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孔雀羽謀殺案

第21章 第二十章智者千慮

星期天晚上,夜色清朗,空氣中瀰漫著一絲寒意。四個男人乘HM的轎車來到貝維克公寓四號,一派即將召開會議的氣氛。他們是HM本人、馬斯特斯、波拉德,以及本傑明·索亞。他們來到頂層那逼仄的閣樓小屋裡,家具還保留原狀,桌布與茶杯也擺在桌面上。 馬斯特斯在桌旁落座,打開他那些文件。波拉德捧著筆記本站在牆邊。索亞不安地在屋內逡巡時,HM卻來到沙發後,靠在牆上,一言不發地點燃令人厭惡的雪茄,愜意地長出一口氣。 “如果各位別再亂動的話,我——”HM牢騷滿腹地吼道。 “先生們,本案具有一大幸運之處,而且也該是我們走運的時候了。可以說,這一問題是自己暴露出來的。我們遇到了一個難題,而沒過多久我們就得到了解答;我們又遇到另一個難題,又得到了解答;在一系列意外事件中如此反复。

“所以現在你們會說,僅存的疑點就是加德納究竟為什麼,又是如何施展種種消失詭計的,然後我們便可結案了。 “但即便看穿了他的佈局,還遠遠沒有了結。他的罪孽究竟有多麼深重?沒有任何尺子能用以衡量。你們都知道真相了:羅納德·加德納殺死了基廷和巴特利特;謀殺均係他一人所為,沒有共犯;而激發他無窮靈感的,是珍妮特·德溫特太太。他的目的並非謀財;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德溫特太太。麻煩在於,那位聰明的女士究竟知道了多少,她涉足其中的程度有多深,她對他的慫恿達到了什麼程度。如果這對天才搭檔被送上法庭,你們有辦法將她繩之以法嗎?” “別在乎動機,爵士,”馬斯特斯搖搖頭,“我們想知道手法。” “別在乎手法,”索亞說,“我們想知道動機。”

“既然一切都已真相大白,只有這兩個疑點待解,”HM對他們的打岔頗不耐煩,“我就根據鮑勃所記錄的你們自己觀察到的要點,一步一步向你們展示整幅圖畫的成形經過,並說明我是如何抽絲剝繭、還原案情的。 “首先我要承認,直至我聽到巴特利特的某句證詞之前,我這把老骨頭都完全被愚弄了。該死,我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手中已經掌握了眾多真相碎片,卻絲毫沒有發現其中的關聯性,所以我深深嘆息。好了,我們最初面對怎樣的情況呢? “貝維克公寓——一條狹窄的街道,寬度僅二十碼、最寬處充其量六十英尺;這條街兩邊各有四座房子,彼此相連,外形酷似,不看房前的欄杆,幾乎會以為它們是同一座房子。L區的霍利斯所駐守的街對面那座房子,其門窗與這座房子的門窗遙遙相望。嗯哼。如果能證明殺死基廷的那兩槍是從一定距離之外(姑且假設只有六十英尺,因為這座房子閣樓的窗戶是朝另一邊開的)擊發的,我們就不會面對如此棘手的難題了——用馬斯特斯的話來說。”

“難道你想告訴我們,那兩槍的確來自遠處?”馬斯特斯質問。 “噢,不,別急,我們只是審視一番證據而已。如我所願,假如子彈來自遠處,問題就簡單得多了;特別是考慮到這個房間的窗戶大小,”他指了指,“你們都知道這窗戶的尺寸——高四英尺,寬五英尺半,面積相當大,寬度尤其可觀。 “但根據驗屍得到的證據,我們很清楚這不可能發生。例如基廷背後的傷口,鮑勃·波拉德趕到時發現衣物上確實在冒煙。第一聲槍響聽起來的確有些含混而遙遠,但第二聲槍響可謂震耳欲聾,毋庸置疑開槍地點就在這個房間裡;而基廷後腦勺傷口的灼痕則表明,兩顆子彈都是在近距離擊中他的。 “所以我迷失了方向,就連第二天一樁昭然若揭的事實送上門來時,我也渾然不覺。馬斯特斯,是你胡扯什麼手槍藏在煤氣管裡的時候無意中揭穿的。你提到——其他的先不管——地毯上有一處灼痕,非常接近基廷陳屍的位置。地毯上的灼痕!如果兩槍都是緊貼著基廷擊發的,那地毯上為何會有灼痕?我不明白。所以我只好呆坐著,冥思苦想,卻一無所獲……

“這一點先放到一邊。後來加德納自己(對於必將被證實的事情他也只能實話實說)向我們提供了有關那支屬於湯姆·夏儂的老式萊明頓點四五手槍的一些真實情況。那支槍使用了微力扳機。加德納不小心說漏了嘴:那是一支老式手槍,當時保險栓還未廣泛應用,稍不留神就會走火。我突然想到,如果把一支扳上扳機的手槍往地上一扔,斜斜撞擊地面時就會走火,從而在地毯上留下灼痕。但這也不能說明問題,因為有兩聲槍響;因為必須特意把那支槍的扳機扳上;還因為地毯非常厚,不足以產生所需的衝擊力。 “我始終一葉障目,直到——哎,先生們,直到那一刻。有件事令我如夢方醒,恍然頓悟。我詢問過巴特利特基廷和加德納星期一晚上的舉動,而巴特利特不知何故,故意撒了個不折不扣的彌天大謊。

“這我就不明白了,因為,請注意,我根本沒懷疑加德納甚或巴特利特。星期二晚上殺人遊戲的計劃,基廷在與加德納排練時如何一激動之下射了一發空包彈,這些聽起來都十分合情合理。我們並非出於懷疑,而是為了進一步澄清細節,又詢問了巴特利特那一發空包彈的情況。現在請讀一讀他當時的證詞。” 在HM冷眼注視下,波拉德翻開筆記本。 問(提問者為馬斯特斯):——總之,你是說基廷先生的手臂碰到了燈座,然後手槍走火,射出空包彈,擊碎了你端著的托盤上的玻璃杯? 答:是的。就在我那隻手上方不到一英寸的地方。所以我一失手把托盤摔到桌上了。 問:當時基廷先生離你有多遠? 答:差不多和現在你我之間的距離一樣——六七英尺?

馬斯特斯皺起眉頭:“沒錯,可是……這有什麼不對勁嗎?”他問道,“空包彈裡還是有填充物的,其力道也很是嚇人,足夠擊碎托盤裡的玻璃杯了。” HM面露狡黠而欣喜之色。 “哦,當然,孩子。當然,這還不是全部。麻煩就在這兒。馬斯特斯,你可曾紆尊降貴去觀賞過業餘劇團的演出?我不知道。但我告訴你,對於在小舞台上演出的一群業餘演員(有時對大舞台上的職業演員也一樣)而言,最最危險的道具莫過於裝了空包彈的手槍。如果他們興奮過了頭,就會弄得天下大亂。職業演員在台上表演開槍的情景時,必須遵循一條痛苦的準則:槍口要么對準地面,要么只能對著無人的方向。為什麼?因為槍膛裡並非只有一發空包彈,還有大量粗顆粒火藥。我所見過的最嚇人的一幕,發生在一個熱愛和平的英國社團中:當時我的一個侄兒與同夥們排演一部罪案劇,哇!這惡棍興奮過度,居然將槍口直接對準女主角。她嚇得魂飛魄散,慌忙轉身,而那蠢貨扣動了扳機。她穿的是一件低胸晚禮服;請注意,她與他之間的距離超過十英尺,但火藥來勢迅猛,依然灼傷了她的後背。可憐的姑娘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

“那麼,根據巴特利特本人的供述,基廷開槍時,他僅僅站在距離基廷六七英尺的地方。實際上,巴特利特說那一槍把他手裡的酒杯擊碎了。馬斯特斯,他撒謊。如果他的手離中彈的酒杯那麼近,事後肯定得用紗布包紮。但你也注意到了,那雙白皙的大手毫髮無傷…… “問題來了,去***,他為什麼撒謊?這個謊言意味著什麼?於是我開始尋思星期一晚上那場普普通通的排練是否暗藏玄機。那麼,關於這場排練,我們究竟掌握了多少?有幾條事實無可置疑,因為目擊證人太多了。我們知道他們千真萬確在排練準備用於星期二殺人遊戲中的花招(來自巴特利特的證詞,並得到了侍者霍金斯、加德納的佐證;菲利普·基廷雖錯誤理解了當時的場景,但也從側面印證了這一點)。我們知道萬斯·基廷和加德納其實沒發生任何爭執(僅有侍者一人的直接證詞,而萬斯·基廷本人第二天與德溫特和弗蘭西絲·蓋爾的對話可以佐證)。我們還知道有人開了一槍,這一點所有人都提到了。

“但我們所掌握的也僅有這些。多少人親眼目睹了事情經過,親眼看見開那一槍的過程呢?菲利普·基廷承認他沒看見。(對了,我記得加德納問菲利普的第一個問題就很莫名其妙:你看見什麼了?)侍者也沒看見,因為他是在槍響之後才從餐廳那扇門探頭進來的。他們都聽到了,但能親眼目睹的人,就只有萬斯·基廷(已死)、巴特利特(在空包彈的問題上撒了謊),以及加德納(蓄謀並設計了這個謊言的人)。但是,總該有人開了槍才對,於是我們馬上發現……哦,我們發現,從這時起,萬斯·基廷的行動變得難以捉摸。 “他都做了什麼?第二天他離開公寓了嗎?沒有,他半步也沒踏出家門。唯一見到他的人(巴特利特除外)就是德溫特。這很奇怪,各位——然而當德溫特看到他時,基廷頭上圍著一條濕毛巾。這也很奇怪——然而當天晚些時候,基廷決定不去參加他萬分期待的殺人遊戲了。這就更奇怪——然而第二天當他總算出門趕赴'十茶杯'之約時,卻戴了一頂比自己腦袋尺寸大了許多的帽子,罩住耳朵,遮蔽了整個後腦勺。”

HM又露出同樣的狡黠喜色,望著眾人。 “你是指——”馬斯特斯說。 “那頂帽子,孩子,”HM重重點了點頭,“此案始於那頂帽子,也終於那頂帽子。本來那應該是我的第一條線索;本來那最最平常簡明的疑點就該令我們猝然警醒。為什麼像萬斯·基廷這樣一個虛榮心膨脹、狂妄自大、百般挑剔的傢伙,會戴一頂尺寸過大的可笑帽子出門呢?這不合情理。就算他有向人借東西的習慣,那也不至於特意挑中一件全世界都沒人會藉的——一頂極不合體的帽子。那麼,假設兩個年輕人同住一屋,互借東西也是有可能的。如果他們是朋友,可能會用對方的剃須刀和牙膏,會換襯衫穿,還會不打招呼就佔用對方的領帶。但你能想像有誰會戴一頂耷拉到耳朵的帽子招搖過市嗎?

“那頂帽子不是菲利普的,不屬於任何人,是萬斯特意弄來的,還在裡面標上菲利普的名字,以防萬一有人問起,便於解釋它不合體的原因。為什麼他要弄這麼一頂帽子?為了遮住後腦勺。可為什麼不直接拿一頂菲利普的呢?因為菲利普只戴圓頂禮帽,而萬斯要的必須是一頂軟帽…… “哦,先生們,將這些歸納起來,我眼前浮現出當初聖誕晚會上一個姑娘背部被空包彈嚴重灼傷的場面。我還想到,星期一晚上,同樣的一幕也有可能在萬斯·基廷的公寓裡上演。設想一下(在我們獲得更多證據之前),假設加德納和巴特利特在空包彈的問題上都撒謊了呢?他們把槍遞來遞去,加德納的手伸向微力扳機……意外也好,開玩笑也罷,抑或懷著不為基廷所知的致命企圖……扳動了扳機。基廷退縮了。他退縮了,想想看。我們聽說過,雖然他是個盛氣凌人的探險家,但他私下里其實非常懼怕槍械,只是打死也不肯承認。當著朋友和僕人的面,他像個小女生那樣退縮了。他扭頭驚呼,而加德納的手指,不慎也好,蓄意也罷,扣下了扳機。所以人人都聽見了男僕的喊聲:'老天在上,先生,當心!'隨即槍聲大作,男僕手裡的托盤和杯子砰然落地……距離不是十英尺,也不是六七英尺,而是近在咫尺,正對著基廷的後腦勺。火藥灼傷?腦袋上燒起熊熊烈火還差不多。 “你們都知道——加德納那張臉有多麼快活,多麼機靈,多麼富有想像力。不錯。但我在想,扣下扳機時,他的臉是什麼模樣。 “然後呢?哦,我靜坐沉思,暗自盤算:嘿!基廷那被燒焦了的腦袋裡反复炙烤著一個念頭——他腦袋上的傷痕會淪為笑柄。於是加德納忙不迭地提議——他壓低嗓門說了些話,外面的菲利普聽不清——'老天啊,真抱歉,一時失手。餵,這可是你的公寓,把槍拿上,不然我就有麻煩了。'所以萬斯拿起槍。 “這就是菲利普從門口驚鴻一瞥所瞄見的情景。他全部所見即是如此,因為按他的說法,當時萬斯面朝他的方向,而且房間裡光線很暗。可想而知,萬斯嚇得魂不附體。侍者也只看見了這些,因為他被噓出去了。 “再來看看萬斯·基廷。他前思後想,六神無主:他的處境既荒唐又可笑,這令他大為光火。那場精心設計的殺人遊戲第二天晚上就要開場,他原計劃扮演偵探大顯身手;但結果是他只能頂著燒焦的頭髮、灼傷的頭皮和滿頭火藥顆粒,以及被空包彈轟出的腫塊,前去面見未婚妻和未來的情婦。以他的虛榮心,這未免太丟人現眼。更何況,如果他在殺人遊戲中現身,陳述他是如何如何英勇地把自己的後腦勺奉獻給一發空包彈,而起因則是他和加德納暗中策劃一場鬧劇、想讓他自己在遊戲中大出風頭的話,就難免顯得他更加蠢得無可救藥了。 “他原本指望把灼傷治好,星期二晚上照常出席。星期二早晨德溫特來訪時,他頭上圍著一條濕毛巾,說明還保有一絲希望。但事與願違,灼傷比預想的更嚴重。他暴跳如雷,卻無計可施。先生們,這就是萬斯·基廷沒有參加星期二晚上殺人遊戲的原因。 “只有一件事能讓他乖乖邁出家門:'十茶杯'的召喚。就算得拄著拐杖,他也會義無反顧前去,以便向德溫特太太復仇。而兇手趁此良機,以'十茶杯'的名義邀他赴約……因為萬斯後腦勺受了灼傷。而在對面那座房子的閣樓裡,兇手手握湯姆·夏儂的手槍,開花彈已經上膛,這種子彈能把頭骨轟得一塌糊塗。假如萬斯背朝一扇高四英尺、寬五英尺半的窗戶,兇手用一顆開花彈擊中他的後腦勺——因為灼痕與子彈都是同一支手槍造成的,所以事後醫生絕不會懷疑灼痕產生的時間與子彈擊穿頭骨的時間不一樣。” HM頗具諷刺意味地收住話頭,環視眾人。馬斯特斯低低咒罵一聲,大步走到窗前。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波拉德問道,“為什麼我在門外聽到的第一聲槍響比較含混而遙遠,第二聲則震耳欲聾,彷彿只隔著一道門?” “等等,”馬斯特斯追問,“如果真是如此,那擊碎脊柱的第二槍又怎麼說?第二槍百分之百是在這裡開火的;鮑勃衝進來時外套背後還在冒煙。手槍也是在這裡發現的!” HM點點頭。 “這是肯定的。但你難道還沒想到嗎,馬斯特斯?不錯,第一槍是從街對面開火的;最令人啼笑皆非的,莫過於霍利斯和你——馬斯特斯——監視這扇窗戶的同時,恰恰是在你們棲身那座房子的閣樓上,兇手開了那一槍。當然,在你們聽來槍聲並不響亮,因為隔了厚厚的磚塊砌成的天花板,子彈又射向空中。你們一直在監視這個房間的窗戶,全神貫注、寸步不離、目不轉睛、豎起耳朵,如果出了什麼事,你們會想當然地認為它就發生在這個房間裡。當你們聽到這個方向傳來槍聲時,自然而然便推定它源自於這個房間。第一聲槍響後有短暫的間隔,緊接著是第二聲,確確實實、無可置疑是從這裡發出的…… “第一槍的場面在我眼前可謂栩栩如生,孩子。我能看見基廷背朝窗口站著,我也能看見兇手舉起手槍。然後——怎樣?別忘了,基廷中彈前極短促地尖叫了一聲,所以,他是如何預見到自己的結局的呢?哦,可能你想起來了,當時他手中正把玩著一個雪茄煙盒,思量著在這些神聖的茶杯麵前抽煙合適與否。可能你也還記得,那個鋥亮的銀質煙盒可以用來照鏡子。你也知道,有一次基廷曾把那煙盒遞給弗蘭西絲·蓋爾,讓她當鏡子使用。 “他舉起煙盒——於是鏡中反射出了在他身後,街對面某扇窗戶裡的景象。他看見了兇手的槍口,那是他一生中所見的最後一幕。他中彈後向桌面上跌去,壓碎了兩個位於鍾面形狀中的茶杯,又稍微拖動了桌布,然後滾下去,朝左側臥倒在地…… “接著是第二發子彈。注意到了嗎,馬斯特斯,我沒說兇手開了第二槍,我說的是第二發子彈。請你留意四條極具啟發意義的事實: “一、當鮑勃·波拉德破門而入時,發現基廷直挺挺朝左側躺倒,背對窗口。 “二、點四五手槍落在基廷身體左邊很近的地方。 “三、驗屍得到的證據顯示,子彈並非水平射入,而是由較低處的第三、第四腰椎間穿透背部,再朝斜上方穿入體內的。 “四、鄰近屍體左側,地毯上那處明顯的火藥灼痕令我們百思不得其解。 “那灼痕是怎麼產生的?我不停追問自己。那麼,如果有人把手槍掉到基廷身旁的地毯上、槍口正對他的身體,如果手槍在那個位置走火——結果就能造成一處槍傷和地毯上的一處灼痕,手槍也落在屍體旁,絲毫不差。但地毯太柔軟了,不足以觸動扳機。所以你明白了吧,要產生那種效果,手槍就應該是被——嘿?” “被扔過來的。”索亞說。 索亞上前一步,面露譏諷。 “是的,現在我明白了,”他點頭道,“兇手的第二槍並不需要精確瞄準基廷的某個部位。亨利爵士,他的目的有兩個:其一,將凶器扔進這個房間,所以事後警方會在這裡找到凶器,從而得出基廷確實在這里中彈的結論。其二,基廷的屍體背朝兇手直挺挺僵臥著,目標非常明顯,而窗口寬達五英寸半;所以凶手知道,只要把槍扳上扳機從窗戶扔進來,至少可以保證落到與基廷陳屍位置十分接近的地方,運氣好的話,還能再餵基廷一顆子彈。但無論如何,只要能讓手槍走火,再射一槍,怎樣的一槍都無所謂,就都能證明兩顆子彈都是從這個房間裡射出的。” “餵,我說!”馬斯特斯抗議道,“怎麼可能?難道他把槍扔過來的時候霍利斯和我看不見嗎?” “不,小子,你們看不見的,”HM喜滋滋的模樣尤為殘忍,“如果有人在窗口爬進爬出,自然逃不過你們的眼睛。但在陰沉沉的天色下,一支黑漆漆的手槍從你們頭上四十英尺的地方越過,兇手又是一流的板球高手,平時比賽投球的距離正與此相仿……你們看不見,馬斯特斯,因為你連窗戶都懶得擦一擦。” “什麼?” HM看了看波拉德:“餵,孩子,星期三下午你來到貝維克公寓的時候,被正在街對面的房子裡監視四號房屋的霍利斯警佐喊住了,嘿?沒錯。那麼,霍利斯在他的位置和你說話時,你看得見他嗎?看不見?為什麼?因為窗玻璃上的灰塵太厚了。馬斯特斯,如果窗外的人尚且看不清窗內的人,你們又有幾分可能性看得見頭頂上四十英尺處有支黑漆漆的手槍越過呢?很遺憾,拆穿奧秘之後,真相簡單得令人痛心。你甚至還發現了,那支槍很輕,要將它擲出完全不費吹灰之力。而這就是兇手處心積慮策劃的周密詭計……” 一陣怪異的沉默。然後,索亞若有所思地開口了。 “兇手,”索亞說,“羅納德·加德納。” “你並不太意外,對不對?”HM平靜的聲音沒有分毫變化,索亞不由得犀利地望了他一眼。 “你真能未卜先知,”索亞有點不客氣地說,“對,我並不意外。我知道,你靜坐沉思的時候找到了正確的思路,很慚愧,我卻沒有。我對兇手的身份並不意外,而如果不是德溫特吸引了我的一部分懷疑的話,我本來可以完全肯定的。我曾一度相信,加德納是德溫特太太的情人。他們之間有一種——相互的吸引力;你明白嗎,這可不僅僅是我那凱爾特人的想像力在憑空杜撰,我猜測你們要找的這個男人,樣子很帥,漫不經心,對奇聞逸事興致勃勃。你們都認識德溫特太太,想必也讀過加德納那本異國遊記。我曾試圖給你們一點暗示。” “哦?莫非你突然為了弗蘭西絲·蓋爾與加德納起衝突,就是這個原因?我就覺得你有點不對勁呢,孩子。” “不,那是在預料之外的,”索亞沉吟道,“我的理想計劃是暗中攪局。實際上我想傳遞的暗示是,有個極其危險的人就在她身邊。'十茶杯'的惡作劇則是我釋放的又一特殊信號,果然奏效。你們也許還記得我信口開河編造出來的那個秘密團伙;我還說過,加德納在那本書中提及,用老式茶杯啜飲經鴉片調味的茶葉,是一種秘密儀式。也就是說——加德納將其視為事實。而我心知肚明,這套理論純屬無中生有,所以加德納撒了謊。” 馬斯特斯吹了聲口哨:“喂喂,先生!你該不會是指,他故意在書中插入一段繪聲繪色的謊言,就是準備先打下基礎,將來在倫敦把它變成現實?” “有何不可?南美洲還是一片未知的大陸。如果他自稱在巴西北部發現一群尊崇奇特禮儀的葡萄牙人,有誰會反駁他呢?但這還不是全部。依你之見呢,亨利爵士?” HM淒涼地點點頭:“噢,沒錯。這自然引起了基廷的興趣。然後此書的作者加德納便暗中詢問他是否有意加入'十茶杯',而且聲稱德溫特太太也是成員之一……天衣無縫的殘忍計謀,先生們。” “這說明他們蓄謀已久了,”馬斯特斯說,“你覺得加德納和德溫特太太兩人在謀殺中扮演的角色分量一樣嗎?我的意思是,即便從頭到尾都由加德納單獨策劃,但她是否對一切都瞭如指掌?” “我完全可以肯定,孩子。”HM品味著雪茄,“如果你別打岔,我馬上就能揭曉原因。首先,你想想,她利用姑媽們和租來的豪華轎車,構建了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根據德溫特的證詞,她提前兩週就安排妥當了。我敢打賭五英鎊這是有預謀的。其次,非常明顯,基廷被捲入'十茶杯'團伙的騙局,她不可能一無所知。想想吧!假設這一團伙確實存在,而她也確實身為其中的成員,那麼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基廷被誘入圈套,倒還說得過去;然而,既然這個團伙純屬虛構,她就不可能置身事外。為什麼基廷那麼有把握,認為她會在貝維克公寓四號與他會面?為什麼基廷認定她是團伙成員?基廷難免會在她面前透露只言片語,如果她全然不知情,難道基廷看不出來?——除非她親口鞏固了他的信心。我傾向於這種觀點。最後,是她把那支手槍從自家壁爐台上拿走的,就在別人以為她因頭痛上樓休息的時候。 “想知道她為什麼頭痛嗎?是你,索亞,有意無意間迫使她頭痛的。那塊金絲桌布寄到她手裡沒多久,你就在黑暗中走到她身旁耳語道:'你有個朋友今天下午送來一件精美的禮物。你從他那兒收取禮物有多長時間了?'孩子,我彷彿看見那一刻你正身處險境。她以為你勘破了她與加德納的關係,這段私情不僅她丈夫一無所知,連基廷也蒙在鼓裡。他們的計劃頃刻間就將毀於一旦。” “噢,那塊金絲桌布,”馬斯特斯滿面怒容,“所以打電話讓你寄去的是加德納?那東西究竟有什麼意義?” “循著這對天才搭檔執行計劃的路線,”HM說,“就不難解釋了。現在我們又回到了共同犯罪中那恆久不變的難題面前:在兩個共犯之間,掂量掂量這個,琢磨琢磨那個,究竟誰的罪責更為深重?當一男一女為了他們的共同利益和一己私慾,謀殺另一個男人之時,帶來的也是同樣的困局。一邊是冷酷、惡毒、渴望成為焦點、追求奢華享受、索取他人庇護的珍妮特·德溫特;另一邊是聰明過人、感情用事,甚至天縱奇才——卻又不受任何道德準則束縛的羅納德·加德納。珍妮特·德溫特的殺人動機無非一個'財'字;而加德納根本不把錢放在心上,他之所以殺人,完全是為了珍妮特·德溫特。但兩相對照,加德納卻比他那位深謀遠慮的情人要殘忍數十倍。現在我舉兩個例子,這起案件就可以圓滿畫上句號了。 “現在請回想一下,在此案中的每個部分裡,這兩人是如何互為犄角、交相呼應彼此證言的。基廷被殺時,那女人擁有堅固的不在場證明;但與此同時,表面上看那男人又絕無可能在星期二晚上從德溫特家裡拿走手槍,這基本上也等同於不在場證明了。但在其中一個環節上,他們卻過於託大。蠢貨們,我指的是將那塊金絲桌布寄給德溫特太太這一公然之舉。為了引基廷上鉤,加德納的確佈置了華麗的舞台。他不惜一擲上百英鎊,為那間'十茶杯'聖殿配備了同樣的家具(對了,你們也曾注意到,那些家具質地都很輕便,一個人就可以搬動,這也暗示了佈置陷阱的只有一個人)。可他還想設計得更複雜曲折。就是這樣。你也許要反駁了,'即便他想在桌布上大做文章,又為何要大張旗鼓地將其寄給德溫特太太呢?'他的目的是將她牢牢鎖在這場陰謀之中,先生們。他想表明,她的涉案程度與他一樣深,向她敲響警鐘——最好不要動什麼手腳,因為務實的加德納心知肚明,她完全可能另有算盤。 “最後,是巴特利特之死——與本案的其他部分一樣,這最後一擊,同樣輕車熟路、陰狠兇殘。” 索亞頗不自在地聳了聳肩。 “雖然我早就該一清二楚,但還是想問問你。你推斷出兇手消失的不可能犯罪詭計是如何運作之後,我已能看出兇手除了加德納不作第二人想;但這難道不也說明巴特利特是案犯之一?畢竟巴特利特撒了謊,而且為加德納的證詞提供了支撐——” “不錯。而他還沒來得及收回證詞就被謀殺了。”HM答道,“這是計劃中的關鍵一環,他必須死。自然,老夫我的第一反應認為巴特利特與加德納是同謀。可這也帶來了問題,有些地方說不通。是的,巴特利特在空包彈一事上撒了謊;關於那頂帽子,他也撒了謊,那是他自己按基廷的吩咐去買的。然而,如果他從頭到尾都參與了陰謀,那麼在其中一個決定性的問題上,他必然要扯出彌天大謊才對。我的意思是,他和加德納沒有為彼此作不在場證明。” “呃?”馬斯特斯沒反應過來。 “他們沒有。巴特利特說謀殺發生的星期三下午四點四十分,加德納離開了林肯大廈;而如何運氣好,這個時間恰恰足以讓加德納趕到貝維克公寓。這不能算不在場證明。而且巴特利特也沒有不在場證明。如果他們兩人早有共謀,那麼毋庸置疑,他們必然會聲稱兩人一整天都在一起。為什麼不呢?加德納可以從貨運電梯或者後面的樓梯偷偷下樓,誰會知道他沒有和巴特利特一起待在公寓裡?這樣由三個人彼此支撐、堅不可摧的證詞在法庭上不可能被推翻。同理,巴特利特自己也可以製造一些不在場證明,以防他們事後把他牽扯進來;哪怕是和清潔女傭或者電梯工說說話也行。可他沒有,他獨自留在公寓裡。 “不,孩子,巴特利特之所以撒謊,是因為基廷還活著的時候就下令他隱瞞後腦勺灼傷一事。首先,他自然要堅持自己那套已經廣為人知的說辭,如果後來改口,在未來的雇主(不願意招惹警察)眼中,他未免就顯得太不可靠。其次,並無任何理由令他認為有必要修改自己的證詞,因為他根本沒把那件事和謀殺聯繫起來。我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對謀殺了解多少?新聞報導中只允許使用謹慎的措辭,絲毫沒有提及現場的不可能狀況,並且只說基廷身中兩槍,兇手當時肯定和他一起待在那個房間裡。那麼,毫無疑問,在極短的時間內——最多二十四小時,很可能更短——他理清頭緒之後,就會迫不及待坦白承認了。但是,他又怎麼會產生懷疑呢?因為,你想到了嗎,他沒有理由懷疑加德納。基廷和加德納的關係歷來十分融洽;在空包彈走火那天晚上,他們還和和氣氣開懷暢飲,基廷更是原諒了加德納的'一時失手'。你看,就是這麼一閃念的事情。但在巴特利特獲悉警方因死者後腦勺的灼痕而傷透腦筋之前,必須爭分奪秒把他的嘴堵上。 “加德納面臨非常棘手的困局,德溫特太太亦然。傑里米·德溫特向他們透露,他寫信給警察宣稱星期四晚上在索亞家中將舉行'十茶杯'聚會,加德納必然是在那個時候靈光乍現。哇!——真可謂天賜良機,在別人家裡再給'十茶杯'添一筆血債!除了在劫難逃的巴特利特,難道還有更合適的人選?我們的朋友加德納再現了謀殺基廷時當機立斷、膽大心細、隨機應變的才華,就像當時他趁著警察們在前側房間駐守的機會潛入空屋、登上閣樓射出致命一槍那樣。他究竟如何說服巴特利特在星期四晚上尾隨前往索亞家中,我們要到審判時才能得知了。我覺得他多半是唆使巴特利特扮演業餘偵探的角色前去查探兇手,因為巴特利特喜歡基廷,也喜歡加德納……” “所以現在要揭曉最後的消失詭計了?”索亞問道。 “呵呵,”HM說,“你是指加德納如何下手殺害巴特利特然後消失的?是的,如果那也能算作消失詭計的話。加德納一整天都被盯梢,而且他很清楚有人跟踪自己。他的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先領著跟踪自己的人繞了一大圈冤枉路,逼得對方氣急敗壞、疲憊不堪、專注度直線下降。然後趁著夜色,他趕到蘭開斯特公寓五號,事先他已和巴特利特約好在那裡碰頭、展開偵查工作。請注意,他領先跟踪者一大截,而且天色已晚。他的衣袋裡已經備妥利刃,一旦機會來臨便畢其功於一役。他偷偷攀上正對側門的那堵牆,這時巴特利特——嘗試從窗口進屋未果——發現側門沒鎖,正準備一探究竟。你還記得嗎,馬斯特斯,稍後我們趕到側門口時,並未發現地面有任何水跡或足印,只在門內有一些?不錯,原因就是巴特利特頹然倒地時必定剛剛跨過門檻。 “巴特利特剛打開側門那一瞬間,加德納便擲出了尖刀。雖然光線很暗,但一個人的輪廓還是能看清的;可是監視的警察們卻沒發現飛刀,因為——還記得嗎?——光線太暗了,他們拿不准巴特利特到底有沒有用鑰匙。巴特利特進屋,關門,然後倒下了。加德納從牆頭跳下,正好迎上趕來的跟踪者,便提議雙方停下來握手言歡。哦,多麼瀟灑,加德納。親和、瀟灑、務實。他太機靈了,我不得不逼迫德溫特太太出賣他,否則我們的證據根本不足以將他送上法庭。” HM的雪茄熄滅了。他陷入沉思,環顧還鋪著地毯、淒涼清寂的房間,夜的喧囂沿肯辛頓陡峭的坡道緩緩爬上來。 “就是這些,先生們。”HM漠然地總結道,“每塊拼圖都各安其位,案情走到了終點。不難看出,每個人在其中都扮演了一定的角色。唯有若干人的問題懸而未決:傑里米·德溫特的健康每況愈下——而且那女人殘忍地對他隱瞞了實情——會有怎樣的前景在等候他?而弗蘭西絲·蓋爾又將何去何從——” “我想過一年左右,我可以給你答案。”索亞說。 “——而審判時又會出現什麼局面?想必此案的庭審將引起極大轟動,其戲劇性足以創下紀錄。而最終結果呢?我個人揣測,加德納將承擔全部罪責,被處以絞刑;那女人則極有可能經過在陪審團面前的一番聲淚俱下之後全身而退。所以這位大美人又會在我們中間翩然遊走,輕撫著一頭長發。我的猜想究竟是對是錯?或者還有其他答案?” 馬斯特斯的表情異常嚴肅。 “差不多。”總督察說,“反正依我看,加德納也會那樣辯護的。”他沉吟道,“不過還有一件事。我們被那所謂的秘密團伙騙得團團轉,到頭來發現它根本不存在,不得不承認我還有點遺憾呢。該死,應該確有其事才對呀!但如果它是虛構的,而且是此案中諸多關鍵線索與動機的聯結點——按照你的意思?擺在那昂貴桌布上的價值六便士的茶杯?那些孔雀羽毛……” HM咕噥著: “難道你還沒察覺,孩子?”他反問,“難道你還沒領悟,這一幕出自德溫特太太迷夢般的頭腦?基廷就是那僅僅價值六便士、注定要粉身碎骨的茶杯,而他也果然在那塊象徵奢靡女人的昂貴桌布上一命嗚呼。另有一種闡釋方式,以我的唯物主義思維尚不足以描繪,但我們的朋友索亞想來已了然於心。在很久以前的一場戰爭中,孔雀羽毛的眼形圖案是某支軍隊禮服上的標誌——撒旦帶領他的孔雀軍團從天而降。但我說過,我是個唯物主義者,而且我懷疑早年的神學家們將拉丁語和希伯來語混淆了。你知道嗎,lucifer'在拉丁文中的意思是'光之使者'——另一個名字是維納斯。”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