啊,對了,應該是……”我從口袋裡拿出錢包,在裡面摸索,不出所料!我拿出一張收據,遞給了加賀刑警。 “這就是那個時候我去的那家便利店。” 他從上衣的口袋裡取出白色手套,麻利地將其戴上後,把手伸向了我掏出的那張收據。 “原來如此,的確離那個酒店很近呢。”加賀看了一眼上面印著的地址,說道,“那書店呢?” “書店的收據一時找不到,說不定給丟了,不過我記得地址,與便利店是在同一側的。” “你買了一本克蘭頓呢。”美和子在邊上說。 “嗯,對。” “麥克克蘭頓?”加賀問,神情和緩了一些。 “是啊,買了文庫版的上下冊。” “那應該就是'叛逆性騷擾'這種的咯?” “是的,”我吃驚地看著刑警,即使知道克蘭頓的名字,一般應該會聯想到像'侏羅紀公園'、'失落的世界'這類小說。 “您猜得真準。”我說。 “是直覺,”他接著說,“'最高危機'也很好看哦。” 原來這個人是克蘭頓的粉絲啊,我意識到。 “你在便利店裡,”加賀看著收據說,“買了酒和下酒菜。” “就是為了睡前喝的,睡不著的話就麻煩了。” “原來如此,我了解了。”加賀刑警挨個兒看看我與美和子,點了點頭。似乎又想到了第二天緊接著進行的結婚儀式。然而,那晚我沒自信睡好的真正理由,估計連這個慧眼的刑警也無法看穿吧。 他用指尖夾著收據,在我面前晃動著說,“這個能暫時放在我這兒嗎?” 請便,我說,那種東西應該沒任何用處才對,不料刑警從上衣的口袋裡取出一個小塑料袋,像對待貴重物品一樣把收據放了進去。我不禁很好奇,他那個口袋裡究竟還裝了其他什麼呢。 “據您所說,美和子從美容院護理完之後,你們二人到日式料理店用了餐,隨後一直在一塊兒直到你們分別回到各自的房間。那關於這點,有沒有可以證明的東西呢,比如你們遇到了某人之類的。”加賀刑警轉到下一個問題。 ” 我不加掩飾地皺皺眉,證明,這詞用的讓我很窩火。 “我們兄妹二人單獨在一起行動,這事兒有什麼問題嗎?” 加賀隨即搖了搖頭,“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麼,為什麼要……” “我們想把5月17日那天相關人員的行動整理一下——就這麼簡單。” “目的何在呢?我們和浪岡順子確實有著間接聯繫,可那個人不是自殺嗎?你們為什麼還要查這些呢?不光想要我去過書店和便利店的證據,竟然還要我們兄妹在一塊的證明,難道我們是嫌疑犯嗎?” 雖然我並沒有特別惱火,但故意厲聲地說。對於這個刑警,我們賺得一次先機就是勝利。 加賀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看了看手錶。顯然不希望以這種形式來浪費時間。 “您說的話和雪笹小姐一樣,都很納悶自己那天的行動究竟與此案件有何關聯。” “有這種反應很正常吧?”我說。 他發出一聲嘆息後,說道,“我們不認為這是一起單純的自殺。” 哎?我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並沒有什麼特別意思,只需要按照字面理解。” “你的意思是,浪岡小姐並不是自殺的嗎?” “關於這點目前還不能……,這麼說吧,自殺本身或許是事實,但很可能還是有人隱瞞了什麼,而且被隱瞞的這些事與穗高誠謀殺案件有密切聯繫。”說完,加賀咳嗽了一下,“當然,也許是我們多想了,說不定到案件解決後發現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但作為我們來講,目前不調查是不行的。” “您說話真不爽快啊,不能說得再明白一點嗎?” “那我這麼跟您說好了,”加賀言,“某個人可能與浪岡準子的自殺有著密切聯繫,而我們正在調查這個人是誰。” “聯繫?”我不敢相信,“您所說的聯繫是什麼形式的?” “這我就不能說了。”刑警回答。 我抱起胳膊,猛然瞥見身邊的美和子似乎欲言又止,可對我而言,不希望她多說什麼。 “這事兒同我們毫無關聯。”我說道,“那天和穗高幾人分別之後,確實就我們兩人在一起,也沒人能證明我們倆一直都在賓館,但我們真的和浪岡的自殺沒有任何干系。” 加賀帶著嚴肅的表情聽我把話說完,可他能表示何種程度的認同卻不得而知。 “好,我了解了。”他點點頭,然後繼續說道,“您剛才的話就作為搜查的參考了,我們換下一個問題。” 下一個問題是關於浪岡準子出現在穗高家庭院時候的狀況,加賀拿出一張穗高住處的簡單結構草圖,就浪岡準子出現的地點,以及此時各位分別處在什麼位置等等細節進行了提問。而且他還要求美和子把穗高誠常用的鼻炎藥通常所放的位置在圖上進行了標註。 “綜上所述,”加賀一邊望著手中握著的簡圖一邊說,“17日那天,浪岡準子似乎沒有可能接近藥瓶呢。” “關於這點我剛剛也和妹妹提到了。”我說。 哦?加賀抬起頭。 “然後呢?” “她投毒應該是在那天之前才對,只能得出這個結論了。” 可加賀對此沒有表示認同,而是用科學家眺望實驗結果的眼神看著我們,那目光冷得足以使人發寒。 不久後,他的眼神裡慢慢注入了感情,與此同時刑警露出了微笑。 “你們倆也關於這次事件作過討論了啊。” “嗯,算是吧,雖然不想去考慮,但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維。”我偷看了一眼美和子,她正低著頭。 加賀刑警把警察手冊和草圖放進口袋。 “我要問你們的就是這些,你們在疲憊之際還能如此配合,真是非常感謝!” “沒關係。”我看了看手錶,距他進入房間以來,已經過去了26分鐘。 “我還是覺得,”他掃視一圈,說道,“這棟房子真漂亮,別具一格。” “是我爸爸造的,很普通的房子啊,就是舊了一點。” “不,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很多細節一看就知道了。您在這裡住了多少年了?”加賀用輕鬆的口吻問道。 “幾年……了呢?”我看著美和子,她也陷入了沉思。我對刑警說,“由於某種事由,有過一段時間我們沒有住這兒。” 然後加賀刑警像知道這件事一樣,說,“我聽說了,你們分別住在不同的親戚家裡是吧?” 頓時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您……了解得真清楚。” “啊,不好意思,我並不是做過特別的調查,只是因為對眾人的問話時偶然間耳聞的。” 究竟是何種問話呢?我忍住沒問。 “五年。”我說。 “啊?” “我與妹妹回到這個家已經過了五年了。” “噢~,五年……了啊。” 加賀緊閉雙唇,看看我,再看看美和子,深呼了一口氣,寬厚的胸膛顯出起伏。 “這五年裡,你們是相依為命活過來的吧?” “嗯,差不多。”我說。 加賀頷著首,同時看了一眼手錶。 “不知不覺呆了好久了呢,那我先告辭了。” 請路上小心,我鞠了一躬。 加賀打開門,向屋外走去,我走到換鞋處,等他把門關上。然後走到門旁欲將其鎖上。 就在那時,門又突然開了,我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門縫裡露出加賀刑警的身影。 “對不起,還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了。” “什麼事?” “關於此次案件的毒藥和膠囊的得到途徑,基本已經確定。” “啊……毒藥的名稱叫什麼來著?” “硝酸史蒂寧,我們調查發現,是浪岡小姐從她所工作的獸醫院偷出來的。” “是嗎?”因為早就料到此事,我並未特別驚訝,加賀刑警並不可能特地跑回來告訴我這個。 “根據院長所說,被盜時期無法鎖定。難以置信的是,她辯解自己從未料到助手會把這個偷來用於這種目的。當然,就這點而言她還是非常值得同情的。” “我也有同感。”說著,我有些迫不及待,不清楚加賀的用意是什麼。 “然後呢?” “問題出在膠囊上面。”他像告訴我天大的秘密一般悄聲說道。 “膠囊怎麼了?”我問。 “你應該知道,所使用的膠囊本來里面裝的是穗高常用的鼻炎藥,而她只是換了膠囊裡的藥物。” “嗯,這我知道。” “我們這兩天一直在尋找這瓶膠囊到底買於何家藥房,最後終於找到了。那是一家距離浪岡小姐住處大約四公里處的藥房。” “是嘛,浪岡準子製作了毒膠囊是確鑿無疑的咯?” “嗯,的確是。可是,這裡就產生了一個很大的問題。”加賀豎起食指。 “什麼問題?” “據藥房的店員所說,”加賀刑警把視線向美和子掃了一眼,然後再回到我身上。 “浪岡買那瓶鼻咽藥是在周五的白天。” 啊,我無意中叫出了聲。加賀可能也聽到了,但他依舊顯得愁眉苦臉,一個勁兒地左右搖頭。然後說,“必須得解決的大問題就來了,我現在準備去署裡去好好想一想。” 必須得說些話叫住他,我有些焦急,但腦海裡卻空空如也,什麼也想不到。不一會兒,加賀再次說了一聲“那我就告辭了”,並關上了門。 我面向緊閉的門站了好久,各種各樣的念頭在腦海中翻來覆去打轉。這時從身後傳來了美和子的叫聲,“哥哥!” 我總算回過神,先鎖上門,然後身子向後轉,與站在門廳的美和子四目相對後,我先移開了目光。 “我有點累了。”說著,我經由她身邊向自己房間走去。 雖然啟動了手提電腦,但只是把手指放在鍵盤上,完全打不出文字,沒有內容可寫。到後天要交一篇報導,按照這個速度,我明晚又要開夜車了。 我把手伸向放在身旁的咖啡杯,突然想起那杯子早已喝空,便又縮了回來。原想去續上一杯,但一想到那樣就必須走到一樓的廚房,又滿心躊躇。倒不是嫌麻煩,是怕與美和子打上照面。 下樓倒咖啡的時候,她正在餐桌上攤開報紙,一本正經地表情閱讀著各種報導。我從遠處就能知道她看的是哪一篇,因為報導的標題格外顯眼——“人氣作家結婚典禮中猝死”,在她的旁邊堆滿了這幾天的報紙。 “哥哥,聽了剛才加賀的話,你怎麼認為?”我設置完咖啡機後,她主動問我。 “什麼話?”我故意裝傻,問道。其實她想說什麼我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就是浪岡準子買鼻炎藥是在周五的話啊。” “噢,”我似是而非地點點頭,“有一點意外呢。” “我不是有一點,而是非-常-驚訝。你想,這麼一來,浪岡小姐根本沒有機會混入毒膠囊嘛!” 咖啡機發出了啪啦啪啦的聲音,同時深茶色的液體落入了玻璃器皿,我一聲不吭地盯著它看。思考有沒有什麼能夠讓她信服的解釋,可完全想不出來。 “如果這事不是她做的話,那就是別人把誠給……”可能由於這種想像過於恐怖,她沒有說下去。 “你別想了!”我說,“既然毒膠囊是浪岡準子製作的,那她偷換鼻炎藥的可能性不是最大嗎?” “但是,明明沒有機會下手啊!” “這誰知道呢,乍一看沒有,不代表沒有我們疏忽而遺漏的地方存在啊。” “是嘛……” “當然咯,要不然還有什麼可能呢?” 美和子沒作答,目光落到手邊的報紙上。沉默中,滿屋子都飄著咖啡的香味。 “新聞上寫著,浪岡的房間裡還剩了幾粒摻了毒的膠囊。有沒有可能某個人偷出其中一粒,然後讓誠服下去呢?” “這個'某個人'是誰啊?”我問。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加賀不是說了嘛,浪岡的自殺與其他人可能存在關聯,很有可能就是此人偷出來的啊!” “那個刑警只是隨口一說而已啦!”我把咖啡倒入杯中,手一抖,有一些灑在了地上。 美和子沒再說什麼,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報紙。她頭腦裡究竟蔓延著怎樣的思想,我無法想像。可一見她鑽牛角尖的表情,我感覺我們之間似乎豎起了一堵透明的牆,於是我拿起咖啡杯逃回了房間。 就這樣過了一小時。 一想到美和子或許還在那個昏暗房間的餐桌上撐著兩肘,展開各種各樣不祥的想像時,我便失去了進去的勇氣。 我回想起婚禮當天的事來,就是那天早上塞到我房間的那封信。雖然那信我早已燒毀,但上面寫的內容卻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記憶裡。 “我知道你和神林美和子之間有著超乎兄妹關係的情感,若你不想把這事向世人公佈的話,就請遵從以下的指示。 信封裡還有一顆膠囊,你把它混在穗高誠經常服用的鼻炎藥裡。混在瓶子和藥罐均可。 再重複一遍,你倘若不按我說的做,我就把你們倆的禁忌之戀抖露出去,報警也是同樣後果。 這封信讀完後請務必燒毀。 ” 如果你不希望自己與神林美和子之間的禁忌之戀被公之於眾的話,就把信封裡的那裡膠囊混到穗高誠的鼻咽藥裡—— 這封威脅信的寄信人,必須符合以下三個條件:第一,發現了我與美和子的關係;第二,知道穗高誠經常服用鼻炎藥,最後,這個人連我在酒店住哪個房間都知道。這第三個條件尤其苛刻,因為光是到前台詢問是沒用的。那天我和美和子以神林的名字訂了兩個單人房間,前台的人應該也不知道其中哪一間是我住的。 週六晚上,我與美和子分別回到自己房間時,我記得她說自己必須和雪笹香織與穗高誠打電話,很有可能在電話裡告訴了他們倆自己的房間號,而穗高說不定也接著將其向駿河透露了。 那麼寄信人的範圍就鎖定了,首先是穗高誠本人與美和子,他倆理應排除。 那剩下就是雪笹香織和駿河直之兩人中的一個,企圖指使我殺死穗高,這一點肯定沒錯。對他們兩人來說,即便最後警察出動,把這個差事交給我做要比自己動手投毒要安全很多。 可先不論這個犯人是誰,他(她)是怎麼得到摻了毒的膠囊的呢?在這一點上,或許美和子說得沒錯,犯人同浪岡準子的自殺有著某種關聯,於是從她的房間裡偷得了膠囊。 我腦子裡浮現出17日白天像幽靈一樣的浪岡準子出現時的那一幕,那時,駿河直之把她拉到外面,但在此之前的談話卻顯得相當親密。另外據警方所說,駿河直之與浪岡準子住在同一幢公寓。也就是說他存在一定可能先於警方發現了浪岡準子的屍體,但並未立刻報警,而是將計就計製定了殺害穗高誠的計劃。 駿河直之那張帶著尖尖下巴和凹陷眼睛的臉又重新出現在我腦海,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殺死穗高誠的動機,但就他們倆的樣子看來,絕不是那種友情關係,多半只是靠金錢在維持著。若真是如此,他倆之間同時存在意想不到的爭執也不足為奇。 那麼,雪笹香織又如何呢?目前為止完全看不出她與浪岡準子之間存在任何联系,那動機呢? 她是穗高誠的擔當編輯,所以出於工作上的理由她一定不願意看到穗高誠死去,不過私人方面又怎麼樣呢? 其實好幾次見到雪笹香織時,我都會產生一種感覺,那就是:說不定這個女人和穗高誠之間有著特別的關係。當然,我並沒有能稱之為證據的東西,只是從她看美和子與穗高對話時候的表情與言辭上有這種猜測,但倘若這並非錯覺呢?難道她不會因為遭到背叛而進行複仇嗎? 另外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美和子。 雪笹香織認為美和子是自己發現的寶貝,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對美和子傾注的愛甚至超過了一般的父母。這麼珍貴的寶物,如果她死都不肯交給穗高誠這類凡夫俗子,那結果如何呢? 我雙手在腦後交叉,靠在巨大的椅子上,椅背的金屬片發出了惱人的噪聲。 寫威脅信,企圖讓我殺死穗高誠的人究竟是兩人中的哪一個,我還無法做出判斷,無論是誰都不奇怪。 但我卻不能就這麼讓這事兒不明不白下去,如果一直不知道真兇,以後該如何應付就沒有方向。 樓下發出了輕微的聲音,難道美和子現在還在思考是誰殺死了穗高誠嗎?我緊握著空咖啡杯,身體僵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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