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消失的人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消失的人 杰夫里·迪弗 4700 2018-03-22
“案子是會變色的。” 查爾斯·格雷迪坐在急救中心外面等候區的橙色塑料椅上,茫然地低頭盯著地上那張已被千百雙絕望的腳跟磨禿的綠色亞麻油地毯。 “我指的是刑事案。” 在這個等候區裡,羅蘭·貝爾坐在檢察官旁邊,路易斯則用他魁梧的身材堵住一扇房門。此外,在附近另一個通往人員往來頻繁的走廊的出入口,站著貝爾的另一個手下——特勤小組成員格雷厄姆·威爾森,他是個英俊又熱情的警探,那雙敏銳堅毅的眼睛具有偵察員的天分,像裝了X光探測器似的,一眼就能分辨出對方身上是否暗藏武器。 格雷迪太太進急救中心去陪克里西了。和她一起的,還有另外兩位負責執行保護任務的警員。 “在學校的時候,我認識一位法學教授,”格雷迪繼續說,但表情仍然呆滯,“他做過檢察官,後來又成為法官。有次,他在課堂上告訴我們,在他執法的那些年中,他從未見過一起黑白分明的案件。他說,所有案件都是不同程度的灰,有的灰得相當陰暗,有得灰得十分淺白,但無論如何,它們全都是灰色的。”

貝爾看向走廊,看向值班護士為那些受傷的溜滑板者和自行車騎手所圍起的臨時候診區。正如貝爾所堅持的那樣,醫院的人已清空了他們所在的這塊區域。 “可是,一旦你親身涉入某樁案件,它就會變了顏色,變成黑色和白色。不管你是原告還是被告,灰色的部分會完全消失,你所在的這一邊是百分之百的正義,而另一邊則是百分之百的邪惡。你的眼中只剩下對與錯。我的教授說,我們必須留意這點,一定要時時提醒自己其實所有的案件都是灰色的。” 貝爾盯上了一位護理員。這位年輕的拉美人看起來並不可疑,但他還是朝威爾森點了個頭,示意他將這個人攔住,仔細檢查他和證件上的照片是否相同。他給了貝爾一個表示OK的手勢。 克里西已送進手術室十五分鐘了。為什麼沒人出來匯報一下情況呢?

格雷迪繼續說:“可是,羅蘭,你知道嗎?這幾個月來,自從我們發現他們在坎頓瀑布密謀的活動後,我便把康斯塔布爾這件案子視為黑白的了,從未想過其中有任何灰色地帶,只知道盡一切力量去調查起訴他。”他苦笑了幾聲,抬頭看向前方,但笑容很快便消失了,“醫生怎麼還不出來?” 說完,他又意志消沉地垂下頭去。 “但是,如果我把這件案子視為灰色,也許就不會把他逼得那麼緊;如果我能稍作妥協,也許他就不會僱用威爾,而他或許就不會……”他撇頭比向自己女兒此時所在的那間手術室,沒說完的話全哽在喉嚨,忍不住抽泣起來。 貝爾說:“查爾斯,我認為你的教授說錯了。至少,這不適用在康斯塔布爾這種人身上。不管是誰幹出像他這樣的惡行,都不會有什麼灰色地帶。”

格雷迪搓了一下臉。 “你也有孩子,羅蘭,他們去過醫院嗎?” 只有在他們的母親過世時去過,羅蘭心想,可是他不願意提這件事。 “醫院是常去,不過沒什麼大事——他們頂多是被壘球打到額頭或小指,要不就是在衝上二壘的時候和游擊手撞個正著。” “那麼,”格雷迪說,“你一定也了解這種擔心的感覺。”他又抬頭看了手術室一眼,“真讓人揪心。” 幾分鐘後,這位警探發現面前的走廊上有了動靜。一位穿著綠色準備服的醫生看見格雷迪,便緩緩朝他們這裡走來。在他的臉上,貝爾看不出任何表情。 “查爾斯。”這位醫生輕聲說。 儘管格雷迪的頭依然低垂著,但他早已知道這個人已逐漸向他走來。 “黑色和白色,”他喃喃地說,“上帝啊。”說完,他便起身迎向這位醫生。

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林肯·萊姆聽見電話鈴響了。 “指令。接電話。” 喀嗒。 “餵?” “林肯嗎?我是羅蘭。” 聽見羅蘭的聲音,梅爾·庫珀立即把頭轉過來,一臉嚴肅。他們早已得到報告,知道貝爾此時正和格雷迪全家人一起待在醫院裡。 “醫生怎麼說?” “她沒事了。” 庫珀閉上眼睛,彷彿有位新教徒過來為他祝福,在這個時刻。萊姆也感到一股強烈的寬慰。 “沒中毒?” “沒有。那就是一塊糖,裡面沒有半點毒素。” “這麼說來,這又是一次誤導了。”萊姆沉思著說。 “看來的確如此。” “但這到底表示什麼呢?”萊姆輕聲問,不是問貝爾,而是問自己。 貝爾提出了意見。 “根據我的看法,既然威爾讓我們把注意力放在格雷迪這邊,就表示他仍有可能另想辦法把康斯塔布爾救出拘留所。他現在一定還待在拘留所裡的某處。”

“你們已前往安全屋了嗎?” “是的,全家人都在一塊。我們會留在那裡,直到你逮住那傢伙為止。” 直到? 萬一逮不到呢? 結束通話後,萊姆駕著輪椅離開窗邊,來到那張證物表前。 手比眼快。 除非能克服這點。 魔術技法嫻熟的埃里克·威爾現在心裡究竟在盤算什麼呢? 萊姆感覺頸部肌肉已緊張到了接近抽筋的程度,於是再次看向窗外,思索他們面對的這個複雜難解的謎題。 企圖開槍狙擊格雷迪的霍布斯·溫特沃思傷重而死,目前格雷迪和其家人都安全無虞。康斯塔布爾明顯已準備好想從會客室脫逃,但威爾卻沒有發動任何救援行動。由此看來,威爾的計劃可能出了差錯。 但萊姆無法接受如此簡單的結論。既然疑犯設計讓克里西·格雷迪吃下巧克力糖,把他們的注意力全引到拘留所外,萊姆就不得不贊同貝爾的看法,不能排除威爾企圖繼續拯救康斯塔布爾的可能。

要不,威爾就一定還有別的目的——也許他企圖殺掉康斯塔布爾,以免他上法庭成為證人。 萊姆感到一股強烈的挫折感。長久以來,他早已接受自己再也無法親自逮捕犯人的事實,然而,喪失官能的身體換得的補償是強大的心理力量。他雖然只能動彈不得地坐在輪椅或躺在床上,但至少,在思想上他永遠可以超越疑犯一步。 唯有魔術師埃里克·威爾例外。這個人已完全把靈魂賣給詐術,讓他實在無法猜透。 萊姆苦苦思索,看是否還有什麼事可做,以求找出這件案子所能引發的問題的答案。 薩克斯、塞林托和特勤小組隊員都還在拘留所和法庭大樓裡搜索,卡拉去奇幻馬戲團找卡德斯基談話去了。托馬斯正在打電話給威爾以前的助手濟丁和羅塞,詢問這兩天威爾有沒有再打電話和他們聯繫,並問問他們是否想起什麼其他有幫助的資料。一支從聯邦調查局借調來的物證反應小組正在霍布斯·溫特沃思誤殺自己的那幢辦公大樓中搜索,而華盛頓方面的專家還在分析薩克斯在拘留所中找到的纖維和假血顏料。

到底用什麼方法才能挖掘出威爾內心的想法呢? 只剩一件事可做了。 他決定試試這個他已多年不用的方法。 萊姆開始親自走格子。這次搜索從男子拘留所開始,他點亮一盞海藻綠的熒光燈,走過複雜的通道。他繞過轉角,來到貨架上堆滿材料物品的陰暗貯藏室,進入小房間和暖氣室。他循著埃里克·威爾的足跡前進,同時也努力探究體悟此人內心的想法。 當然,這次走格子的活動是他閉上眼睛、全神貫注地在腦海中進行的。然而,這種在想像中追逐獵物的活動卻是極其恰當的,畢竟,這次他追尋的對像是一個消失的男人。 綠燈亮了,馬勒里克緩緩加速前進。 此時,他心中想的人是安德魯·康斯塔布爾。這個人就像魔術師,他記得傑迪·巴恩斯曾這麼說過,他具有心理學家的特質,能在短短幾秒內看出一個人的特質,並能說出適當話語讓對方安心。他談吐幽默,充滿知性,而且總是站在理性和同情的位置。

販賣藥物給那些容易受騙的人。 就這些人來說,他們的數量可多了,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人相信愛國者會這種狗屁團體胡扯的廢話。然而,正如那位偉大的經紀人PT巴納姆——馬勒里克的經紀人——所說的,在這個世界上每分鐘都會有笨蛋出生。 當他開車行駛在這星期天夜晚的街道上時,馬勒里克不禁愉快地想著,此時康斯塔布爾一定完全摸不著頭腦,搞不清這是怎麼回事。這次劫獄計劃中,有一部分是需要康斯塔布爾自己來做的,必須由他來擺平那位律師。幾個星期前,在貝德福車站的那個餐廳裡,傑迪·巴恩斯對他說:“呃,威爾先生,還有一件事情。因為羅特是猶太人,安德魯一定很想讓他受到一點教訓。” “對我來說沒什麼分別,”馬勒里克回答,“只要他高興,我就可以出手把他殺了,這不會影響我的計劃。只是,我希望他能自己擺平,不要礙事。”

巴恩斯點點頭。 “康斯塔布爾先生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高興的。” 他可以想像康斯塔布爾此刻驚慌失措、六神無主的模樣。現在他一定坐在逐漸冷卻的律師屍體旁邊,等待變了裝束、手持槍械的威爾進來帶他離開這幢建築——當然,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當會客室的房門打開時,衝進來的將會是十幾名警衛,他們會粗魯地把他拖回牢房。至於那場審判,也將會照常進行。巴恩斯、溫特沃思和所有在上紐約州那個原始幫會中的人一樣,他們會迷惑不已,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全都被利用了。 在他等待下一個信號燈變換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他佈置的那個誤導戲法——“中毒的小女孩”(雖然有點難聽,但這個戲法的名字絕對聳人聽聞,馬勒里克心想。他通過多年的表演經驗中學到,越是簡單的戲法名,越能讓觀眾從中獲得明顯的信息),不知是否已經啟動。當然,這並不是世界上最好的誤導手法:首先,針筒也許不會被發現,其次,糖果也許不會被那個女孩或其他人吃掉。不過,萊姆和他的手下確實相當優秀,因此他猜想那根針筒還是有被找到的機會,而且能讓他們推斷出恐怖的結論,認定這又是一次針對檢察官和其家人所發動的攻擊行動。等他們白忙一陣後,才會發現那塊巧克力糖裡面根本沒有毒。

那麼,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難道真正下過毒的糖果已被放置在另一個地方? 或是,這根本只是一次誤導,好讓警方的注意力遠離男子拘留所,讓馬勒里克有機會實施另一個計劃以劫出康斯塔布爾? 總而言之,現在警方一定亂成一團,根本不知道案情究竟會往何處發展。 是的,尊敬的觀眾朋友,在過去這兩天來,你們看到的是一場最精彩的表演,將物理和心理兩種層面的誤導手法完美地結合在一起。 物理層面——把警方的注意力同時引向查爾斯·格雷迪和男子拘留所。 心理層面——消除警方的戒心,讓他們對馬勒里克的犯案動機深信不疑,而那正是林肯·萊姆驕傲地自以為已經被他破解的:認為他受僱殺害格雷迪,並且計劃劫走安德魯·康斯塔布爾。一旦警方這麼認為,他們的腦袋就會停止再去尋找其他答案,不會再多加思考他現在真正要去做的事。 他所要做的,完全和康斯塔布爾的案子沒有任何關係。他留下的線索是如此明顯——遭到魔術戲法攻擊的前三名身份與馬戲團有關的被害人、黏有狗毛和泥土的鞋子、俄亥俄州的那場大火與奇幻馬戲團的關聯……這些線索都讓警方相信他真正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向卡德斯基複仇,因為正如林肯·萊姆所說,這些線索都太過明顯了。他一定還有別的目標。 但是,他並沒有。 現在,他身穿醫護人員的製服,開著一輛救護車,緩緩駛入馬戲團的入口,進入這個世界知名的奇幻馬戲團的帳篷區。 他把救護車停在包廂座位區的腳手架下方,下車鎖上車門,附近沒有任何舞台工作人員、警察或安全人員多看他一眼。這裡早些時候才剛發生過疑似炸彈、虛驚一場的事件,現在有一輛特勤車輛駛進馬戲團,停在這個地方,可以說是相當正常——用魔術師的說法,這是自然而然的事。 請看,尊敬的觀眾朋友,這就是你們的魔術師,他悄然出現在舞台中央。 他就是“消失的人”,他以實體出現,但卻沒人看得見。 沒人多看這輛救護車一眼,然而,這畢竟並不是一輛普通的救護車,而是極佳的偽裝物,是他早在幾個月前便構思好並改裝過的。車上原本擺放醫療設施的位置,現在放有十幾個塑料筒,裡面共有七百加侖的汽油,連接至一個簡單的引爆裝置。汽油很容易就會引燃,大量致命的液體將會噴進帳篷、射入看台,來到這個超過兩千名觀眾聚集的地方。 其中也包括了愛德華·卡德斯基。 你瞧,萊姆先生,還記得我們在“燒焦的男人”演出時的對話嗎?我說的可不只是行話而已。卡德斯基和奇幻馬戲團毀掉了我的一生和我最摯愛的人,所以我要摧毀他們。復仇就是這一切行動的最終目的。 這位魔術師小心翼翼地走出帳篷區,進入中央公園,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已脫下了醫護人員的製服,換上了新的裝扮。在夜色的掩護下,他變換了一下自己的地位,暫時成為觀眾中的一員。在此,他要尋找一個有利的位置,以便能好好欣賞這場最精彩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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