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我殺了他

第4章 神林貴弘篇二

我殺了他 东野圭吾 5994 2018-03-22
完成了酒店的入住手續並把行李都搬入各自的房間後,我們倆立刻走了出來。因為美和子不得不為了明天的婚禮而跑一趟美容院。 要多久呢,我問她。兩個小時左右吧,美和子側著首回答。 “那我去書店吧,然後到一樓的咖啡廳等你。” “其實你可以在酒店的房間等我的。” “一個人呆著也很無聊啊。” 要在狹小的屋子裡盯著牆壁靜候美和子裝扮成新娘,我實在無法辦到。那種情景光是想像就會令我坐立不安,可這種焦躁情緒又無法向她挑明。 在一樓的大廳與美和子道別後,我走出了酒店。門口的道路成一條斜坡,其盡頭有一個車流不息的十字路口。而在路口的對面可以看到一家書店的標牌。 書店裡擠滿了人。主要是一些公司職員及白領模樣的男男女女。只是他們都聚集在賣雜誌的櫃檯前,我卻在文庫本的角落,正挑選著適合睡前閱讀的書。最後我選中了《麥可克蘭頓》的上下冊。即便我今晚整夜都無法入眠,也讀不完這本書。

離開書店,我走進邊上的一家便利店,買了一小罐”early times”,一份奶酪夾心魚糕以及一包薯片。這瓶酒雖然是常規容量的一半,但好歹也是波旁威士忌,如果酒量不好的我喝了都睡不著的話,也只能沒辦法了。 拿著便利的袋子,我準備回酒店。走了和來時不一樣的路,所以來到了酒店的側門。沿著圍牆邊走邊仰望建築物:三十多層的高層酒店,看上去就像一根刺穿夜空的巨大柱子。美和子明天要舉辦結婚典禮的教堂在哪兒呢?宴席的會場又在哪兒呢?邊想著這些邊抬起頭望著,感受到美和子已經與我相隔天涯。而且這並不是錯覺,而是事實。 輕聲哀嘆後,我又走了出去。突然發現不遠處有什麼在移動。定睛一看,那是一隻黑白相間花紋的小貓,合著雙腿趴在路旁,也盯著我看,可能由於某種疾病,左眼佈滿了眼脂。

我從便利店的袋子裡拿出奶酪魚糕,一片片撕下扔了過去。小貓露出一絲警惕的神色後,馬上接近了魚糕,嗅著氣味開始吃起來。 這隻貓和當前的自己,誰更孤單呢?我不禁自問。 回到酒店,我走入一樓的咖啡廳,點了一杯皇家奶茶。此時時間剛過七點。我取出《麥可克蘭頓》文庫本閱讀起來。 到了八點整,美和子出現了。我對他微微揚手,並站了起來。 “結束了?”在收銀台出示著付款單,我問她。 “嗯,差不多。”她回答。 “做了哪些事?” “塗了指甲,修了面,燙了發……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事。” “真是費時的事兒呢。” “這才剛開了個頭,接下來更麻煩,明天還得早起。” 美和子把長發盤了起來。也許是修了眉的緣故,眼角看起來比平時略微上揚。真是整得更有新娘樣了啊,一種難以言狀的焦躁感湧上心頭。

我們在酒店裡的日式料理店吃了晚飯,吃飯時幾乎沒有交談。要說交流的話,也只有對料理的感想而已。 不過在喝飯後日本茶時,美和子開口了: “以後不知何時才能和哥哥兩人單獨用餐了呢。” “是啊。”我歪起腦袋,“應該不會有這種機會了吧。” “為什麼?” “你想,以後你要和穗高一直呆在一起了啊。” “就算結了婚,我也偶爾會有單獨行動的時候呢。”美和子說完,露出一副意識到什麼的表情,“哦,倒也是。到時候哥哥你可能也不是一個人了嘛。” “嗯?” “你以後總會結婚吧。” “呵,”我把茶杯送到嘴邊,“這事兒還沒考慮過呢。” 然後我把視線移到了能望見酒店花園的窗戶,花園裡造了一條人行小道,有一對男女在上面散步。

目光在窗戶玻璃上聚焦後,我注意到美和子的臉反射了出來。她撐住臉頰,凝視著斜下方。 “啊,對了。”美和子打開提包,取出一隻手工製的小袋子。 “那是什麼呀?”我問。 “旅行用的藥包。是我做的。”說完她從小袋子裡拎出兩包藥片。 “今天早飯也吃得過多了,要注意控制了。” 美和子向服務生要了一杯水,吞下兩片又圓又扁的腸胃藥。 “裡面還裝了什麼藥?” “讓我看看。”美和子把藥包裡的東西都倒在手掌上。 “感冒藥、醒酒藥、創可貼……” “那個膠囊是?”我指著一個小瓶子問,裡面裝的是白色的膠囊。 “哦,這是治鼻炎的膠囊。”美和子把瓶子往桌上一放。 “治鼻炎?”我接過瓶子,又問道。標籤上印著“12粒裝”的字樣,而裡面還有10粒。 “美和子你有鼻炎嗎?”

“不是我,是他吃的。他有過敏性鼻炎。”剛說完,她砰地拍了下胸脯。 “不好!剛才我在整理提包的時候,好像把藥罐留在外面了,待會兒要記得往裡裝藥片才行。” “藥罐?你指的是白天穗高在那個櫃子的抽屜裡拿出來的東西嗎?” “是的,我必須在明天婚禮開始前交給他。” “嚯……” “我去一下洗手間,馬上回來。”美和子起身往咖啡店的里側走去。 我望著手中的瓶子,思考為什麼穗高誠的常備藥會放在美和子身邊。兩人一塊兒去旅遊,所以藥品放在一塊兒也不足為奇。但我卻有些無法釋然,因為想到這個事實所代表的意義。我隨即開始厭惡起來,厭惡被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擾亂思緒的我自己。 走出咖啡店,我們準備回各自的房間,已經過了十點。

“能不能到我房間裡坐一會兒?”走到美和子房間門口時,我提議道。我們倆的房間相鄰,都是單人房。 “有酒,又有零食。”我邊說邊揚起我手上的塑料袋。 美和子微微一笑,分別看看我和我手上的塑料袋,然後慢慢開始搖頭。 “我還要和雪笹小姐和誠打電話,而且我今天想早點休息,有點累,況且明天還要早起呢。” “是嗎,那也好。”我違心地微笑著,不對,我自己也不知道那看上去算不算微笑。或許在美和子的眼裡,只是臉部肌肉不自然地抖動罷了。 她從包裡拿出連著一塊金屬片鑰匙,插進了鎖孔。然後一擰門把,推開了門。 “晚安。”美和子對我說。 “晚安。”我回答。 她從門的間隙中滑身而過,就在門要關上的剎那,我突然在另一邊猛推了一下,她驚訝地抬頭望著我。

我凝視著美和子的雙唇,回憶起了最後一次觸碰它是什麼時候。並一下子有種衝動想再回味一番那種柔軟而溫暖的感覺。我的眼中除了她的嘴唇外別無他物,身體漸漸發熱。 然而我卻拼命控制著自己的身體,絕對不能亂來!要是在這里胡來的話,就一輩子回不了頭了。我體內感覺卻和這種想法對抗著,“還顧得上這些嗎?”,那就墮落到底吧。 “哥哥!”美和子叫了一聲,時機選得絕佳,倘若再晚一秒,還指不定我會幹出什麼來。 “哥哥!”她又叫道,“明天你要多多配合哦,因為還有……很多事等著我。” “美和子……” “那就晚安了!”她把門推了回去,頗為使勁。 我使出全身的力氣頂住,在大約10公分的門縫裡,我看見美和子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美和子,”我說,“我不想把美和子交給那個傢伙。” 美和子的眼裡透出哀傷,然後她強作笑臉: “謝謝你,把女兒嫁出去之前,父親大多會這麼說。”隨即,她再次說了一聲晚安之後,用盡全力合上了門。這次我未能頂住,一個人站在關得嚴嚴實實的門前。 伴著劇烈的頭痛,我迎來了第二天早晨,但身體上卻像壓著千斤重擔一般動彈不了。耳邊傳來了電子鳴叫聲,我卻未能立刻意識到那是酒店設有的鬧鐘所發出來的。清醒之後,我摸索著按掉了開關。稍稍挪動了下身體,感覺頭腦天暈地眩。 一波又一波的噁心勁兒接踵而至,就像誰在把我的胃當抹布擰一樣難受。我盡量不刺激內臟,慢慢地從床裡鑽出後,連滾帶爬地進了浴室。 我抱著洋式坐便器,把胃裡的東西通通吐了出來,總算是輕鬆了少許。我緊緊扶住洗臉台,一點一點站立起來。面前的鏡子裡出現了一個鬍子拉渣,臉龐蒼白的男人。上半身赤裸,肋骨像昆蟲肚子一樣若隱若現。從他的身體上見不到一絲精氣。

忍著幾次三番襲來的嘔吐感刷完了牙,我走進沖淋房淋浴,把水溫調得老高,燙得我皮膚一陣陣生疼。 洗了發又剃了須,那心情就像回歸社會一般煥然一新。我擦拭著潮濕的頭髮走出浴室,此時電話鈴響了。 “餵,你好。” “哥哥嗎?是我啊!”美和子的聲音,“還在睡嗎?” “我剛起床洗了個澡。” “是嗎,早飯怎麼解決?” “我完全沒食慾。”我往放在窗邊的桌子上望了一眼,“early times”的那隻容量減半的瓶子裡,還剩下一半。喝這種程度的酒就會醉成這模樣,實在是可悲。 “不過我倒想喝杯咖啡。” “那我們一起去樓下的大廳吧。” “好的。” “那我再過20分鐘來敲門。”說完她掛斷了電話。

放下聽筒,我走到窗邊,將其一下子拉開後,刺眼的陽光立刻充滿整個屋子。我心中的黑暗也一同被照亮了——頓時產生這樣的錯覺。 二十分鐘後,美和子來敲我的房門了。我們倆坐著電梯來到一樓,在那兒有個餐廳可供住客們享用早餐。美和子告訴我,到了九點穗高幾人也會過來。 美和子一邊喝著紅茶,一邊品嚐著蜜製蛋糕,我則只喝了杯咖啡。她身著白色襯衫和藍色褲子,因為沒有化妝,看上去就像去打工的女大學生一般。事實上,美和子若是走在我所從教的大學裡,誰都會以為是學生的。然而,在幾小時後,她即將釋放出光彩奪目的美麗。 就像昨天在日式料理店吃晚飯時一樣,我們幾乎沒有交談。我想不到該和她談論的話題,她也一副窮於談資的樣子。無奈我只能觀察起店裡的顧客來:此時店裡已來了兩個穿禮服的人用餐,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的臉,但都不認識。 “你在看什麼?”美和子停下了正切著蛋糕的手,問起我來。 我實話告訴了她,然後說,“作為你們的招待客人也早了點吧?” 應該不是,我也不清楚,她說。 “因為據說他那邊請來的客人不計其數呢。” “難道有一百人或一百五十人?” 美和子歪起頭說:“可能更多。”我不由瞪大眼睛,搖搖頭,或許此刻該對他有那麼多熟人而作些評價。 “那美和子你的客人呢?”我問。 “三十八個人。”她立刻回答道。 “嚯” 本想問她詳細名單,但還是作罷,因為那樣只會讓我重新回憶起美和子與我一路走來的旅程之艱辛。 蜜製蛋糕吃完後,美和子的目光移到我後方,並燦爛地笑了。我知道,能讓她露出那種表情的人,目前僅有一人。回頭一看,不出我所料,穗高誠走了進來。 “早上好!”穗高衝美和子笑笑,然後又轉過頭看著我,“早上好,晚上睡得還好嗎?” 嗯,我點頭示意。 駿河直之在穗高之後不久也走進酒店,已經穿上了禮服。早上好!他也禮貌地向我們打招呼。 “我昨天提到的詩歌朗誦一事,好像已經找到詠詩者了呢。”說著,穗高在美和子身邊坐下。他向走到身邊的女侍點了一杯咖啡。 “那我也要咖啡好了,”駿河也坐到椅子上。 “其實我有一個熟人是小有名氣的配音演員,我昨晚一發出邀請他就欣然接受了。他還是個新手,算不算職業還不得而知,但由於時間緊迫也只能這樣了。”他的口氣像在暗中指責突然給自己出難題的穗高。 “就算是新手,也不會臨陣怯場這種事情的吧?”穗高說。 “那倒是不用擔心。” “這就夠了。” “還有,讓他讀的詩就請美和子你來挑選吧,我這裡倒是準備了幾首作為候選。”駿河從包中拿出一本書放在美和子跟前,這是她曾出版的一本詩集,上面貼了好多黃色的N次貼。 “我覺得'藍色的手掌'這首不錯,就是描寫你孩提時曾夢想著在蔚藍的大海上生活的那首。”穗高叉起手腕說。是麼,美和子看上去不太同意。 我心裡暗自嘲笑,穗高不知道,對她而言,在蔚藍大海上生活,就是意味著去那個世界。 他們三人開始了商談,我不由變得多餘起來。此時,兩個女人走近了我們。其中一個是雪笹香織,她穿著黑白方格的衣服,另一個我也見過兩三次。她是雪笹香織的後輩也是同事。在為美和子籌劃出書的時候來過我家幾趟,名字應該是西口繪里。 兩名女士對我們表達了祝賀之辭。 “你們來得還真早。”穗高說。 “也不算很早啊,接下來還有很多要做的事呢。” 雪笹香織低頭看了一眼手錶,隨即把目光轉向美和子,“你差不多該去美容院了吧?” “啊,你說的對,我得趕緊去了。”美和子看了時間後,拎起放在邊上的提包站了起來。 “那麼,詩就選'窗'咯?”駿河作了最後確認。 “是的,接下來就拜託你了——哦,對了,誠!”美和子對穗高說,“藥罐和藥我忘在房間裡了,等一下我讓別人給你帶過去哦。” “可別忘了哦!要是婚禮儀式舉行到一半,新郎又流鼻涕又不停打噴嚏的話,那臉可丟大了。”穗高笑著說道。 美和子同雪笹香織二人離開後,我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穗高和駿河似乎還要商量些事,留在了咖啡店裡。 結婚儀式從中午開始,由於退房時間也在中午,所以可以一直在房間裡等到那個時候。當然,作為新娘唯一的親人,在儀式開始前是不能一直不現身的。 嘔吐感已經基本消除了,但後腦勺還殘留著隱隱的生疼,脖子也開始僵硬起來。已經很久沒有連續醉酒兩日了。真想睡一會兒,哪怕是一個小時也好。看了看時間,還沒有到10點。 我從口袋裡取出鑰匙打開門,正在這時,我注意到腳邊有什麼東西,似乎是個信封。 真奇怪,這應該是從門底部的縫隙裡塞進來的,但我完全想不到有誰會做出如此舉動,酒店貌似也不提供類似的服務。 撿起信封,上面用四四方方的文字寫著“神林貴弘先生收”的字樣,我立刻產生一種難以名狀的不祥預感。用直尺來寫署名的目的,無非只有一個。 我小心地把信封撕破,裡面裝著一張B5的紙。一見那用文字處理機或電腦打印出的內容,我胸口的起伏頓時劇烈起來。 內容如下: “我知道你和神林美和子之間有著超乎兄妹關係的情感,若你不想把這事向世人公佈的話,就請遵從以下的指示。 信封裡還有一顆膠囊,你把它混在穗高誠經常服用的鼻炎藥裡。混在瓶子和藥罐均可。 再重複一遍,你倘若不按我說的做,我就把你們倆的禁忌之戀抖露出去,報警也是同樣後果。 這封信讀完後請務必燒毀。 ” 我把信封倒過來搖了搖,一個小塑料袋落在我的手掌上,裡面裝著信裡說的那顆白色膠囊。 我知道,這和穗高誠平時吃的藥一模一樣,昨晚美和子剛給我看過,寫這封信的人當然也清楚這點。 膠囊裡究竟裝了什麼呢?不用說,絕不可能是鼻炎藥。穗高誠把這個吃下去的話,身體應該會出現不尋常的反應才對。 誰欲指使我幹這事呢?誰會知道我和美和子之間的“禁忌之戀”? 我把信連同信封在煙灰缸裡點燃,然後打開衣櫃,把那隻裝有白色膠囊的塑料袋藏進了禮服上裝的口袋。 在房間心情平息了之後,我出發去了美容院。最後還是沒能睡著,時針指在了11點整。 當我來到美容院門前時,門開了,西口繪里走了出來。她一看到我,表情有些驚訝。 “美和子在裡面嗎?”我問她。 “已經轉移到休息室去了呢。”她回答,笑臉很燦爛。 “這樣啊,那你為什麼在這裡呢?” “美和子說遺忘了這個,叫我幫她來拿的。”說完她把手裡的東西向我示意了一下,那是美和子的手提包。 我們兩人一併走進休息室,頓時一陣香水味朝我鼻子迎面撲來,我聞了有點犯暈。 雪笹也在,她對面坐著身穿婚紗的美和子。 “哥!”她見到我後輕聲喊道。 “美和子……”說完這句話我再也發不出聲了。眼前出現的人,和美和子既有些相似,又不太一樣。那不是我熟知的妹妹。坐在那裡的,是一個美到震撼人心,卻馬上就要嫁作他人的洋娃娃。 “我們走吧!”後面傳來一個聲音,我才意識到大家都準備走出房間,即便如此,我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美和子。 只剩我們兩人後,我終於說出話來:“真是太美了!” 謝謝,她彷彿在說,可聲音卡在了喉嚨裡。 我不能讓她哭泣,不能讓淚水打濕她的妝容。可想把這一切都搞糟的衝動,向著我的胸口一陣陣襲來。 我走近了她,拿起她帶著手套的手,朝自己身邊拉過來。 “不行!”她說。 “閉上眼睛。” 她搖著頭,但我視而不見,把嘴對準她的唇靠了過去。 “不要!”她再次喊道。 “只是輕輕碰一下,作為最後的吻別。” “可是……” 我稍作用力,她則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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