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孔雀羽謀殺案

第6章 第五章死人的眼睛

“你想知道我的看法?”HM說,“我看你也太膽大包天了,這就是我的看法。你把事情搞砸之後再把我拉來,簡直是對我的侮辱。你拽著我爬上三層樓——好像我這輩子爬的樓梯還不夠多似的——簡直讓我洗了場土耳其浴,回頭很可能會得肺炎。現在你厚顏無恥的程度可真是無與倫比、驚世駭俗,居然有臉奉勸我最好放尊重點、戴上衣領,因為我們要出去拜訪幾戶禮數周全的體面人家?哦,天哪!到此為止了。我受夠了。” “好啦,好啦,”馬斯特斯連忙安撫道,“我只是提議——” HM是在六點過幾分到來的,請動他的大駕頗費了些周折。據說,這都怪他的秘書堅持要讓他戴上衣領,但他一口回絕。這場戰役的勝利令他心情大悅,居然匪夷所思、聞所未聞地開著自己的轎車趕來。結果呢,他弄錯方向,大搖大擺地開上馬兵衛隊大道,差一點就撞翻了交通部長杰弗瑞·麥登·拜恩先生,並一舉飛躍皇家聯合軍隊博物館門前的護欄。 HM對他的駕駛技術極為自豪,只要他願意駕駛,而且他的的確確安全抵達了肯辛頓。現在他沒戴衣領,坐在閣樓上這張沙發里,滿腹牢騷。

馬斯特斯並不介意。正相反,好像他所有欲發而不能發的牢騷統統都經由HM發洩出來了;所以馬斯特斯心裡倒輕鬆舒坦了不少,又變得平心靜氣起來。基廷的屍體已經被移走了,這也很讓人鬆一口氣。 “——只是提議,”馬斯特斯接著說道,“你戴個矮一點的領子,也許比平時那種更舒服。我沒細想,也就是隨便說說。但你偏偏揪住不放,好像那是我的全部重點似的。現在我想知道的是,爵士,你對這起案子怎麼看?” “你是說德溫特夫婦?恐怖的故事,不是嗎?人過中年的律師和美麗的妻子從一座僻靜的房子搬到另一座僻靜的房子,所到之處,在他們搬離之後,謀殺便接踵而來,如影隨形。真是毛骨悚然。細想想,多麼富有藝術性啊,馬斯特斯,我喜歡。”

“謝謝。”總督察嚴肅地說,“通常很少有人用藝術性來形容我,差遠了。但我也未必僅指德溫特夫婦,我說的是這起謀殺。” “在空氣中蒸發的兇手?” “對。你相信會有人站在這房間裡,站在基廷身旁,在近距離連開兩槍射殺他之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踪嗎?” “按你告知的情況,想不相信都難,孩子。”HM十分認真地答道,“我警告你,這個兇手極為狡猾,你布下的天羅地網再嚴密他都能逃脫。我擔心的就是這一點。談到犯罪專家,但說實在的,除了瘋子,沒人會蓄意想和警察打照面——除非他相當有把握,自己絕無半點落網的可能。” “或者,他當然也可能真的喪心病狂了。” HM惡狠狠地繃著臉:“即便是瘋子也不致如此。即便瘋狂如政治刺客,也不會瘋到自投羅網的地步。開膛手傑克夠瘋狂吧,還給警方寫過信,但他從來不會事先把亮出剃刀的地點通知他們。再說,這起案件中一丁點瘋子的氣味都沒有,但願我能向你解釋清楚。不,馬斯特斯,這傢伙知道他很安全,無論你如何努力阻止,他都能安全而愜意地完成謀殺。”

“你說得都很對,爵士,但看看事實!難道你知道有什麼萬無一失的謀殺手段?” “不,孩子,”HM說,“我只希望上帝保佑我們別在這裡發現。” 又一陣不安湧上波拉德警佐的心頭。窗外,剛剛降臨的夜幕依然凝重,預期的暴風雨似乎永遠不會到來。 HM用小眼睛測量著房間。 “哦,現在,我們來過一遍證據,從剛才你們顛三倒四的胡言亂語中我已經聽了個大概。我想問兩個問題,然後我們就可以重建犯罪過程。但先從頭開始吧。你,孩子,”那雙小眼睛猝不及防地盯住波拉德。 HM從鼻樑上摘下眼鏡,自顧自咕噥了兩句,然後繼續道:“啊,我明白了。你去過休斯敦和克萊恩公司。他們告訴你萬斯·基廷今天早上領走了這座房子的鑰匙,還說上一次有人看房是在三個月前——而當時領鑰匙的是弗蘭西絲·蓋爾,那個和基廷訂婚的姑娘。對不對?”

“是的,爵士。” “這意味著什麼呢?”馬斯特斯溫和地問道。 “哦,沒什麼要緊。只是我們已經聽說昨天有輛貨車開到這裡,送來一些家具。嗯,他們總得用鑰匙開門進屋吧。我只是疑惑,如果基廷今天才拿到鑰匙,那麼他們的鑰匙是從哪裡搞到的……別打岔,該死!那麼,孩子,當你走上房門前的台階時,一輛雙座得寶轎車從街口駛過,車裡坐著一個女人,望著這座房子的目光似乎有些特別,對嗎?” “是的,爵士。” “嗯哼。如果你再次見到那姑娘,能不能認出來?” “應該可以。她很年輕,長得肯定不難看,但距離有點遠,車又是飛馳而過。不過我記下了車牌,號碼是MX792。” “已經去追查了。”馬斯特斯說。

“現在我們聽聽你的說法,”HM轉向總督察,“基廷好不容易買下房子,將所有人擋在門外之後,於兩點十分自己離開了。他去了什麼地方?” 馬斯特斯拿出筆記簿,清清嗓子,開始復述:“目標去找出租車,一直步行到肯辛頓大街才攔到一輛。那裡有個出租車招呼站。我攔了後面一輛出租車,跟著他——” “我知道。你跳進出租車大呼小叫:'蘇格蘭場!跟上前面那輛車!'呵呵,我能想像到你那副模樣,孩子。” “不好意思,我可沒干那種事,”馬斯特斯不動聲色,“千萬不能事先告訴他們你是警察;不然他們會開始嚷嚷到底能不能拿到車費,目標可就要跟丟了。哼!”他一本正經地繼續說道,“目標先後途經皮卡迪利廣場、海伊市場、考克斯伯街、特拉法加廣場,在白廳街的帆船酒吧下車,喝了兩杯,沒和任何人交談。三點鐘酒吧關門時離開,似乎不慌不忙。沿白廳街步行,折往喬治大街,進了一個名叫林肯大廈的公寓區(他住在那裡)。乘電梯上樓。我跟上去,正要向搬運工打聽,目標又乘電梯下樓了。他對搬運工說,'別讓加德納先生離開',然後就出去了——”

“等一下。你覺得這有什麼含義呢?” “我不知道。”馬斯特斯又恢復平常的口氣,苦笑道,“無非是在我們的名單上增加一個名字而已。弗蘭西絲·蓋爾、菲利普·基廷、傑里米·德溫特夫婦,還有個叫加德納的人。但願就是這個範圍。回到基廷身上。他在公寓裡的時間充其量三四分鐘,之後又在街上游蕩了一陣,東張西望。三點二十分時,他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到科伯格廣場這裡。由於交通堵塞,我們在路上花了差不多一小時。他徒步穿過科伯格廣場,步入貝維克公寓,回到房子裡。沒什麼問題,對吧?” “對。怎麼看都很正常。你認為他只是出去打發時間而已,嘿?沒錯。哦,那麼,我們來看看是否有望重建犯罪過程。雖無法判斷兇手的期望如何,但可以想像一下基廷現在就躺在那兒,槍在左手邊,煙盒在身子底下。想想他中彈時可能站在或坐在什麼地方,先射出來的是哪一槍,為什麼;然後再考慮一下他究竟看到了什麼,才變成那副表情。我說,馬斯特斯——你可曾查出煙盒上的指紋是基廷的還是別人的?”

“還沒。我們發現煙盒時麥卡利斯特已經走了。但煙盒已經送去蘇格蘭場,我們隨時會接到報告。希望還有一份驗屍報告。” HM好容易才從沙發里站起來,嘴裡嘟囔著,踉踉蹌蹌地走到房間中央。金色桌布上的孔雀羽毛圖案在暮色中閃爍,黑色的茶杯愈顯陰沉,加上那張桃心木椅,這普通的閣樓小屋中央的一切都那麼醒目而詭異。 HM在桌旁停步,嚴肅地盯著它們看了好一陣。 “'所羅門王所有的酒杯都是金子做的,'”HM突然說,“'黎巴嫩林宮裡的所有餐具都是純金的,不用銀子;在所羅門的年代銀子一文不值。 “'王派出船隊與希蘭王的船隊一同前往塔施;船隊每三年返回一次,帶來黃金、白銀、象牙、猿猴和孔雀。'”

氣氛的急轉直下令馬斯特斯頓時跳了起來。 HM睜大眼睛,微微一笑。 “呵呵!聽到老頭子援引《列王紀》,很意外吧?老天,馬斯特斯,多麼美妙的著作!我剛才正琢磨重現於此案中的孔雀羽毛圖案。達特利被射殺時身旁有十個畫著孔雀羽毛圖案的茶杯。基廷也以類似的方式倒在一張桌子旁邊……這意味著什麼?該死,我不知道。在古典神話中,孔雀是朱諾最喜歡的鳥類。無獨有偶,在中世紀,騎士制度中最神聖的誓言之一就是'在孔雀背上'起誓的。騎士制度!騎士制度!現在我懷疑?” 馬斯特斯好奇地審視著他,“這些東西你是怎麼發現的?”他問道。 “噢,談不上發現。我只不過隨便看看,腦海中不知為何就自然浮現了這些念頭。此外,我對當代小說深惡痛絕,尤其是偵探小說,所以我的閱讀時間可沒怎麼浪費。但我要告訴你一些並非來自書本的事情,馬斯特斯。”

他伸手指著那塊桌布。 “那上面繡的是純金線。記得在紅寡婦一案中,我曾對你說過,我到羅馬追查收藏家布里奧奇在私人博物館中毒死自己的情況。嗯哼,我還記得當時有人向我出示過一塊這種桌布,上面的花紋不是孔雀羽毛,而是某種宗教圖案。這東西值一大筆錢,是中世紀意大利工人用金絲織進布里做成的。第一點:在英國擁有一塊這東西的人可不多,買賣這種貨物的生意人也只有寥寥幾位——比如邦德街的索亞。第二點:有人像基廷一樣將它胡亂擺放。然後是這些家具。當然,這些看起來不像博物館裡的古董,但仍然質地上佳,必定價格不菲。最後,這些茶杯——” “啊,茶杯。它們值多少錢?” “哦……嗯,”HM拿起一個薄薄的黑色茶杯翻來覆去端詳著,“每隻六便士,一套五先令。”

“每隻六便士?”馬斯特斯吼道。 “對,茶杯和托盤加起來。”當馬斯特斯又一躍而起時,HM奇怪地停頓了片刻,才解釋道,“它們來自伍爾沃思商店。你看杯底的標誌:'大象牌,英國製造',還有伍爾沃思商店的庫存編號。安排這一切的人小心地佈置了昂貴的家具,並在堪稱無價之寶的桌布上小心地放了價值區區幾個便士的茶杯。你瞧瞧。我告訴你,馬斯特斯,有人正在嘲笑我們,我可不喜歡這種局面。” “我越發肯定,”馬斯特斯說,“我們面對的是一個真正的瘋子。” “不,不是的,孩子。這裡的一切都有某種含義,這正是麻煩所在。但我們已經開始重建謀殺過程了,接著幹吧。作為切入點,可以從茶杯開始——我是指那兩個粉碎的茶杯。仔細觀察一下,告訴我你的看法。” 馬斯特斯這才打起精神。如果將圓桌視為面朝門口的一個鐘面,大致將茶杯視為鍾面上的數字的話,粉碎的那兩個茶杯處在六點和七點的位置上。馬斯特斯研究了一陣。 “嗯,我之前就認為這兩個茶杯碎裂的方式非常奇特,”他勉勉強強地說,“不像是打鬥過程中摔碎的,甚至都沒有離開托盤,不過托盤也裂了。也不像被子彈擊中,否則碎片會飛濺開來。就這樣。看樣子彷彿是一個沉甸甸的重物直接砸下來造成的。比如裝滿水的瓶子或者其他東西。” 他抬頭看看天花板,猶豫了。 “死者呢?”HM問道,“孩子,點四五手槍在這麼近的距離開火,力道堪比馬蹄一踢。你想想,基廷走到桌旁——和達特利一樣。他走向門口,或者至少是從房門所在的這面牆往桌子走去。否則他倒下時就會撞碎或撞翻更多茶杯,而那些茶杯仍然整整齊齊排成一圈。那麼,第一顆子彈擊中了他,且不論擊碎的是頭骨還是脊椎骨,他直挺挺往圓桌上倒下了。” HM猛一擊掌,馬斯特斯點頭稱是。 “我敢說,”總督察嘀咕道,“啊,應該就是如此,因為沒有其他東西能壓碎茶杯了。但究竟為什麼我們發現他時,他的臉卻朝向另一邊——伸直手腳,頭朝向門口?” “因為第一槍擊中他的後背,你想到了嗎?如果第一槍擊中的是頭部,他不可能從桌上翻下來;他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動彈,除非從桌上滑下,但從桌布的皺褶程度看又不像。桌布的樣子正好說明他……啊哈!我明白了,你呢?” “他艱難地支起身,扭頭往後看。”波拉德說。 “非常正確,孩子。但再想得遠一些,想想接下來的連鎖反應。”那雙小眼睛又一次令人發窘地盯住他,“看來你靈感迸發了。快,你想到了什麼?” 波拉德瞪著圓桌。 “不是靈感,爵士,恰恰相反。還有一個巨大的矛盾。基廷看見了什麼東西,臉上才會出現那種表情——而與此同時他第二次從後方遭到槍擊!如果他先看到某種景象,那兇手是怎麼繞到基廷身後開槍,而基廷卻沒有掙扎、逃跑或反抗?整件事發生得太快了。等等,我想我明白了!基廷沒有看見來到身後的兇手,由於地毯很厚,也沒有發出腳步聲。他用槍抵住基廷的後背,本想一槍射穿心臟,但基廷悚然驚覺,慌忙回望……” “然後發出尖叫,記得你說過。”HM補充。 然後他停頓了片刻。 “哦,真夠可怕,小子,”他茫然地繼續說道,“我剛剛還問你基廷扭頭時看見了什麼,臉上才會出現那種表情。當時這位'某某人',這位'世外高人'扣動了扳機,基廷中彈後撲倒在茶杯上。但他沒有留在原地,而是掙扎著站起,轉身要逃走,他甚至有可能攻擊了身後的人。他用手臂還擊,但脊椎傷重,雙腿也支撐不住。所以他起身轉向左側時再度失去平衡,自然就倒向另一邊了。他孤立無援地朝左側躺著,兇手彎腰在後腦勺上給他補了一槍。” “啊。”又一陣沉默後,馬斯特斯才輕輕應了一聲。 “噢,不,這個解釋並不完美,我承認。” 馬斯特斯摩挲著下頜:“亨利爵士,能推斷出這麼多已經難為你了,但我還是得謹慎一些。更何況,雖然我也承認這聽上去有理有據……對了,在你重建的犯罪過程中,屍體身下的煙盒是怎麼回事?” “我還沒推斷到那一步,孩子。這取決於菸盒上的指紋屬於基廷本人還是其他人。我不准備在還不清楚要解釋什麼的情況下作出解釋。”他吸吸氣,沉思著,“這一點似乎令你暈頭轉向了,我也認為在著手追查之前,這個問題可能會更加令人困擾。如果沒人抽煙,為什麼會有煙盒?這意味著什麼?——嘿!對,究竟怎麼回事?” 急促的腳步聲在閣樓的樓梯上響起,接著又經過大廳。與另兩名警員一同在樓下站崗的霍利斯警佐進來了,手裡拿著一張字條。 “我沒猜錯的話,有貴客登門了,”HM興沖沖地說,“說吧,孩子,從總部帶來了什麼消息?” “是,長官。但我來找你不是這個目的。我們——” 馬斯特斯從他手裡接過字條,嚴肅地說: “啊!不管怎麼說,有結果了。首先是煙盒上的指紋。有兩組指紋:一組是基廷本人的,另一組屬於一個女人。我想這十分耐人尋味。然後,關於那輛車牌號為MX792的藍色雙座得寶轎車,車主是弗蘭西絲·蓋爾小姐。” “我來正是為了匯報蓋爾小姐的事,長官,”霍利斯急匆匆地說,“她就在樓下,甚至我們移走基廷先生的屍體時她也在場,她目送著屍體被放上車。她沒有大吵大鬧,雖然平靜,卻也已悲慟欲絕,而且她一直在追問我們無法回答的問題。你能見見她嗎?我知道你下過令無論如何不能打擾,但我覺得也許還是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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