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案藏玄機之舊夢疑踪

第10章 第九章本案結束

案藏玄機之舊夢疑踪 费克申 15214 2018-03-22
案子破了後,古洛和胡亮都回想起那天的事情,都堅信他們沒有耽誤一刻工夫,至於那天為什麼成了那樣,只好抱怨茅逸了。 他們帶著姬紅雨、姬芳和茅逸回到刑警隊,胡亮立刻安排其他人去處理案子。他和古洛則急匆匆地趕到簡萬庫的公司,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了,但公司裡仍有值夜班的人。 果然,雖然簡萬庫死了,但總公司馬上派了人來暫時管理這家分公司,這就是私營公司的優點——效率。如果是國營公司,不論這家公司是賺錢的也好,還是賠得一塌糊塗的也罷,領導層一定被他們之間的鉤心鬥角,或者被若干候選人的無休無止的私下拜訪弄得心力交瘁,有時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焦頭爛額。雖然他們可以在一夜之間成為百萬富翁,但在如今的社會上總是要花費代價的,至少要不斷地裝滿空了的茶葉筒。

這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沒有光澤的眼睛,瘦削、黑黃色的面頰,使人覺得他患上了某種慢性病。他冷冷地看了看胡亮的證件,緩緩地說:“不用看我也知道你們是警察,這身衣服還能假嗎?”他像是要笑了出來,但不過是嘴角抽搐了一下,而且是向下的,胡亮斷定他的笑容一定很難看。 “像個木頭人。”如果這時古洛和胡亮能說出來的話,會異口同聲地說出他們共同的感受的。 “這個胡英傑,我原來不認識。這次接管了這個公司,和員工見面的時候,他也沒來,後來聽我的秘書說,他請假回家了……” “什麼時候?”古洛的語調讓這個石頭一樣的人都動容了。 “好像是前幾天……”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想想具體的日期。我想你要是沒有健忘症的話,一定能想起來。”胡亮的語調簡直是在命令。

“是上星期,十六號。”不用重錘,這只石頭做的鼓是敲不響的。 “是簡萬庫被殺的第二天,怪不得在現場沒有看到胡英傑呢。”古洛想起那天他感到有點兒不正常,原來是這個保安部主任沒到現場。 “你知道他家在哪兒嗎?”胡亮簡直不容對方思考。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家在外地。”表情又回到那呆板的臉上。 “誰知道?我們要找這個人。”不但是古洛,胡亮也強烈地意識到大事不好了。 “嗯,我的秘書應該知道,她過去給簡萬庫當秘書。” “給她打電話。”胡亮想起那個有幾分姿色的女人。 女人的回答讓胡亮更加急躁起來。她不知道胡英傑的老家,甚至連現在住的地方都不知道。不過,這個機警的女人立刻提醒他的新上司去找人事資源部的主任。

木頭人很不情願地給人事部主任打了電話,結果也和女祕書說得差不多。人事部主任只知道胡英傑的老家在農村,在那兒有老婆和孩子,卻不知道具體的地方。 “中國的農村有多大,你知道嗎?有好幾億人呢。我家也是農村的,你連哪個縣的都不知道,我們到哪兒去找?我告訴你,你馬上給我查出來,十分鐘後給我來電話。要不,你這個人事部主任就給我走人。”木頭人一直覺得他這樣的人物居然受到兩個警察的侮辱,這次可找到發洩的機會了。 “哼,還得讓他們知道知道我不是一般人。”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十分鐘過去了,電話鈴沒有響,但一個矮小的人出現在門口,內心的憤怒和恐懼讓他的臉扭曲了,氣色更是表明他已經被解雇了。 “穆總,我去辦公室查查檔案。”他祈求般地說。

“嗯。”穆總很冷淡地說,其實他心裡卻在雀躍著,總經理的威風架子已經擺到極致了。他看了一眼那兩個身份低賤的警察,想用目光錶示出他的輕蔑,但這兩個壞傢伙正在忍著笑,都在想:“真巧!他還真姓這個姓。” 頂多五分鍾光景,那個猥瑣的人悄悄地走了進來。 “找到了。”他背在身後的右手伸了出來,幾張紙嘩嘩地響著,出現在他的前面。 “給他們看!”木頭人的氣焰更加囂張起來。 胡亮接過檔案,匆匆地掃了一眼,說:“我們先用一下。” “問他。”木頭人的厚嘴唇向人事部長努了一下。 “行,行。”他停頓了一下,說:“穆總的客人有啥不行?” “謝謝。”胡亮故意不看木頭人,和古洛走了出去。在門外,他聽到木頭人大聲訓斥著人事部主任:“我警告你,我是什麼人,你要知道,別拿豆包不當乾糧……”胡亮和古洛都笑出聲來。

胡亮回到刑警隊後就跟胡英傑所在縣的公安局取得聯繫,讓他們監視胡英傑的家,他和古洛則連夜開車過去。 這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天邊有幾顆搖搖欲墜的星星。公路上的路燈發出昏沉沉的光,光的後面漆黑一片,但那裡卻是東北無邊無際的豐饒大地。像是大地要證明自己沒有溶解在這黑暗中一樣,麥香靜靜地泛了出來,像那大海中輕微搖蕩的波浪,一波一波地撲向人的嗅覺。古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好!農村的夜真好!” “你不冷嗎?”胡亮看看古洛搖起的車窗。 “不冷。吸吸新鮮空氣,不會感冒。” “不想抽煙啦?”胡亮像是不經意地說。 “你這小子,是想讓我早死!”古洛氣得叫了起來。胡亮哈哈大笑。過了一會兒,古洛拿出了香煙,點著了火。胡亮又放聲大笑。 “一個沒有意志的人。”他說。

胡英傑的老家離城裡並不遠,走了一個多小時,天已經濛濛亮了。胡亮看見路上有輛警車在等著。 “是接咱們的。”胡亮順便看了一下儀錶盤上的表,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他們在當地刑警的帶領下,只用了十分鐘,就來到了胡英傑家門口。雖然他們把車停到了屯子邊上,是靜悄悄地接近胡家的,但主人家警惕的狗狂怒地叫了起來。 胡亮一個箭步就衝上了牆頭,縣刑警隊的人這下可開了眼,就這麼一瞬間,大門就被消失在牆後面的胡亮打開了。刑警們衝了進去,喊著:“別動,別動,我們是警察!” 屋子裡已經很亮了,炕上的人都驚慌地坐了起來,他們身後是窗戶,光沒有照在他們臉上。胡亮根據體型和頭髮,按住了一個人。 “胡英傑嗎?”他大聲喝道。

“對,我是,我是。我咋的啦?”胡英傑喊道。胡亮心頭一動,用手電筒照了一下胡英傑的臉,不由得一愣:“你不是胡英傑。”古洛也看清楚了,這個人很強壯,從體型看,確實有幾分像胡英傑,但臉卻長得完全不同。 “你穿上衣服,跟我們走。”胡亮猶豫了一下說。 只用了幾句話,真相就大白了。這個人確實是叫胡英傑,但卻不是警察要找的那個人。 “你的身份證呢?”胡亮問道。 “早就丟了,想補一個,可一直沒倒出空來。咱一個莊稼人,也不去打工,有沒有能咋的?”胡英傑解釋道。 “什麼時候,在哪兒丟的?”胡亮問道。 “前年我去了一趟省城,就丟了。” “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早就忘了。就是記得我也不知道在哪兒丟的。”

“你沒住旅館嗎?那兒可要身份證。” “住了,和同屯子人去的,他們拿的身份證。” “對不起,讓你受驚了。我們要抓一個嫌疑犯,他拿的是你的身份證。”古洛知道這次行動失敗了。 “啊,拿我的?這可咋整?”胡英傑驚慌起來。 “沒事,我們會很快抓住他的。”古洛裝作信心十足的樣子。他已經感覺出這個案子很麻煩了。 十點鐘的天空是蔚藍的,陽光燦爛,刺射著人的眼睛,樹葉在強光下輕輕搖擺,像是在這光的世界中吟唱一般。胡亮的車穿過這燦爛的陽光,在去東江縣的平整寬闊的公路上輕捷地行駛著。 “這小子,這回該跑不了了。”胡亮的心情和這天氣一樣,非常不錯。他和古洛抓錯人後,立刻調集了所有在逃犯罪嫌疑人的通緝令。由於他們和假胡英傑打過交道,從他的口音中可以判斷出就是東北人,再加上體貌特徵,所以很快就找到了這個粗中有細、狡猾大膽的傢伙。也許是巧合,也許是他有意要竊取這個身份證,因為他的名字叫李英傑,只是姓不一樣。他有著和自己氣力一樣大的膽量,殘酷凶狠的程度只要看看通緝令就知道了。他當過偵察兵,復員後,並沒有繼續務農,而是遊手好閒,喜愛賭博,在男女關係方面也不干淨。古話說:“賭近盜,淫近殺。”他兼具這兩種最危險的行為。果然,他不僅盜竊,而且還夥同幾個賭徒去搶劫。因為一次分贓不均,他一怒之下殺了兩個同夥,而且其中一個的老婆還和他有不正當的關係。據說,正是因為被殺的人知道他戴著一頂綠帽子,所以就要多分一些。李英傑就是這麼一個心狠手辣、喪失人性的人。殺人後,他畏罪潛逃,還過上了相當不錯的日子,這當然要感謝那個愚蠢的簡萬庫了。

車開進了縣公安局寬敞的院子,院牆邊上長著高大的榆樹和柳樹,那濃郁的綠蔭,讓古洛看著都覺得清爽。 “這地方不錯。”他想。 一個身材高大得讓古洛想起老朋友韓清的警察站在樓門口,對著他們的車招招手。胡亮將車開過去,停了下來。那人用和自己身材體重不相稱的敏捷跑過來,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咱這就走,我們的人在那兒等著呢。”他用嘶啞的聲音說。 “真像韓清。”古洛想。 “人控制住了嗎?”胡亮問道。 “沒有。主要是沒找到他……” “什麼?他不在家?”胡亮頓時急躁起來。難道一個唾手可得的獵物也要飛了? “經過我們的調查,這小子在家。不過這兩天沒出來。我們讓村長去探探風,但他媳婦沒讓村長進里屋。估計李英傑在那兒藏著呢。”

“噢。”胡亮放下心來,“你貴姓?”他側過臉來打量了一下這個大漢,對方超常的身材也使他驚異。 “免貴姓韓,韓臨河。”“嗯,連姓都一樣,是親戚吧。”古洛想。 “原來我們局刑警的負責人叫韓清,和你有關係嗎?” “是我二叔。”韓臨河像是有些靦腆地說。 “噢,他是我的好朋友……”古洛想到韓清已經去世,不由得傷感起來。 “我知道。你不就是那個市局的神探嗎?”韓臨河看著古洛笑著說,表情和他叔叔一樣。 車停在村口,韓臨河帶著古洛和胡亮走上在陽光下飛著灰塵的村莊大路。正是中午時分,莊稼人都在吃飯,路上看不到一個行人,一條疲憊的狗低著頭,耷拉著尾巴,慢慢地穿過大道。它歪過頭看看這幾個陌生人,沒有吭聲。 警察已經包圍了李英傑的家,胡亮問了問李英傑家大體的情況,看看地形,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古洛緊跟在後面。韓臨河被胡亮這勇敢得近乎莽撞的行動震撼了,他猶豫了一下,也衝了上去。一個警察說:“隊長,這也太那個啥了。” “看看人家,到底是大城市來的,學著點。”韓臨河說。 連李英傑家的狗也剛來得及叫一聲,胡亮已經推開門闖進了屋子。這樣的速度只有胡亮這個警察天才才能做得到。古洛嚇唬了一下狗,和韓臨河一起進了屋子。 沒有搏鬥,沒有掙扎,更沒有槍聲,跳進胡亮眼簾裡的是個穿著一身白衣服的女人。她臉朝下,趴在炕上的一個物體上,渾身抽搐,能聽到被壓抑的啜泣聲。炕上還坐著兩個孩子,睜大驚恐的眼睛看著胡亮。 胡亮推開她,拉起被子。這是一張認識的臉,不過和在這個世界上時相比,他瘦了許多。胡亮把手伸過去,已經沒有了呼吸,撥開眼皮,那凶狠的眼睛失去了生氣,放大的瞳孔讓眼睛顯得特別黑。 “什麼時候死的?”胡亮問道。他回頭看看古洛和韓臨河,他們都愣在了門檻處。女人只顧哭泣,沒有回答胡亮的話。 “我問你,他是什麼時候死的?”胡亮大聲問。 “什麼時候?”女人似乎才感覺到屋子裡進來人了。她努力睜開紅腫的眼睛,看看胡亮。 “你們是乾啥的?對了,是警察吧。”她回頭看看李英傑的屍體。 “到底找到你了,還讓你說對了。不過,我早說過,沒地方跑。”她一下子就止住了哭泣。 “什麼時候死的?”胡亮聲音更大了。 “就今天早上。”女人有些畏懼地看著胡亮。 “怎麼不報警?”韓臨河問道。 “你們不是抓他呢嘛,我哪敢報警?”女人抬頭掃視著韓臨河和古洛。 “是服毒?”古洛看著李英傑嘴角上的一絲血跡,說。 “八成是。他早上從下屋進來,臉色就不對。我說吃點兒啥不,他說還吃啥呀,都快死的人了。說著,就倒在炕上,拉上被窩,說我歇會兒,要是警察找到我,把這個給他們。”女人從枕頭旁邊拿起一盒錄像帶。 “嗯。”胡亮沉吟著接過錄像帶。 “你和我們走一趟。”他補充說。 “我?我去幹啥呀?我又沒殺人。你們要抓的是這個死鬼。”女人的眼睛裡閃耀著害怕的光芒。胡亮突然發現這個鄉下女人五官倒是很清秀。 “不是抓你,是錄口供。”古洛安慰道。 這個女人和很多樸實的農村婦女一樣,暈車,再加上受了丈夫離世的刺激,到了公安局的審訊室,看看神情嚴肅的警察,就昏了過去。韓臨河只好叫來醫生。醫生說是低血糖,就領著女人去了醫務室。 “先看看錄像吧。”胡亮對韓臨河說。 “對,這可耽誤不得。”韓臨河領著胡亮和古洛進了技術室。 錄像很清晰,用了固定的鏡頭裝置。李英傑先是笑嘻嘻地坐在一張椅子上,身後的背景是一塊白布。 “我那個啥……”他好像認為自己在拍電影或電視似的,開頭的話帶著幾分難為情,但接下去就順暢多了。 “你們看到這個錄像帶的時候,我肯定去見閻王爺了。”說著,他拿出一個藥瓶,搖了搖,裡面淡色的液體頓時混濁起來。他把瓶子送到嘴邊,仰起頭,幅度很大,像要睡倒一樣,一飲而盡。他的姿勢很快又恢復了正常,臉上浮現出了痛苦的表情。 “真難喝!死也不讓我舒服地死……我不怕死,跟你們說,我不怕。陰間裡還有我送去的人,他們恨我,想收拾我,做夢去吧。我到那兒還要壓著他們。你們不相信有陰間,可我相信有,興許比這陽間還好呢。到了那兒我還要殺簡萬庫,這個賊子!怎麼樣?我這個詞用得好吧?小時候上學,老師說我聰明,我就是聰明,我殺人潛逃,你們抓住我啦?我還當上了公司保衛部主任,你們把我當個好人看吧。就是今天我要不自首,不算自首,我要不主動跟你們說,你們還是抓不住我。一幫窩囊廢!行了,不跟你們胡扯了,我現在鄭重宣布:我殺了簡萬庫。為啥呢?你們一定要問。我也告訴你們,這個小子不是人。他貪污了公司的錢,還去行賄,這個屎盆子他要扣到我的頭上。我上當了,那些行賄的事都是我幹的,是給他跑腿。他挪用公司錢款,用的是我保衛部的名義,說是買這個買那個的,其實啥也沒買。還讓我個人管公司借錢。總公司一查,就上我這兒了。我這才知道,上當了。咱這人別的沒有,就是實在,尋思著人家看得起我,讓我當領導,我就是給他當牛做馬也算個報答。可要把我送進監獄,這可不行。簡萬庫這小子,太陰了。咱們打小都是屯子里長大的,按理說,不該那麼滑呀!”他的臉突然扭曲了一下,那麼快,讓人覺得很是怪異。他面色也變得十分蒼白,神情痛苦地朝著錄像機衝了過來,錄像停止了。 “這小子死了。”韓臨河下意識地說。 “不,是裝的,他是在這之後死的。” “那為啥?”韓臨河不解地問道。 “讓我們相信他確實是自殺的,其實,他老婆的話比這盒錄像帶還可信。是他殺的簡萬庫,這沒問題了。然後自殺,也沒什麼問題。”胡亮說。他又看看古洛,古洛一副茫然的樣子。 “你有疑問?”胡亮問道。 “沒有,沒有。這不是很明顯嗎?那藥瓶子也找到了,是農藥。這又有什麼可懷疑的,不過……” “我知道,你是說他為什麼自殺吧。”胡亮笑笑。古洛也笑了,說:“好小子,鑽到我肚子裡了。” “不,誰都會這麼想的。而且他並沒有說他為什麼自殺。這裡面有問題。那個女人休息好了沒有?帶她來問問。”胡亮斬釘截鐵地說。 韓臨河一會兒工夫就將李英傑的妻子帶了進來。看樣子醫生還是有些辦法的,女人的氣色好多了,又洗了一把臉,容光煥發,顯示出她年輕的姿色。 “真是'好漢無好妻,賴漢摟花枝'。”胡亮不由得想。 幾句公式化的問話,警察知道了這個女人叫叢玉珍,今年才二十八歲,是李英傑的第二個妻子。李英傑看上了她,就把第一個老婆打跑了。 “我哪敢不嫁他?在屯子裡就數他橫。”叢玉珍說,但看不出她有什麼懊悔的樣子。 “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胡亮開始正式發問了。 “四天前吧。你們來得挺快。要再快點兒,興許就能抓著他。”叢玉珍看著胡亮,表情很輕鬆。 “這個女人倒是挺老實。”古洛想。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知道我們要來?” “我不知道,是李英傑說的。他說,公安局早晚要來抓我。我問,多長時間,他說,誰知道,十天半拉月也是它,備不住現在就進來也是它。也赶巧,他就是今天才自殺的,你們要是昨天來……” “他為啥自殺?” “殺人了,抓住就是個死,還不如自個兒死了好。”叢玉珍看看胡亮,補充道,“這是他說的。” “他過去也殺過人,怎麼沒想過自殺呢?”胡亮側臉看看古洛,老頭子正在掏煙。 “那次不是失手殺的嘛。再說這次殺的是他們總經理,那肯定得被抓著。” “他為什麼殺那個總經理?” “他說是那小子誣陷他,把自個兒犯罪的事都賴到他頭上。他不殺他就得進去,一進去,過去的事翻出來,他就是個死呀。” “你沒勸勸他?”古洛點著了煙,瞇著眼睛問道。 “勸了,咋沒勸呢?他也答應不死了,可最後還是……”叢玉珍低著頭,眼睛向上看了一眼古洛,目光尖利,古洛心中不由得一驚。 “他有沒有什麼……不正常的表現?”胡亮字斟句酌地問。 “啥不正常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和過去不一樣的地方。” “沒有。”叢玉珍想了想,慢慢地說。 “他沒帶東西給你們?”古洛突然問道。叢玉珍驚了一下,說:“沒有。帶啥東西?” “不會吧。你給他生養孩子,他犯罪潛逃,一點兒不顧家?這次回來不帶些錢?這可是他最後一次養家了。”古洛說。 “沒有。那個敗家的玩意兒,啥時候顧過家呀。” “那他回來就是看看你們?” “就是看看我們。說再也見不著了,讓我好好帶大孩子,九泉之下也感謝我。反正淨這話。” “我看錄像上,他可瘦了,臉色也不好。是有病了嗎?”古洛換了一個話題。 “病倒沒有,但體格好像不趕以前了。” “噢,怎麼個不好?” “他……那個事,不太行了。”女人臉紅了。 “不行了?是完全不行了嗎?” “也不是。不過,這麼些天就一次,和過去像兩個人似的。”女人的臉更紅了。 “你先下去吧。”古洛說。 “能讓我回家嗎?” “回去吧。以後有事再找你。”古洛溫和地說。 女人剛走到門邊,古洛就開口了:“你等一下,我們還得去你家,要找找有什麼有用的東西沒有。和我們一起走吧。”叢玉珍沒有回頭,但古洛看到她的後背顫動了一下。這時,古洛心頭一動,他想起這個女人說的話。 “你剛才說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古洛問道。這次女人的眼光變得像水一樣澄澈:“四天前呀。” “四天前?那就是十七號。” “對。是那天,咋的?” “幾點到的?” “上午十點左右吧。” “是坐火車來的?” “對。” “沒說是從哪兒來?” “省城唄。還能有哪兒?” “是他說的嗎?還是你猜的?” “他說的。” “韓臨河,省城到你們這兒的火車一天有幾趟?”古洛看著神色茫然的大個子韓臨河問道。 “小伙子不及他叔叔機警。”古洛順便想。 “有三趟。一趟是早上八點二十到,一趟是下午四點到,半夜十二點還有一趟。” “都是什麼車?快車,慢車?得用多長時間到這兒?” “晚上的是快車,不到四個小時就到了。剩下的兩趟是慢車,得六個小時。” “那就是凌晨從省城發車了?” “對,早上四點半發車。”韓臨河經常去省城出差。 “你看到他的車票了嗎?”古洛又問叢玉珍。 “車票?讓我想想……有,有。我給他洗衣服的時候看見車票來著,我隨手就給扔到灶裡燒了。”她停頓了一下,又說,“你們要那玩意兒有啥用?一張用過的車票。反正他是十點來鐘到的家。” “從縣車站到這兒得用多長時間?”古洛又問韓臨河。 “坐縣里來這個鄉的長途車,得用一個多小時,中間停的站多。再從鄉里車站走過來,至少得半個小時。到這兒最少得一個半小時。”韓臨河對這個答案更有把握。但他心裡還在納悶兒:“這個神探要幹啥?神神叨叨的。” 古洛這時在心裡進行著簡單的計算:“十五號晚上簡萬庫被殺,李英傑逃走,坐上十六號晚上的車……不,不對。他為什麼要坐十七號凌晨的車?十一點殺的人,應該立刻逃跑,趕上當晚或十六號凌晨的車。從殺人現場到火車站走路才不過半個小時。這麼看來,他當天晚上並沒有潛逃。那他在哪裡呢?不,應該這樣問:他為什麼沒有逃?” “你能不能查查這裡的公共汽車,看李英傑是不是坐十七號早上的車到鄉里來的。對了,如果沒有,再找找出租車司機們問問。”古洛吩咐韓臨河道。他雖然已經退了休,但一到破案時,那股不由分說的脾氣就自然表露出來了。韓臨河和他的叔叔一樣,是個好脾氣的人。 “行。”他乾脆地答道。 “好。”古洛微笑著說,“吃點東西,咱們去叢玉珍家看看。” 叢玉珍家除了李英傑的衣物、漱洗用具外,值錢的就是一塊手錶、一部手機,還有一百多塊錢。 “他是在哪兒自殺的?”古洛問叢玉珍。 “在下屋。”下屋就是農家的倉庫。 “他平常就藏在那兒?”古洛說。 “嗯哪,沒招儿呀,你說能藏哪嗎?” “走,帶我們看看去。” 倉庫很黑,如果不是開著門,真就伸手不見五指。叢玉珍走到前邊,打開了一盞臨時裝的燈,長長的電線伸展在潮濕的土地上面。倉庫的盡頭,放著一張木板搭的床,四周用秸稈圍著,像是個小小的堡壘。床上很零亂,被子還沒疊,枕巾很髒。這個叢玉珍並不是個利索的女人。胡亮立刻戴上了手套。古洛則背著手,仔細查看著周圍的環境。 低矮的窗戶原來是用塑料布蒙上的,現在則被破布塞上,所以光線才這麼不好。一股潮濕、惡臭的味道,時不時就冒了出來,刺激得古洛直想嘔吐。 胡亮的搜索沒有什麼結果。 “什麼都沒有,除了這小子掉的頭髮,那頭髮可真不少。”胡亮說。 “頭髮?我再看看。”古洛接過胡亮的手電,幾乎趴在地上,仔細地搜尋著。 “找什麼呢?”韓臨河不解地問。 “我也不知道。”古洛說,“但總該留下些什麼吧。在這兒住了好幾天,就這麼乾淨?” 手電的光滑了過去,但胡亮卻喊道:“那是什麼?”古洛又把手電移了回來,一個白色的、像是藥片一樣的東西在光下靜靜地躺著。 “眼睛不行了。”古洛悲哀地想。胡亮小心翼翼地拿起白色的東西,放在眼前仔細看著說:“像是藥片。” “好小子!你就是清理得再乾淨,也會留下蛛絲馬蹟的。帶回去化驗。”古洛說。 化驗是在市局做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是一種抗癌藥物。這種藥物副作用很大,服用後會產生脫髮、性慾不振等症狀。 “到各個醫院查查,看李英傑是不是得了癌症。”胡亮命令刑警們。 刑警隊的效率在整個警察隊伍裡是最高的了,因為他們承辦的案子有很多是兇殺案,人命關天,刑警們自然很投入,效率也就上去了。不過幾個小時,李英傑的病歷就送到了胡亮手中。 “是肝癌,沒幾天活頭了。這小子真兇惡,在這種情況下不住院,還能殺人,而且逃跑。”胡亮說。 “是啊,真是惡人,我想要是沒有相當大的事,這種人怎麼會自殺呢?”古洛應和著。 這是家朝鮮族人開的飯館。和一般的朝鮮小飯館不同,這裡所有的一切,從鋪著雪白桌布的桌子、舒適的沙發椅,直到烤肉的器具,都很講究。古洛注意到這裡的酒杯擦得要用“明淨”這個詞來形容了。 “辣白菜、辣蘿蔔、四份牛肉、一份羊肉,再來兩個石鍋飯,最後上。啤酒先來六瓶,要涼的。”胡亮點得很暢快。 “狗肉呢?我們有狗肉火鍋。”年輕的女服務員說。 “狗肉?不要。告訴你們老闆,這麼好的環境,吃狗肉,不和諧。”胡亮半開著玩笑說。他現在和古洛一樣,只吃人類常吃的肉類,不再做古洛說的野獸了。服務員笑了笑,問道:“沒有忌口的?”“沒有。”胡亮揮揮手,像是在說“快走,離開這裡”。他是個急性子的人,正想和古洛說說關於這個案子自己的推理。一般來說,胡亮只有在有了一定把握,或者說認為自己推理的邏輯牢不可破時,才會這樣著急。這是他向古洛的邏輯思維挑戰的好機會。 “不要著急。”古洛笑著說。胡亮臉紅了,也笑著說:“我有什麼急的?”說完,他就不做聲了。 服務員拿來燒得火紅的炭火,放上烤肉用的雪亮的金屬篦子。古洛往上放了幾塊肉,煙霧騰了起來,肉“吱吱啦啦”地響了起來,帶著脂肪的地方冒著油,肉香撲鼻而來。古洛很有些紳士風度地慢慢拿起啤酒,給胡亮斟滿。胡亮看著冒著厚厚白沫的啤酒,食慾頓時上來了。 “怎麼樣?老習慣,先吃些再說。”古洛又放了幾塊肉,其中有羊肉。 “行。”胡亮夾起一塊還帶著血絲的牛肉放進了嘴裡。 古洛喜歡烤肉勝過涮肉,因為烤肉有肉的香味兒,烤得好的話,肉很嫩,入口即化。再喝口冰涼爽口的啤酒,能感到肉在胃裡的溶解。也許是心理作用,但這樣會越吃胃口越好,古洛可以毫不費力地吃下一斤半肉。胡亮像往常一樣,吃得很快,他是不太品嚐的,為此,古洛感到很遺憾。但他認為欣賞美食是要有天賦的,胡亮沒有,誰也沒辦法。 “你看這案子是不是很蹊蹺?”胡亮終於開口說話了。 “是。”古洛簡短地說。他正品著朝鮮辣白菜的滋味。 “這兒的辣白菜還比較正宗。”他想。 “首先……”胡亮剛要大發議論,手機就掃了他的興。他看看手機上顯示的號碼,立刻接了起來。他一開口,古洛就緊張起來。是韓臨河來的。胡亮沉默地聽著,最後說了句:“謝謝!” “什麼事?”古洛迫不及待。 “就是你讓調查的公共汽車和出租車的事。公共汽車的司機和售票員都看見李英傑了,他是那天八點多鐘從車站坐他們的車到那個鄉的。” “是嗎?”古洛的聲調中既沒有失望,也沒有異常的興奮,“胡亮,你現在給車站派出所或者刑警隊的熟人打個電話,問問李英傑坐的那趟車的車票好不好買,特別是十六號凌晨的。” 胡亮看看古洛,滿腹狐疑,但他沒有多問,就給鐵路公安局的刑警隊長打了電話。 “讓我們等等,一會兒回話。” 胡亮看到古洛放鬆下來的表情,就接著剛才的話頭說:“首先,簡萬庫誣衊或者陷害李英傑,太不合情理了。這個李英傑說謊都不會,怎麼會讓他背黑鍋呢?這種事,簡萬庫會盡量避開其他人的,即使李英傑是他的親信,也不行。”他夾著一塊肉在調料裡蘸了蘸,放進了口中。 “對,這是個愚蠢的謊言。”古洛贊同道。 “他帶著病,為了簡萬庫陷害他,就去殺他。我們不能否認這種人會有這種動機,這是個惡人。但他很快就要死了,又何必怕背黑鍋呢?要知道,他是個潛逃的殺人犯。更大的可能是他可以和簡萬庫做筆交易,李代桃僵,得到一筆錢。還有,他最後和老婆道別,居然沒有帶錢,這更說不通了。我覺得這裡面有問題。” “哲學家不是解釋世界,而是要改造世界。你想該怎麼辦?”古洛深沉地說。但一到這時候,他就知道胡亮臉上的表情,這很讓他尷尬,但他就是改不了。 “從本質上說,我應該是個文學家。”他在這時總是這麼想。 果然,胡亮笑著說:“我不是哲學家,我是實干家。按照我上面的思路,這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傢伙,他可能和某人或某些人做了交易。注意,我說的不是那種職業殺手,被人僱用去殺人,他的背景更深一些。有些人不想讓簡萬庫活著,他們要殺人滅口,然後就是讓李英傑死。這下子,就什麼也沒有了。太拙劣了。” “拙劣,但有效。所有的線索都在這裡斷了,在李英傑下地獄那一天,這個案子就算是結了。”古洛冷冷地說。 “不,不會的。我相信還有線索。”胡亮得意地笑了笑。 “嗯。說說看。”古洛吃得夠飽的了,就拿出煙來,取出一支,緩緩地點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現在吃飯前絕不抽煙,因為太影響他的食慾,而酒足飯飽時吸煙,是最愜意不過的事了。 “有兩個線索有待我們開發:第一是錢。按我的推理,李英傑殺人不過是為了錢,所以要從錢入手。查錢的去處,就是要調查李英傑的老婆。全面監控她,我就不信她沒有動作。第二,咱們查錢的來源,就是說誰和李英傑交易。我想和這事有關係的人,目前看來,只有簡萬庫的總公司的人。因為簡的行賄、挪用公款,都和總公司有關。行賄可能和總公司的指使有關,那就很可能為了殺人滅口,而挪用總公司的錢,總公司是不會放過他的……” “你的意思是說,總公司有可能為這錢殺掉他?”古洛打斷了胡亮的推理。 “這並非不可能。你想想,總公司虧損了一大筆錢,還不敢起訴簡萬庫,因為行賄,或者還有其他見不得光的事,簡萬庫能是自作主張乾的嗎?即使有,也不過是一部分,主要責任難道不是總公司的嗎?簡萬庫能不知道這其中內幕嗎?逼急了,狗急跳牆,弄不好總公司也完了。” “嗯,可關於總公司我們沒有證據。”古洛揉著肚子說。 “放心,明天我就進入偵查。我就不信,找不到證據。服務員,結賬。”胡亮大聲喊道。每當他有自信時,聲音總是很大。 “你再問問那個刑警隊長,查得怎麼樣了?”古洛趁服務員去總台算賬的工夫,催促胡亮。他的話音未落,胡亮的手機就響了,是那位刑警隊長。 “那趟車的票很好買,十六號凌晨的票大部分沒賣出去。”胡亮照本宣科地說。他這時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理和要採取的行動上,所以就放掉了這個極其重大的線索。 “噢。”古洛淡淡地說,心裡卻起了波瀾,“怪了,這天他在哪裡呢?” 逃離了空調滲入肌膚內的冷氣,夏末的熱風讓人覺得舒坦無比。大樹茂密的枝葉黑魆魆的,空氣濕潤。古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那沉重、濕熱、很難聞的氣體進入他的肺臟,他趕緊停止了呼吸。 “這叫什麼空氣?污染太可怕了……人也是一樣,人的心被污染了,才有了犯罪,才有了簡萬庫、李英傑這樣的人。他們視人命如草芥,為了一時或者一世的歡樂,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舉起刀……這真是個麻煩的案子,現在連些頭緒都沒有。”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腦子很亂。他知道這是老了,要是以前,酒精會讓他的頭腦更加敏感和振奮,會讓那如同凍僵一樣的思維,在酒精中燃燒起來。可現在他卻因此而許久沒有抓住問題的關鍵。可他最終還是回到了他的提問上:“十六號幾乎整整一天,李英傑在哪裡?在幹什麼?為什麼沒逃走……”後來古洛將這一天稱為“空白的一天”。 意志堅強、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胡亮第二天就展開了調查。他給韓臨河打電話,讓他派人盯緊叢玉珍,特別是要注意她是否去銀行。在這邊,他和經濟犯罪處(二處)的人一起,對簡萬庫的總公司——遠大集團進行詳細的調查。僅僅三天,他就掌握了遠大集團的大體情況。當他得意洋洋地向古洛介紹情況時,眼睛裡都跳躍著喜悅的光芒。 “這家公司是民營公司,很有錢,據說身價有數十億人民幣,有人說超過一百億,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很有實力。這家公司的總經理叫夏侯新生,是個複姓,文化低的人以為他姓夏,以訛傳訛,因此公司裡的人管他叫夏總。他很年輕,還不到四十歲。據說這份家業是他父母打拼出來的。他父母十幾年前去了他父親的老家義烏,那是全國小商品的集散地,發了些財,現在叫挖了第一桶金,又回到了咱們這兒,成立了這家公司。公司開始時做服務業,像飯店、洗浴城、夜總會,利潤豐厚,於是就擴張了經營範圍,現在幾乎是什麼都做,但主要是放在這幾年最掙錢的房地產上。這個簡萬庫的公司是子公司,主要是做和城市建設有關的承包工程,雖然表面上做些採購建材、僱用施工隊的工作,但其實是用行賄手段,從腐敗的政府官員那裡拿到工程。為了姬紅雨的案子,咱們曾經讓二處去調查過,是有嚴重問題。和他們打交道的那些政府工作人員有好幾個已經被雙規了。雖然紀委和檢察院,還有咱們二處的人沒有明說,但誰都知道幕後老闆就是夏侯新生掌權的總公司。所以,現在看來,不管是簡萬庫還是李英傑的死,都和總公司的犯罪有關。” “那個叢玉珍動了嗎?”古洛插話道。 “還沒有,急什麼,還跑得了她了?不過是早晚的事。”胡亮信心百倍地說。看來這次調查加大了他推理的準確性。 “嗯。”古洛的聲調是猶疑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嗯?”胡亮皺起了眉頭,他真不知道古洛這是什麼意思。因為,他在陳述時,看到古洛喜悅的笑容,他知道古洛在支持他的推理。可轉眼間,古洛的態度就變了。 “真讓人費解。”胡亮不滿地想。 “噢。”古洛覺察到了胡亮的情緒,就笑著說,“我的意思是還要有證據,可如果這叢玉珍不動,咱們可不能等著呀。”胡亮想想,覺得古洛憂心忡忡是有道理的,因為除了叢玉珍外,沒有其他有用的線索或是有力的證據。 “這樣吧,咱們去會會那個姓怪姓的億萬富翁。”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不過,胡亮叫的是夏侯新生的名字。這想法宛如一道陽光射進了兩人的心中,又反射在他們的面部和眼睛裡。 人的相貌很大一部分要靠氣質,而氣質需要的是富裕的物質和精神生活的培養,就如同只有肥沃的土壤才能長出好莊稼一樣。不過,肥土是需要草木長年的輪迴才能積累出來的,因此,暴發戶儘管有錢,但猥瑣的氣質卻很難改變。儘管他們的衣著、表情都透著有錢人的氣勢和派頭,但仔細一看,就知道這種植物並不是生活在豐饒的有機土中,而是用化肥催生的,就像外表好看,但味道怪異的豆芽一樣。所以說,看一個人的氣質,大體上就可以知道這是個什麼出身的人。 而古洛眼前的這個人卻是很難判斷的。夏侯新生長相漂亮,白淨臉,小鷹鉤鼻子,眉毛很黑,向鬢角揚起。他瞇著眼睛,用細長的右手中指挑剔地彈彈左邊西服袖口,其實,他的衣服是那麼整潔,讓胡亮這個愛乾淨的人都自嘆弗如。他皺皺眉,眼神憂鬱,這種神情讓人看起來很有些儒雅的風度。但古洛在他薄薄的、輕輕翕動的鼻翼和微微突出的嘴上看到一抹鄙陋的神情。 “你們說的是簡萬庫和李英傑呀。”他冷冷地說。這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口氣,而是冷漠,是的,是那種真正的冷漠的口吻,這兩個人在他眼裡不過是僅僅勉強能記住姓名的人。 “我知道他們死了,但這和我們公司沒關係呀。”他的眼神透出詫異。古洛看出來這是個表情豐富的人,剛才的冷漠顯然是裝出來的。 “真的無關嗎?”胡亮也用冷冷的語調說。 “沒關係,確實沒關係。”夏侯新生在寬大的椅子上動了一下身子,似乎在壓抑著發作。 “肯定有關係。”古洛厲聲說。他希望這個人能跳起來。果然,夏侯新生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臉色發紅,額角的青筋都崩了出來。但他看看古洛,突然笑了一下,伸手從桌子上的雪茄盒裡拿出一支雪茄。 “你也來一根兒?”他對古洛說。 “我不抽那東西。”古洛取出自己的煙來。 “嗯。”夏侯新生坐了回來,臉色正常了,“那你說說他們的死和我們公司有什麼關係?”他倒像是在審問這兩個警察了。 “你們公司能走到今天,個中三昧就不用我說了……” “不,你還是說說。”古洛稍一停頓,夏侯新生便微笑著插了進來。 “好小子,看錯你了,不好鬥呀。”古洛想。 “說好聽些,沒有政府的扶持,你的企業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成就。但這是要付出代價的。什麼代價呢?就是行賄。你不要瞪眼睛,那個簡萬庫的行賄行為我們已經掌握了。而且,他還挪用了總公司的撥款去賭博,當然也有嫖娼等等行為。總之,盡是些拿不出檯面的事。難道這些和你們沒關係嗎?” “這有什麼?他行賄我們不知道,純屬個人行為,即使是集體行為,也是他們子公司的事。挪用公款不假,可吃虧受損失的是我們。你看出這裡面的關係了吧?他敢挪用我們的錢,說明我們根本控制不了他,順理成章,他行賄我們就更管不了了。更何況他的個人生活,譬如嫖娼、賭博,我們又不是執法機關。當然他要是犯事了,我們絕不會保他的。” “說得好,但他行賄是為了讓你們公司能拿到項目。”古洛說。 “是嗎?也許吧。誰都想拿到項目,但我們沒有唆使他用非法手段。你們找到我們的指示了嗎?文字的或者錄音也可以。如果沒有,只能說明他是擅自行事,我們不知道。” “那你們是什麼時候知道他挪用公款的?”古洛覺得自己的臉皮真夠厚的了。 “兩三個月前吧。我們……” “那麼長時間,你們怎麼沒對他採取措施?”古洛搶先了一步。 “你別著急。我們正在考慮處理辦法……” “考慮了兩個月?是什麼情況讓你們考慮這麼久?” “我們想拿回這筆錢,如果將他開除,再報警抓起來,我們就拿不回這筆錢了。這錢可不是小錢。”他嘲諷地笑了笑。古洛勃然大怒,但立刻壓制住怒火,也笑著說:“這我知道,數字大得能換好幾條命呢,別說簡萬庫一條小命了。” “你是說我們為了損失的錢殺他?” “從你剛才的話語中我們只能這樣推測。”古洛聲色俱厲地說。他是多麼想讓眼前這個億萬富翁發火呀。 “哼。”夏侯新生冷笑了一下,“太小看我們了。這些損失對我們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不值得動槍動炮的。” “你和李英傑是什麼關係?”古洛突然轉了話頭。 “他?我根本不認識。” “聽說過嗎?” “嗯,聽簡萬庫說過,說是這人動了錢。” “還有行賄也是他幹的,是這麼說的嗎?” “不是,簡萬庫沒有說行賄的事。我們根本不知道他行賄。” “你相信簡萬庫的話嗎?” “這對我們無所謂。我們要起訴的話,就起訴簡萬庫,至於他們之間的事,他和法庭說吧。”“推得一干二淨,這個人有準備。”古洛想。 “今天就這樣吧。”胡亮看出古洛的尷尬。 夏侯新生幾乎和古洛一起站了起來,將客人送到門口,臉上雖然沒有流露出什麼,但古洛知道他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 “對了。”古洛猛然回過頭,“我很納悶,那個簡萬庫要文憑沒文憑,要本事也看不出來,又是從農村出來的,你們怎麼會用他呢?” “這……”不出古洛所料,夏侯新生猶豫了一下,但他的臉馬上就開朗了:“是別人介紹來的。” “誰?” “東北商城的老闆周良城。” “你們就這麼聽他的?” “東北商城是我們的重要客戶,周老板和我也是好朋友。” “他怎麼認識簡萬庫的?” “簡萬庫剛來城裡時,曾在他的商城裡租過攤位,賣服裝。” “你有周良城的電話、住址嗎?” “有是有,但你們拿著也沒用,因為他去年就死了。”夏侯新生笑著說,這次是毫不遮掩的嘲笑。古洛知道自己被打敗了。 “什麼時候能收復失地呢?”古洛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用歹毒的心腸算計對方。但夏侯新生似乎沒有看出古洛的險惡用心,他忽然抬頭看看走廊遠處,古洛和胡亮追隨他的視線:一張輪椅,一個人坐在上面,另一個人在推著輪椅,旁邊還站著一個人。夏侯新生愣愣地看著,似乎在猶豫著什麼。輪椅走近了,雖然是背光,看不清這兩個人的面容,但輪椅上坐著的肯定是個女人,而推輪椅的也是個女人。旁邊走過來的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似乎笑著,能模糊地看到他那露出的白色牙齒。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們辦公室主任陳壽。以後你們再來,我不在的話,就和他談,他是我們公司的大總管。這是我母親,這個是我母親的保姆。” “噢,公安局的二位先生,歡迎,歡迎。”陳壽發出了笑聲,一隻手離開輪椅,和古洛握手。古洛看清了對方的臉,一張漂亮的臉,比夏侯新生更英俊。他的手很有力,和笑容配合得恰到好處。 “我叫辛文素,是他母親。”輪椅上的老婦人像是不情願地自我介紹說。她沒有伸出手,只是和兩位客人點點頭。古洛費了很大力氣才看清她的臉。 “怪不得夏侯新生是個美男子呢。”古洛想。 “抓了一把刺。這小子沒有前科,但面對咱們這些警察卻有這份能耐,智商不低呀。”胡亮一邊開著車,一邊像自言自語般地說。 “嗯。”古洛閉上了眼睛。街上茂密的樹葉時不時地遮擋著陽光,讓古洛閉著的眼簾上一會兒照著金色的光,一會兒是黯淡的顏色。 “走,去東北商城。”古洛說。 “那個周良城死了,我也知道,名人嘛,是死於癌症,不是刑事犯罪。”胡亮說。 “問問那些擺攤時間長的認不認識簡萬庫。” 答案又一次證明了夏侯新生沒有說謊。商城沒有破綻,好幾個商販都認識簡萬庫,還很欽佩地說他是個能幹的商人,當然運氣也一直在幫他。譬如,周良城幫他,就是因為他撿到周良城的錢包,裡面有上萬塊錢,但他沒貪財,還給了周良城。周良城很感激他,也看出這是個厚道的人,就向遠大公司推薦了他。 “你們是聽他說的吧?”古洛最後問道。 “對,是他自己說的。”商販們異口同聲地說。 “這像是編造的故事。”胡亮回到車上後說。 “嗯。可我們戳穿不了它。”古洛悶聲悶氣地說。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座大山,遮蔽住了一切,就連陽光都透不進來。 “怎麼才能推翻這座山呢?”古洛想。胡亮則想著如何寫結案的報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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