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孔雀羽謀殺案

第4章 第三章兇手言出必行

前廳地面鋪著紅白相間的大理石塊,光線非常暗淡,所以波拉德只能看見裡面那人的模糊身影。但他認出那就是萬斯·基廷。基廷穿著一件色澤很淡、有點臟的灰色法蘭絨外套,雙手插在口袋裡。他是個中等身材、瘦削結實的年輕人,鼻樑很高,嘴角掛著一絲不滿。想來他本該是一副目中無人、驕矜自得的神情,但此刻臉上卻寫滿激動,他這人周身自有一種獨特的氣場,激動,又或是疑惑。波拉德看見基廷的視線移向黑暗中。但還有一件事更令基廷平添一種怪異的氣氛:他激動之餘還戴著其他什麼人的一頂帽子。那是一頂柔軟的灰色氈帽,對他而言太大了些。氈帽的一邊被壓扁了,垂下來遮住了他的耳朵。 “那女人在哪兒?”他問道。 “女人?” “對。那女人—”基廷停住了,一瞬間波拉德幾乎肯定屋裡正在舉行秘密集會之類的活動,所以基廷才會把他當成團伙成員。但基廷腦筋飛轉,迅速掂量了幾種可能性,於是波拉德扮演角色的機會就溜走了。

“杯子是空的,在等那女人。”基廷說。 哦,老一套的誇張情節又來了:這顯然是接頭暗號,只有答對才能放行。可他不知道答案是什麼。波拉德打定主意。 “我姑媽的小雞在花園裡。”他答道,“怎麼樣?” “你***到底是誰?”基廷的聲音很輕,“你來這裡想幹什麼?” “我想看看房子,不知你是否也為此而來。” “看房子?” “瞧,”波拉德好聲好氣地說,“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想看看這房子,如果價格合適就準備買下。難道休斯敦和克萊恩公司沒告訴你?我正在市面上尋覓這樣的房子。所以我申請了一張看房許可證,你應該也有吧。” “但他們不能這麼做,”對方吼道,那愚蠢的嗓音中難以置信的腔調漸漸積聚為恐懼,顯然這一變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們不能這麼做,他們把鑰匙給我了—”

“莫非有什麼原因,我們兩人不能同時看房?”波拉德邊問邊從他身旁穿過,走進客廳。 這間客廳很寬敞,門框是六十年前流行的設計風格,屋里相當昏暗。樓梯口旁邊有扇弧形窗戶,窗玻璃的色彩十分繁複,骯髒的紅藍兩種色塊扭曲糾纏,映射出的怪誕光線微微點綴了屋裡的暗翳。整間客廳給人異常壓抑的感覺。腳步在未經裝潢的地面上激起迴聲,旋又消逝。波拉德看似不經意地走向左側的房間,推開門。 家具沒有放在這間屋子裡。 雖然窗口的百葉窗關得很緊,但他仍能看清房內的情景。驚異之餘他也頗感不快,因為他是來尋找陷阱的。他用眼角余光留意基廷的動靜。既然盤算著有什麼陰謀詭計,那問題就來了:萬斯·基廷究竟是策劃者,還是受害人?

“抱歉,老兄。”基廷突然開口。他在思想鬥爭的過程中,面部表情像演員一樣陰晴變換,此刻又帶著一副極為懇切親和的姿態湊上來:“我有點緊張,就這麼回事。昨晚聚會到很晚。我們兩人一起看房也沒什麼不妥,我甚至還可以給你當嚮導呢。呃—你會待上很久嗎?” 波拉德看看表,時間是一點四十分。距離“十茶杯”的威脅降臨還有三小時二十分鐘。 “恐怕我來早了,”他答道,“還有很多時間可供消磨。瞧,我約了我妹妹在這裡碰面—她是我的管家,所以自然而然想來看看這地方—四點半的時候。不過她很可能要遲到,老毛病了。我沒必要著急。要不我現在先告辭,四點半或者五點再來,如果你方便的話。” 基廷半轉過身,當他再扭過頭來時,換上了一副冷靜而傲慢的面孔。

“不知你能否跟我來,只是一會兒就好!” “去哪裡?” “這邊請。”基廷邊說邊大步走出房子。 毫無疑問他非走不可。無論基廷是策劃者還是受害人,都得盯著他。然而,就算波拉德之前懷疑過基廷可能想給他惹麻煩,這種念頭也很快煙消雲散了。基廷只是走到貝維克公寓街口的電話亭,拉開門好讓波拉德也能聽見他的聲音,然後撥了一個號碼。 “我想和克萊恩先生說話。”他換了一種新的傲慢口吻,“……你好,克萊恩。我是萬斯·基廷。貝維克公寓的那座房子我決定要了,你開價多少?……是的。完整產權……好,我很滿意。我買下了,只要—等等。這裡還有你們的一位客人。你看加到三千五百英鎊如何,朋友?啊,我本以為不太……克萊恩?對,我要買。是不是現在我一拿定主意,交易就算成功了?從此時此刻起我就是這房子的主人了,雖然還沒拿到房契?……沒錯吧?你肯定?……好的,再見。”

他小心地掛上電話,走出電話亭。 “現在,我的朋友,”他揚揚自得地宣布,“我想這座房子再也不會引起你的興趣了。依我的習慣,想要的東西一定會弄到手,現在我也得手了。貝維克公寓四號不再歡迎任何社交性質或是其他類型的來訪。因此你該不會介意我下逐客令吧。” 蓋住他雙耳的那頂氈帽趾高氣揚地端坐在他腦後。事情得到滿意的解決,他好不瀟灑地大步走開,那股氣勢彷彿表明他忘不了這件事。波拉德警佐不由怒從心頭起,正往前一步準備跟上去—突然他聽到電話亭另一邊有人清了清嗓子,聲音十分熟悉。波拉德一轉身,看見了漢弗瑞·馬斯特斯總督察焦灼的藍色眼睛,正從科伯格廣場的方向注視著自己。馬斯特斯搖搖頭,示意波拉德過去。

波拉德等了片刻,確信基廷已經回到房子里之後,反身與馬斯特斯會合。馬斯特斯的禮帽透出騰騰殺氣。 “我得教導你,”馬斯特斯說,“沒把握的時候不要亂發脾氣,所以我忍了。”他的目光移向那座房子的方向,“該死,他怎麼可能付得起這筆錢!三千五百英鎊—買了什麼?我甘拜下風。算了,匯報一下。” 波拉德簡要報告了經過,馬斯特斯沉吟著。 “我說不准。但我想應該沒有,理由是我走到門口時,他急匆匆地出來迎接—無論他以為我是誰。他在等一個女人,而且迫不及待想見她。” “怎麼說都是一大筆錢啊,”馬斯特斯有些含糊地說,“哼,而且前面那個房間裡沒有家具。不過那也說明不了什麼。房子從前到後都被監控了。我告訴你,鮑勃,沒人能溜進去!絕不可能!聽我說,你可得進去。當然,是偷偷潛入。你手上有鑰匙,這次可以試試後門。如果被他逮住,你就得受處分,但要確保他不會發現你。我到街對面的房子里和霍利斯會合。”

總督察沉思著,摩挲著下頜。 “如你所言,麻煩在於我們不知道他是受害人還是陰謀家。無論哪種情況,我們都不能直接攤牌。如果我們公然入內,挑明身份—哦,他會直接把我們轟出來。那是他的權力。偷偷潛入是唯一的辦法,也許這還是出於好意呢。還有三小時才到五點,你先溜進去,查出他在哪個房間,然後在外面像膠水一樣牢牢盯住房門。” 有條小路從科伯格廣場通往貝維克公寓後方。每座房子都有個開闊的後花園,由一堵六英尺高的牆圍住。波拉德看到四號房屋背面所有窗戶都被百葉窗遮蔽時,不禁鬆了口氣。他溜進後花園的鐵門時遇見了在旁邊一座廢棄的度假別墅裡蹲點的便衣警察波特。 “沒人從屋裡偷窺,”波特告訴他,“我知道那種百葉窗,就算在屋裡也沒法透過它窺視外面。趕緊跑到後門的門廊上,這樣就算他從窗口打探,也看不到你了。”

後門上方有段突出的拱頂,上頭綴著鐵質的渦形花紋。波拉德站在拱頂下,唯恐門是從屋裡反鎖的,那麼他的鑰匙就派不上用場了。但鑰匙成功地開了鎖,而且令他驚訝的是,門幾乎無聲無息地敞開了。 他站在一間陰暗的廚房裡。乾燥木材散發出的熱氣像麻袋一樣當頭罩下。雖然這些古舊的房門十分堅固,但在這毫無生命氣息、沒有任何家具,也沒有任何人活動跡象的房子裡,每次腳步聲都隱約可聞。他發現自己為了保持安靜,落足時腳踝都在微微顫抖,而且他後悔進屋前沒有再抽一根煙。探查一樓的順序很簡單:先是後側的廚房和餐具室,然後是中間的客廳,從客廳可以通往分列兩側的各一個寬敞房間。這四間屋子裡都沒有家具,只不過其中一間擺了一盆植物。波拉德雖然不信靈媒那一套,但他仍然很不喜歡這些房間的模樣。他記得馬斯特斯說過,達特利被謀殺的地點潘德拉貢花園十八號名聲很差,所以沒人願意住在那兒。這麼說吧,眼下這座房子透著一股不祥的氣息。無論之前的住戶是誰,都一定有用小圖小畫裝點房間的嗜好。牆壁上像出疹子似的,用密密麻麻的釘子固定著一行行小鉤子。

當他走進房子前方右側的房間時,聽見主樓梯上傳來下樓的腳步聲。 那是急促而不安的腳步聲。雖然只聞其聲,但他知道下樓的人是基廷。波拉德從門上的一條縫隙窺探時,看見基廷穿過客廳,走出前門—兀自輕輕吹著口哨—然後把門鎖上。一切重歸寂靜。 波拉德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也許這是個圈套,基廷費盡周折才得以獨自待在房子裡,想來不至於這麼隨隨便便就離開。但話說回來,他可能已經布好陷阱,將那些茶杯作為誘餌,他可能已經把所有必要的準備工作都安排妥當了。 警佐決定冒一次險,疾步走上樓梯。他蟄伏了幾分鐘,沒聽到前門和前廳裡有什麼響動,便壯著膽子開始搜查二樓和三樓。每層樓都有五個房間,包括臥室、起居室以及一間老式浴室。每個房間都同樣與外界隔絕。過去這裡曾住過孩子,因為其中一間屋子裡貼著幼兒牆紙。但他揣測孩子們在這裡未必會有多開心。那擺放家具的房間依然不見踪影。

肯定是在閣樓上,要不然就是基廷把他們牽著鼻子走,狠狠耍了一把。波拉德忽然清晰地回憶起一小時前他剛來到這座房子麵前時目睹的一幕:有個人影,想必是基廷,從閣樓的一扇窗戶往外窺探。他在頂樓走廊後側找到一扇門,門後是一座狹窄而陡峭的樓梯…… 閣樓上的格局十分“精巧”。從一個危機暗伏的地方逃脫,來到這被兩堵直頂到天花板的木板牆壁隔開的地方,感覺很不一樣。閣樓似乎被隔出了四個房間,因為眼前有四扇門。但這裡很暗,酷熱更加令人窒息。波拉德覺得每個毛孔都被蒸開了。茶杯一定就在此處,但用理智的頭腦想想,既然樓下每個房間都空著,為什麼要把家具搬到整座房子最頂端來?可閣樓上位於前方的這個房間—假設面對正門方向,就是左邊這個房間—應該就是一小時前某人從窗口窺探時所處的房間。 他走到門口,轉動門把手。鎖上了。這是房子裡唯一一扇上鎖的門。 波拉德檢查了閣樓上另外三扇門,都是開著的。看來這間約十五英尺見方的閣樓小屋就是他的目標。鑰匙沒有插在鎖眼裡,所以他試圖從鎖眼觀察屋裡的情形。牆壁似乎用灰泥漆過,是臟兮兮的白色;房間中央有張桌子,上面蓋著的那塊布隱約像是非常黯淡的金色;但除此以外就看不清了。他發覺房門下方透出一絲光線,俯身觀察後也只得出了地毯很厚而且是黑色的這一結論。現在他確信屋裡沒人,卻也難以更進一步。他不可能把鎖弄開,也無法在基廷回來之前破門而入,否則這場戲就沒法唱了…… 基廷回來之前還有兩小時,在枯燥的等待中,波拉德的麻木感漸漸消散。他把房子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連地下室的每個角落都不放過,確保沒人躲藏。四點十五分時,他聽到基廷那與眾不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前門砰地關上。只有基廷一個人。 波拉德躡手躡腳走上閣樓,躲進後側右方的房間。透過門縫,那上鎖的房間看得一清二楚。基廷的腳步聲逐漸登上閣樓的樓梯,基廷的腦袋出現了,而且基廷充滿期待的神情透著一股貪婪。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打開那扇門,迅速閃身入內把門關上,門裡的情形只來得及讓波拉德驚鴻一瞥。不過他總算看見了那張幽幽閃光的桌布,還有排成一圈的茶杯—黑色的茶杯。基廷沒有鎖上門,鑰匙還插在門外的鎖眼中。這位年輕冒險家鑽進他那逼仄的密室時只有一個舉動:摘下了他的帽子。 四點十五分,四點三十分,波拉德覺得頭皮發麻,在熱浪的炙烤中神誌越發沉重。他把眼睛貼在門上監視了這麼久,站得脖頸僵硬,但那個房間裡仍舊沒有傳出聲音,也沒有任何其他訪客到來的跡象。他的手錶指針一圈圈轉動著:四點四十五分。馬斯特斯言猶在耳:“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能力輕鬆運作一個秘密團伙,但我百分之百確定,你總不能組織一個沒有任何成員的團體吧。”現在波拉德那套理論漸漸瓦解了。馬斯特斯是對的。萬斯·基廷獨自端坐在那間密室裡,對他的防護可謂密不透風,房子前後都有警員把守。四點五十五分。
基廷尖叫起來。緊接著波拉德聽見了第一聲槍響,此刻他手錶的分針不偏不倚指向整點。 尖叫與槍聲來得極其突然,爆裂聲更是異常沉悶,彷彿一柄凶器撕裂皮肉一般,波拉德幾乎沒反應過來他到底聽見了什麼。接著是瓷器滑動繼而摔碎的迸裂聲,以及砰然巨響。旋即是第二聲槍響,不如第一聲那麼低沉,似乎近在咫尺,震得門上的鑰匙一陣哆嗦;雖然槍聲的餘韻仍在耳邊迴盪,波拉德卻感覺手錶的走動聲格外吵鬧。 他還沒來得及趕到對面,便聞到了來自老式彈藥筒的硝煙氣味。當他推開那間密室的房門時,眼前出現的是一個牆壁塗了白色灰泥的低矮房間。右側的牆上有一扇窗戶。窗外的天空陰雲密布,預示著暴雨將至;厚厚的深色天鵝絨窗簾半掩住窗口,但透進來的光線已足以令他看清擺放十個茶杯的那張圓桌。有兩個茶杯粉碎了。 萬斯·基廷直挺挺地倒在桌子和房門之間的地面上,腦袋衝著門口。他朝左側躺著,臉部深埋進地毯中,右腿微微蜷起。他中了兩槍(後來確證了這是板上釘釘的實情),凶器是一支點四五口徑的左輪手槍,就掉在他左側的地面上。他的後腦勺上有塊形狀不規則的黑色灼痕,一顆子彈就從這裡鑽進了他的大腦。他那灰色外套背後是另一處灼痕,仍在冒煙,尚有灰燼殘餘,這是第二顆子彈的傑作。瀰漫的硝煙中不乏布料和頭髮燃燒的氣味。波拉德看得出來,手槍是抵在基廷身後開火的,鮮血開始從傷口緩緩淌出,但並不多,因為他已經在監視者眼皮底下斷氣了。 把守在門口的波拉德並非逐一觀察這些細節,而是在一瞬間將全景盡收眼底。無論兇手如何進入這裡,他一定還在房內。他知道沒人從門口離開,而那扇窗戶離外頭的地面足有四十英尺。 他心想:鎮靜!別緊張!別緊張,現在…… 他揉揉黏糊的眼皮,走到門外拔下鑰匙,然後從屋裡把門反鎖。然後他緩緩巡視整個房間,保持高度警惕。但他什麼人也沒發現,因為這裡什麼人也沒有。厚厚的黑色地毯上只留下了兩組腳印—一組是他自己的,另一組則來自萬斯·基廷那上翹的鞋。接著他來到窗口。 暴雨臨近,一陣涼風迎面撲來。酣睡未醒的貝維克公寓街區在下方四十英尺處安詳地伸展開去。他意識到從槍聲大作到他趕到窗前,其實只經過短暫的片刻而已。這時他望見頭戴禮帽的馬斯特斯正十萬火急地從街對面衝過來。他又將身體探出窗台,左右環顧,房子正面這條空蕩蕩的小街根本沒有脫逃者的藏身之地。 “他從窗戶溜走了!”波拉德警佐吼道。 街道正對面那座房子的一樓窗戶被推開了,發出尖銳的怪聲。在那裡監視的霍利斯警佐氣呼呼地探出頭來。 “不,他沒有,”霍利斯的喊聲聽上去有點模糊,“沒人從那扇窗戶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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