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宿命

第15章 第2節

宿命 东野圭吾 5395 2018-03-22
勇作站在統和醫科大學門前時,一股莫名的感慨在心中蕩漾。從前好幾次想進入這道門,卻總是被命運女神拒絕。當時,他絕未想到,十幾年後自己竟以這種形式進去。 勇作無法準確想起,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想當醫生的。初中畢業的時候,他就已確立人生目標,所以這一念頭應該在那之前就已萌芽。 他有這樣的夢想絕對受到了紅磚醫院的影響。從念小學起,每當他要思考問題,或有事猶豫不決時,就會到紅磚醫院的院子中散步。漸漸地,他開始對醫院感興趣,憧憬醫生精神抖擻、大步向前的身影。 除了這個單純的憧憬,還有一個理由,就是躋身上層社會。勇作家稱不上富裕,想一口氣升至上流階層,當醫生無疑是一條切實可行的路。 當勇作說出這個夢想的時候,父親眼中閃爍著光芒。他說:“別放棄這個夢想!你一定要當上醫生!而且不是半吊子的醫生,是了不起的醫學博士。你要拿到諾貝爾獎,讓我高興高興。”

父親死後,勇作才知道父親也曾經想成為醫生。他在父親的舊書櫃中發現了幾本醫學書籍。 然而,勇作的夢想沒有實現,諷刺的是他走上了和父親完全相同的道路。 今天,他以一個警察的身份來到統和醫科大學,看到這裡的學生個個昂首闊步,心裡有一種苦澀的滋味。 “你在發什麼愣?”織田對他說。這個男人身材魁梧,說話時經常給人一種壓迫感。勇作常想,他大概從小就想當警察。 勇作應了聲“沒什麼”,加快了腳步。 統和醫科大學佔地廣闊,最高不過四層樓的校舍,其間的距離都頗為遙遠,給人一種相當寬敞舒適的印象。這所大學歷史悠久,校園中有好幾棟稱為博物館也不為過的建築。 勇作他們要前往的校舍位於距學生來往的干道相當遠的地方。那果然是一棟相當古老的建築物,藤蔓像一張網般攀附在牆上。

織田毫不遲疑地走進那棟建築,勇作跟在他身後上樓。織田今天早上打電話約時間時,好像順便問了教室的準確位置。 上了二樓,織田在第三教室門前停下腳步。門前貼了一小張時間表,上頭並列著五個名字,以磁鐵表示每人所在的位置。瓜生晃彥的名字在表格最上面,紅色的磁鐵放在“研究室內”的格子裡,其他人好像都在別處。 織田瞄了一眼手錶,點了點頭,然後敲門。馬上有人應聲,傳來漸漸走近的腳步聲。勇作緊張得握緊雙拳。 大門打開,出現了一個身穿白袍的男人。勇作看著那張臉——正是瓜生晃彥。他的臉孔變得成熟了,和年齡相符,但濃眉和細瘦堅挺的鼻子一如往日。 織田報上姓名,低頭說:“不好意思,今天在你百忙之中前來打擾。”

“沒有關係。請進,不過裡面很亂……”晃彥敞開大門,招呼兩人入內,但當他看到躲在織田背後的勇作時,話音突然中斷。 “和倉……”晃彥脫口說道。 勇作感到一種莫名的心安,原來他還記得我。 “很久不見。”勇作禮貌地低頭行禮。 晃彥看在眼裡,應該會覺得勇作氣色不好,而且比以前瘦了一大圈。 “你們認識?”織田一臉吃驚地問勇作。 “是,有點交情,他是我以前的同學……你好嗎?”晃彥說道。 “還不錯。” “原來你做了警察。”晃彥上下打量勇作,露出理解的表情,點了點頭。 “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情。” “感覺得出來,先進來再說。” 晃彥帶他們來到一套待客用的簡陋沙發前。 勇作環顧室內,窗邊排放著四張桌子,大概是學生使用的。房間另一頭有一面屏風,對面似乎是助教——晃彥使用的空間。

三人面對面坐下,織田遞出名片。 “唔,你是……刑事部搜查一科的警部啊。”修晃彥看著名片低聲說。 “這位是我們轄區島津警局的和倉巡查部長。”織田格外詳細地介紹勇作。 “哦。”晃彥點頭,眼神似在思考兩名刑警頭銜的差異。 勇作低下頭,咬緊牙根。如果能解釋,他很想告訴晃彥,高中畢業進入警校後,自己是多麼努力才爬到今天的位子。 “真巧,沒想到老師跟和倉以前竟然是同學。” “是啊。”晃彥回答。 勇作低著頭打開記事本。 “我們因為工作的關係見過很多人,但很少遇到熟人。好,請你們改天再好好敘舊,可以進入正題嗎?”織田婉轉地問。 “嗯,請說。” “不好意思。那麼,這件事情我想你應該知道——”織田大致說明案情后,問了幾個關於十字弓的問題,確認瓜生直明如何得到十字弓,又從何時起保管在書房裡。晃彥的回答幾乎和調查結果一致。

“包括那把十字弓在內的收藏品是在七七的晚上公之幹眾的嗎?” “正是。” “有沒有人在當時或之後對那把弓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像提出命中率高低或能否殺人之類的問題?” 晃彥微微皺起眉頭。 “這話聽起來很嚇人。” “不好意思,因為發生了嚇人的事情。”織田微微低頭。 “據我所知,沒有。”晃彥回答,“畢竟,親戚們感興趣的僅限於有價值的藝術品。” “的確,撇開遺產價值不談,比起毫不起眼的武器收藏品,眾人的興趣集中在美麗的畫作上也是理所當然的。”織田順著他的話說。 “不,請不用作那種善意的解釋。”晃彥用一種稍嫌冷酷的語調說,“雖然我無意說親戚的壞話,但他們的慾望之深,不可等閒視之。”

“哦?”織田微微探身向前,“聽你這麼一說,遇害的須貝先生的財產似乎也不可小覷。這次發生命案之後,也會出現他的財產繼承人吧?” “老實說,應該會有很多人暗自竊喜。”晃彥面不改色,用極為公事化的口吻說道,“財產繼承人是他太太和三個孩子,說不定太太的娘家和兩個女兒的婆家都開始考慮錢的用法了。親戚中也有人因為投資失敗而焦頭爛額。對那種人而言,這次財產繼承就像一記逆轉滿貫全壘打一樣,對吧?當然,我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說他們對須貝先生怎麼了。警方應該調查過這種事情了吧?” “不,這方面還沒調查清楚。”織田慌張地搔搔鼻翼,“提到繼承,你有沒有想到其他事情?你是瓜生前社長的兒子,應該聽過許多和須貝先生相關的事情。”

“很遺憾,沒有。”晃彥毫不客氣地回答,“如果我有意繼承公司,父親會告訴我許多事情,但如你所見,我進入了另一個領域,所以並不知道他的事。” “大概是吧。”織田遺憾地點頭,然後擠出笑容說,“對了,用來行凶的十字弓是從府上偷出來的,這點應該不會錯。我們有件事想向所有知道這把弓的人確認……” “不在場證明?”織田說話吞吞吐吐,晃彥似乎察覺到他想說什麼,開門見山地問。 “正是。可以告訴我,昨天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一點之間,你在哪裡嗎?這只是例行公事,只要沒有疑點,就不會給你添麻煩,我們也不會告訴其他人。” “告訴也無妨,請稍等。”晃彥站起身,拿了一本藍色的記事本回來。 “昨天中午,我在這裡吃午飯,叫了大學旁邊一家叫'味福'的店的外送套餐。”晃彥說出那家店的電話號碼和地址。

織田迅速記錄下來,問道:“吃午飯的時候,有誰和你在一起嗎?” “這個嘛,學生進進出出的,我不記得了。” “有人打電話來嗎?” “沒有。” “你上午去過別的地方嗎?” “沒有,我昨天一直待在這裡。快要召開學會了,我忙著寫論文。”晃彥拉起袖子,低頭看了手錶一眼,彷彿在說:所以我沒有閒工夫和你窮耗。 “吃完午飯後也一直是一個人待著?” “不,學生一點就回來了。” “一點?”織田用指尖敲了記事本兩下,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在百忙之中接受我們的詢問。”他倏地起身。 “希望能對你們的調查有幫助。” 晃彥正要站起,勇作開口了:“我曾在一本雜誌上看過,UR電產自從創業以來,內部一直有兩個派係對立——瓜生派和須貝派。報導寫得很有趣,說兩邊都想找機會併吞對方,實際如何呢?還有,請問現在的情況又是怎樣?”

聽此一問,晃彥重新端正地坐好。織田沒有坐下,勇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想像得出。 “對立目前仍然存在。”大概是因為勇作用詞恭敬,晃彥也學他的語調回答,“不過,這種情形也即將成為歷史,畢竟瓜生派後繼無人。如此一來,兩派也就沒有鬥爭的餘地了。” “不過,兩家共同經歷過風風雨雨,你們之間有沒有感情上的糾葛?”勇作把心一橫,說出自己的想法。 晃彥揚了一下眉毛。勇作聽見頭上傳來織田的干咳聲。 “就讓我姑且回答'沒那回事'吧,雖然你們可能會不滿。”晃彥說完,也不等勇作回答就起身,似乎在表示內心的不悅。 勇作也無意再問下去。他站起身,和織田對上了眼,看見他一臉咬牙切齒的表情。

晃彥為他們開門,織田說聲“不好意思”,先行出門。勇作接著從晃彥面前走過。 “後會有期。”晃彥對他說。 勇作默默行了一禮。 “你可能因為和他是同學,所以講話毫不客氣,但你這樣擅自發問,會造成我的困擾。”離開研究室走在走廊上時,織田惱火地說,“他可不是省油的燈,今後可能還會常和他碰面。要是你一開始就惹火對方,接下素可就棘手了。” “他不是為那點小事就發火的人。”勇作回答。 “原來你是在測試你倆有多熟?既然你們那麼熟,就該事先知會我一聲。被你突然那麼一說,我陣腳都亂了。” “我原本以為他不記得我了。” 兩人來到剛才上樓時走過的樓梯,織田卻不下樓,停下腳步靠在牆上。勇作馬上會意,和他並肩而立。 四周寂靜無聲,空氣中混雜著各種藥品的氣味,彷彿滲入了牆中。勇作想,這就是醫學系的空氣啊。他閉上眼睛,做了兩次深呼吸。這裡是瓜生晃彥的世界,和自己的所在完全不同。不管水、空氣還是人都不同。 勇作回想起剛才兩人相見的情景。多年不見的宿敵身上,有些東西一如往昔,有些東西卻和以前判若云泥。 勇作想,晃彥怎麼看待自己呢?他說“你做了警察”時,眼中不帶一絲輕蔑的光芒。勇作對此也不意外。晃彥彷彿在說:“原來也有這種可能啊。” “對他而言,我算什麼呢?”勇作在心中低喃時,一個像是學生的年輕男子走上樓梯,戴著金框眼鏡的稚嫩臉龐和身上的白袍很不協調。男子狐疑地瞥了他們一眼,往走廊那頭走去。織田跟上他,勇作也追了過去。 織田拍拍那人的肩,那人驚訝地回過頭來,眼中浮現驚恐的神色。織田亮出證件,指著瓜生晃彥所在的研究室問:“你是那間研究室的學生?” 年輕男子的嘴巴一開一闔,似乎打算說“是”。織田抓住他的手腕,來到樓梯間。 學生自稱姓鈴木。 “昨天,你在哪裡吃的午餐?”織田問。 鈴木瞪大了眼睛,回答:“學校餐廳。” “你一個人?” “不,和研究室的同學一起。” “瓜生老師沒跟你們一起去?” “沒有。我們早上有課,沒回研究室就直接去學校餐廳了,星期三都是這樣。瓜生老師大概叫了外賣。” 他與瓜生在同一間研究室裡作研究,果然很清舭的習慣。 “照你這麼說,瓜生老師一個人待在研究室裡?大家吃完飯回來是幾點?” “將近一點。我們總會打網球打到那時,那段時間他可能是一個人吧。” “午休時間沒有學生回研究室?” “我想應該沒有。” “非常感謝。”織田點頭道謝。鈴木到最後還是一臉狐疑。 “他沒有不在場證明。”離開校舍後,勇作說。 “套餐店的店員見過他,有沒有不在場證明,要到那裡問過店員才知道。” 味福是一家位於大學正門附近的大眾餐廳,門口掛著大片的紅色暖簾。兩人進去一問,店員記得昨天接過瓜生的訂單,昨天中午過後要他送套餐到研究室。收下套餐的當然是瓜生本人,餐費也在那時支付了。 “你能準確地想起把套餐送到研究室的時間嗎?”織田問。 滿臉青春痘的年輕店員稍微想了一下,拍手回答:“十二點二十分,不會錯的。” “還真準確。”勇作說。 “嗯。我想老師應該是在十二點左右打電話來。他當時問我,大概幾分鐘能送到。我回答大概十二點二十分到二十五分,他說他會在研究室,如果不在,就把東西放在門口。我邊看手錶邊跑,到的時候應該是十二點二十分左右。” 勇作想,這要求真奇怪。他試探著問:“瓜生老師經常那麼要求嗎?” 店員歪著頭道:“這個嘛,好像很少這麼要求。” “他是不是急著想吃飯?” “我想應該是不急。如果急的話,他應該會訂A套餐。” “A套餐?” “套餐分AB兩種。他問我套餐幾分鐘能做好,我說A套餐的話,十分鐘左右應該會好。B套餐是蒲燒,要稍微花一點時間。老師卻說他要B套餐。” “唔……”勇作點點頭,心裡卻有一種無法釋懷的感覺。 “那麼,當時瓜生老師在研究室裡?”織田問。 “是的,所以我直接把套餐交給了他。” “你幾點去拿餐具回來?” “我想想,應該是兩點左右吧。”店員回答。 向店員道謝、走出味福後,勇作說:“這稱不上不在場證明。從這裡到真仙寺的墓地,開車二十分鐘左右就到了。從須貝正清去慢跑的時間算起,到達墓地應該是在十二點四十分左右,這樣就勉強趕得上了。” “從數字來看沒錯,但實際上不可能辦到。須貝正清可能比平常更早到達命案現場,兇手最晚得在十二點半到現場埋伏。”織田低聲說。 這是再正確不過的意見。然而,剛才那個店員所言卻令勇作耿耿於懷。瓜生晃彥確認過套餐送到的時間,還要求店員在沒人接收的情況下將套餐放在門口。 勇作想,假設案子是他作的,他之所以確認時間,難道不是要讓人以為他十二點二十分在研究室裡嗎?但如果外賣比約定的時間晚送達,他就只好在接收之前出門。他會不會是想到這一點,才要求店員,如果他不在就將套餐放在門口呢?但應該有更好的方法,製造更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就在勇作疑惑不解時,腦海裡響起了店員的話語——“B套餐是蒲燒,要稍微花一點時間。” 蒲燒? 勇作停下腳步。 織田又走了兩三步,也停下來回頭看他。 “你怎麼了?” “沒什麼……”勇作搖搖頭,仰望高大的織田,說,“不好意思,能不能請您先回警局?我想起有件事情要辦。” 織田聞言,將不悅明白地寫在臉上。 “你一個人偷偷摸摸地想要做什麼?” “我要做的跟這起命案無關。” “哦?”織田像在嚼口香糖般怪異地蠕動嘴巴,然後用深陷在眼窩裡的眼珠俯視勇作,“無關就好,拜託你可別弄到太晚!” “我知道。” 勇作確定織田消失踪影后,站到馬路旁望著車流。一輛黃色的出租車迎面而來,他看清是空車,舉手攔下,馬上告訴司機去處。 司機將“空車”的牌子換成“載客”。 “UR電產的社長家應該是在那一帶吧?” “嗯,前社長的家在那裡。” “到那棟大宅院附近就可以?” “對。”勇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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