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贖罪

第19章 第三節

贖罪 凑佳苗 4129 2018-03-22
那天,從學校後門出來,和晶子分開後,我跑到派出所。派出所警察好像每隔兩三年換一次,當時派駐鎮上的年輕警察姓安藤,長的高高大大,看起來似乎很適合穿寬鬆的柔道服。我雖被派來報案,卻還是擔心小孩子一個人隨便進去會遭到批評。我提心吊膽地進去,發現警官正在聽一個老奶奶說話,看起來很熱心。我鬆了一口氣。 我是去報告有凶殺案發生,完全可以打斷他們,但第一次來派出所的我就像來到醫院的候診室一樣,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等待。看到我這副樣子,警官可能覺得我沒有什麼重大事情,便和藹地對我說:“你先坐著等一會兒。”他讓我坐在那個奶奶旁邊的折疊椅上,聲音聽起來和他的外表很不相符。 那個奶奶在說法國玩偶失竊事件,滿口只有上年紀的人才用的方言。她說偷玩偶的一定是東京人。我在旁邊聽著,心中著急。我忽然想起這位奶奶是哪家的,那家的孩子曾炫耀說,盂蘭盆節期間要去迪斯尼樂園,老奶奶一定是有些無聊才來這裡,我不禁有些同情她。

是啊,這就是惠美理被殺之後不久的事情。我沒有像其他孩子那麼害怕,你是不是有些不滿?不過是真的,我當時還沒有感覺到害怕。不是我心狠,更不是因為惠美理把我當小偷我心裡有怨恨,僅僅是因為當時沒有看清楚。 之前幾天家里為了迎接親戚進行大掃除的時候,不小心把我平時戴的眼鏡踩壞了。沒辦法,我只好帶上以前的眼鏡,所以那天我並沒有看清楚。 我當時只看到惠美理倒在昏暗的更衣室,並沒有看清,所以心裡也沒有緊迫感,再次回到游泳館之後才意識到發生了大事。 那個奶奶走後,警察和藹地問我:“不好意思,讓你等了很久,你有什麼事?” 我說:“我的朋友倒在學校的游泳館。”我只是報告了看到的事實。 “這麼大的事,你應該早點說!”警察說著立即開始聯繫救護車,可能他以為是有人溺水。之後,他馬上帶我坐上警車去了學校。

警官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是到了游泳館看到你之後。你坐在男更衣室裡抱著惠美理,不停地叫她的名字,我也是看到你那副樣子才知道惠美理是真的死了。 為了保護現場,最好不好抱起屍體,警官委婉地勸你,可能你根本沒有聽到。 現場還有一個人,就是紗英。她蹲在更衣室門外,閉著眼睛,雙手塞住耳朵,我們叫她也不抬頭,於是,由我向警察解釋了事情的經過。 我們在體育館的背陰處玩排球,一個穿工作服的叔叔過來,說他正在修更衣室的換氣扇,想要一個人幫他點忙,就帶了惠美理過去。我們幾人又玩了一會兒,到六點鐘,《綠袖子》響起還不見她回來,大家就去看是怎麼回事,結果發現惠美理倒在男更衣室。 警官很認真地聽我講述,並記到本子上。

期間,救護車來了,縣警本部的警車也來了,附近的人也都來看熱鬧……游泳館周圍頓時擁擠不堪。紗英被慌慌張張趕來的媽媽背了回去,晶子和真紀的媽媽跑來看發生了什麼事,我還記得晶子的媽媽吵著說:“我家孩子滿頭是血跑了回去。”真紀的媽媽則大聲叫著女兒的名字四處找。當時周圍一片騷亂,幾乎沒有人留意她們倆。 人群中,只有我孤零零地被甩在那裡。我是兇案的目擊者,卻沒有人注意。駐鎮警官正在向縣警本部的人匯報從我這裡了解到的情況。 說不定嫌疑人就躲在人群當中,悄悄把我帶走也不會有人留意。這麼多人,卻沒人能救我……有比這更可怕的嗎? 為了讓別人注意到我,我拼命想還有什麼可以向警察報告。我去拿放在體育館前面的排球,交給警察,說上面也許有罪犯留下的指紋,還在女更衣室演示發現惠美理時她躺在那裡的樣子。可以說我竭盡了全力。

縣警本部的人詳細地問了我有關嫌疑人的情況。有人關注到我,我非常興奮,拼命回憶當時的情景,然而對於很多細節,特別是嫌疑人的長相,我根本沒有一點印象。不是想不起來,正如我前面說過的,我幾乎看不見嫌疑人的長相。說是要連續傳球一百下,失手最多的就是我,因為漏接球而把球彈到嫌疑人腳下的也是我。我懊惱極了。如果戴著平時的眼鏡,即使看不太清楚,至少對嫌疑人的大概特徵有點印象。比如有黑痣或傷疤之類。 我很生媽媽的氣,她總是說姐姐幹不了,讓我站在椅子上打掃堆滿灰塵的架子。還有,那麼多鎮上的人都來了,卻不見媽媽的影子。我家雖說在西區,卻離學校有些距離,可能還不知道這裡的動靜。媽媽一定馬上就來,我邊想著邊等。儘管有些生氣,我還是非常喜歡媽媽。

調查持續到了深夜,我在九點左右被警官送回家。媽媽打開玄關,一看是警察,很不好意思。 哎呀,真對不起,我正要去接。篠原打電話過來說小學出了大事,可是,我大女兒從今天早上就不舒服,是很嚴重的哮喘,一直沒有吃東西,傍晚的時候說想喝點蔬菜湯,這不,我正做著呢。我專門做的涼濃湯,身體在不舒服也能喝上一點。另外,我丈夫是家裡的長子,你看,到現在還忙著…… 發生了命案,媽媽居然還可以滿臉堆笑地說這些事情!看著這一幕,我流出了眼淚。不知道是感覺悲慘,還是傷心……我眼前浮現出抱著惠美理的屍體哭天搶地的你。我想如果是姐姐,媽媽一定會抱著哭;如果是我,即使被殺了,媽媽也不會去現場。 你說我爸爸嗎?聽說爸爸白天一直都和叔叔們喝酒,到晚上已經醉的一塌糊塗,蒙頭大睡了,即使醒著也不一定會來接我,說不定還會抱怨我煩人。雖然爸爸也沒什麼財產,但作為家族繼承人得到過分的寵愛,對我這樣不能繼承家業又離期望太遠的二女兒幾乎不會多看一眼。

看到我哭,媽媽又說了一句:“由佳你已經四年級了,對不對?一個人回來不就好了。”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那樣,她也不至於丟人了。有我沒我都一樣,連父母都這樣,別人視力再好,估計也不會注意到我,正如我模糊的視力。 正這樣想著,旁邊的警官對媽媽說:“是我們把您的女兒留在那裡,很實在對不起。” 然後他轉向我,彎下魁梧的身子,摸了摸我的頭,“你一定也很害怕,可還是很鎮定地給我們講了很多情況,謝謝。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警察叔叔,今天你好好睡個覺。” 他那雙手大而粗硬,可是很溫暖,幾乎完全包住了我的腦袋。那時的感覺令我至今難忘。從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找和那一樣的手。 事情過後,變化最大的就是姐姐對我的態度。

可能媽媽畢竟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只有她一個人沒有去接孩子。她忽然莫名其妙地對我好起來,甚至問我有沒有食慾,想吃什麼,鄰鎮的錄像租賃店有很有意思的帶子,要不要去借……在我記憶裡還從來沒有過這種現象。 那,我想吃奶汁烤菜。 我這麼說了,可是當天晚上飯桌上還是冷面和梅子蒸雞,說姐姐吃熱的東西會噁心,吃不下。錄像帶最終也沒有給我借,因為姐姐不喜歡動畫之類很吵鬧的東西。 想的淨是姐姐。你們是不是都在想,如果是我被殺的話就好了? 我再也無法忍受,大叫著打翻冷麵碗,這種態度還是第一次。迄今為止我一直忍著,覺得姐姐比我更難受,可是當時明明我更需要關注。沒想到,這時姐姐忽然哭起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我身體好的話,由佳也不會這麼難過,原本我可以做奶汁烤菜讓由佳高興,我的身體如果健健康康的就好了……為什麼要讓我這麼痛苦?媽媽,你告訴我呀。

姐姐哭著傾訴。媽媽緊緊地抱住姐姐,說:“對不起,真由,對不起。”這是兇案發生後第二天的事。 之後,每到我和媽媽一起去協助調查的日子,姐姐一定會身體不舒服,於是常常讓真紀的媽媽領我去。電視上播有關惠美理被殺一案的新聞,爸爸問我“警察都問了些什麼”時,姐姐總是把筷子一放,不高興地抱怨我們為何談那麼噁心的話題,害得她一點食慾都沒有了。漸漸地,為了姐姐,那起案件在我家成了禁談話題。和以前一樣,姐姐仍然是被保護對象,而我依舊被棄置一邊。 發牢騷沒用,也就死心了,然而並不是根本不在乎,何止不在乎,不安的感覺甚至日益增強。以前一直相信兇手很快就會被逮捕,可是好久過去了,依然沒有一點結果,這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我們的錯。雖是孩子,但四個目擊者居然都說記不清嫌疑人的長相。嚇壞了的紗英平時就迷迷糊糊,晶子頭部又受傷,她們說想不起來還能理解,我不相信連真紀也想不起來,因為連我都記得所有看得見的東西。

不過,調查遲遲沒有進展一定不止因為這個。比如,那天正好是盂蘭盆節,兇手有可能是開車來的,平時有陌生的汽車來鎮上,或許會有人覺得很稀奇,留意一下,而節日期間,拖家帶口回老家探親多半會選擇開車而非坐電車,鎮上到處都是掛著外縣車牌的私家車或者出租車,所以關於可疑車輛的目擊線索也許會很少。 另外,即使有陌生人在鎮子上活動,除非有特殊情況發生,一般都會認為是誰家的親戚。況且,如果兇手換下工作服塞到提包裡拎著走,大家更會覺得像探親訪友的樣子。 若在以前,即使盂蘭盆節期間,要是看到陌生人,或許還有人會在意這人來自哪裡,可是,自從足立製造廠建成之後,就來了很多陌生人,漸漸大家都習慣了。長此以往,這個小鎮一定和大都市一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逐漸淡漠。

習慣於人情淡漠,也許反而會很舒服,而我卻非常想讓別人關注我。每逢這種時候,腦海裡就浮現出命案當晚送我回家的安藤警官。他會耐心地聽我說話,還可以保護我不受壞人侵犯。為了能去派出所見他,我絞盡腦汁想藉口。 是啊,乖巧又善於社交的你一定很不理解為什麼還需要找藉口。笑嘻嘻地走進去說聲“你好”,然後和他說說學校的事,或者聊聊閒話不就可以了?可是,那時的我做不出這樣的事情,剛走進去,如果有人問什麼事,我會答不上來,一定會扭頭逃跑。就算姐姐沒有病,由於我們家是農民,不管是不是休息日,從懂事的時候起就常常聽大人說:“忙著呢,去別處待著。”沒有一個人告訴過我,想撒嬌、想讓別人關心並不需要理由。 最初我就是去報告一些看似對案件的偵破並沒有多大作用的線索,比如,雖沒記住嫌疑人的長相,感覺聲音和某個演員很像,或者在西區有個法國玩偶的人家有二十來戶,而在慶典當晚被盜的玩偶都出自排名前十的人家,結果,不出五次再也找不到合適的藉口。 還去交過幾次在路邊撿到的零錢。不可能經常碰到這種事情,我就半路上從自己錢包裡拿出一百元硬幣交過去。現在想想,付錢和人見面,讓人聽自己說話,和去男招待俱樂部簡直一樣。實際上,那之後的十年,我完全陷入其中,到現在我才明白自己已經走入了死胡同。 說老實話,我非常討厭你,就是現在和你這麼說話,心情也不能說很好。不過,和別人談一談,原本自己看不到的東西會越來越清晰。我們幾個人從那件案子之後就再沒有一起玩過,也沒有再一起談論過那件事,如果四個人再次深入地談談,也許結果不會像現在這麼糟糕。 要說起糟的事,我……第一次偷東西是事發半年之後。 疼,疼……稍等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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