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為他準備的謀殺

第46章 第六節

為他準備的謀殺 蒋峰 3570 2018-03-22
我有很多故人要拜訪。很奇怪,我才二十多歲,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死我前面?而且他們離得都很遠,三天三夜我馬不停蹄地東奔西跑。後來我不干了,我說我要去看我媽。他們指著大海上方的那道彩虹說:“你家住在彩虹的第五層。” 往那邊去的雲彩不多,沒雲的時候我就坐著等另一片飄過來。我又用了三天三夜,換了上百片雲才爬上彩虹。我媽見到我的時候哭了,她說你怎麼來了。我說我想你們了,特別特別想你們,我一個人在下面孤苦伶仃,我撐不下去了。不需要聽我講太多,我媽就理解了我的苦,抱著我頭,讓我使勁哭。 哭過之後我問,他們呢?我媽往遠處一指,王總和我親生父親正一團和氣地下棋呢。我想問丹丹呢,也不知道怎麼說出口,她一定是和歐陽桐在一起。我說,他們還好嗎,相愛嗎,有我和丹丹那時候好嗎?我媽沒說話,趴在彩虹上看下面,說,她怎麼也來了?我順著我媽的手勢看過去,我又一次哭了,這一次更傷心而泣,對著下面大喊:“陳潔,不是說好我一個人上來,你在下面好好活著嗎?”

然後我醒了。 宿醉的感覺很差,剛睡醒就頭痛。我看著壁鐘,十二點零五,我盯著看,腦子空空的,房間就我一個人。我還活著,陳潔不在,至少沒死在我身旁。有那幾秒我希望她會拎著漢堡、薯條回來,我們各靠一張床,開心地吃東西,比誰把床吃得更臟。昨天的事情我們略過不談,兩人心知肚明的小罪惡。她殺了我哥,我想上我哥的老婆。有什麼呢?人生就是等待彩虹分房子的過程,最終我們都會不計前嫌、五顏六色地住在一起。 也許她不會來了,我看下時間,還是十二點零五,表是壞的,壞在正午最燥熱的時刻。也許是午夜呢?就快高潮的女人一腳把鐘踹到地上,指針將她最美妙的一刻定格。我光著腳從房間到洗手間走了幾圈,有個聲音在耳邊晃。我摀住耳朵不想听,但那聲音執拗地穿過手背、耳膜,進到我心裡—她走了。

那就整理一下房間,思考一下我該怎麼辦。我還不急著上天,挨家串門太累了。那麼去哪兒呢?我胃有點兒難受,酒味兒一陣陣地從嘴裡冒出來。好吧,先去吃點兒東西。 我從樓梯下去,到大廳問服務員一零五房續一天房費。電腦顯示是陳潔,服務生疑慮地看看我。我掏出範少卿的身份證給她:“登記我的吧。” 外面陽光好足,我仰頭看看,現在才正月,隆冬時節,至於這麼大太陽嗎,昆明?胃燒得厲害,估計是沒食物,酒精光刺激胃呢。整條街沒看見飯店,我過馬路再去看看,可走到十字路口的中央,我就挺不住了。我單膝跪地在斑馬線上吐了起來。綠燈變紅燈,一輛輛車按著喇叭從我身邊呼嘯而過。我的胃依然不爭氣,吐不動的時候,我就捶著路面,看口水掛在嘴角向下墜。支撐到腿發軟,我乾脆雙膝跪在十字路口,這時眼淚嘩的一下就湧了出來。我聽見自己用斷斷續續的氣聲說:“你一走,我就想你了。”

那就不吃了,我站起來往回走。路過小賣店,我買了牛奶和麵包。 “我!從!來!就!不!吃!面!包!”誰說的?那隻是個說法,沒有“從來”這種事。比如我昨晚說的話,我現在就後悔了,我後悔我怎麼那麼矯情、較真兒,歐陽楠,你不是也要殺了歐陽桐嗎,幹嗎就不許人家陳潔干呢?我咬麵包喝牛奶想陳潔。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這麼好的女孩不會有了。 我不知道是幾點,弄不清是哪天,忘記時間和日子也挺美的。吃完東西我又小睡一會兒,也可能是大睡,再睜眼時天黑了。我打開電視整理房間,陳潔把好多東西都留下來了,車開走了,刀拿走了,剩下的好像都在。翻到內衣時我手又抖得厲害,最後渾身都抖。連抽三支煙好點兒了。我把她內衣收起來,這個我要保存一輩子。桌上還有六顆子彈,我想想,好像我藏她車裡時送她的。整理她床的時候我樂了,她把錢留給我了,三百萬還是五百萬?我沒概念。不管怎麼說,我知道下半輩子要幹嗎了,去尋找失主。沒準兒失主必有重謝,把她自己賞給我呢。

我用陳潔的筆記本上網訂票,打開網站我就想,要飛到哪裡呢?哈爾濱嗎,她可能回去嗎?關掉藝龍我繼續偷菜種菜開郵件,那封king什麼的亂碼郵件始終困擾著我。我對著那頁奇怪的字符想,它到底說的什麼呢?如果是廣告,為什麼還發附件我給呢?我看眼發件日期,我知道是誰了。 數字還沒變成亂碼,我在第三行找到一串數,查了查,十一位,是手機號,撥打過去。我說,您好,金先生,我是歐陽楠,我們以前通過電話。他還記得我,他說歐陽這姓太少見了,不會忘。我問他郵件的事情,附件裡面是什麼。經我再三提醒,他想起來了,他說是個遺物清單,郵寄的同時就把這個備份的發給我。 “你才看到嗎?”他顯然很驚訝。 我有點兒失望,其實打電話之前我也沒覺得能是什麼東西。我說最近很忙,沒時間上網。

“我也不在長白山了,我搬到長春來了,這個號碼還得用,漫遊就漫遊吧,真麻煩。” 跟我說這個乾嗎?我逐漸回憶起對他的印象,我要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最後就給我送來三盒骨灰。我本該見他們最後一面的。我想掛電話了,這種人本該打過交道就各走一邊,還有第二次聯繫,就是我過於敏感才造成的奇蹟。 “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職業呢?”他還跟我套近乎,又要有什麼業務跟我推銷呢? 我要速戰速決:“旅行,我在旅行。” “旅行?那你不上班?” “你知道那次事故的賠償,夠我用的了。” “你命真好。” 我命好?我真想把手伸進電話裡,抽他兩巴掌,問,換你全家死你試試! “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坦白。”他說,“你能來長春嗎?”

“我不在哈爾濱,在昆明,過去有點兒遠。有事就說吧。” “我怕有電話監聽。會有人偷聽嗎?” 我笑了:“怎麼會?” “還記得那回你要我運屍體,我說不能給你嗎?” “嗯,我說,出多少錢都弄回來,你告訴我已經燒了。” “那時候沒燒,但警察不讓我告訴你,讓我燒了再給你。” “哪兒的警察?” “哪兒的?你問,哈爾濱的還是延吉的?就是我們當地的警察。” “你現在在長春?” “對呀。” “把你長春的號碼發我郵箱裡,我明天中午聯繫你。” 昆明機場不遠,就在市區裡面,最早一班到長春的飛機是早上六點多的。我還有時間把東西清理好。凌晨兩點多整理完畢卻不敢睡覺了。我怕錯過班機。打開電視轉了一圈台,全是電視廣告,手錶,鑽戒,塑形內衣,來來回回播了四五遍。每過一遍,我就假想一次這些商品戴陳潔身上怎麼樣。假如陳潔還在,不管好用不好用,我都給她買回來,哄她高興。是啊,這十天我都在用“要是我沒被通緝”造句,以後的日子,以後的幾十年,我要改口說“假如陳潔還在”了。

我側過頭看另一張床,有一陣感覺她真就躺在那兒,嚼著薯片給這廣告找毛病。我喜歡她什麼呢?後來我將電視靜音,找一張紙在左邊寫上“好小事”,右邊一欄是“壞小事”。我把這十天細細過了一遍,左邊不知不覺寫滿了的時候,右邊還是空的。忽然發現,即使那些心有餘悸的壞小事,現在看來也成了好小事。因為,那時陳潔還在。 我怕自己再軟弱,再哭出來,把那個單子一折兩折,塞到了那塊永遠十二點零五的鐘錶後面,接著直奔機場。 地勤覺得我不像範少卿,打量我半天,人家都是找不同,在我這兒得找相同。不知道她找到哪個相同點了,換了登機牌給我。 進了安全檢查才想起來子彈還在兜里,全是陳潔這個小騷貨弄得我心神不寧。我對著手持掃描器的空警舉雙手,忽然捂著肚子,問他洗手間在哪兒?他往前一指,我飛奔過去。本來打算扔掉子彈再回來檢查的。看來真的可以留身上紀念了,空警沖我嚷一句:“包忘拿了!”

我看看登機牌,算日子已經初十的早上六點半,我睡了一天半。陳潔都夠跑美國去了。起飛時有點兒慌,我掰指頭數,這是我這輩子第四回坐飛機。杭州蜜月往返算兩回,汶川地震有一回,過去執勤一個月,主要防搶防亂,任務完成後直接坐五十多個小時火車回來的,都沒來得及去成都溜達。這是第四回,但登記的已經不是歐陽楠了。 八千米上空飛機顛簸了好幾回,三個小時後降落在龍嘉機場。長春真他媽冷,雖然不是哈爾濱,起碼我又回到大東北了。將近中午我進入市區,找家茶餐廳打開郵件。我提出借服務生的電話用一下。他們都願意借給我,似乎能看出來,借了我就不用找零了。我打給那個姓金的,要他來人民大街的鼎新茶餐廳。他說好,二十分鐘,要么二十五分鐘,畢竟對長春還不熟,說不准哪兒堵,哪兒不堵。他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吃了一份咖哩牛腩飯還沒見他來,午休的白領大量湧入,把空座填滿。一個戴著眼鏡的白襯衫男人張望著進來。服務生說,抱歉,沒位子了。他擦著鏡片上的白氣說,找人。我想這個可能就姓金。 他先從門口的一排卡座尋找。我還沒必要認他,我坐在最裡面,要是他順利走到我這邊,就肯定是他了。我的位置靠近洗手間,我去看過,那裡一扇窗戶可以直接跳出去。按陳潔的話說,這是我的職業本能。我又想她了,無法自製地想她。 他差不多快過來的時候,我上前沖他打個招呼,我說:“你是金先生嗎?” 我做錯什麼了嗎?他看到我的時候半張嘴怔在原地。我向他走過去,然後出現了我無法理解的一幕—他驚恐地跪下來,直喊饒命,嘴裡念叨:“不是我幹的,真不是我幹的,你來別找我。”

所有的人先看他,然後再看我。我戴上太陽鏡,扯起椅背上的西裝,走出茶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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