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為他準備的謀殺

第38章 第八節

為他準備的謀殺 蒋峰 2192 2018-03-22
歐陽桐在想標題,腦子裡都是《唐伯虎點秋香》的畫面,可以從唐伯虎的賣身葬母借鑒一下。賣身肯定不行,對他來說有價無市。他挑個居中的位置寫下“葬父”,倆字沒力量,中國人都喜歡四個字一組地蹦出口,他算好間隙,前面填了兩個字,合起來就是“借款葬父”。 他字寫得不錯,又快又好看,不然當年也不敢去騙學生家長做家教。他沒打草稿,出口成章,一字一磚,洋洋灑灑寫了十米見方,然後就盤腿坐在淮海路上欣賞自己的大作,等人群陸續圍上來。 沒看錯,他是在乞討,把可憐寫在路邊。他寧可當乞丐,也不找我媽認親。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寧可當乞丐,也要把他爸屍體弄出來。他猶豫過一陣,昨天還真虛擬了一下午,該怎麼和假想的“男優父親”相處,期間沒有電話打來。晚上去打飯的時候又有了前一天的預感,但這次他確定了,他爸是真的死了。

那頓飯他沒嚥下去,感覺嗓子一直有東西噎著,回寢室他還特意查了下金山詞霸,哦,這叫“如鯁在喉”,不知道怎麼了,看著這四個字,他就受不了地哭了。 他給緬甸那邊打電話,接電話的是那個大腳醫生。有點兒意外,這人地道的京腔,不是說那相當於雲南一個縣嗎?他報了他爸的名字,不用問情況,因為他知道。他只是問他爸什麼時候死的。死亡時間不清楚,不過他們上午醒來的時候,他就沒了。 “我是他兒子。”他驚訝自己的口氣,說不上驕傲,但是理直氣壯,“多少錢贖他?” “一百五十萬。” 漲了,他早該猜到。 “一百萬行不行?” “丫身上的貨就不止一百萬,血和肉不值錢吶?” “一百萬,我現在在上海還有點兒事,辦完就回去贖。”

“要多久?丫爛了臭了怎麼辦?” “丫你媽逼!他是我爸!”說出來都不信,他還是第一次罵人這麼狠,以前也沒什麼機會罵,可這次是真噁心人。 大夫也理虧,沒還口,可能他還想賺歐陽桐的錢。兩邊誰也不說話,僵持了十幾秒。 “拿福爾馬林泡上,我辦完就過去。” 他想過反悔來著,到時候不去,乖乖地讀完剩下四年的大學。反正那邊在果敢呢,就算他們查著電話是021地區打來的,也沒處找他。再說都什麼年代了,一具死屍還能強買強賣呀?就讓他們泡著吧,泡到冬天再風乾了裹起來,搞得跟埃及法老似的,他過兩千年再去接他。 但他還是去了淮海路,他告訴自己先弄錢,弄到了錢依然可進可退。這種手法現在看來土得掉渣兒,換十年前也不新鮮。可是圍觀的人很多,超乎想像,比八十年代看耍猴賣藝的人群還多。

原因有不少,比如他字很漂亮,就算不給錢,看一遍也算賞心悅目;比如故事很離譜,一百萬葬父,你不是砌墓碑,是想蓋座地宮吧;還有上面寫的是藉款,歐陽桐會打個雙倍償還的借條,就算你小氣巴拉只給我一塊錢,五年後我照樣打車去你家,還你兩塊錢。聽上去這不像是施捨,眼前這個坐在地上的—他可不跪著—男孩更像是優質基金的經理人。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歐陽桐全程用上海話吆喝和解釋。這太神奇了,尤其是那些老上海人,他們從百樂門、霞飛路那個年代過來的,沒準兒年輕的時候還跟許文強一起醉酒嗑藥搞過馮程程,在這兒七十多年什麼世面都見過,就是沒見過還有人用上海話要飯的。 陳潔說得沒錯,歐陽桐就是一條變色龍。也許從他出生就是個準孤兒的緣故,他的適應能力絕對是我們這夥人裡最強的。他活得不夠久,沒看上《阿凡達》,不然我猜他都能用阿凡達語和詹姆斯·卡梅隆好好聊聊這部吸金王。

三天收入總共475元,第二天最多,人氣也最高,溫度也高,分別是204.12元和37.2度。一毛也就算了,可誰他媽把這兩分錢硬幣也扔進來了?到第三天的時候人漸漸少了,沒人信他了,也不覺著新鮮了。多數人只是看兩眼,搖搖頭,奔向商場。彷彿他只是Shopping前的短暫熱身。 不能總在一個地方活動,他知道,應該換個地方再乾三天。這樣,如果他放棄雙休日這效益最佳的兩天,依然出工,一個月下來他能幹十個地方,賺五千塊沒問題。這收入在上海比保安高,比打手低,而且還不用交個人所得稅。一年下來就是六萬,扣掉日常花銷起碼還有一半,那麼五年後他便能用攢下的十五萬首付買套房子。雖然他也沒想好怎麼說服銀行給他貸款,但是未來的生活越發清晰。在第一個五年到第二個五年期間,他必然可以娶到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孩,他有這個信心,假如這個老婆還是他事業上的幫手,就完美了。雖然然而、如果、可是、但、可是,這些是他最初想要的嗎?

我想可以這麼形容,一個人想去做一件事情,因為在中間的某個環節碰到了一些甜頭,那麼這個人很可能會忘記他一開始要做的那件事。歐陽桐就是這個問題,他想弄一百萬去贖他爸爸,他在淮海路寫個“借款葬父”,三天下來他明白,想湊夠一百萬不吃不喝也要十六年半。然後他懷疑把這個升級為職業是不是也不錯。至於父親呢,如果他還有他的價值,那麼就環保一點兒,回收利用起來,為這個快爆掉的地球減少一點兒負擔。 Godblessmyfather! 這就是懦弱,我平生二十多年一直努力擺脫的劣根性。我到今年才下定決心把這件事做到底,可歐陽桐十八歲就面臨這種搖擺,他答應讓他爸入土,這不重要,這只是父親彌留之際的善意謊言;他答應那北京大夫幾天內,也不重要,他可以耍他一次,即使是拿他爸的屍體戲耍他;重要的是他答應了自己要做到,如果硬要個確切時間,他想也許就是他在金山詞霸上看“如鯁在喉”那四個字的時候。

當天晚上歐陽桐就用那四百多塊錢買了進云南的票,他可以先到昆明,然後轉車去中緬邊界,再穿過一片林子進入果敢。他沒有一百萬,兜里連一百塊都沒有,但他知道他能做到,講不出為什麼,他就是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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