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為他準備的謀殺

第29章 第九節

為他準備的謀殺 蒋峰 4416 2018-03-22
我往上到最頂層背牆坐下來,安全感多了些許。我很久沒來這兒了,和丹丹那時候常來,結了婚也會來,就像最初的戀人約會。其實我對電影沒興趣,一般是燈剛熄我就犯困,我往她肩膀上一靠,閉上眼睛說:“我先睡了,你也早點兒休息吧。” 這句原本是大學宿舍的晚安用語,我每回都這麼說,她每回都會咯咯樂。現在想想真的很神奇,從四歲開始我們一家人那麼多年,她依然對我保持著新鮮,這是我愛過她且還愛著她的原因之一。那些美好的回憶啊,我早該明白那一刻注定是我此生幸福的頂點。擁有過那些美妙時光,現在是我還債的時候了。 三五口吃掉漢堡,我倆眼皮就開始打架,挺不住了,身子左右搖擺,我抱腰低頭小睡一會兒。十分二十分的樣子,我見到了丹丹,一絲不掛揮舞著手臂,我以為她在對我招手,拼命往前追,原來那是告別,她越來越遠,呼喚著我說:“我先睡了,你也早點兒休息吧。”

醒來後我檢查四周,沒什麼變化,我和陳潔那邊依然是空的,電影還是《阿凡達》,前排那對男女還是一個往死裡進攻,一個往死裡反抗。緊接著那種情緒又來了,我意識到我比野狗還要警覺緊張,以前我總自稱老子,從今以後我是喪家犬,彷彿森林裡的梅花鹿,到處是食肉動物,我處在食物鏈的最底層。 我得工作了,套用梅花鹿的比喻,我要努力長角來抵禦獅子老虎。我從陳潔的包裡掏出小本,用一支筆帽有小燈的圓珠筆在本上寫上“要吃小鹿的食肉動物”,還挺可愛的。我把它畫掉,改成中國味兒點兒的“群雄逐鹿”。這個行,好像幹掉我就能問鼎中原。 第一項是“警察”。下午張隊怎麼說來著,分成幾組找我,而且明天升級為省內通緝,到後天見報就成了全民皆兵。到時候別說裝日韓,哪怕裝美國黑人都能把我揪出來,在哈爾濱我最多再待一天或一天半,我能為此做個計劃嗎?算了,一會兒單獨列一欄。

第二項我寫“歐陽桐的死黨”。我之前沒防這個,不過照李凱早上差點兒崩了我的態勢,這種人肯定還有,歐陽桐怎麼認識這麼多不要命的?要是李凱還活著就好了,歐陽桐的鐵哥們儿兼貼身保鏢,就跟我在大街上溜達,再有拼命三郎掏槍,讓李凱去勸。別老讓我對著槍口車輪戰似的解釋,我又不是鐵人! 最後一條我填“兇手”。後面是問號,我也不清楚兇手對我有沒有意思,別是在馬路上見著我,當是歐陽桐沒死,上來說句:“我操,你丫命真硬!再讓我補兩刀!” 下面內容才是大頭兒,關於謀殺的筆記。我先想時間,我忘了問歐陽桐的死亡時間,這種情況法醫能精確到兩三個小時就不錯了,沒準兒更糙,屍體都炸爛了。新年鐘聲敲響以後,估計也只能驗到這一步。歐陽桐和誰過的年?一個人嗎?有人陪他嗎?二者都很可悲,或是孤苦伶仃,或是陪他過年的那個人殺了他,他信任的朋友啊。李凱的奧迪是怎麼回事?什麼時間開走的,他有沒有嫌疑?不解的是,他還在找我,一直盯我的梢,拿把沒子彈的破逼槍,讓我冒充歐陽桐去見盧放。盧放又他媽的是誰?行了,哈爾濱的一天半還不知道幹什麼,不過之後的行程我安排好了,我就去雲南見見盧放。

我順著來,列個“地點”。按歐陽桐的活動範圍,雲南、哈爾濱兩地跑。兇手是哪兒的,是本地人,還是南方殺過來的?三天過去了,他還在不在這裡?想不通,我條件反射似的加上“人物”,緊接著我樂了。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結果,六要素都全了。真夠寫篇作文就好了,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團糨糊,什麼材料都沒有。 有人從右側出口進來,東張西望,那是陳潔,意味著有危險。她走幾步停下來,意識到走錯了,轉身又出去,五分鐘後從左邊再進來。 我笑得前仰後合,很難得的開心,彎腰過去坐到她後面,輕輕拍她一下。她一看是我,不予理睬,繼續看電影。 “沒看見我,你也不急,你還挺淡定的嘛。” 她捲起報紙敲下我額頭,說:“要看看嗎,大衛·科波菲爾?”

“手機借我照一下。” 關於我的報導在第四版,我先看了眼下面治療不孕不育的廣告,當是熱身。文章是在醫院給我煙的那個人寫的,署名胡東博。他還真是記者。也許就是張隊所言的“過年期間要報喜不報憂”,胡東博的字裡行間對我不算刻薄,幾乎沒提我的罪行,更多的篇幅在分析我是怎麼能從手銬裡掙脫出來的。答案我都不知道,我憋住笑往下看,看了一千字我都緊張了,胡東博真有才,編都能編得這麼真實刺激。忘了在哪兒,貌似說他被銬在病床眼睜睜看我破門而逃那一段裡,他引了一句“一騎紅塵妃子笑”,好像我是個快馬加鞭送荔枝的。但我還是喜歡這句話,估計廣大的哈爾濱人讀到這段,如果不知道詩句本是形容楊貴妃的快遞,也會有種俠客歐陽楠的幻覺。

讀過之後我坐著直盯著電影,裡面的藍人也不知道騎著什麼東西,東跑西竄。行了,胡東博,這回你賺了,寫文章拿稿費不算,我那一百萬高家兄弟也不會少分你。稽查組長,記者,汽修店,律師,卸職警察,包括跑外圍的高君,高家到底是什麼路子,什麼人都有? “白社會”? 我忽然感覺剛跟我嘮英語的領班都有可能是高家安插在萬達的線人。他們也是食肉動物嗎?我的又一股潛在危險?不能,最多高文是走警務系統把我逼死,不然帶我去墓地那哥們儿早謀財害命了。那警察什麼號來著? AC帶3打頭,他說,他被扒皮跟我哥歐陽桐有關係,誰知道真假,去哪兒再找他? “怎麼樣?”陳潔問。 黑暗裡看不清楚她吃的是什麼,有滋有味地舔手指。我說除了不是頭版,其他的我很滿意。這是句玩笑,我也沒指望她接。我翻到前排,她右邊,看看她提過來的袋子,跟她說:“換藥吧。”

“就在這兒?” “這電影你看三遍了,你判斷一下,結束清場前還來不來得及?” 她戴上3D眼鏡,用那種護士的口吻問:“先生,您是想3D換藥,還是2D換藥?” “AV的有嗎?” “森賽,請多多指教。” 她手法不錯,顯然受過專業訓練,沒光線也可以這麼利索。揭紗佈時一陣刺痛,我沒敢哼哼,我怕讓她下不了手。但用碘酒給傷口消毒時,我實在忍不住了,輕叫了兩聲。她停下來,鉤住我脖子,咬著我的耳垂說:“爽吧?” “別停,繼續。” 我扯條紗布咬住忍痛。拋開感情和倫理不談,她是個“性感”的小妖精。她了解性感,了解自己怎麼做性感。隔著她的毛衣我隱約感到她乳房蹭在我的肋骨上,她是故意的。我看著她換藥,她眼睛被睫毛遮住,一眨一眨的。一瞬間我就被她迷住了,也許這就是她的目的,不一定淫蕩,但一定要迷住途經的每個男人,讓他們為她魂牽夢繞。這種女人聽多了,我見的不多,簡言之狐狸精。現在想想,把身體交給狐狸精,還是個不錯的死法。

“你想什麼呢?” 我的幻想一下被打斷,左手揉揉眼睛,說:“,蒲松齡。” “你沒事吧?” “沒事。你說我是不是快死了,我的思路就跟迴光返照似的漫天飄。” “比如?” “比如《聊齋》裡的妖精,我心裡就呼喊,老天爺啊,也給我一個狐狸精,讓她玩死我吧!” “你還能再賤點兒嗎?”她纏上新紗布,說,“別人進監獄都吃得好睡得好,為什麼你進去第一天就被打胖了一圈?” “不知道,鶴立雞群吧。” “切,看你這傷勢,真不是一般地恨你。說說吧,你怎麼惹的他們?” “我進去頭一天睡不著覺,滿腦子都是你。” “真的嗎?” “真的,想著想著我就坐起來自慰,後來爆發的時候我沒控制住,全噴他們臉上了。”

她嚇了一跳,後仰看我:“你這玩笑太噁心了。” “好吧,真實的原因是,我唱了一首歌。” “一首歌?” “嗯,左小詛咒,有空你可以聽聽,其實我唱得比他還好一點兒,想听我唱嗎?” “不想!” 她把紗布裹上幾層,問我胳膊能不能活動。我說OK。然後她系個死結,審視一遍她的作品,說我可以穿好衣服了。至於消炎藥,這場來不及了,或者下一場,或者找個別的地方打點滴。 我問她,歐陽桐的證件帶了嗎。她掏出一個小包,什麼都有。我先看身份證,第二代的,他十六歲來哈爾濱那回,戶口沒能落到我們家,現在上面的簽發機關還是昆明派出所。出生日期是1982年12月31日,比我早一年。隔著子夜十二點,我們相差一刻鐘來到這世上,卻大了我一歲。要是兄弟齊心的話,這事應該申請吉尼斯。

身份證下面是駕照和行車本,奧迪A6,黑A2112K,沒錯。我對比他的幾張照片,這是歐陽桐比我強的地方,不管高興失落,他總是把自己打理得很精緻。不像我,有時候心灰意冷,從胡楂兒上就蒼老十年。 我很意外地看到歐陽桐的本科文憑,他居然又上了一次大學,2002年到2006年,雲南的師範大學,電子商務。正是他和丹丹消失的那幾年。原來丹丹不只是私奔,還陪讀呢。 陳潔把結婚證也帶來了,歐陽桐先生與陳潔女士。我2009年春參加的他們婚禮,可領證日期是一年前,2008年4月,比我和丹丹還早一個月。我盯著結婚證回想,歐陽桐2008年秋天就回哈爾濱了,為什麼半年後才辦婚禮?我把證件一一裝回去,問陳潔原因。

“爸爸還活著,我沒敢跟他說,我在雲南結婚了。歐陽桐提議說,先跟我爸爸處著,挑我爸爸愛玩的陪他,等機會跟他女兒再結一次。” “他有這個信心?” “你知道你哥哥,他就是條變色龍,在雲南他講當地話,回哈爾濱他就能說地道的東北話,我爸是山東人,他找兩部方言戲學一晚上,第二天就混成了山東老鄉。我爸就喜歡那些戶外的東西,釣魚、爬山、放狗抓兔子,結果歐陽桐玩得比我爸還熟練。我爸在郊區買了塊地,說是蓋房子,還不請力工瓦工,偏要拉朋友自己搞。誰也沒這閒心,他弄了十年連地基都沒出來,歐陽桐一去忙活,三四個月我們就能去那兒度假了。” “你不用講那麼多。” “你問我的!” “對不起,我剛明白丹丹答應嫁給我是因為她知道歐陽桐結婚了。他們一直在聯繫。” “那又怎樣?” “不怎麼樣。說說你吧。” “說我什麼?” 我沒理她,看著巨幕,上演那種快結束的惡戰,這電影真長。我戴上眼鏡,準備享受這最後十分鐘席捲全球的視覺盛宴。 顯然我的無禮讓陳潔不爽,她扯下我的眼鏡追問:“說我什麼?” “說你,”我嘆了口氣,“你怎麼跟警察隱瞞,歐陽桐的證件在你這兒的?” “他們沒問我。” “不可能,死亡證明都下來了,這些要收回註銷的。你跟他們說,你不知道,是吧?反正房子炸了,沒了也很正常。” “歐陽楠!是你跟我要他證件的!” “我知道,”我靠在椅背上,抬頭看天花板,原來這還有二層看台,我怎麼這麼疏忽?我說:“你希望我去見盧放?” “什麼盧放?” “盧放手裡有什麼是歐陽桐要去拿的?” “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陳潔,我在這兒看了三個小時,連誰是阿凡達都沒看出來,為什麼?” “這些人都是阿凡達!” 我皺皺眉,她的話還真不好理解。我繼續說:“聽我講完,是這電影不好看嗎?不是。因為有個問題一直糾纏著我,你之前說你看了三遍,都是和哪三個人看的?” “兩遍,這是第三遍。” “你說四遍的。好吧,三遍。電影今年一月上映,那時候你和歐陽桐都快黃了,你絕對沒心情跟他來這兒,所以第一個是保羅,還是別的什麼名字,反正是那個德國人,對吧?” “馬克,怎麼了?” “我在想另一個是誰,現在我知道了。那個人今天上午找過我,還留下了這個。”我把那把空槍對她晃了晃,聲音有點兒難過,說:“你不該讓他來找我的,我現在處境很麻煩,我這個樣子,誰碰我都得惹一身騷。”電影結束了,我們忽然暴露在燈光下,人們陸續散場,不時還有唏噓的聲音。我掏出口罩戴上,對她搖搖頭,盡快結束這次談話:“李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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