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消失的人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消失的人 杰夫里·迪弗 8375 2018-03-22
這位勤奮的紐約市警局警員,也許是聽見奇怪的聲音,也許是看見哪戶人家的房門沒關好上鎖,才走進西區的一條巷子裡。十五秒鐘後,巷裡走出的是另外一個男人,身穿茶色套頭毛線衫、緊身牛仔褲和棒球帽。 馬勒里克脫去了拉里·伯克巡警的偽裝,另有所圖地走在百老匯大道上。此時你若看見他的臉,一定會留意到他環顧四周時臉上出現的那種輕浮表情。你會猜想,這又是一個四處遊蕩的落寞男人,一心想去逛逛西區的酒吧以重振中年後逐漸喪失的自我和生殖能力。 他在一家位於地下室的酒吧門外駐足片刻,向內張望。他發現這是個暫避藏身的好地方。他可以在這裡待一會兒,等時間一過,再回到林肯·萊姆住處附近溜達溜達,看看那場火能造成多大的損害。

他找了一張吧台最靠邊的凳子,在離廚房很近的地方坐下,點了一杯雪碧和火雞三明治。他環顧四周,酒吧內光線陰暗,煙霧瀰漫,空中充斥著電子遊戲機和一架落滿灰塵的點唱機所發出的聲響。他聞到汗味、香水和消毒水味,聽見一陣陣被酒精誘發的笑聲和漫無主題的嗡嗡的談話聲。這景象把他帶回了過去,回到他的年輕歲月,回到那座建立在沙漠上的城市裡。 拉斯維加斯是一面在炫目燈光環繞下的鏡子;即使凝視這面鏡子幾小時,看見的卻永遠都是你自己,看見你臉上的青春痘、皺紋、虛榮心和對未來的迷茫。這是個佈滿沙塵,生活環境險惡的地方,儘管有令人心醉神迷的繁華幻象,但在駛過霓虹燈後一兩個街區,這富麗堂皇的景象便迅速消退,無法擴散到這個城市的其他地方:拖車,破舊的小木屋,土黃色的長條形商場,典當訂婚戒指、西裝夾克、人造假手和任何能換成錢的東西的當舖。

而且,四處可見佈滿沙塵、無邊無際的灰棕色沙漠。 這就是馬勒里克出生的世界。 他父親是穿黑西裝的發牌員,母親是賭場飯店裡的服務員——直到她發福後,才將她調為待在屋裡的兌幣員。他們是被賭場經理和度假客人視為螻蟻的拉斯維加斯服務員大軍中的一分子,儘管一生都與潮水般的錢財共度,但他們都時時警覺到,這些可以聞到油墨、香味和汗臭的鈔票只是在他們手上停留極短暫的時間,最終還是會像河川一般歸於一個地方。 就像許多拉斯維加斯的小孩一樣,由於雙親工作時間長又不固定輪班,他們都學會了獨立生活。而且,也正如各地那些生長在不幸家庭的孩子一樣,他們往往都會被某個地方吸引,在那裡找到一些慰藉。 對他來說,這個地方就是“條帶區”。

尊敬的觀眾朋友,現在我要解釋一下有關“誤導”這件事,說說我們是如何運用魔術轉移你的注意力的,運用動作、顏色、光線、意外和聲音等方法,讓你分心。話說回來,誤導並不只是魔術的一項技巧,事實上,它也在生活中也隨處可見。我們全都無可避免地會被閃亮奪目的東西吸引,遠離無聊,遠離一成不變,遠離爭吵不休的家庭,遠離沙漠邊緣這炎熱又讓人窒息的時光,遠離那些見你瘦小、懦弱便欺侮追趕你、用硬得像蠍殼般的拳頭毆打你的不良少年…… 條帶區是他的庇護所。 尤其是那裡的魔術商店。在拉斯維加斯,這種魔術商店相當多,因為對世界各地的魔術表演者而言,這裡可說是魔術界的首都。這個男孩發現,這些商店並不只是販售道具商品而已,這裡也是那些已正式登台演出或學習中的魔術師聚會聊天的場所。他們會在這裡閒聊,分享彼此的故事和經驗。

男孩就是在這些商店中的一家,得知了一項和自己有關的重要事情——沒錯,他可能瘦小又懦弱,而且跑得又慢,但是,他的手指卻靈巧過人。在這些地方工作的人——魔術商店的店員往往本身也是想當魔術師或已從魔術界退下來的人,偶爾會對他露一手蓋、夾、丟、藏等手部技巧,而他往往一學就會。有位店員便揚起眉毛,對這個十三歲的孩子說:“你是天生的prestidigitator。” 這個男孩皺起眉頭,不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位法國魔術師在十八世紀創造的詞,”這個店員解釋,presti就像presto,是快速的意思;digit是指手指。 prestidigitation,意思就是'快速的指頭',我們稱之為'巧手戲法'。 ”

於是他漸漸明白,也許他除了是家裡的怪胎,是學校裡被欺負的可憐蟲,他還可以具備另一種身份。 每天下午三點十分離開學校後,他便直接到他最喜歡的那家店,在那兒閒晃和偷學戲法,回家後也反复練習。後來,那家商店的經理便開始僱用他,請他在商店後面的“魔術洞穴”為顧客示範教學或來段簡短的戲法表演。 直到現在,他還清楚地記得當年他第一次踏上低矮的台階走上舞台的情景。從他可以在台上說話、演出的那一天開始,小胡迪尼——他的第一個藝名——便牢牢把握住每一次上台的機會。他向觀眾展示戲法並愚弄他們,這能讓他們感到眩暈和愉悅,這些都是多麼令人欣喜的事啊。當然,還有嚇嚇他們。他特別喜歡嚇唬台下的那些觀眾。 不過,有天他終於遭遇到了一點阻礙——來自他的母親。她發現自己的兒子幾乎很少待在家里後,便闖進他的房間搜索翻查,想找出他一直往外跑的原因。 “我找到了這些錢,”有天傍晚當他從後門溜進來時,他母親丟下吃了一半的晚餐站起來,衝進廚房擋住他,“你怎麼解釋?”

“是從'阿布拉卡達巴'來的。” “那是什麼東西?” “是一家魔術商店,就在熱帶街。我正想告訴你……” “你跑到條帶區去了?” “媽,我只是去那家店,那是魔術商店。” “你去那裡做什麼?喝酒嗎?讓我聞聞你的嘴。” “不要!”他拒絕這位嘴上還留有意大利麵醬殘蹟的胖女人的要求,因為她的氣味已經夠嚇人的了。 “如果他們在賭場逮到你,我就會丟掉工作。你爸爸也會丟掉工作。” “我只是去魔術店而已,在那裡表演魔術。那裡的人偶爾會給我一點小費。” “小費?這些錢也未免太多了吧?我以前當服務員的時候可從來沒拿過這麼多小費。” “因為我很厲害。”男孩說。

“我也是啊……表演?什麼表演?” “魔術。”他生氣了。上星期他才剛告訴過她這件事。 “你看好。”他立刻在母親面前露了一手紙牌戲法。 “你的確挺厲害的,”她點點頭說,“不過因為你對我撒了謊,所以這些錢我必須沒收。” “我沒撒謊!” “你沒告訴我你在做什麼,這就跟說謊一樣。” “媽!那是我的錢。” “你說了謊,就必須付出代價。” 她費了點力氣才把錢塞進被肚皮撐得很緊的牛仔褲口袋裡。她猶豫了一下,又說:“好吧,如果你告訴我一些事,我就還你十塊錢。” “什麼事?” “你說,你有沒有看到你爸爸和蒂芙尼·羅姆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是誰?” “你知道,別裝了。她是黃沙酒店的服務員,兩個月前和她丈夫一起來我們家吃飯。記得嗎?那天她穿黃色上衣。”

“我……” “你有沒有看到他們?昨天他們是不是一起開車去沙漠了?” “我沒看見他們。” 她仔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覺得他並沒有說謊。 “如果你哪天看到了,一定要趕快告訴我。” 說完,她便丟下他,回客廳繼續吃她那盤醬汁已經冷卻凝固的意大利面。 “媽,我的錢!” “閉嘴,給你上一課,這就是。” 有一天,這個男孩在阿布拉卡達巴正在進行一次小型魔術表演時,他赫然看見有位身材瘦削、臉上沒有任何笑容的男人走進店裡。他徑直走向魔術洞穴,頓時,店裡所有的魔術師和店員都安靜下來。此人是極著名的魔術師,向來以脾氣暴躁和擅長黑色恐怖的魔術聞名。這位傳說中的人物竟然也會出現在拉斯維加斯的熱帶街上,這讓大家都大吃一驚。

在表演完畢後,這位魔術師招手讓這個男孩過來,並朝舞台上用手寫的海報撇了個頭。 “你怎麼稱呼自己?小胡迪尼?” “是的。” “你覺得你配得上這個名字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歡這個名字而已。” “你再露一手我看看。”他朝一張絨布桌點點頭。 男孩照做了,不過在這位傳說中的人物注視之下,他顯得有些緊張。 這個人點了點頭,似乎頗有讚許之意。一位十四歲的男孩居然會得到大師的讚美,這讓店裡的魔術師們全都驚訝得說不出話。 “你想學點功夫嗎?” 男孩點點頭,忍不住全身發抖。 “你把硬幣給我。” 男孩攤開手掌,將硬幣遞了過去。這位魔術師低頭一看,卻皺著眉頭說:“東西呢?”

他的手中什麼也沒有。男孩滿臉驚慌,魔術師卻朗聲大笑。剛才他小露一手,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硬幣偷走,這些硬幣早已在他自己的手掌中了。這讓男孩大吃一驚,因為他竟然毫無察覺。 “現在,我要把這個硬幣舉起來……” 男孩跟著抬起頭,但他的本能突然開口告訴他:快把手掌合上!他要把硬幣塞回來了。截住他的動作,就可以讓他在滿滿一屋子魔術師面前出醜。 然而,這位魔術師雖沒低下頭,卻停住了動作。他低聲說:“你確定要這麼做?” 男孩眨著眼睛,驚訝地說:“我……” “你再考慮一下。”他瞥了男孩的手掌一眼。 小胡迪尼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緊張地想要逮住這位偉大的魔術師的手。令他驚訝的是,他發現這個人“已經”放了一樣東西在他手掌上了,但並不是剛才那些硬幣,而是五把雙刃刀片。如果小胡迪尼按照原計劃握起拳頭,那麼他可能就得馬上去醫院縫上十幾針了。 “讓我看看你的手。”他說,把刀片從他手掌中拿走,瞬間就讓它們消失了。 小胡迪尼把手攤開,讓那個男人握著,用兩根拇指撫摸。他感覺彷彿一股電流從他的手上流過。 “你擁有一雙偉大的手,”他低聲說,只有男孩一個人可以聽見,“你具備了先天的條件,而且我知道你也很有決心……不過你還沒有憧憬,目前還沒有。”說著,魔術師手中又出現了一把刀片。他用這把刀片切開一張紙,而紙張立即淌出了鮮血。他把紙張揉成一團,然後攤開。紙張又完好如新,上面既無刀痕也沒有血跡。他把這張紙交給男孩,而他立刻發現這張紙上寫有地址,是用紅色墨水寫的。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和讚嘆聲,裡麵包含著嫉妒,也有發自內心的欽佩。 “來找我。”他湊上前,嘴唇幾乎貼上了小胡迪的耳朵,低聲說,“你還有很多功夫要學,而我也有很多東西可以教你。” 男孩留下了魔術師的地址,但一直沒有勇氣去找他。後來,在他十五歲的生日宴會上,他的母親做了一件永遠改變了他生活的事——她先發表一篇冗長嘮叨的演說,然後把一整盤意大利面砸在她丈夫身上,理由是最近她又得到一些他和那位惡名昭彰的羅姆太太有關的情報。之後酒瓶亂飛,碎片滿地,家中雞飛狗跳。到最後,警察都來了。 這男孩覺得他已經受夠了。第二天,男孩便去拜訪那位魔術師,而他也願意收下這個徒弟。這個時機選得剛剛好,因為兩天后他就要開始展開全美巡迴之旅,而且急需一位助手。於是,小胡迪尼取出了他秘密賬戶裡所有的錢,和大師胡迪尼當年一樣,離家出走,從此正式當上魔術師,不過,他們兩個人之間倒有一點很大的不同——哈里·胡迪尼那時離家的原因是為了賺錢養家,而且沒多久就又重新和家人團聚了,而小馬勒里克卻從此再也沒見過他的家人。 “嗨,你好嗎?” 一個女人沙啞的聲音把他從遙遠的記憶喚回現實中,回到這間上西區的酒吧。她應該是這裡的常客,他心想。她年屆五十,因為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喚回十年的青春,才只好選擇這個燈光昏暗的地方做為她的狩獵場所。她已在他旁邊的高凳上坐下,傾身向前,故意露出胸前的乳溝。 “什麼?” “只是來跟你問個好。我好像沒在這兒見過你。” “我才剛來紐約一兩天而已。” “啊,”她醉意朦朧地說:“我說,我需要來個火兒?”這句話傳達出一個令他感到不悅的信息,彷彿替她點煙是一種恩寵有加的特權似的。 “哦,沒問題。” 他拿起打火機點著火。她用枯瘦的手指抓住他的手,導引火焰移向她的唇邊,火苗搖曳得十分厲害。 “謝了。”她仰頭朝天噴出一道狹長的煙霧。但她一轉頭,卻看見馬勒里克已把酒錢壓在盤子邊緣,打算離開這家酒吧。 她皺起眉頭。 “我得走了,”他對她微笑說,“對了,這東西你留著吧。” 他交給她一個金屬小打火機。她接過來一看,頓時大吃一驚,眉頭擰在一起。這是她自己的打火機,剛才當她的身體貼近他時,他從她的皮包裡摸走了這個打火機。 馬勒里克冷冷地說:“我覺得你根本不需要這個東西。” 他把她一個人丟在吧台,不理會她羞辱的淚水已混著睫毛膏流下臉頰。他想到那些他已執行或計劃執行的殘酷魔術——鮮血、肢解、火焰……但這次,卻可能是讓他感到最滿意的一次演出。 當她離萊姆的住處還有兩個街區遠時,就听見了警車尖銳的笛聲。 在聽見這些緊急車輛發出的電子笛聲時,阿米莉亞·薩克斯不免多疑起來,以為這聲音是直接從萊姆家傳來的。 當然不可能,她告訴自己。 沒有那麼巧的事。 然而,那些頂部射出的紅藍光線的車輛,卻的確都聚集在中央公園西路,而那裡正是萊姆家的所在地。 別多心了,姑娘,她再次對自己說,這只是你的幻想,是受到在公園演出的奇幻馬戲團那面怪誕丑角旗幟的干擾,是受到那些戴面具的表演者和“魔法師”犯下的連環殺人事件的影響。是這些事情匯合起來,才使她如此敏感多疑。 陰森…… 別想那麼多了。 她不停換手提著裝滿蒜味古巴食物的大購物袋,和卡拉繼續沿著熱鬧的人行道走下去,兩個女人聊起父母、職業、奇幻馬戲團。當然,也聊了一些關於男人的事。 砰,砰…… 年輕的卡拉拿著特濃古巴咖啡邊走邊喝,她說,這杯咖啡她只喝了一口就愛上它了,它的價格只有星巴克的一半,但濃度卻是星巴克的兩倍。 “我的數學不是很好,不過我覺得這樣似乎比四倍還濃。”卡拉說,“說真的,我真喜歡這種發現,生活中應該經常出現這種小驚喜,你覺得呢?” 可是薩克斯已無心聽她說什麼話了。另一輛救護車加速駛過。她默默在心中禱告:讓這輛救護車開過萊姆的家吧。 但它沒有。救護車戛然停在萊姆那幢房子的街角。 “不……”她喃喃地說。 “怎麼了?”卡拉納悶。 “出事了嗎?” 薩克斯的心狂跳起來。她扔下食物袋,拔腿往那幢建築狂奔。 “哦,林肯……” 卡拉跟著追上去,熱咖啡濺出來弄濕她的手,於是她索性把這杯咖啡扔掉。她奮力追上薩克斯。 “到底怎麼了?” 一轉過街角,薩克斯便看見六輛消防車和救護車。 剛剛她還猜想萊姆可能又發生自主神經異常反射的病症,但眼前的情況看來顯然是火警。她抬頭看向二樓,頓時驚訝地張大嘴巴。濃煙正不斷從萊姆的臥室冒出。 老天,不! 薩克斯俯身鑽過警方的警戒線,朝門口那群消防隊員奔去。她跳上建築物門前的台階,此時已完全感覺不到膝關節炎的痛楚了。她衝進大門,差點在大理石地板上摔了一跤。萊姆住處的玄關和客廳看起來都安然無恙,但樓梯處卻瀰漫著白煙。 兩名消防隊員從樓上走下來,從他們臉上的表情看來,似乎已宣告放棄了什麼。 “林肯!”她尖叫一聲。 便朝樓梯衝去。 “別去,阿米利亞!”朗·塞林托嘶啞的聲音從走廊傳來。 她轉過身,心慌意亂,以為他想阻止她上樓去看萊姆已被燒焦的屍體。如果是“魔法師”殺死萊姆的話,那麼他就死定了。世上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能阻止她。 “朗!” 他用手勢示意她離開樓梯,然後摟住了她。 “他不在上面,阿米利亞。” “他已經……” “不、不,他沒事,好得很。托馬斯把他帶下樓,到後面的客房去了。他就在這層。” “謝天謝地。”卡拉說。她環顧四周,驚訝地看見從樓梯上又走下幾個消防隊員。這些人不分男女,個個都身材魁梧,尤其是在穿戴上製服和裝備之後。 托馬斯沉著臉從後面的房間走過來。 “他沒事,阿米利亞。沒有燒傷,只是吸進一些濃煙而已。他血壓偏高,不過已吃了藥,不會有事的。” “這兒除了什麼事?”她問塞林托。 “是'魔法師',”塞林托咕噥著,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殺了拉里·伯克,穿上了他的製服,所以才能混進來。他溜進萊姆的房間,在他床邊放了把火,我們在樓下根本不知道。是街上有人看見濃煙冒出來,才打電話給九一一報案。總機的人馬上通知我,我和托馬斯、梅爾才立刻衝上樓,在消防車還沒來之前就把萊姆救下來了。” 她又問塞林托:“我猜,這次還是沒抓到他,對吧?” 一陣苦笑。 “你說呢?他就這麼消失了,無影無踪。” 在那次造成他全身癱瘓的意外事件發生後,萊姆隔了好一陣才從雙腿再也不能行走的悲傷中走出來。他放棄了這個不可能達到的目標,而把僅剩的意志和力量改放到另一個更可能做到的事。 靠自己的力量呼吸。 對像萊姆這樣的第四頸椎受傷的癱瘓者而言,他們可說已處在是否終生需要呼吸器的臨界線上——這得視從腦部通往橫膈膜的神經是否受損而定。萊姆的情況是,一開始他的肺部確實無法自主工作,因此只能依靠呼吸器,將導管直接插入他的胸腔。萊姆非常痛恨這種機器,痛恨它機械式的打氣抽氣,痛恨這種不需要呼吸的奇怪感覺,儘管他知道自己其實根本無法感覺到。這種機器還有個討厭的習性,就是偶爾會出些故障,停止運轉。 好在後來他的肺又恢復了工作,使他得以脫離人工呼吸器的束縛。醫生說,他之所以出現這種改善,是因為身體在創傷後自然穩定的結果。但萊姆心裡很清楚真正的答案——他是靠自己的力量做到的,靠自己的意志力。把空氣吸進肺裡——沒錯,一開始的空氣量確實很少,但至少這是他自己的呼吸,是他這一生中所實現的最偉大的事。於是,他更加努力運動,希望能增加身體的感覺,甚至讓四肢能再度活動,只不過,接下來的進展,卻不足以讓他感受到當醫生第一次把他身上的呼吸器拆下時的那種喜悅。 今晚,他躺在這間小客房裡,回想著剛才眼前濃煙從燒著的布匹、紙張和塑料升起,瀰漫在他臥室裡的情景。在驚慌中,他並沒多想被燒死的感覺,只想到那可怕的濃煙會像鐵叉般戳進他的肺,奪走他在與病魔對抗過程中唯一獲得的勝利果實。彷彿“魔法師”對他這最脆弱的一點已早有察覺似的。 當托馬斯、塞林托和庫珀衝進臥室時,他第一個念頭並非落在那兩個警察抱來的滅火器,而只專注於看護托馬斯手上的綠色氧氣筒。他心裡只想著:先救我的肺! 火勢尚未撲滅,托馬斯便已將氧氣罩蓋上他的臉,而他立即深深吸了一口這甜美的氣體。他們護送他下樓後,緊急醫療小組和萊姆的私人醫生都仔細給他做了檢查,替他清理和包紮他受到的一點點燒傷,又仔細尋找他身體上是否有被剃刀割傷的傷口(結果他們什麼也沒發現,萊姆的睡衣裡也沒有任何刀片)。脊椎神經科醫生說萊姆的肺部並未受損,不過托馬斯應該比平時更常替他翻身,以保持肺部的清潔。 直到這時萊姆才漸漸恢復平靜,但仍免不了有些焦慮。這名殺手所做的,是比讓他身體受到傷害更殘忍的事。這次的攻擊事件提醒了萊姆,他的生命是多麼珍貴,卻也同時讓他感覺到,自己的未來是多麼的不確定。 他討厭這樣的感覺,這種無助又身不由己的恐怖感受。 “林肯!”薩克斯奔進房間,往這張舊克林尼特隆醫療床上一坐,撲在他的胸前,緊緊抱住他。他低下頭,把臉抵在她的頭髮上。薩克斯哭了起來。在萊姆的印像中,從他們認識到現在,他大概只見她流過兩次眼淚。 “別叫我的名字,”他輕聲說:“記得嗎?這樣會招來噩運,咱們今天的運氣已經夠糟了。” “你沒事吧?” “沒事,我很好。”他話說的聲音很小,心中感覺到一種毫無理性的恐懼,生怕只要自己一大聲說話,殘留的煙霧分子就會穿刺而過,弄癟他的肺泡。 “那兩隻鳥呢?”他問,心中只希望窗台上的那兩隻遊隼不要出事。他並不介意它們換到別的房子築巢,但如果它們因為這場火而受傷或死亡的話,他一定會沮喪得要死。 “托馬斯說它們都很好,現在已經飛到另一個窗台去了。” 她緊緊抱著他好一會兒,直到托馬斯出現在門口。 “該給你翻身了。” 薩克斯再次擁抱了他一下,然後才起身退後,讓托馬斯到床邊幫萊姆做一些身體運動。 “你去搜索現場,”萊姆對她說,“他肯定留下一些東西。那時他圍了一條手帕在我脖子上,還拿出了幾個刀片。” 薩克斯說她會去做,便離開了房間,只剩托馬斯留下,熟練地替他做一些清潔肺部的運動。 二十分鐘後,薩克斯回來了。她脫下特衛強服裝,細心地疊好,放回刑案現場鑑定箱中。 “找到的東西不多,”她回報,“只找到那條手帕和幾個腳印,他現在穿的是另一雙愛步的新鞋。除此之外,其他東西就算他留下,也都已經氣化了。哦,對了,我還找到一個威士忌的空瓶子,但我猜這瓶酒應該是你的。” “沒錯,是我的。”萊姆喃喃地說。通常他在這個時候都會開個玩笑,說一些用十八年份的純麥芽威士忌當導火線實在是最嚴厲的懲罰之類的笑話。但在今天這個時候,他一點兒幽默感也生不出來。 他知道現場留下的證物不會很多。在一般火警現場找到的線索,通常只能說明起火點和起火原因,而這兩點他們已經知道了。儘管如此,萊姆仍覺得現場應該還有別的東西。 “水管膠帶呢?托馬斯把它撕開就丟了。” “沒找到,應該是燒掉了。” “你應該到床頭的後面看看,'魔法師'在那兒站過,他可能……” “我看過了。” “那麼,就再去看一遍。你漏了東西,一定錯過了。” “我沒有。”她簡潔地回答。 “什麼?” “忘了刑案現場吧。我只能說……全燒焦了。” “我們必須得把這件案子向前推進。” “現在正要推進了,萊姆,我打算偵訊一下目擊者。” “有目擊者?”他嘟囔道,“沒人告訴我有目擊者。” “有。” 她走到門邊,朝客廳那裡召喚朗·塞林托過來加入他們。他緩緩走進房間。先嗅了一下自己的夾克,然後皺起鼻頭。 “這件夾克花了我兩百四十塊,媽的,這下可報銷了。你有什麼事嗎?警員?” “我想要偵訊目擊者,警官,你帶錄音機了嗎?” “當然。”他拿出錄音機遞給她,“目擊者在哪兒?” 萊姆說:“別管目擊者了,薩克斯,你知道他們都是不可信的。還是專心研究證物吧。” “不,這次一定會得到一些好線索,我敢保證。” 萊姆瞄了房門口一眼。 “嗯,目擊者到底是誰?” “是你。”薩克斯說,拉了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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