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大唐狄公案·廣州案

第2章 第二章

大唐狄公案·廣州案 高罗佩 6605 2018-03-22
閔國泰將狄公帶到了樓上閔員外的房間。房間裡又悶又熱,瀰漫著濃烈的藥味。房子中間放著一個銅火盆,火盆裡滿是燒紅的炭塊,擱在火盆上的藥罐正在“嘟嘟”冒汽。靠牆邊一張古式的雕案,案上一對高大的銀燭台,兩支“嗶剝”地響著的大蠟燭把不大的房間照得通亮。狄公見後牆角安著一張雕花鳥檀木大床,兩幅錦緞床帳拉開著,高高的枕頭上躺著一個眉須皤白的老人。他的眼圈微微發紅,兩隻凹陷的大眼睛毫無神采,花白鬍子零亂散披,粘在滿是汗水的頭上、頰上和鬢邊。 閔國泰上前彬彬有禮地向他哥哥介紹狄公:“這位就是北州來的狄使君。他南下京師辦公事,遇到了洪水,所以……” “我早知道要出大事,皇曆上明白地寫著寅月衝撞著寅年,白虎星臨位,白虎精便要出世。”閔員外顫抖著聲音,激動地說道,“暴亂、暴死、殺人、破財、強盜搶,一樣都逃脫不了——”他閉上了雙眼,喘著粗氣。 “記得上次出白虎星時,我剛十二歲,也是黃河發大水,一直漲上到我家大門樓。我親眼看到……”

一陣劇烈的咳嗽中斷了他的話,他不停地哆嗦,整個身子因為咳嗽都顫栗了起來。在一旁服侍的閔老夫人忙端上一碗茶送到他嘴邊。閔員外“咕咕”灌了兩口,咳嗽稍稍平息下來。 “狄使君要在我們家借宿一夜,我想樓下西廂房還空著,是否就讓他在那裡暫時歇宿?”閔國泰開口問道。 老員外突然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了狄公一眼,嘴裡又嘟嚷起來:“應了,分毫不差,完全應了。寅年寅月飛虎團來了,又發了大水,梅玉死了,我眼看也要一命歸陰。我那可憐的女兒,我一時又不能給她閉殮落土,飛虎團會搶去她的死屍的,那幫殺人不眨眼的魔君什麼事都會幹出來。你們得趕快想法子——” 他咳嗽著努力想坐起來,一雙像雞爪一樣的、蒼白的手死死捏住了被子不放。他哽噎住了,眼睛又閉上,擠出了幾滴老淚。

“梅玉是我哥哥的獨生女。”閔國泰低聲對狄公說,“她只有十九歲,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姑娘。不僅能讀書寫字,就是那琴棋書畫,描鸞刺鳳也樣樣精通。只是常犯心髒病,身子十分虛弱,不可擔驚受怕。昨夜聽得飛虎團要來攻打莊園,便猝發了心髒病,竟是死了。我哥哥疼她如掌上明珠,她這一死,我哥哥便倒在床上,舊病復發了。” 狄公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眼光卻落在房間角落裡端正放著的銀櫃上。銀櫃旁高高堆起四個朱漆衣箱。 閔老員外又睜開了眼睛,順著狄公眼光,指著那銀櫃聲音嘶啞地說道:“刺史大人,那是放金子的地方,整整二百兩……” “都被翠菊這小淫婦偷走了,那個不要臉面的賤貨、九尾狐狸精。”閔夫人粗啞的嗓音忙插上嘴來。

閔國泰尷尬地對狄公說:“翠菊是這裡的一個侍婢,她昨天竟捲了細軟跑到飛虎團入夥去了。那二百兩金子也被她偷走了。” 狄公站起來好奇地查看了那銀櫃。 “好像沒有撬鎖。”狄公說。 “她有鑰匙!”老夫人憤憤地說。 老員外一隻骨瘦如柴的手使勁搖了搖,用一種幾近哀求的眼光望著老夫人。見他嘴唇鼓噘了一陣,卻只是發出一些意思不相關的斷語隻字,兩行眼淚沿著他那乾癟的雙頰慢慢流下。 狄公移開他的視線,彎著腰又細細地將那銀櫃看了半晌。銀櫃嚴嚴實實,四面鐵板和緊固的掛鎖上沒有一點破損的痕跡。 閔員外漸漸恢復了平靜,呶了呶嘴,說道:“只有我,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兒梅玉知道放鑰匙的地方。” 他那薄薄的、沒有血色的嘴唇上露出一絲狡猾的微笑。他突然伸出手,用那細長的指爪摸到了烏檀木床雕花的床頭。只見他輕輕地按了一下一朵荷花的花蕊,聽得“咔喀”一聲,床頭彈開一塊小板,裡面卻是一個淺凹的小盒,盒中平放著一枚銅鑰匙。老員外的臉上頓時露出天真的笑容,他好玩似的又連續開關了好幾次。

“翠菊平日一直服伺你,你不知哪天發燒糊塗時告訴了她藏鑰匙的地方。”老夫人狠狠地說,“你告訴了她,自己還不知道哩。” “不,”老員外嚴肅地說,“翠菊是個知禮本份、手腳乾淨的姑娘,她家世世輩輩都是忠厚朴實的農民。” 老夫人動了氣:“她老實本份誰見著來?她哪一點比得上梅玉?” “啊!梅玉!我那苦命的梅玉!梅玉是一個多麼聰明漂亮的姑娘啊!我為她選定女婿,那人家姓梁,是個殷實的大戶,我已為她安排妥了出嫁的一切妝奩。她竟……”老員外又傷心地嗚咽起來。忽然他又想到了什麼,於是用一種恍惚迷離的眼神瞅了一下狄公,說道:“狄刺史今夜就住在我女兒梅玉的房間裡,那裡比較清淨。”說罷,揮了揮手,深深嘆了一口氣,又閉上了眼睛。

閔國泰陪同狄公出了老員外的房間。 下樓來時,狄公說道:''看來老員外病得不輕。 ” “嗯,確是這樣。但我們所有的人今夜都得被飛虎團殺死。還是梅玉有福分、沒死於刀箭之下。” “閔小姐恰恰死在結婚之前?”狄公問道。 “嗯,梁家的莊園遠比這里大,奴僕成群,牛馬無數,金銀堆得如山一樣。梁公子又是風流瀟灑一流人物。我哥哥很費了番周折才攀上了這門親。上個月訂的婚,梁家原打算下月迎娶,卻碰上了這些倒霉的事,洪水、飛虎團,竟是將小姐嚇死了。此刻還不曾去梁家報信哩。” “老員外說她尚未閉殮安葬,不知她的屍身如今暫厝何處?” “棺材就擱在大廳後的佛堂裡。” 狄公和閔國泰回到大廳時,顏源、廖隆已在飯桌上等候他們了。桌上早擺開四大碗飯,四碟子醃漬菜果,一盤鹹魚和四個酒盅。

“刺史大人委屈了,家裡存糧存菜已不多。”顏總管說著一面苦笑地搖了搖頭,一面站起為大家斟酒。 狄公餓了,他覺得這份簡單的粗菜淡飯很合他的胃口,酒的質量也很高,甚是解乏。他抬頭忽見廖隆神情陰鬱,像有一腔心事,滿滿的酒盅未嘗沾唇一滴。 廖隆放下手中的筷子,膽怯地望了一眼狄公,開口說道:“狄老爺,你作為一個刺史總收捕過匪徒、強盜吧。你可知道那飛虎團肯不肯接受飛票。閩員外與州府裡的兩家金銀號有些錢財往來,或許可以預支一些金子,先救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狄公冷冷地說道:“據我所知,強盜只肯收現銀。你們膽小,強盜膽更小哩。” 狄公一杯酒下肚,頓覺全身暖和起來,他的馬靴也早乾了。他站了起來將皮袍脫下放在靠椅上,一面又接著說:“你們千萬不要驚恐,強盜非常害怕官軍。我們感到時間緊迫,他們更感到時間緊迫,他們必須在洪水退去前逃離這裡。不可期待強盜僥倖寬諒你們,要樹立信心,靠自己的力量積極組織防禦,有武備才能免患禍。這裡濱臨黃河,一定有不少漁民、今晚你們選上幾名會打魚的莊客或從難民裡請幾個漁民來。準備一張大漁網,讓他們守著魚網先埋伏在大門上的暗樓裡。千萬不可走漏消息,然後我們通知強盜頭目前來領取二百兩金子——就是金子找到了。強盜頭目驕妄輕心,容易上當。他當然會帶上一些保鏢來,趁他們進出門樓時不備,便撒下魚網,將他們同住,縱使他們有天下的武藝,我們只須幾根棍棒就可以將他們打得腦漿迸裂。但不要打死他們,而是收繳他們的兵器,將他們先用繩索捆綁起來。那時我們就可以提出談判,有俘虜在手裡,我們便有了點主動,不怕他們不退兵。”

“這倒是條妙計。”閔國泰慢慢點著頭。 “不行,這太擔風險,”顏源說,“萬一出半點差池,他們真的會將一個莊園裡的人全部殺死!” 狄公嚴峻著臉厲聲說道:“萬一有差失,你們將我一個關在門樓外,我自有妙策叫他們退兵。你們或許不知,我正是寅年寅月降生的,正經是飛虎團的剋星。” 顏源、廖隆雖還有悸心,但也拿定了主意。 閔國泰道:“我來管設魚網,廖隆去找幾名漁民來,就這樣試試。或許狄大人真是飛虎團的剋星哩。顏源你陪同狄大人去梅玉房裡休歇,我此刻要上戍樓去換番。” 他轉回頭對狄公說:“莊園裡已開始宵禁,戍樓上每兩個時辰輪番當值,監視飛虎團的動靜。” “我理應也充一個數,我替換你的當番如何,閔先生。”狄公說道。

閔國泰遲疑了一下,只得答應了狄公嚴正的請求。 “好,你的當番時間從前夜亥時到後夜丑時,顏源從丑時到天亮卯時。” 閱國泰說著便與廖隆去庫房整理魚網。顏源將狄公領到了三樓上梅王小姐的房間。 顏源在門口停下了腳步,苦笑著說:“老員外安排你大人住這房間,實在令人不解。這房間裡剛死了人。狄大人如果嫌不方便,可以換到下面大廳的西廂房去,那裡現在空著。” “不,這房間環境甚是清靜,我就在這裡住吧。”狄公堅持道。 顏源無奈,拿出鑰匙將房門打開。房間裡陰冷黑暗。顏源熟練地將桌上的蠟燭點亮,一面指著房間裡整齊的陳設說道:“梅玉小姐是個淡雅素潔的人,你看這些擺設便可明白,那扇折門外是一露台,梅玉小姐最喜歡在夏天的夜晚獨個坐在那裡彈琴賞月。”

“閔小姐可是獨自一個住在這層樓上?” “是的。這三層樓上沒有其他的房間了。小姐也喜愛這裡清靜。好了,我讓僕人替你送茶來,你好好休歇一下,半夜我再來喚你去戍樓值番。” 顏總管走後,狄公將皮袍穿上。這房間相當陰冷,且折門關閉不嚴,一絲絲北風透了進來。他將寶劍放在桌上,打量起這房間,房間的地上鋪著一條很厚的草綠地毯,靠門右手安著一張狹小的床,床四面懸掛著一幅綠色紗羅賬,床邊也照例堆起四個朱漆衣箱。折門邊是一張梳妝台,台上一面銀境閃閃發光,境下是鉛粉盒、胭脂膏。靠門左首一座古色古香的几上安放著一架古琴。臨窗是一張雕鏤得精緻細巧的書案,書案旁立著湘妃竹書架,書架裡整齊堆著一函一函的書,書冊間往往插著象牙標籤。靠書案的牆上掛著一幅春冰寒梅圖,看其款識係出於齊梁時代一個名畫家之手。書案上硯墨紙筆無不精美。狄公微微點頭,他這才知道梅玉是一個有相當文化素養的、興趣多面又典雅嫻靜的姑娘。

狄公在書案前的一隻烏檀木凳子上坐了下來,一面捋著頜下一把又濃又黑的美髯,一面陷入了沉思。 他想,他對武備的意見,即用魚網捕人的想法雖無很大把握,但顯然已起到了為這個莊園裡的人壯膽的作用。看來最可靠的還是由他親自出面與那幫飛虎團談判,倘使強盜扣留了他作為人質,朝廷聞訊便會出來干涉,因為他此刻已是朝廷裡的重要官員。強盜一旦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畢竟膽怯,那敢輕率殺害?他知道如何一步一步將這幫強盜一網打盡。 不知怎的,他想著想著又想到了閔員外的那二百兩金子。侍婢翠菊固然可能知道放鑰匙的地方,但狄公隱隱察覺到某種事實被人故意掩蓋了,可他一時又說不明白究竟這個事實是什麼。閔老員外很疼愛他的女兒,但他也相信翠菊不會偷錢。老員外又為什麼偏偏要我這個過路的官員住在他剛死了的女兒的房間裡呢? 幾下敲門,一個駝背的老僕走進房裡將茶盤棒上。剛待要走,狄公叫住了他。問道:“梅玉小姐犯心髒病時,是不是她獨個在這房裡?” “嗯,她就躺在那張床上,穿著一件白綢長裙。那正是吃晚飯之前,顏先生上樓來敲門,她不回答,顏先生下樓去叫來了閔先生和我。我們進房來時。她就直挺挺地躺著。閔先生叫了她幾聲,她也不回答。閔先生上前推了她一下,竟不動彈,便覺不妙,又慌忙替她切脈。我見閔先生臉色頓時嚇得發白,口裡說了句:'唉,竟是這樣快就死了'。顏先生聞言也驚了手腳,命我下樓去叫我老伴給兩人抬一張竹榻來;文吩咐不要馬上去禀告老員外,怕他有病受驚不起。我同老伴抬來竹榻時,顏先生便叫我們將小姐屍身先抬到樓下大廳後的佛堂裡。我當時記得小姐的屍身還怪沉的。他又叫來廖先生幫我們將小姐屍身放人棺材。廖先生當時就發了呆,最後還是我同老伴將小姐匆匆放進了棺材的。” 狄公說:“明白了,你可以下去了。” 老僕走後,狄公想找柄梳子梳一下鬍子,他拉開了梳妝台的抽屜,發現抽屜裡有一個錦緞捲軸。他解開了捲軸的絲帶,慢慢展開,原來是一幅娉婷女子的畫像。邊款題著:“梅玉二八芳齡寫影”八字,顯然是梅玉小組三年前的畫像。狄公將畫像展開在書案上細細端詳。 畫像上的梅玉,側面半身,烏黑髮亮的長發在腦後梳扎了一條蓬鬆的大辮,雙肩水蛇般瘦削,纖細的右手拿著一枝梅花,紫綃輕衫上也繡著梅花的圖案。她的險隱隱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女性的魅力,細眉略有點高,雙頰略有點凹,鼻尖微鉤,嘴唇微紫,只是那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靈光閃爍,射出一種令人不安的貪婪神色。 畫家不愧是個高手,神明寫照全在那轉盼若生的眼睛上,狄公看著那眼睛,心裡不禁略略一怔,彷彿這位死去的小姐正走進了她的房間。狄公感到陣陣寒噤。 窗外大雨滂沱,漆黑一片。他放下了畫像,聽了一會雨聲。他不明白畫像上那眼睛為什麼竟使他感到格外不安。他踱步到書架前,將那、《女兒箴》、《金閨寶訓》一類的書擱到一邊,一函四位南朝詩人的合集引起了他的注意。因為詩集的許多頁碼上都夾了絹箔或插有牙籤,這說明梅玉小姐非常喜歡讀這些詩。狄公馬上發覺這四位詩人都是鬱鬱厭世而自殺的,他撫摸著鬍子,思索著這個發現可能的含義。當他再翻閱其他的書籍時,更感到迷惑不解了。因為許多竟是道家養生煉氣、轉丹合汞、人卦陰陽,鬼仙符錄之類的著作。狄公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又回到書案前,挪近蠟燭,慢慢揣摩起那軸畫像來。 狄公終於明白了,這位可憐的姑娘患了心髒病,日夜為生命不久擔憂。她害怕她婚前就會死去,病態的心理驅使她從幻想破滅而悲觀厭世的詩人作品中尋求安慰,她的這對貪婪的大眼睛正是她對美好生活渴望和追求的寫照。他也明白了,梅玉之所以把這軸畫像放在梳妝台的抽屜裡只是為了每天梳妝時可以對著鏡子比較,尋找那怕一點點病情惡化的跡象。她對梅花的偏愛也是很自然的,因為梅花是嚴冬過去、新春到來的象徵。這個可憐的姑娘幻想自己的生命如同梅花一樣堅強、一樣姣美、一樣雅潔。她的名字又正佔著一個“梅”字。 狄公在床上躺下,聽著屋外單調的雨聲。閉上眼睛努力想睡一會,然而梅玉的畫像卻像幽靈一樣一直浮現在他的眼前。有時他甚至感到梅玉就在他面前正嬌啼淒淒地向他泣訴自己的不幸和冤屈。大概還是太疲乏了,他終於睡著了。 顏總管搖了搖狄公的肩膀,狄公驚覺地醒來。他發現此時窗外的雨已經停了。 顏源說:“我下戍樓時看見那強盜的山洞里火光很亮,不知他們正在幹什麼?” 他提著一盞長明燈在前面為狄公引路。 潮濕、漆黑的庭院裡靠牆有三個人擠作一堆打鼾。顏源用長明燈照了一下他們三人,說道:“這就是請來的三個漁民,他們已在門樓上安放了一張大魚網,一有情況馬上可以將大網撒下,網住從門樓下進出的人。” 狄公滿意地點了點頭,隨著顏總管上到了東戍樓。 戍樓四面有欄杆護定,尖頂很低,不僅可以防風雨,而且可以避亂箭。居高臨下,戍樓外平川崗巒歷歷在目。 顏總管安排了狄公的值番,仍沒有走開的意思,他將長明燈放在地上,湊到了狄公身旁。 “狄大人,你看飛虎團在山洞裡點起了大火,他們想幹什麼?” 狄公凝視了一晌:“天曉得,可能是為了取暖吧。” 他向後看了看,只見漆黑一片,嘩嘩的河水夜來流聲更急。風雖停了,但戍樓上甚是寒冷,狄公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他說道:“我見閔員外說話瞻前顧後,吞吞吐吐,好像有什麼心事。但我可以斷定他是個相當精明的人。” “當然。”顏源答道,“他既精明,為人也正直厚道,又肯周濟貧寒,閒常處理事務也公心大度,故在莊園頗得人心。老員外很有錢,閔家在這裡經營了好幾輩,他在州府的幾家金銀號裡還存有大量的金銀哩。” “閔員外死後,誰繼承他的家產?” “當然是梅玉,然而她死了。看來閔員外的全部錢財產業只能由他的胞弟閔國泰承繼了。那傢伙已經有使不完的錢,但他正覬覦著老員外這一筆飛來橫財哩。” 狄公點點頭。又問:“發現梅玉死了時,你可在場?” “嗯——不,我當時不在場。但我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頭。由於飛虎團索逼金子,梅玉昨天和我們大家一樣相當沮喪。老夫人說她上樓比往常早。吃晚飯時我上樓去敲她的房門,裡面卻沒人答應。我忙下樓去報告閔國泰,閔國泰喊了老僕人一起上了樓來,開門進去,見梅玉已死在床上,穿得齊齊正正,一動都不動。” “會不會是自殺?”狄公說。 “自殺?不,閔國泰懂得脈理,他切過小姐的脈,斷定是心髒病猝發死了的。我們不敢馬上禀報老員外,怕他積年哮喘又要復發。記得是廖隆和老僕人抬著放到佛堂裡的一口棺材裡的,事後才告訴了老員外。” “原來如此。”狄公說道,“閔老夫人說起一個名叫翠菊的侍婢如何偷去了二百兩金子,這又究竟是什麼回事?” “嗯,那二百兩金子很可能就是翠菊偷的,銀櫃的鑰匙只有閔員外和閔夫人兩人知道。翠菊雖是個農村姑娘,但很機靈,長得又有三分姿色。平時只一味巴結、討好老員外,盼望有朝一日被老員外收了房,做小老婆。老員外在喝醉了酒或發高燒時,或被小淫婦迷住了靈魂時講出了放鑰匙的地方。當飛虎團揚言要二百兩金子時,翠菊想不如自己趁早一步動手。她偷偷拿了鑰匙開了銀櫃,取走了那筆金子,逃到山崗亂樹林子裡做個窖埋了起來,然後投奔那強盜去了。將來強盜剿滅了,她瞅個空兒再來挖出金子,到州府或京師嫁個富戶,豈不是坐穩了百年富貴。” 顏源突然覺得說滑了口,尷尬地站了起來,對狄公說:“噢,我該走了,丑時再來替換你。你見那椽上掛著面大銅鑼,強盜如果攻來,便趕快鳴鑼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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