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死亡因子

第23章 第一節

死亡因子 范青 5045 2018-03-22
“沒有什麼能打動你,你看什麼都麻木和無所謂。”胡曉雲毫不客氣地說。 郭小峰略微詫異地看著自己這位年輕下屬嚴厲的臉,不過夾魚丸的手並沒有停。 此時,郭小峰正跟兩位下屬悠閒地吃著火鍋,當然,悠閒的只有他一個人,兩位下屬,特別是胡曉雲,還沉浸在剛才那部“感人至深”的電影之中。 他已是久不登電影院大門的人,這次之所以被兩個下屬挾持著來看,是因為他們認為現在的他冷酷無情,淚腺猶如乾涸的泉眼兒,需要補給水源,於是選了這個被讚為“感人至深”的電影對他來進行情感灌溉。 人真是不可思議,這個背後被稱人做“母老虎”的小胡,因為自詡為“心直口快”,所以一向都坦然地“惡聲惡氣、惡形惡狀”,卻會時不時地為一些小事爆發出奇特的柔情,像青春期的女孩那樣“見殘月傷心,望落英流淚”。

當然,郭小峰不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只能圓滑地自我辯解。 “才不是,我只是看不懂才這麼麻木。” “怎麼會看不懂?明明是你感情麻木,那個片子根本不深奧。” 郭小峰突然深深地嘆了口氣。 “唉——眾口一詞的讚美,普通人總是那麼容易被感動,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享受中,唉!” 他把那些看一部電影或一本書不僅為內容而感動,還能在感動的同時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如此善良、高明、深刻或者幽默等等的人——都統稱為“會享受的人”——哪怕是正在哭。 “觸動你什麼情腸了?”一直無可奈何看他和胡曉雲鬥嘴的小秦連忙問,正希望能有另外的話題改變這場談話的方向。 “也算是吧,我想起了一個孩子,一個很可愛的小孩兒。”郭小峰頓了頓,灌了口生啤。

“後來呢?”小秦好奇地問。 “後來?後來他被——謀殺了!” 幾分鐘的沉默之後,看著感慨萬千的上司,小秦小心地問: “怎麼回事?” “那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郭小峰說,表情有些落寞,舉起啤酒輕輕喝了一口,有些出神,“時間過得真快,這個小孩子一度也是一切紛擾的中心,他叫韓小雷,當我聽說他被毒死的時候可以說震驚得心都痛了,因為我和他有相當的感情。” “是嗎?講講吧!”小秦立刻又鼓動著說,“我想听聽怎麼回事。” “是呀,講講吧!”注意力也被吸引住的小胡也鼓動著說。 又沉默了片刻—— “好吧。”郭小峰說,然後徐徐講了起來…… 當接到小雷被害的消息,我飛速地趕到現場,房間裡一如往常,井井有條,只有韓小雷躺倒在床上,嘴角流著血,滿臉痛苦的神色,顯然是被毒死的,旁邊還有吃剩的小半個包子,這是最可能的毒藥之源了。

鄰居們都張皇地議論著,議論的中心集中在韓小雷的養父母——突然離家幾天的韓大國夫婦身上。我有氣無力地立刻命令封鎖消息,把韓大國夫婦找回來。 這時同事告訴我他們發現韓大國家的敵敵畏被打開了,裡面少了一些,我心裡震了一下。 “上面有誰的指紋?”我問。 “還不清楚,正準備提取。” 同事們都忙碌地提取證物,我茫然地走到院子裡,不由地回想著韓小雷。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韓小雷原來沒名沒姓,人人都叫他“小尾巴”。 他和我結緣是因為我們曾一舉破獲了包括他媽媽在內的犯罪團伙,那一年,他剛剛六歲。 那個犯罪團伙全部由聾啞人組成,這些人也偷竊、也搶劫、也騙人、也乞討,總之行為隨機而變,以不吃虧為上策。如果說這些行為不會使我特別氣憤的話,那他們的另一項犯罪是我們所有人都忍無可忍的,那就是拐騙、偷竊小孩子,並把他們弄成殘疾用於乞討——然後從中賺錢!所以最終抓獲他們讓我們感覺都很解氣。

對這些人的定罪判刑很快就結束了。 而我們則開始大費周章地安置那些可憐的孩子,最好就是找到親生父母,實在找不到的只好另想辦法。 在那些殘疾孩子中我們驚訝地發現了唯一一個身體健全的小男孩兒,他,就是小尾巴,還不到七歲。 雖然小尾巴身上也有挨打的淤青,但主要集中在屁股附近,和其他孩子遍體煙頭的燙傷、鞭打的血痂相比,這顯然是出於所謂'愛心教育'的結果,而不是虐待——當然,這是以中國人的立場來講。一了解,原來小尾巴是團伙中一個叫'老十'的女人——一個聽力正常的啞巴的親生兒子,孩子們多半稱她為“十姑”或“十姨”,據孩子們說,小尾巴就是因為他總跟在媽媽屁股後面跑來跑去而得名。

十姑是個身材瘦小的女人,她有少白頭,所以雖然還不到三十歲,就一頭花白頭髮,猛一看似乎有四五十歲。 十姑的外表也很不討人喜歡,就是過去常見的那種由於有一大群孩子而忙得不可開交、因此有理由眉頭永遠緊縮、暴躁無常的中年母親臉,並且還多了些狡詐和凶狠。她的這副表情如此的根深蒂固,以至於面對我們警察時討好的笑容都掩不住。 所以我們本能地厭煩她,儘管說起來我們也能客觀地表示理解,不能希望活的七災八難的人模樣會和仙女似的,可人就是這樣,很多事可以理解卻不願意接受。 據孩子們說,她的性格不辜負她的外表,她和這個團伙裡的其他成年人一樣兇暴和喜怒無常,討的錢不夠就要打,心情不好也要打罵。不過,作為母親,她很疼自己的兒子小尾巴,雖然她自己心情不好,或者說小尾巴不聽話時她也會暴跳如雷地毆打他,但她只打屁股周圍肉多的地方,也不許別人打小尾巴,如果攔不住,就用身體護著,因為她在團伙中地位不高。 ——隔三岔五還會省一些好吃的給兒子,每天晚上都要摟著小尾巴入睡,避免別人傷害到他。

這個我能相信,因為後來我們帶小尾巴見她時,積久不見,她眼睛閃耀出的愛憐和狂喜讓我們大吃一驚,我第一次切實地意識到“母親”的角色可以讓一個凶狠的人呈現出多麼不同的一面。 但現在的她,無疑暫時是不能再照顧兒子了。 ——需要我們為這個孩子再找個歸宿。 像每個孩子一樣,小尾巴也被我們先扔到澡盆裡狠狠刷洗一翻,結果居然發現他是個很漂亮的小男孩兒,雖然身上還有因為不衛生而傳染上的疥瘡,但也掩不住他的可愛。他有著一雙怯怯的大眼睛,和長長的睫毛,就像一頭靦腆柔順的小鹿,而他那因營養不良而明顯比同齡人瘦小的身體,反而使我們更加憐愛他了,人總是以貌取人的。 對小尾巴的安置成了問題,十姑判刑三年,這三年間他怎麼辦?十姑的老家在貴州的偏遠山區,她丈夫摔死了,家裡沒什麼人,自己就是因為生活困難,又因為殘疾被人歧視,才跑出來闖世界,她尚難生活,小尾巴不是更難嗎?

遠親倒也能找到,可是他們首先就不願意收養,也不能怪他們,他們都是又窮又善於生養,個個年紀輕輕就膝下成群,唯一不稀罕的就是小孩子,迫於壓力勉強接下來能否善待小尾巴實在可慮。何況他們吃飯都成問題,就是善待,善待標準放在這裡也算得上虐待,我們也不忍心把小尾巴送回山區,他漂亮可愛,毫無殘疾,可如果將來像他媽媽一樣大字不識一個,放在現在社會也是半殘疾了,更何況將來科技不知有多發達,未來很可能因無知也變成了一個罪犯,餓著肚子守法總歸不容易。 十姑也希望小尾巴能生活在本市,她比劃著告訴我們,老家人一定會把小尾巴虐待死的。 當然,我們也可以把他送到福利院,現在的福利院情況如何我不清楚,但那時的,坦白地說,條件很不好。而且,我們也下意識的希望他能生活在正常的家庭裡,總覺得這樣更好。

十姑也萬分同意這一點,因為小尾巴一貫膽小文弱,根據以往的經驗,她擔心他在一群孩子裡會受欺負。 因此,我們決心在本市找一戶人家養育他,在此之前小尾巴就住我們辦公室。 開始,小尾巴每天安靜地坐在辦公室的一角看我們跑來跑去,也許和啞巴媽媽待久了,他並不愛講話,也從不發出多餘的聲響,悄無聲息地吃著我們給他買的食物,當我們看他的時候,他立刻停止一切動作,有些驚懼地望著我們。 我猜測他怕我們,用他的眼光來看,我們驍勇的抓捕罪犯(其中還包括他的媽媽)的英姿對小尾巴可能是個恐怖的記憶,一群穿制服的人突如其來地粗暴破壞了他習慣的一切,儘管那個地方又髒又爛,但畢竟那是他的存身之地。 但情況很快有所好轉,小尾巴畢竟是個孩子,而且,媽媽再好,生活也不是在天堂,這點從他吃東西就能看出來,剛開始是狼吞虎咽,似乎唯恐食物被搶走,而且總要在身上藏起一點,背著我們偷偷吃。後來發現我們毫無奪取之意,反而紛紛買各色小美味送給他,就又開始了細細品味兒的吃法,一旦拿到美味的食物,如餅乾和巧克力之類,總是一手握著然後用牙輕輕去刮,刮掉一些,就在嘴裡抿抿,臉上不由得現出喜滋滋的模樣,好久好久……然後再刮、再抿,再刮、再抿……

所以,他很快習慣了這裡,習慣我們對他笑嘻嘻的臉、我們為他買的巧克力和胖胖的玩具熊、以及定期的洗澡換衣。到我們為他找到收養人家時,他已經是個時常靦腆微笑並和我們難捨難分的小男孩兒了。 找到肯接受小尾巴的人家並不容易,首先,那個時期中國人比現在要窮的多,所以人們的愛心也不像現在這麼澎湃,可以長期潤澤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在這種情況下,要小孩的目的非常明確——養兒防老!因此,多數自己有孩子的人都沒有收養小孩的習慣。 ——其次,所剩那些不能生育的夫婦一般都願意收養剛出生的嬰兒,因為相對來說可以避免將來“穿幫”,而小尾巴已經完全記事了。 ——第三,他是罪犯的孩子,大家覺得“種”不好,也怕太野,所以好多人都拒絕了。

因此當有夫婦肯收養時,我們都很高興,儘管這對夫婦的條件遠談不上好,男的叫韓大國,鋼鐵廠工人,遵紀守法,沒有大毛病,但愛喝口小酒,然後發一會兒酒瘋。女的叫李小蕾,在印染廠工作,據說脾氣也有些毛躁。他們結婚八年,一直沒有生育,李小蕾悄悄地告訴我們,他們已被醫生盼了“死刑”,所以決心要一個孩子。 之所以肯收養小尾巴,他們的理由也很現實,第一,從小抱來的孩子也未必不“穿幫”,總有些“好心”的鄰居會漏出口風,他們又住在老居民區——其實就是那種老式平房,就是現在所謂“舊城改造”的對象——鄰居多得不得了。第二,既然不怕孩子知道,那孩子還不如大一些,好帶,也不太累。第三,“種”不好的疑慮也有,可考慮到當今世界上哪兒還有烈士遺孤給你養?沒人要的孩子,爹媽多少都有些問題,所以就不計較了。 他們最怕男孩子太淘氣,沒有感情,活潑的孩子都讓人難以忍受。但小尾巴比女孩兒還要乖順的性格很符合他們的意願。不過他們要求必須正式收養,有法律手續,避免萬一有什麼問題,比如他們老了小尾巴不養活他們也好有個法律依據。我這麼一說你們就知道,他們是一對想法很現實的夫妻,並非是那一種只能從助人中得到快樂的、特別高尚的好心人。 他們的情況並不能使我們滿意,可一時也沒有使我們滿意的人肯收養他,小尾巴畢竟不能長期住在辦公室裡,我們都不是理想主義者,知道求全的結果常常會導致一事無成,因此決定由他們收養。 我們找到了十姑,得知我們為小尾巴在城裡找到人家她高興壞了,只是聽到小尾巴要從法律上變成別人孩子她躊躇了一下,但隨即就同意了,我也很高興她的爽快,卻忽視了她眼裡狡黠的光。 接下來一切都簡單順利,小尾巴,不,現在他改名叫韓小雷了——他養父母姓名的組合——乖順地接受我們的安排,只用眼睛留戀地望著我們每一個,弄得我們都心酸的要命,都許願要常去看他,我因為住的比較近,得到了更深切的囑託。 接下來三年的生活平靜單調,開始我常去看看韓小雷,很快就發現他顯然很適應新生活,因為他眼睛裡充滿了滿足的光。 ——我想,小尾巴現在的生活算得上幸福了,雖然有些鄰居常常話裡有話地告訴我,韓大國喝醉後會打罵小雷,李小蕾不痛快時也會罵他,日常會差派小雷幹許多活兒,都深具正義感地可憐這孩子,雖然他們自己並沒有挺身而出收養他的意思。 但我調查後發現,那些活兒都是七八歲的孩子力所能及的,至於打罵,我趁帶他洗澡的機會查驗,也沒發現小雷身上有什麼淤青,應當不會是嚴重的暴力,我想這就可以了。人總要就事論事的,小尾巴當然沒有進入天堂,但能比以前的生活好就不錯,即使是親生父母就沒有打罵嗎?小尾巴身上曾經的淤青就說明來自他親生母親的“教育”更有“力量”。既然別人連收養他都做不到,苛責韓大國夫婦就不公平,畢竟,他們給他提供受教育的機會、足夠的營養和躲風避雨的家。 最讓我開心的是小尾巴並沒有我隱隱擔心的野和不適應。 本來我一直擔心一個流浪慣了的孩子會不習慣家庭生活,事實卻並非如此,小尾巴相當喜歡自己目前的生活,興奮地帶領我參觀他的小屋,一面牆上貼滿了他的小紅花和幾張獎狀,床上是乾淨的床單,櫃子裡是他的新衣服,抽屜裡放著他的文具和幾顆糖——那是新媽媽每天給的。牆上掛著他的書包,打開裡面的本子一看,字寫得又乾淨又整齊,總是對勾和五分,小尾巴還高興地指著東面的窗戶告訴我,早上太陽早早曬進來,亮通通的想睡懶覺也不成;晚上,從窗戶裡看星星和月亮,特別的亮。 小尾巴的聽話懂事也漸漸改變了韓大國夫婦,韓大國不再愛喝酒罵人,李小蕾笑容也更多了,他們對我說小尾巴很少跑出去玩,總是自願待在自己的小屋裡剪剪貼貼,一家子暖融融的。 看到一切都那麼平靜祥和,我也就逐漸少去了。 時間就這樣在快樂和諧中一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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