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是在那晚交談之後的第三天了。
這是一場公開解剖,我請了法醫小史主刀,小史雖然不過三十出頭,但學歷、工作經驗和水準都是很拔尖的。
我們的人還有幾個我特意找來的同事。還有一個攝像,來拍下全部解剖過程。
當然,死者路建偉的父親也在場,他的旁邊,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一個很有經驗的外科醫生——他是我讓路建偉父母找來的。
前天晚上,我明確告訴死者父親,要想確定他兒子的兇手,就必須解剖屍體。
沒想到為此我們又磨了很久的嘴皮子,而且磨嘴皮子的理由也不是我預先料想到的,我本以為他們會想到要親眼看到兒子被解剖,精神難以承受,不願意旁觀。那我也有了對策,請他們信任的人旁觀作證。
但他們反對的理由卻是,一旦解剖,人就不是全屍,兒子死得不安生,堅決不同意。
在再三解釋無效之後,我終於發了脾氣:
“我告訴你,你兒子這樣死了,公開不公開都要解剖,因為不管你想不想抓到兇手,我們都要抓,這是必須的程序。你不同意也不行。現在唯一的區別就是你是否旁觀!你扯那麼多幹什麼?為什麼不敢接受解剖的事實,你們到底是不是他的親生父母,還是你們殺了自己的兒子,害怕解剖。”
這樣,死者父親又嘟囔了一會兒,終於確定下來。
接著,我告訴他們,請他們同時找一個法醫作為監督,如果不認識法醫,有經驗的醫生也行,關鍵是他們絕對信任,確信沒被張一龍收買的人。
我直言不諱地告訴死者父親,這麼費勁兒,主要是要他清楚,這裡面沒有任何舞弊動作,我跟任何人也沒有交易,不想承擔“莫須有”的懷疑!
路建偉的父親紅著眼睛想了一會兒,似乎一時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就同意了。
也就因為他要親自觀摩兒子的解剖過程,我才找的那幾個身強力壯的同事協同觀摩。
同時在場的還有張一龍和蔡立威,都是我邀請過來的。
當看到張一龍時,路建偉父親果然一時激動得失控,衝了過去,不過,我安排的那幾個同事發揮了作用,輕而易舉地控制住了他。他們擒拿格鬥的身手可都是一流的。
在小小的騷亂之後,解剖終於可以正式開始了。
小史指著那具髮烏的屍體對眾人說:
“這些痕跡是屍斑,人死後八到十小時後出現的,雖然發暗,但並不是挨打之後的傷痕。”
然後,小史開始有條不紊地解剖,整個過程沒有什麼可敘述的,直到解剖頭顱時,發現死者大腦表面呈紫紅色改變,其中還混有血凝塊,蛛網膜下腔內有大片片狀的出血區。
那個醫生直到此時才發出輕輕的一聲“噢”。
“怎麼回事?”路建偉父親立刻激動地問。
“這應該就是導致死亡的原因。”那個醫生小聲回答。
路建偉父親立刻無比仇恨地看向張一龍,如果不是旁邊的幾隻手立刻提前死死地箍住他,他大約又衝過去了。
小史的動作更細緻了,他把大腦從顱腔內取出,仔細剪開腦基底部的蛛網膜,用流水輕輕衝去這個地方的血液和凝血塊。
“住手!”
路建偉父親突然沒有預料地大吼一聲。
專心觀看的我們都被嚇得一抖,小史更是如此,正拿著的大腦幾乎脫手而出,一時氣憤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恨恨地瞪著眼前這個男人。
那個男人比他還憤怒!
“你要毀滅罪證。”他繼續吼道。
“不是,不是!”他旁邊的醫生趕緊有些窘迫地小聲對他解釋,“要是這樣我會說話的,你不要說話,這樣會影響操作的精確性的。”
小史狠狠瞪了一眼依然猜疑地望著他的死者父親,低下頭接著幹自己的工作。
終於,在基底動脈環的附近,出現了一個直徑兩厘米左右的動脈瘤,這個動脈瘤掛在動脈的一側,底部還有一個破裂口。蛛網膜下腔的出血正是從這個破裂口中流出來的。
“哦——”那個醫生髮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
“怎麼回事?”路建偉父親立刻追問。
“是動脈瘤破裂導致的死亡。”那個醫生耐心地解釋說,“你兒子腦子裡有一個腦基底動脈瘤,這就好比身體裡潛藏的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爆炸。”
“你到底想說什麼?”路建偉父親不耐煩地問。
那個醫生先是有些窘迫,然後直接回答:
“我是說建偉的死,是因為他的病,他自身的原因,跟別人無關。”
“我們最好離開這裡。”我在路建偉父親有反應之前,把大家帶離了這裡。
在一陣夢遊般的行走之後,路建偉父親突然衝著我發出一聲狂嚎:“你騙我。”
他衝到我面前,想要抓住我:“你想包庇他,包庇那個混蛋。”他仇恨地看看我,又看向張一龍。
但我的同事再次及時控制住了他。
“我不會包庇任何人。”我看著他,“我說過我的責任是找出真相。現在我要證明給你最後一點,你不是認為殺人動機是吃醋嗎?現在,我已經把那個女孩兒帶來了。”
蔡立威的臉色頓時蒼白了。
女孩兒被帶了進來,她的裝束已不復我剛找到她時的亂七八糟了,看起來本分了許多。
“我認識他。”她一指蔡立威,“他去找過我,老想占我便宜,幾天前我告訴大偉了,大偉說回頭找他算賬。”
張一龍轉過頭,嚴厲地看著他。
蔡立威突然委頓下來,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哭著說:“對不起,龍哥,我不是要陷害你,我實在是害怕,那天凌晨的時候,大偉藉著上廁所把我找出去,然後非要給我點顏色瞧瞧,我害怕,就跑,他在後面,結果他被樹枝絆了一下,我扭頭一看,他倒在地上,我也沒多想,害怕他追過來,只顧自己跑了,誰想到……”他嗚嗚地哭了起來。
路建偉的父親目瞪口呆地看著坐在地上涕淚橫流的蔡立威,似乎不能相信這是真的,他茫然地環視一圈後,然後,突然抱著自己的頭淒厲地仰天長叫:“不,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