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寫字間的死亡

第12章 第十一節

寫字間的死亡 范青 2818 2018-03-22
案子完全結束了。 張一龍一定要請我吃頓飯,為讓他心安一些,我就同意了。 那是高檔酒樓,是金碧輝煌的裝修風格。環視著裝修得熠熠生輝的雅間,我笑著問他:“太破費了吧?” “不。”張一龍說,“再昂貴都不過分,你救了我的命。” “這可太誇張了。”我搖搖頭笑了起來,“任何人來辦這個案子,都可以證明你的無辜,因為不是你幹的,而且必須承認,這個案子比較簡單。” “不!” 張一龍很少見的濕潤了眼眶,這使我多少有些尷尬: “郭叔叔,你就是救了我的命。我已經了解了,他恨我,我是說路建偉的爸爸,恨得已經瘋了,而且也很偏執,如果你們只是按常規自行解剖,然後宣布我的無辜,他會不相信,肯定會繼續與我為難。而且,即使如此,他也不甘心兒子是這樣白死了,我都看到了,他想找個替罪羊,有人因為他兒子的死也死了,他似乎才安心。所以你才會這麼麻煩,還趁熱刺激蔡立威坦白了一切。我知道,如果不是這樣,蔡立威可能永遠也不會坦白,他是很軟弱的那種人,從不敢承擔自己該承擔的責任。法醫的證明和蔡立威的坦白等於讓建偉爸爸的恨沒有了立足點。你不是無所謂的公事公辦,你是費盡心機地考慮了我以後的安全。”

能夠被人體諒出自己的善意,當然是個好事。但真是面對這樣的直白的訴說和感激,我覺得有些窘迫,連忙轉移話題: “沒有你說得那麼好,我也只是希望把案子辦得徹底而已,這是我的職責。” 然後我打著哈哈說:“要說我的專業水準還是很不錯的,別看我不是法醫,可一看屍體發現沒什麼外傷,而死者又這麼年輕,就猜測有可能是死者自身原因導致的猝死。不過,他們誤會也可以理解,屍體發現得晚,屍斑已經擴散,猛一看還以為是挨打的烏青呢。那個蔡立威也是,一聽他說話,就知道有問題,告訴你個秘密,人一撒謊,會有很多小動作的。” 聽到蔡立威的名字,張一龍稍微悵然地嘆了口氣。 “是不是很失望?”我輕聲問,“你對他這麼好?”

張一龍沒有立刻回答,突然很銳利地看了我一眼,直截了當地問:“郭叔叔,你是不是誤會了?” 我沒有回答,靜靜地看著他。 “有人說我想組建黑社會,我知道——” 張一龍有些急切地看著我,清澈的眼睛裡充滿了辯白: “但那不是真的,我發誓,我招這些孩子進廠子,既不是為了組建什麼黑社會,也不是想找童工圖便宜,我知道有人這麼說,但真的不是。別人說什麼我不在乎,可我希望你能明白。郭叔叔,你知道,我承包的這個小酒廠,原來的工人就夠用,工資也不高,而且,想添人,在當地找樸實的農民會更好。這些孩子的家境好不好吧,幾乎都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他們並不是合適的工人。” “那你為什麼還招呢?” 張一龍又沉默了片刻,轉而凝望著窗外暗而不黑,昏黃閃亮的城市夜空,輕聲回答:“因為一虎。”

霎時,張一龍的眼睛裡稍微閃爍出一點兒淚光,但依然不看我: “你也知道我們兄弟的情況,我們過去並不親密,也許是因為那時太窮了,我們必須各自努力想活著的方法。但不知為什麼,當我漸漸安定下來後,我常常想起一虎,越想越覺得內疚,真的,一虎不是特別壞,雖然他做了那麼壞的事,但是真的,他只是太軟弱了,不願承擔生活的壓力,一味的逃避,投機取巧,結果——” 張一龍稍微平靜了一下,目光轉向了我: “其實,很多人都很軟弱,但他們有一個家可以退,有一份職業可以生活,因此就平安地走完了一生。所以我想,有時候一個人犯不犯罪,實在僅僅是環境不同。” “大多數是這樣的,”我回答說,“不過談到誤會,我想很多人是因為認為那些孩子這個年齡應該唸書的。”

“我知道——” 張一龍恢復了平靜,眼神裡閃出一種桀驁而輕蔑的光芒,他有些尖刻地回答: “很多什麼都不做的人,都是這麼想當然的——全都是不動腦子,自以為是的蠢傢伙!你想,如果他們愛讀書,還會整天在社會上游盪嗎?他們可不像我和一虎那麼慘,沒有能力讀下去。這些孩子就是厭學,沉醉於打遊戲和在社會上游逛。如果他們不想學,父母都沒有辦法,難道我能把他們送回學校嗎?世界上的孩子不都是沒錢卻渴望上學的那一類。” “所以,你把他們找到廠子裡來,為的是能管住他們?” “是的,他們都不是特別壞的那種人。我都是判斷了一下的,最大的問題就是懶和軟弱。我想,不管是在廠子里幹活,還是幫我搞推銷,都能磨煉生存的本事,有本事在正道活著,就不容易像一虎似的,害人害己。”

我笑了一下,接著問: “所以你還給他們發工資?” “當然,他們幹活了,不該得報酬嗎?我要是白用,更說我剝削了。再說,我覺得如果他們能體會到自己勞動的價值,會更愉快的,難道不對嗎?” “對。”我笑了笑,“或者應該說,我覺得對!對於那些還希望保有自尊的人來說,靠別人的周濟過日子,心裡的痛苦旁人是體味不到的。我想,路建偉爸爸對這件事如此狂暴大約就是想證明自己還配做一個父親,讓自己不甚了了的一生有點光榮和價值。” “哼!”張一龍不屑地扭過頭,“這就是證明嗎?這只能證明我對他的輕蔑是對的!” “哦,你不要介意,那不是他的說法,”我解釋道,“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不過,有一點我比較有把握的是,人和人的眼光、想法,都是不一樣的,我們無法迴避。”

張一龍的臉轉了回來,很敏感地看看我,似乎認為我話裡有話。 但我沒有,這是真的,人老了,難免好為人師,可是面對張一龍,我卻說不出任何指教的話來,儘管相對於我,他是如此的年輕。 我的眼睛已經轉向了那個剛剛進來的彬彬有禮的服務生,他正面帶微笑,目光柔和卻又無聲地催促著我們點菜,而放在桌上的菜單我們還沒看呢。 那是一頓昂貴而又沒有什麼回味的飯菜,唯一能證明的是主人的誠意和大方,倒是那些造型別緻的器皿讓人看得愛不釋手。 “郭叔叔,你很喜歡研究瓷器嗎?”看到我反复把玩手邊的那個漂亮的瓷杯,張一龍有些好奇地問。 “那倒不是。”我感嘆地舉起那個胎質細膩,造型優美,外面簡單勾勒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銀色蝴蝶的白色茶杯,“但我覺得確實好看,你看看,細膩柔和,像玉一樣晶瑩剔透,但還要潔白漂亮,想想真是不可思議,這其實和那些一掰就能掉個豁的粗瓷一樣,都是土燒的。”

張一龍也拿起自己手邊的茶杯看了看。 “東西好不好有時候跟材質關係不大,只在心思、技術和功夫。”他笑著給我說,“我過去一直在酒吧工作,現在也不少和他們打交道,那裡面吃的喝的其實都一般,可在裝修和酒具上一般都很下本錢,那些瓷器呀,玻璃器皿呀也確實比普通常見的那類漂亮,晶瑩剔透,質量也棒。” 我看看他,輕聲說:“很像你和一虎。” 張一龍的笑容消失了片刻—— “粗瓷有粗瓷的用處。”他輕聲說,“只要它不碎掉傷人。” “當然。”我輕輕回答說,“你不正在做這件事,不讓他們碎掉?或者說讓他們更有價值?” 看著張一龍已經很成熟的臉上露出略有孩子氣的羞澀笑容,我又慢慢地補充一句: “儘管你還要忍受別人的非議,但沒辦法,人和人的眼光、想法都是不一樣的,誰讓我們活在他們中間呢?”

張一龍羞澀的笑容消失了,探詢地看著我,似乎再次感覺我好像話裡有話。但我的目光又回到了那些瓷器上了。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張一龍的一條短信:“郭叔叔,我想我現在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會考慮的,如何繼續對待那些孩子和非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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