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布魯特斯的心臟

第34章 第9節

布魯特斯的心臟 东野圭吾 5980 2018-03-22
十月二十七日,星期五。佐山和新堂這兩名刑警,並肩坐在新幹線光號的禁煙座上,目的地是名古屋。 “以接力的方式搬運屍體,這真是個奇特的點子。如果認為這麼做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特地將屍體從大阪大老遠地搬運到東京的理由就說得通了。”新堂攤開道路地圖說,並以紅色粉彩筆圈起厚木交流道。 “但是,這個奇特的點子現在也是風中殘燭了。”佐山將手肘靠在扶手上托著腮。 “如果要從大阪搬運到厚木,就算以接力的方式搬運屍體,對犯人也沒有什麼重大好處。我試著再次調查相關人士的不在場證明了,但是找不到有人留下這種跡象。” “唯一有可能的是當天身在名古屋的末永。” “唉,話是沒錯,不過話說回來,末永有不在場證明,完美到可恨。我也打算和證人見面,但案情大概不可能翻盤吧。”

“可是佐山先生之所以要求去名古屋一趟,果然還是因為在懷疑末永先生吧?你好像也尋求愛知縣警力協助,不是嗎?” “不用想那麼多。因為堅持屍體接力說的情況下,如果用消去法,已經只剩下那個男人了。所以視情況而定,說不定得捨棄接力說。但是末永那一天剛好在名古屋,真是令人不爽。再說,我昨天和那個男人見了面,感覺到什麼不能疏忽大意的事。不過話是這麼說,這次我只是利用你的出差之便。” 新堂的出差是造訪仁科直樹的老家,直樹到十五歲之前,住在母親位於豐橋的老家。 “不過話說回來,那件藍色毛毯真是帥呆了。那讓署長也沒辦法完全否定接力說。” “是啊,那是超乎意料之外的收穫。” 昨天晚上鑑識課提出了新的報告。報告內容指出,從仁科直樹身上穿的西裝外套,發現了幾根藍色羊毛纖維。橋本的轎車後車廂早已出現一樣的羊毛纖維。於是包在藍色毛毯中的屍體,替犯人用橋本的車搬運屍體這件事背了書。谷口之所以不情不願地同意這次的出差,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到了名古屋,首先前往位於名古屋車站旁的中村警察署,向署長打完招呼後,見了名叫宮田的刑警。個頭矮小、面容和善的宮田,是針對佐山委託的事調查的人。

“關於租車一事,我調查了名古屋車站附近的租車公司,都沒有出現名叫末永拓也的客人。”宮田口齒清晰地說。 “果然是這樣啊。”佐山點點頭,“你替我調查那七個人了嗎?” “調查好了。這並不是什麼費事的工作。我只有問他們本人,這樣可以嗎?” “嗯,可以。”佐山說:“那,怎麼樣?” “七個人當中,有六個人有車。有兩台豐田的MARK II、Carinaed……嗯,都是好車。總之六個人都否認。命案當天晚上,他們好像都沒有將車借人。” “這樣啊……哎呀,勞煩你了。”佐山低頭致謝。 一離開中村署,新堂馬上問佐山:“那七個人是誰?” “末永拓也高中和大學的同學,我要來畢業生名單,從中只列出現在住在名古屋的人。”

“哈哈,你認為末永說不定會和以前的死黨借車啊。” “嗯。將屍體運到厚木,必須再回名古屋。這麼一來,無論如何都得在名古屋調車。” “他好像沒有租車喔?” “看來是這樣,不過我本來就覺得犯人不可能租車。” 這次的犯人不可能故意選擇留下證據的交通工具。 “不可能在東京調車,出差那一天開那台車到名古屋嗎?”新堂問道。 “但是他早上卻和合作業者的東京營業處的人在一起,他肯定是搭新幹線。” “那事先將車開到名古屋怎麼樣?” “誰會將車借他那麼久?” “開自己的車怎麼樣?末永有車吧?” “有啊。他開MARK II這款車,兩人座,後車廂很窄,頂多只能放高爾夫球袋。”

新堂“呼”地舒了一口氣,做出舉手投降的動作。 兩人接著前往名古屋中央旅館,找來櫃檯人員,確認當天末永的住宿情形。旅館方面的紀錄和末永的供述沒有矛盾,甚至清楚地記載了末永要求櫃檯早上七點叫他起床。 “這是當然的。”佐山邊走出旅館邊說:“假如要製造不在場證明,犯人不可能在這種基本的小地方出紕漏。” “這麼說來,我們下一個要去的地方結果也一樣囉?” “恐怕是,但又不能不去。” 他們下一個要去的預定地點是位於千種區的名西工機。 在名古屋的地下街用過午餐後,兩人搭乘地下鐵,在千種車站下車,然後搭出租車到距離五分鐘車程的名西工機。只告訴司機公司名稱,司機就知道地點了,所以在當地應該是知名企業。

在櫃檯報上姓名,櫃檯人員帶領兩人到名為PR室這間製品展示室的會客室。 靠牆展示的一排製品,大概是這家公司引以為傲的製品,但是佐山完全不曉得這些設備如何運作、有何作用。邏輯分析儀、瞬時記錄器——他完全不知道這些是什麼玩意兒。 過了五分鐘左右,對方出現了。一名身穿深藍色西裝,將近四十歲的清瘦男子。他遞過來的名片上,寫著業務課長奧村豐。佐山事先打電話問過,這個男人說他一直和末永在一起。 “你們來是為了MM重工的命案吧?警方問過我幾次末永先生的事,你們在懷疑他嗎?”奧村開門見山地問佐山。 佐山連忙揮手否認,還不忘面帶笑容。 “不是那樣的,只是他那一天剛好不在公司,所以我們不得不多次確認。”

“哈哈,原來如此。電視劇中警察辦案也是這種感覺。”奧村爽快地接受了佐山的說法。 佐山決定切入正題。首先從確認末永的不在場證明開始。這裡也和旅館一樣,和末永的供述沒有矛盾。奧村似乎和他在一起到晚上十點左右。 “十點左右才吃完飯,有點晚耶。”新堂說道。 “不知不覺就弄到很晚,我們原本是打算早一點散會,但是末永先生問了許多問題,所以就時間拖晚了。” “喔?是末永先生在拖時間啊?”說完,新堂看了佐山一眼。他的眼神在說:末永是不是打算做什麼呢? “末永先生在用餐過程中,有沒有很在意時間?像是頻頻看手錶,或是顯得坐立不安?”佐山問道。 “這我倒是沒有註意,”奧村露出回想當時情景的表情,“用完餐後,我提議帶末永先生去體驗名古屋的夜生活,但是他堅持拒絕,令我印象深刻。他說想早點整理數據,我們也就沒有硬邀他了。但我當時心想,整理那些數據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

“是喔。這麼說來,用完餐後末永先生就匆匆忙忙地回旅館了是嗎?”不難感覺出末永想做什麼,然而十點之後能做什麼呢? “嗯,我們是將這解釋成用來拒絕酒宴的藉口。因為一旦答應這種邀約,生意上就不能做得太無情。實際上,這也是我們的目的就是了。但是MM重工對於這次的採購案,大概從一開始就沒有意思採用敝公司的製品吧。他們應該只是先來觀察我們的實力。” “這種事情常有嗎?”新堂問道。 “是啊,和新公司做生意之前一定會這麼做。但是這次末永先生的視察很有誠意,畢竟他花了兩天的時間。坦白說,我們並不期待他會那麼認真地視察敝公司。”說完,奧村瞇起眼睛。 花了兩天……啊—— 末永有沒有可能是基於個人的理由,非那麼做不可呢?但這說不定也是想太多了。

離開名西工機,回到名古屋後,接著轉乘名古屋火車前往豐橋。這麼做是為了造訪原本的目的地——仁科直樹的老家。兩人搭乘的是全為指定座位的特快車,所以能夠坐在寬敞舒適的座椅上前往。 “屍體接力說果然被推翻了嗎?”佐山邊按摩自己的肩膀邊說。 “但是末永很可疑。”新堂說:“我總覺得他去名古屋出差是為了做什麼。” “我也有同感,大概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吧。” “是啊,應該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吧。但是不管怎麼想,他都沒辦法殺害仁科。” 新堂雙手交迭,扳折著手指關節,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音。這是當調查遇上瓶頸,他感到焦躁時的習慣動作。 “我在想一件事……”佐山一開口,新堂便驚訝地將臉轉向他。

“末永可不可能也是其中一名共犯呢?” “什麼?” “這是個假設,也就是主犯另有其人,末永和橋本都不過是搬運屍體的共犯。” “請等一下,你的意思是這樣嗎?殺害仁科的是他們之外的人,而末永只是將屍體搬運到厚木,然後厚木之後的部分由橋本負責——” “沒錯。但是人在名古屋的末永,不可能為了將屍體抬上車而前往大阪。主犯會不會是在大阪殺害仁科之後,將屍體搬運到名古屋呢?大阪、名古屋、厚木、東京——以接力的方式搬運屍體,會不會是由三人合作達成的呢?”說到這裡,佐山發現新堂聽得目瞪口呆,因而面露苦笑。 “我知道這很異想天開。所以一直沒辦法告訴任何人。畢竟我手上沒有半點證據。說不定是因為我非常在意末永,為了勉強將那個男人變成犯人,才會下意識產生這種幻想。”

“不,你說的有幾分可能性,”新堂以真摯的眼神看著佐山,“這很有意思。我捨不得放棄這個點子。這麼一來,主犯會是誰呢?” “沒錯,必須揪出主犯。” 這時,新堂彈了一下響指。 “康子。雨宮康子怎麼樣?” “這我也想過了。”佐山說道。自從康子身亡時起,他就一直在想這件事。 “但是我想,女人沒辦法完成這項工作。更別提她有孕在身了。” “是喔,有道理。” 新堂發出低吟,然後說:“經你這麼一說,康子肚子裡孩子的父親仍是個謎。或許那個男人就是主犯也說不定。” “很有可能。”佐山用力點頭。 “對了,我們先針對直樹的老家,也就是直樹母親的老家整理一下吧。” “是啊。請等一下。” 新堂從西裝外套的口袋拿出記事本,打開夾著便利貼的那一頁。 “她姓光井吧。直樹的母親名叫芙美子。芙美子的父親和她的兄弟姐妹一起經營一家叫做光井製造廠的公司。” “那是什麼公司?” “金屬加工的公司,主要客戶是MM重工靜岡工廠。” “哦……”佐山稍微坐起身子,心想:這裡也出現了MM啊? “說是主要客戶,其實工作好像幾乎都是來自MM重工。經營狀況實在不怎麼理想,因為與同業之間的生存競爭加劇。但是光井製造廠從某個時期開始,突然挽回頹勢。” “你不必用戲劇化的說法,因為光井芙美子嫁進了仁科家對吧?” “沒錯,芙美子之前在靜岡工廠擔任行政人員,當時仁科敏樹在各個部門間調來調去,對她一見鍾情。有點像是灰姑娘的劇情。這件婚事敲定之後,MM重工對光井製造廠的訂單忽然大量增加,光井家歡天喜地地擴大廠房。” “彷彿一切歷歷在目。”佐山想像一群中年男子興高采烈的模樣,不禁面露微笑。 “但好景只持續了一年多,芙美子帶直樹回娘家之後,不久兩人就離婚了。” “離婚的原因是什麼?” “似乎是仁科敏樹在外面玩女人,這種事情常有。兩人馬上決定離婚,但爭執點是孩子。芙美子好像說她不要贍養費和養育費,但要自己扶養孩子。結果如她所願孩子歸她,而且敏樹好像付給她一些贍養費和養育費,讓這件事宣告落幕。” “那,事情圓滿落幕了嗎?” “沒有。” 新堂翻頁,清了清嗓子。 “兩人離婚兩年後,光井製造廠倒閉了。理由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吧。因為MM重工停止下訂單了,大概是仁科敏樹下的指示吧。結果擴大廠房時的貸款拖垮了公司的財務,真是諷刺。” “是喔,小企業的悲哀……啊。” 佐山心想:不過話說回來,竟然攻擊前妻的老家,仁科敏樹這男人也未免太陰險了。或許是因為他當時還年輕,不懂得壓抑自己的情緒。 從名古屋到豐橋約五十分鐘車程,豐橋車站是名古屋鐵路與JR的樞紐,是較大的車站。 兩人在車站前攔了出租車,告訴司機仁科直樹的老家住址。 “湊町是嗎?這樣的話很近。”司機親切地回應。 果如司機所說,沒幾分鐘便抵達了湊町。如果認識路的話,走路大概也沒多遠。佐山他們在適當的地點下出租車,循著門牌號碼走路。 “看來是這裡。”兩人在一戶老舊的木造房子前面停下腳步,新堂看著門牌說。 這是一棟雅緻的兩層樓建築,隔著圍牆可見一坪半大小的庭院。話雖如此,草坪不像有人修整,任由雜草叢生。 佐山看了名牌一眼。上頭寫的姓氏並非光井。 “直樹被領養到東京的幾年後,芙美子的父親也過世,房子轉手賣給別人了。”新堂說道。 “也就是說,直樹沒有老家可回了嗎?” “是的,光井芙美子的妹妹的婆家就在前面,聽說直樹前一陣子還經常到那裡露臉。” “是喔,她算是直樹的阿姨吧。” “聽說她名叫波江,現在姓山中。” 走了兩、三分鐘,看見一棟建築物,掛著山中木材加工的招牌。這棟兩層樓建築的水泥牆面龜裂,看起來十分老舊。建築物旁有個小車庫,並排停著舊廂型車和小貨車,廂型車還算好,小貨車感覺根本跑不動。 “這裡是以前的辦公室,這附近應該有棟新蓋的建築物……” 再往前走,眼前出現了一棟貼著全新瓷磚的建築物。山中木材加工KK這個招牌也閃閃發光,不同於光井家,這戶人家可說是生意有成。四層的大樓旁邊,果然有一棟看似最近重建的宅院,名牌上寫著山中次雄。 “真氣派,應該有一百坪,不,超過一百坪吧。房子這麼大,讓人無法掌握實際坪數。”新堂讚歎連連,按下對講機按鈕。 山中波江個頭很高,身材苗條;年紀大概五十多歲,但肌膚年輕,不像有五十多歲。她身穿紅色毛衣,也不會讓人感覺花哨。她一弄清刑警們來訪的目的,便毫不猶豫地帶他們到客廳,然後命令女傭去請自己的丈夫過來。 “我姐姐就像是為了光井家犧牲自己。”她對刑警們說:“我姐姐並不愛仁科先生。但是我父親和伯父們逼她嫁給他。我姐姐說,在仁科家的生活簡單像是一場惡夢,或許是我姐姐將這種心情表現出來,仁科先生馬上就對我姐姐變心了。” “所以他們馬上就離婚了是嗎?”佐山邊說邊伸手拿茶杯,聞到了茶的香味。 “我姐姐在決定離婚之前,帶直樹回娘家。因為她不想被仁科先生搶走孩子。仁科先生一知道我姐姐生下男孩子,就處心積慮地想把我姐姐踢迴光井家。” “因為後繼有人,所以她就沒用了是嗎?” 聽見佐山的形容,波江淡淡一笑。 “好像明治時代的女人一樣對吧?” “但是直樹先生是由芙美子女士所扶養對吧?” “是的,當時鬧得沸沸揚揚。仁科家甚至出言恐嚇,我們這邊的親戚到家裡來,拜託我姐姐務必將直樹交給仁科家……但是我姐姐沒有屈服。”波江接著說:“我姐姐很堅強。” “但是到最後,光井製造廠卻被逼得走投無路。”波江垂下目光點頭。 “當時的生活苦不堪言。每天都有人上門討債……親戚們硬說一切都要怪我姐姐。我姐姐從仁科家拿到的贍養費也一下子就用光了。” 佐山嘆了口氣,心想:原來如此,這家人真是淒慘。 “在那之後,你們怎么生活呢?” “我姐姐出去工作。房子沒有賣掉,日子勉強過了下去。直樹的養育費每個月都會匯進來。當時,我婆家的事業也才剛起步,沒有餘力幫助娘家。” 當波江說到這裡時,客廳的門打開,出現了一名肥胖的男子。他大概是波江的丈夫吧。或許是精力充沛地四處走動,這個季節額頭上竟冒著汗。 自我介紹之後,佐山提起直樹的話題。 “他是個認真的好孩子,個性有點太乖了。他也經常到我家來玩。我家裡有兩個年紀比他小的兒子,對他而言,只有這裡能夠放鬆心情。”或許是天生大嗓門,山中的說話聲非常洪亮。 “直樹先生對仁科家的觀感如何呢?”佐山問道。 “他很恨仁科先生。”山中說:“芙美子不太願意說,但親戚們經常遷怒地對還是孩子的直樹大發牢騷,憎恨無可避免地在他心中深深扎了根。” 佐山好像明白了直樹的童年:老舊的家、身心俱疲的母親—— “但不是只有負面的事,”波江從旁附和地說:“他被領養到東京之後,也經常到這裡來玩。他念大學之後,還會幫忙我們工作。” “喔?幫忙工作啊。” “只是稍微幫忙搬點貨就是了。”山中說:“我們家有一台平常幾乎沒在用的廂型車,那就像是直樹專用的一樣。” “噢,對了,”新堂插嘴,“我們來這裡的路上,看見一棟老舊建築物的車庫裡停了兩台車。” “就是那個、就是那個。”山中露齒一笑,“他現在來這裡的時候也會用那個充當代步工具。但是那個……他再也用不著了。” 夫人在一旁按著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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