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宿命

第40章 尾聲

宿命 东野圭吾 8675 2018-03-22
墓碑的一面沐浴在夕照下,染成一片朱紅。 勇作大步走在夕陽餘暉下,踩過泥土發出的聲音,消逝在沁涼的晚風中。 瓜生晃彥站在瓜生家的墳前,兩手插在褲子口袋中,眺望遠方的天空。他似乎聽見了腳步聲,將瞼轉向勇作。 “你很慢哪。”他緩和了唇邊的線條,說道。 勇作默默朝他走去,在他身前幾米處停下腳步,凝視著他的臉。 “因為我來之前先去鑑識了一樣東西。”勇作說。 “鑑識?” “嗯。去確認一件重要的事。”勇作慢慢地繼續,“就是箭的羽毛。” 晃彥的表情只僵了幾秒,馬上又恢復原狀,眼角甚至還浮現出微笑。 “然後呢?” “美佐子還記得,”勇作說,“她看到單獨放著的第三支箭時,箭上掉了一根羽毛。可是,那支箭單獨放著並不是出於這個原因。那一支正是毒箭。弘昌拿走的和澄江小姐交給松村的都不是毒箭。”

晃彥一晤不發,似乎打算先聽勇作說完再作反應。 “但松村射中須貝正清的正是毒箭。為什麼會這樣?原因只有一個——松村將十字弓和箭藏在這個墓地的圍牆外之後,有人將無毒箭換成有毒箭。” 勇作做了一個深呼吸。他看見晃彥微微點頭。 “那個人可能知道松村的計劃,所以到這裡來觀察情形。當發現十字弓和箭、知道箭沒毒時,他慌了。因為人若被一般的箭射中,死亡率非常低。於是他拿著那支箭,急急忙忙趕到瓜生家,偷偷溜進書房,將手上的箭換成毒箭。當他要從後門離開時,被美佐子看見了。” 晃彥或許是害怕聽勇作提到美佐子的名字,只在這一瞬間低下了頭。 “換完箭後,他意識到一件事,即他在這段時間內沒有不在場證明。於是他打電話到工作場所附近的套餐店,點了正好在自己回去時會送到的外賣。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點自己討厭的蒲燒鰻。”

勇作繼續說:“這就是命案的真相。” 勇作說完後,晃彥依舊沉默了好一陣子。他時而看著腳邊,時而望向夕陽。 “原來如此啊,”他總算開口了,“原來是蒲燒鰻露出了破綻。不過,你記得可真清楚。” “那當然,”勇作應道,“只要是你的事,我都記得。” 晃彥舒了一口氣。 “我該為此感到高興嗎?” “天知道。”勇作聳聳肩。 “關於換箭一事,你有什麼證據?” “調查實際使用過的箭就會知道。我剛才親眼確認過了。三根羽毛當中,有一根有用接著劑黏合的痕跡。我想.那大概是瞬間接著劑吧。” “哦。再加上美佐子的證言,說不定就能證明這一點了。” 晃彥嘆了口氣,但勇作說:“不,她什麼都沒發現,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我一人。”

“你不告訴上司?” “告訴也沒意義。我想光是這樣大概不足以成為證據。重點在於射箭的人是松村,不是你。”勇作盯著晃彥的眼睛,靜靜地說,“你贏了。” 晃彥扭開臉龐,眨了眨眼,然後看著勇作說:“聽說你見過江島先生?” 壯介似乎已經告訴晃彥,勇作去找過他。 “不過,我還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我想是吧。”晃彥從口袋裡伸出右手,將劉海撥上去,“你知道上原博士在諏訪療養院待過嗎?” “知道。” “那麼,我就從那裡說起吧。” 晃彥環顧四周,在瓜生家墳邊的石階上坐下。 “腦醫學學者上原博士待在諏訪療養院時,遇見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病例。那名患者的頭部側面中了槍,但一般生活幾乎都沒問題。不過,他對特殊的聲音和氣味會產生極為敏感的反應,那些反應五花八門,有時是露出恍惚的神情;有時是兀自發笑-有時嚴重發作,還會大吵大鬧。博士對他進行許多檢查之後,發現他頭部側面的神經線路有問題,一旦受到某種外來刺激,那個部分就會產生異常電流。於是博士提出了一個假設,認為那個部分有控制人類情感的神經,可能是因槍傷而產生的異常電流刺激了那種神經。為了確認這點,博士刻意對他施加電流刺激,觀察他的反應,結果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勇作吞了一口口水,想像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名患者的樣子開始變得怪異。”晃彥說。 “病情惡化了?” “那倒不是。變得怪異的是他的行為,那名患者說他喜歡博士。" “咦?”勇作驚訝不已。 “那名患者話本不多,卻在實驗進行的過程中變得饒舌,開始說出那種話。甚至還說,只要是博士說的話,他一定全都遵從。實驗結束後,他平靜了好一段時間,說他不太記得實驗時發生的事了。反正博士也不用拒絕他的示愛,因為這名患者是個性取向正常的男人。” “他為什麼會說出那種話?” “博士刺激的神經是主管情感的,這點毋庸置疑。另外,博士發現,這名患者聽到某種頻率的聲音時,也會出現相同的反應。即是說,當博士讓他聽那種聲音時,他就會一直認為自己愛博士。”

勇作搖搖頭,這真是匪夷所思。 “博士將這起病例與實驗內容整理成一份報告,並下了一個結論,認為如果運用這項實驗技術,可控制人類的情感。然而,即使這是一項劃時代的發現,這份報告卻幾乎沒有見過光。當時戰爭剛結束,沒有能正式發表的場所。況且,上原博士也必須將心力投注在自家醫院的重整上。就這樣過了幾年,瓜生工業社長瓜生和晃,即我祖父,去找博士,說他對博士先前的研究成果非常感興趣。” “我不懂。為什麼製造業的社長會對那種東西感興趣?”勇作說出了長久以來的疑問。 “要說明這一點,就必須先說明瓜生工業這家企業的文化。瓜生工業原本是一家專門從事精細加工的公司,戰爭期間因為軍方的命令,負責製造武器的精細零件。我祖父因此和政府某相關人士搭上了線。這人似乎是隻老狐狸,他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上原博士的報告,跑來找我祖父商量。他認為如果能將精細零件植入人類腦中,就能從外部傳送電波至腦部,進而控制人類的情感。如果能做到這點,就能讓任何人成為間諜……”

勇作瞠目結舌。居然還有這一招? “戰敗之後,馬上就有人想到那種事情?” “這就是想法的不同了,他們的說法是這樣的。無論怎麼研究,也不可能立刻實現這件事。然而,只要立刻開始累積基礎研究,將來總有一天會開花結果。到時候,征戰的對象就是全世界了。” “癡人說夢!”勇作啐了一句。 “沒錯。但我祖父卻參與了那項計劃。他像是著了魔,幻想用科學的力量操控人類。於是他接近上原博士,讓博士在瓜生工業展開研究,即名為'電腦式心動操作方式'的研究。為了這項研究,博士找來七個貧困的年輕人,進行人體實驗。應該說我祖父和上原博士都瘋了。” “那麼這項研究是在政府的協助之下進行的?” 晃彥皺起眉頭,輕閉雙眼,搖了搖頭;“這我不清楚,沒有留下這方面的資料或證據,表面上看,是一家企業以極機密的方式進行研究。”

“嗯……研究後來怎樣了?” “就某種程度而言,研究成功了。博士確定可以以電流刺激受驗者控制情感的神經,操控其意志和情感的變化。博士緊接著想製造出一種症狀,讓實驗對象能像在諏訪療養院裡遇到的那名患者一樣,對某種聲音產生反應。但這項實驗進展得併不順利,實驗對像沒有出現預期的反應。就在反复實驗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件預想不到的事情。七名實驗對象當中,竟然有四人逃跑。” “那我知道。” 那四人中就包括江島壯介。 “他們原本就是身份不明的人,找起來並不容易。再說,這項實驗也不能讓世人知道,於是博士姑且用剩下的三人繼續實驗。後來終於找到了讓他們產生敏感反應的條件。博士等人欣喜若狂地取得資料後,便將他們的腦部恢復了原樣,但這卻是一個陷阱。”

“陷阱?” “嗯。博士自以為將實驗對象的腦部恢復了原樣,但實則不然。三名受驗者當中死了兩人。”晃彥面容扭曲地說。 勇作屏住氣息問:“為什麼?” “不知道,至今仍是個謎。” “三人當中死了兩人……那麼,剩下的一人呢?” “命是保住了,但智力明顯降低,減退到幼兒的程度。” “智力降低、幼兒程度……那個人該不會是……”勇作欲言又止。 “日野早苗小姐。” 晃彥點頭,邊從外套的內袋裡拿出勇作的筆記本,邊說。 太陽漸漸西沉,天空中的彩霞似乎也即將消失。 “犧牲了那麼多人,我祖父他們好像終於清醒了,於是決定凍結那項研究,將此前的資料彙整成兩本檔案夾,一本由上原博士保管,另一本存放在瓜生家的保險箱中。那項研究從此成了永遠的秘密。不過事情並未完全落幕,負責研究的相關人員不放心逃跑的四個人。你可能聽江島先生說了,他們的腦中就像被人埋了一顆炸彈,必須設法處理。首先該做的就是找出他們四人。這是一件很困難的工作。不過,在機緣巧合之下,找到了其中三人。上原博士當時還健在,他負責檢查他們。那個資料夾中也收了記錄他們三人身份和當時症狀的資料。”

“三十年後,有個男人想奪取那個極為機密的資料夾,是吧?” 聽到勇作這麼一說,晃彥苦笑。 “須貝正清的父親也參與了研究。研究計劃遭到凍結之後,他父親似乎仍想暗自重新展開研究,他們父子的怪異程度真是不相上下。只不過當我祖父死後、我父親還健在時,他無從下手。那或許正像徵著瓜生家和須貝家之間的角力關係。我想,恐怕是正清的父親命令他,要由須貝家的人重新展開那項計劃。他們對該計劃非常執著,所以看到我父親倒下,實權又將回到自己手中時,便開始一步步著手準備。” “於是他從瓜生家拿走了檔案夾,但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抵抗,是嗎?” “當我知道檔案夾落入須貝手中後,馬上和松村先生聯繫,因為必須從許多方面擬定善後措施。”

“松村站在哪種立場上?”勇作問。 “計劃展開時,他剛進公司擔任技師,在實驗中負責與電流相關的工作。他是親眼看到實驗情形的少數人之一,聽說那簡直不是人做的事情。他說每次眼看著受驗者的樣子改變,就想逃走。可想而知,當他知道有人因此而死亡的時候,遭受的打擊有多大。後來他罹患神經衰弱,過了很久才恢復。他現在依然對自己參與那項實驗後悔不已。” 勇作想,如果松村當時還是個年輕人,會出現那樣的反應是理所當然的。剛才晃彥也說過,上原和瓜生和晃都瘋了。 “是你們中的誰提出要殺害須貝的?”勇作問,但晃彥斷然否認。 “沒人提出,我們不曾談到那種事。不過,我們倆心裡想的卻是同一件事。” “於是你們共謀殺害他?” “共謀的人是松村先生和澄江小姐。澄江小姐也聽松村先生說過瓜生家的秘密,應該理解事情的嚴重性。如果能夠避免,我並不想將她捲入這件事。”晃彥遺憾地蹙眉。 “你原本打算怎麼做?”勇作問,“你果然還是打算殺掉須貝吧?” “當然,”晃彥說,“那份檔案夾絕對不能交給那個男人,連讓他看也不行。” “為了不讓他重複那種瘋狂的研究?”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更重要的,是不能讓須貝知道目前還有三名受害者活著。要是須貝知道了,一定會去找他們。我們有義務保護那三人的生活。” “況且,其中一人是你的岳父。” “不光是因為這樣。他們其中一人已經成了政壇上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要是須貝知道那個人的腦中依舊存在控制情感的線路,不知道會採取怎樣的行動。” “政壇?” 勇作聽到這兩個字,想起了江島壯介說的話。計劃逃亡的帶頭者好像叫席德,而目前身為某派系的智囊、聞名全國的人也叫席德。 晃彥察覺勇作發現了什麼,低聲說:“這件事極為機密。因為是你,我才說。” “我知道。總之,你是因為這個理由,才決定殺他的?” “只有這個方法才能解決問題。” “果然是用十字弓?” 晃彥聞言,忍俊不禁。 “怎麼可能?我打算用手槍。” “手槍?” “我父親的遺物之一,但沒人知道他有那把槍。我想,這最適合當凶器。於是我來勘察現場,結果卻發現這裡藏著十字弓和箭。我想,大概是松村先生藏的。如果有人替我動手倒也不錯。但發現那不是毒箭時,我慌了。剩下的一如你的推理。” “松村知道是你換的箭嗎?” “不,他到現在大概也不知道。”晃彥回答,“因為他一心以為三支箭都有毒。” “原來是那樣啊……”勇作低喃,然後想到了一件事,“那封密函……是你寄的?” 晃彥尷尬地搔搔人中。 “為了救弘昌,我只好那麼做。我試著告訴松村先生,我想寄那種密函給警方。他認為那麼做無妨。他說,如果因此被捕,那也只有認命。” 勇作這才想通,難怪松村會那麼乾脆地認罪。原來他從一開始就已作好心理準備。 “你一得知須貝正清遇害,馬上就去了須貝家,對吧?是為了奪回檔案夾?” “是啊。此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沒收留在須貝家的資料。” 勇作想,所以須貝正清的父親留給他的那本黑色封面的筆記本才會不翼而飛。 “我弄清須貝正清遇害的始末了,也能理解你們不得不那麼做的理由。” 晃彥緩緩地眨眼,將下巴抬到四十五度角。 “不過,你還沒說到重點。” “我知道,”晃彥說,“早苗小姐的事,是吧?” “我祖父去世後,接任社長的是須貝正清的父親忠清。他企圖讓那個計劃在自己手上復活,卻沒有研究資料。於是他看上了唯一的生還者早苗。他認為如果聘請學者調查她的腦部,應該就能掌握各種專業知識。”晃彥再次開口。 “須貝他們那天晚上想抓走她?” “好像是。他們大概認為,要抓走低能的她只是小事一樁,而且想將那個計劃保密的上原博士等人應該也不會張揚,但沒想到她抵死不從,結果就……” 晃彥沒有說下去。 “原來如此……” 勇作咬緊了牙根。原來早苗是想從來路不明的男人手中逃離,才會縱身從窗戶跳下。勇作還記得她生性膽小。他心中湧起悔恨,他好幾年不曾眼眶泛熱了。 “這個還你。”晃彥遞出筆記本,“多年的疑問解開了吧?” 勇作收下筆記本,看著封面的文字——腦外科醫院離奇死亡命案調查記錄。他想,或許不會再翻開這個筆記本了。 “對了,我想告訴你一件關於早苗小姐的事。”晃彥有些正經地說。 “什麼?” “我剛才說過,她在動完腦部手術之後智力開始減退。但其實,她的身體在那之前就有了變化。” “變化?什麼變化?該不會是……” “她懷孕了。”晃彥說,“似乎是與其他受驗者懷上的小孩。她本人無意墮胎,所以當時正在待產。從懷孕的第六個月起,她出現了精神異常的情形,到了第八個月,她的智力明顯開始減退。相關人士慌了手腳,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小孩子生下來了也無法養育。不過,他們也束手無策了,迫不得已,只好讓她分娩。她產下的是男嬰。” “早苗小姐有小孩……” 勇作想起了一件事。她總是背著一個洋娃娃,是將那當成了自己的小孩。 “那個孩子後來怎樣?” 晃彥先是移開視線,隔了一會兒才說:“被人領養了。其他受驗者當中,有人的妻子因為體弱多病無法生小孩,是那個人領養了早苗小姐的孩子。上原博士能夠在出生證明上動手腳,讓那個小孩以親生骨肉的身份入籍。那名受驗者的妻子長期住在療養院裡,只要說是她在那裡生的,親戚們也就不會覺得可疑了。這件事情在相關人士當中,也只有當事人和當事人的父親,以及上原博士知道。” “當事人和當事人的父親?”勇作聽到這幾個無法理解的字,表情變了,“你這話什麼意思?相關人士當中,就只有你祖父與你父親這一對父子……” 勇作看著晃彥的臉,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來。 “是……你?” “我高二時知道了這一切。” “是嗎……” 勇作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眼前的這個男人身體裡流著和早苗相同的血液。想到這裡,他的心中萌生了一種類似略感忌妒的微妙情感。 “對了,那個筆記本里寫道,你去早苗小姐的墳前祭拜過?”晃彥指著勇作的手邊問。 “只去過一次。” “你記得那座墓在哪裡嗎?” “不記得了,後來父親再沒帶我去,我早就忘了。” 晃彥從石階上起身,面對瓜生家的墓。 “早苗小姐就在這下面。” “什麼?”勇作失聲驚呼,“不會吧?不是這種墓。” 晃彥卻說:“這里大約五年前重建過。她的確就在這下面。她是我的生身母親,所以我父親將她葬進了這裡。” 勇作走近墳墓,環顧四周。當時看到的情景是這副模樣嗎?覺得應該更大,肯定是因為自己當時還小。 勇作回過神來,發現晃彥正盯著自己,於是向後退了一步。 “你不覺得這是不可思議的緣分嗎?”晃彥問他。 “緣分?” “你和我啊,你不覺得?” “當然覺得,”勇作回答,“不過,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或許也就不覺得那麼不可思議了。你的身世如此,而我又一直對早苗小姐的死心存疑問。我們兩個人會扯在一起也是理所當然。” “不,真的是那樣嗎?撇開我的事情不談,為什麼你會對早苗小姐的死那麼執著呢?” “那是因為……她對我而言是一個重要的人。再說,這也是我父親生前很在意的一起命案。” “可是,為什麼早苗小姐會那麼吸引你?另外,為什麼令尊只對那起命案感到遺憾?” 晃彥連珠炮似的發問。 勇作懶得回答,用力搖頭。 “你想說什麼?” “你到她墳前祭拜,”晃彥說,“那本筆記裡寫道你們到她墳前祭拜的事。很奇怪。我聽我父親說,應該只有領養她小孩的人,才知道早苗小姐埋在瓜生家的墓裡。” “……什麼意思?” “能到她墳前祭拜的,只有領養她小孩的人家。" “你是想說,只有你們能去祭拜她嗎?” “不是。除了我們,就算還有人去祭拜她也不奇怪。畢竟……”晃彥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繼續說,“畢竟,早苗小姐生下的是一對雙胞胎。 勇作無法立即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不,他能理解,但應該說事情太過突然,他無法相信。 “你說什麼?”勇作發出呻吟。 “早苗小姐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其中一人由瓜生直明收養,另一人則是由妻子患有不孕症的夫婦收養。這對夫婦也是在上原博士的協助之下,讓孩子以親生骨肉的身份入籍。這兩個小孩是異卵雙胞胎,所以不像一般的雙胞胎那樣長得一模一樣。” 晃彥的聲音鑽進勇作耳中,勇作感覺腳底下彷彿裂開了一個大洞。 “你說什麼?”勇作又問了一次。 晃彥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沉默持續了良久,風從腳邊拂過。 勇作想,一切都說得通了。那麼熱衷尋求早苗命案真相的興司,居然會在和瓜生直明談過話後放棄調查。這是因為當時瓜生直明告訴他,早苗是勇作的親生母親。恐怕當時瓜生直明是拜託他,什麼都別問,停止調查就是了。 勇作看著晃彥的臉,晃彥也看著勇作。 原來是這樣啊! 難怪…… 勇作第一次遇見晃彥,就知道自己為什麼無法喜歡這個人、為什麼莫名地討厭他了。 因為,他們太像了。 勇作自己也覺得兩人很像。但他不願承認。他無法忍受自己像誰,或誰像自己。 朋友當中也有人說他們兩人長得很像。然而,每當這時勇作都會大發雷霆,久而久之,再沒有人這麼說了。 “高二的時候,我得知自己有個兄弟,但並不知道是誰。沒想到居然是你。”晃彥嘆息著,感觸良多地說。 “讓你的想像幻滅了?” “不,你很適合。”晃彥語帶玄機地說,“事實上,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有種特殊的感覺。不過,大部分是忌妒。你的年紀和我相仿,擁有的卻截然不同。你有自由,能夠隨性而活,還有一種讓人喜歡的氣質。” “你不是比我富有嗎?” 晃彥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低下頭,然後又笑著抬起。 “被富裕的家庭收養更好嗎?” “我是那麼認為。”勇作想起自己生長的環境,說道,雖然他對自己從小在那個家庭長大並沒有任何怨言。 “你知道我們的父親是誰嗎?”勇作試探著問。 “知道是知道,但他下落不明。他是最後一個逃亡的人。”晃彥回答。 “他是個怎樣的人?” 晃彥不知該如何回答,隔了一會兒才說:“他是中國人的孤兒。” “中國人……” 勇作看著自己的手掌。 原來自己的身體裡流著外國人的血。他這才想起早苗總是唱著外國歌曲。 “我父親告訴我所有的事情之後,說:'瓜生家的人必須在各方面贖罪。雖然覺得對你過意不去,但希望在我身後,你能接下我肩上的重擔。正因如此,我才會從小對你施行各種英才教育。'於是我說:'既然如此,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做。我要念腦醫學,將受害者恢復原樣給你看。'最後我想去中國尋找生身父親,親手治好他。” “所以你才會去學醫……” 又解開了一個謎。眼前的男人之所以想當醫生,果然不是鬧著玩的。 “很奇怪,你是受害者這邊的人吧?為什麼你得贖罪?” 晃彥彷彿看到了什麼炫目的東西般,瞇起了眼睛。 “這和身上流著何种血液無關。重要的是,自己身上背負著何種宿命。” “宿命。” 這兩個字在勇作的腦海中迴響,他開始對剛才忌妒晃彥被瓜生家收養而感到羞恥。因為這一宿命,晃彥失去了天真,必須犧牲掉人生的大半。為什麼自己會羨慕處於這種境地的他呢? “我全懂了,”勇作低喃道,“看來是我輸了。我是贏不了你的。” 晃彥笑著揮揮手。 “沒那回事,你還有美佐子。關於她,我是一敗塗地。” “她啊……” 勇作眼前浮現出美佐子的臉——十多年前的她。 “你和她結婚,也是贖罪的一部分嗎?” 勇作突然想到這件事,他開口問晃彥。晃彥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遇見她的契機的確是那樣。就像我父親長期以來做的一樣,我是基於補償受害者的想法和她見面的。但是……”晃彥搖頭,“我並不是因為贖罪和同情才和她結婚,我沒有那種扭曲她的人生的權利。” “但她很苦惱,”勇作說,“她想了解你,你卻拒絕讓她了解。你不願對她敞開胸懷,連房門也上了鎖。" “我完全沒有不讓她了解我的意思。” 說完,晃彥微微笑了。他眼中有著無限的落寞。 “坦白說,我本來相信我們會相處得更融洽。我不想讓她發現瓜生家的任何秘密,希望帶給她幸福。” “原來也有你辦不到的事情啊。” 聽到勇作這麼一說,晃彥的笑容中浮現出一抹苦澀。 “我自己也衷心期盼,能夠和美佐子心靈相通。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越久,這個念頭就越強。可是,在這種心情之下,我沒有自信能繼續保守秘密。我害怕自己可能對她說出一切,以得到解脫。我把房門上鎖,並非為了不讓她進去,而是為了防止自己逃到她身邊。” “心門上的鎖啊……” “但生性敏感的她似乎輕易就發現了我的不自然之處。對她,我舉雙手投降,我是進退兩難啊。”說完,晃彥真的徽微舉起雙手。 “那你打算怎麼辦?”勇作問,“不是前進,就是後退,你總得選一個。” 晃彥霎時低下頭,然後再度抬頭,直直地盯著勇作,說:“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已經瞞不下去了吧?” 勇作點頭。他有同感。 “我打算慢慢向她解釋。”晃彥繼續說道。 “這樣很好。” 勇作想起了剛才見到的美佐子。她會回到瓜生家,肯定是因為感受到了晃彥的決心。她看起來耀眼動人,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 勇作想,她的心再也不會向著自己了。 “一敗塗地。”勇作低喃道。 “什麼?”晃彥問。 “沒什麼。”勇作搖搖頭。 勇作望向遠方。 “太陽完全下山了。” 四周漸漸籠罩在暮色之下。 勇作高舉雙臂,說:“那麼,我們差不多該走了。” 晃彥點頭。 勇作走了幾步,然後停下腳步,回頭問:“最後,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 “先出生的人是誰?” 晃彥在黑暗中微微笑了。 勇作聽到耳邊傳來晃彥略帶戲謔的回答。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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