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田望著窗外。
今天,就連滑雪運動員也能享受假日的快樂。他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帶風美來到滑雪場時的情景。如果風美沒有滑雪天賦,或者自己沒有發現那件事,也許事態不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柚木大概會有所懷疑。在這之前,緋田一直頑固地拒絕協助他進行研究,但如今卻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肯定會讓柚木起疑。
緋田心想,就算被他懷疑,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管如何懷疑,柚木是不會得知真相的。
緋田對自己說,骰子已經扔了出去,三四天后,答案就會揭曉。
當然了,他對運動遺傳基因什麼的毫無興趣。他只想知道那個血手印是不是來自風美的親生母親。儘管結果可能會讓他深受打擊,但緋田還是覺得有必要確認一下。
緋田已經下定了決心。一旦答案明確了,他就會將結果告訴上條。雖然不知道對方將會如何應對,但他已經決定答應上條提出的任何要求。就算對方要將風美帶走,緋田也不會反對。
關鍵的問題是如何把這一切告訴風美本人。經過一番思考,緋田決定在這次世界杯結束之後告訴她。得知真相之後,她肯定會受到不小的打擊。要是這樣的話,風美肯定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法再滑雪。在這之前,她要作為緋田風美滑出最棒的成績。當然了,緋田深知這只是一種利己主義心理。對風美來說,一切並不像滑雪那麼簡單。
當一切水落石出的時候,自己肯定將遭到難以想像的責難。每次想到這裡的時候,緋田便會怕得渾身發抖。但是,和風美受到的創傷相比,這點兒痛苦又能算得了什麼呢。緋田知道,這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令他牽掛的是上條的身體狀況。根據媒體的報導,上條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他現在怎麼樣了呢?
緋田突然想到了什麼,趕忙走到前台。一個年輕的男服務員看起來正閒得無聊。但是,當他看到緋田時,立刻恢復了緊張的表情。
他似乎認識緋田。
“我聽說有位客人遭遇了事故,現在正在住院,你知道這事嗎?”
“是的,我知道。”
年輕的服務員一臉緊張地在手邊尋找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找到便箋紙,在上面寫了幾行字,隨後放到緋田面前。便箋紙上寫的是醫院名稱和電話號碼。那是一家位於札幌的著名的綜合醫院。
“謝謝。”緋田道完謝,拿起了便箋紙。
緋田走出酒店,來到停車場。今天他是自己開車來的。
昨晚似乎沒有下雪,車頂上的積雪沒有變得更厚。停車場的一邊停著微型巴士。當然了,這肯定不是發生事故的那輛車。緋田朝四周看了看,司機似乎不在附近。由此看來,在巴士上做手腳並不很難。
緋田發動引擎,慢慢開動車子。他估計開到醫院需要大約兩個小時。
到醫院後應該怎麼做呢?緋田還沒有想好。總而言之,他想先了解一下具體情況,但卻不能向別人詢問。畢竟,緋田沒有任何理由關心這個名叫上條的人。
——如果上條就這麼死了的話……或許,風美的身世還能繼續隱瞞下去。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在腦袋裡,緋田便使勁兒搖了搖頭。自己絕對不能帶有這麼邪惡的念頭。
為了隱藏自己的錯誤,居然盼著一個無辜的人去死,真是豈有此理。
而且,這個人還是自己錯誤的受害者。
緋田打定主意——為了贖罪,我必須幫助上條。
緋田抵達了醫院。時間比他預想的早了三十分鐘左右。他把車子停在停車場,走進正面的玄關。他走到玄關里面的諮詢台前,向女接待員問道:
“請問這裡是不是住著一位遭遇巴士事故的上條先生?”
“您是他的親屬嗎?”
“不是,我是他的朋友。”
“這樣啊。除了病人親屬,其他人現在一概謝絕探視。”女接待員露出一副強硬的表情。
“我可以不見他。但我想知道他的病情怎麼樣了。”
“我這邊什麼也……”女接待員搖了搖頭,“您只能去問主治醫生。”
“我只想知道他的意識恢復了沒有。”
“不好意思,我們說話是要負責的,不負責的話我們是不會說的,敬請理解。”女接待員低頭行禮。
緋田心想,我這次來基本上是沒有意義了。他剛這麼想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喊了一聲“爸爸”。
他循聲望去,只見風美一路小跑地向他衝過來。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個人,是刑警西島。
“你來這里幹什麼?”
“爸爸才是呢,你來這裡做什麼?”
“這個……唉,我想知道那個遭遇車禍的人怎麼樣了。”緋田悄聲說道,“我想,他很可能做了你的替身。”
儘管風美的雙眸充滿了悲傷,但她還是露出了微笑。
“爸爸果然和我想的一樣。”
“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風美點了點頭。
“情況現在還不明朗,大家都說不用做到這種程度,但我還是放心不下。”
“是這樣啊……”緋田低下頭,這才發現風美手裡捧著一束探病用的鮮花。
“那個大叔說他是我的粉絲,還和我握過手,所以,不管這件事和恐嚇信有沒有關係,我來看他也是應該的。”
“我們覺得你現在還是不要做過於顯眼的事情。”西島插口說道,“反正他現在的樣子還沒法和人會面。”
“他還沒有恢復意識嗎?”
“如果有意識的話,我們早就在你來探視之前見到他了。”西島極不耐煩地說道。
“就算不能和他說話,只是見見也是好的。如果見也不能見的話,至少也要把這個東西放在他的床邊……”風美把花束舉了起來,花上別著一張卡片。
“好好好,我知道了,必須要善待粉絲。”說罷,西島朝接待室走了過去。
目送刑警走遠後,風美看了看緋田,撇著嘴說道:
“家裡的那些粉絲來信都被那個刑警大叔拿走了。”
“啊,我聽高倉說了。”
“我覺得我的粉絲是不會做出那種事情的。”
就在風美嘟噥著的時候,有一男一女來到諮詢台前。那位年近六十的矮個子男人探出身子,似乎在聽接待員說話。
“上條伸行是不是在這裡住院?”
聽到這句話,緋田不禁和風美交換了一下眼神。
“不好意思,您是他的親屬嗎?”女接待員提出了和剛才相同的問題。
“這位是上條先生的夫人。”男人伸手指了指後面的那個女人。
緋田十分驚訝地看著她。只見那位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的女人慢慢將頭抬起。她的鼻樑很高,面龐的輪廓十分清晰,只是臉上毫無表情。
諮詢台的女接待員將上條伸行所在的病房號告訴了那兩個人。
她對那名身材矮小的男人說,就算是親屬,也不能貿然與病人會面。
她請他們到同層的護士室詢問一下。
“我明白了,謝謝。”男人回頭看了看上條夫人,“那麼,我們現在就去吧。”
夫人點了點頭,然後走開了。
“不好意思……”風美朝著夫人的背影喊道。
走在前面的小個子男人率先回頭,接著,夫人也回過頭來。
風美向著他們走了一步。
“不好意思,請問你們是上條先生的家屬嗎?”
夫人和那個男人面面相覷,兩個人都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你是……”那個男人闖道。
“啊,不好意思,我叫緋田風美,是新世開發滑雪部的註冊運動員。我很想探望一下上條先生,所以才會到這來。”她把捧在手裡的花束舉了起來。
看到鮮花之後,夫人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一點兒。
“你為什麼要去探望我先生呢?”她的聲音不大,語氣十分冷靜。
風美沉默了—會兒,—時不知應該如何回答,隨後,她開口說道:
“因為他一直支持我。那個……上條先生在坐上發生事故的巴士前,曾經和我說過話……他說他會一直支持我的。”
夫人的表情有些迷茫。
“我家先生認識你嗎?”
“是的,他說他是我的粉絲。”
“啊?”夫人看起來有點兒迷惑,她看了看旁邊的那個男人,“這種事情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那個人居然是個滑雪選手的粉絲。你聽他說過嗎?”
“沒有,我也是第一次聽說。”男人說道。他反复打量著風美和緋田。 “不好意思,您肯定是一名相當著名的選手。我剛才真是太怠慢您了。”
風美急忙擺了擺手。
“我不是什麼著名選手。今年春天我剛從高中畢業,現在還沒有參加過任何大型比賽。所以,上條先生說他是我的粉絲,這讓我十分高興。”
“啊啊,”男人有點兒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夫人,“我還真不知道社長對滑雪項目如此關心,我記得他好像不太喜歡運動。”
“這麼說,他似乎是為了看這個人專門跑過來的。”
“可能是這樣。”男人也有點兒迷惑,“可令郎現在處於那種狀態,就算是粉絲,可專程跑到北海道來見一個滑雪選手,也有點兒太……”
“說的也是。”夫人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不安。
一直在旁邊聽著他們對話的緋田也變得志忑起來。只有緋田一個人知道上條伸行對風美關心的原因。但是,他當然不可能現在就把這些事情說出來。
緋田略微彎著腰,偷偷地打量著夫人。
雖然她看到了風美,但卻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從剛才的對話來看,他們似乎連上條來札幌的目的都不知道。這麼說的話,難道她並不是血手印的主人嗎?怎麼可能呢!根據緋田的調查,上條從未離過婚。
緋田心想,上條的行動應該是秘密進行的,他對誰也沒有透露過。他先是在電視或者雜誌上看到一位名叫緋田風美的滑雪選手,然後產生了懷疑,認為她可能就是自己被誘拐的女兒。但是,他沒有確鑿證據。如果他在這個階段把事情告訴周圍的人,必定會引起騷動,而且萬一要是認錯了人,還會給很多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他才決定一個人來到北海道調查真相。
但是,緋田還是不能理解上條為什麼不把這些告訴他的妻子。
就算不能和別人說,但和結髮妻子說清楚卻是理所應當的。一般來說,上條應該是先看到了緋田風美的照片或者寫真,然後才會想到去確認的。他到底編了個什麼樣的理由才讓妻子按下了血手印呢?
目前這依然是個疑問。
緋田再次看了看夫人。不管怎樣,她肯定做夢也沒有想到,十九年前被人奪走的女兒居然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那個……”緋田開口說道,“我是緋田風美的父親。上條先生來這裡的事情,您不知道嗎?”
夫人點了點頭。
“他只給我留了一張紙條,說自己出去兩三天。我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接,也不知道他到底跑哪兒去了。我十分擔心。所以,當北海道警察打來電話的時候,我雖然驚訝,但更多的卻是不解。他為什麼會去北海道呢?當聽到他出了事故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向警察確認那個人是不是我先生。”
“是這樣啊,原來您不知道上條先生去了哪裡。”
“他可能有一些特別的原因吧,也有可能只是突然想去北海道散散心。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那個人非常疲勞。”夫人的眼中流露出消沉的情緒,隨後,她微笑著看了看風美. “雖然我不知道他來這裡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但如果見到自己喜歡的滑雪運動員能讓他高興,那倒也好,更何況你們現在還特地過來探望他。”
“您能把這個轉交給上條先生嗎?”風美再次遞出花束。
“非常感謝。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把這個拿到病房裡去。”夫人接過花束。
隨行的那名男子遞上了名片。
“如果有什麼事的話,請打電話和我聯繫。關於社長的病情,我或許能說上一兩句。”
名片上印著“小田切龍彥”這個名字,職位是社長秘書。
“衷心期待上條先生能夠早日恢復。”風美握著名片說道。
目送他們二人消失在電梯的方向之後,緋田長長地籲了口氣。
不知不覺之中,腋下已經滿是冷汗,手掌也變得濕乎乎的。
“爸爸,我心裡十分內疚,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風美說道。
“你沒有必要這麼想。”
“可是,罪犯的目標是我啊。上條先生只是受到了牽連而已。”
“罪犯的目標還不一定是你。就算真是沖你來的,有錯的也不是你,而是做出這件事的那個人。”
“我知道,可是……”風美低下了頭。
在此之前一直站在遠處的西島大踏步走了過來。
“剛才和你們說話的是上條先生的親屬嗎?”
“好像是他的夫人和秘書。”風美答道。
“啊,”西島用一種可怕的目光看著她,“你沒說什麼多餘的話吧?”
風美瞪了他一眼。 “沒說。”
“沒說就好。那麼,我們回酒店吧。緋田先生,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一起開車走吧。”
“不了,我是自己開車來的。還有,我準備直接回家了。”
“這樣啊。那我們先走了,再見。”說罷,西島邁步離開。
風美剛要跟著他走,突然停住了腳步,抬頭看了看緋田。她的目光之中搖曳著一種不安的情緒。
“別想得太多。你只要想你自己的事情就夠了。”緋田說道。
風美的表情稍微有些迷茫,但她還是點了點頭,轉身去追西島。
緋田看著風美遠去的身影,心中不禁湧起一種強烈的自我厭惡感。儘管風美只把上條看成自己的粉絲,但她的責任感卻是如此的強烈。
如果風美得知上條是自己的生父,那個時候,她將會背負起多麼巨大的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