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费克申

  • 偵探推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66848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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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费克申 9728 2018-03-22
如果他不是今天這副打扮,不是這種神情,不是這種後來經常被武俠小說形容的那種氣定神閒的風度,人們就會把他的過去忘掉。他身後的院子裡升起一縷炊煙,白色的煙霧裊裊婷婷地在藍得不能再藍的天空下緩緩移動,彷彿要為這個山村跳支舞才走似的。山村的美麗和閒寂是人類創造物中之最的,你可以坐在這裡看著村頭、綠樹、頭頂的太陽,感受陣陣清涼的微風,直到死時也不會察覺生命原來是要結束的。 不過,一隻狗忽然怒吠了一聲,村子裡的狗都叫了起來,這在白天是不多見的,於是氣氛改變了,完全變了。狗是敏感的動物,它們似乎首先感覺到了村子裡的殺伐之氣,這氣氛和這秋天的黃葉、清冷的空氣、剛著身的薄棉襖一道,清洗著夏日里留下的生機,雖然這生機是炎熱得要人命。它越來越強,從任何一個感官滲進人的心頭,好像在召喚著凶狠的冬天今晚就來臨一樣。

他在院門前停了一下腳步,用右手的食指拉拉便服夾襖的立領,又垂下去和左手交換著撣撣衣襟。其實衣服已經夠乾淨的了,比村子裡任何人的衣著都潔淨得多。在這一點上他是很有名的,因此有些村民對此很不以為然。他們在心底里認為人只要比動物乾淨些就行了,換句話說,只要達到能證明自己是人的衛生程度就行了,不過,沒人知道這個程度的標準。 “他是不是害怕了?誰不怕?來的那個人可不是好惹的。看那眼睛,好大,像牛眼。不對呀!牛多好,不能吃人。不過,有時候也頂人,聽爹說,有一年,村東頭關老二家的牛就把他媳婦頂死了,我沒見過他媳婦,說是全村最好看的媳婦。唉!我要是有那麼個媳婦就好了。小珍就挺好……”他痴痴地想著,小珍高高隆起的胸脯,像山里白石頭一樣的脖子,讓他心裡衝動起來,忘了眼前的這個老人。

老人看到這個有些缺心眼兒的年輕人,點了點頭。在他的眼裡這裡的人都有些缺心眼兒。這個年輕人現在就是這樣,他並沒有對他含蓄但有禮貌的寒暄作出任何反應,只是看著他,眼睛裡沒有焦點地看著他。 “像這種人的生活可能是最好的。沒有理想,沒有過強的慾望,沒有精神上的壓力,沒有前人留下的負擔。他們和動物一樣,出生、成長、留下血脈,然後死去,除了後代外,就沒什麼能證明他們曾經到過這個世上。”這樣的生死是他看不上的,但今天則不然,他似乎已經嗅到了一種腐爛的味道,不,不是腐爛而是腐臭。這種味道他曾經嗅到過,但不能說是很多,在他看來,人的生命畢竟是寶貴的,因為只有一次嘛。即使這眼前的傻子也不能說讓他死他就死,不過,今天將要出現的腐臭會是誰的呢?如果是自己嗅到,那就不是自己的。就像人睡覺打鼾一樣,再大的鼾聲也吵不醒自己,何況他心裡是有把握的。 “多少年了,我……”他沒有繼續往下想,在這個地方人的思維都在退步,不,也許是進步,總之是變得很簡練了,簡練得連想說句成句的話都費力氣。

陽光真好!這樣的季節正是自然生命和人的活力最後爆發的時刻,是那肅殺前的美麗喧鬧,在這一瞬間所有的山花都會怒放,比陽光更絢爛。不過,在這個山區,氣候卻變化萬端,比老家說的“像孩子的臉”那樣的形容還要飛快。這裡的人們對這種天氣居然沒有任何隱喻、明喻或暗喻,他認為這裡的人由於世代不出去,因此覺得全世界的天氣都是這樣,所以也沒有什麼可形容的。他抬頭看看被耀眼的光充斥的天空,在西邊的山尖上,隱隱約約有云的踪影,很小,沒有在這裡生活過的人是不會發現那藍天裡如同輕霧般的痕跡。不久,這微不足道的怪物就會膨脹起來,像雨後的蘑菇一樣,迅速地瀰漫整個天空,雨,也許還有那驚雷就會來臨。 “好吧,就讓這雨沖掉血腥吧。”他微微一笑,心裡忽然輕鬆下來。但他不知道正是因為他的大意,才鑄成下了噬臍之悔……

“好熱鬧!”關大林遠遠地看見村頭大樹下的空地里站滿了人。 “十里八村的人都來了?這……”他有些猶豫。現在可不是過去,那時叫舊社會,無法無天的人多,不過,就是那時候也沒有這麼大張旗鼓的。再說,上面鄉政府還有解放軍,能不管嗎?他擔心起來。這個地方窮山惡水,沒有什麼可以拿出來的土特產,就是山貨也不多,更沒有像人家山里的人參、靈芝那樣名貴的藥材。這兒有的只是土匪,兇殘野蠻,名聲在外。共產黨來了後,進行了分析,認為窮困和山民的彪悍是這裡歷朝歷代土匪不絕的重要原因,但更主要的當然是因為存在著剝削階級,即地主、富農,他們在幕後,有時還親自出馬指揮土匪,因此土匪和地主是一丘之貉。再加上,目前又有了國民黨的殘渣餘孽在這里活動,和土匪勾結起來,就使得形勢更複雜了。所以,解放軍在這裡駐有部隊——兩個排。

關大林是積極分子,搞土改,斗地主,他都是衝鋒在前。和後來人們說的一樣,那時的積極分子有許多是村里的二流子,這些流氓無產者天不怕地不怕,被稱作勇敢分子。要打開地主階級的土圍子,他們就是最好的炸藥,當然最終結果也和炸藥一樣,粉身碎骨。他和那些人確實有相同之處,如他的家庭是雇農,住著村里最破爛的房子,從曾祖父到父親都是這方圓數十里最有名的懶漢,也都有膽量。不同的是,他是個愛勞動的人,和鄉親們的關係也很好,不像他上幾輩的人因為手腳不干淨,得罪了村里所有的人家。而且,他很聰明,絕不是那種“痞子”先鋒,他看準世道變了,機會來了,如果抓住的話,就能出頭了。目前他擔任了副村長,兼著民兵隊長,很是耀武揚威,村里的人也對他另眼相看了,他想要的那個姑娘家也不敢像過去那樣把他趕出去,還辱罵他,現在碰到時,在連臉都看不清的遠處,姑娘就賠著笑臉,跟他打招呼,他知道姑娘肯定是他的了。雖然那兩個老東西還沒有答應。

“今天這事怎麼辦呢?”他猶豫了。要說這個老人,他應該叫他師父,是名副其實的師父,他也從心底里佩服師父。他知道師父過去對他最好,說他悟性高,身體好,是塊好坯子。還教他讀書、識字,現在正好派上了大用場。不過,這時他對師父還沒有多想,後來他才意識到師父不是個普通的莊稼人,而且他的來歷也很神秘。 “怎麼辦呢?”他的思維像是被套子捕捉住的野獸一樣,掙扎著,但逃不出去。就在這時,他的眼睛被震動了一下,很強烈的震動,因為對方來了。 這人對所有的村民都是個震動。他長得太超出常人了,不但身材極其魁梧,手非常大,而且長相怪異。濃黑的眉毛,長得要遮住深陷在眼眶中的小眼睛,眼珠是黃色的,幾乎看不見黑色的瞳孔,額頭低窄,頭髮從中間開始禿了,閃著皮膚的油光,但兩邊的卻濃密油黑,硬硬地豎立著。他沒有鬍鬚,但這副長相是應該長著絡腮鬍子的。最讓人吃驚的是他的皮膚,非常黑,仔細看會發現上面長滿了黑色的小斑點。他咧開嘴,似乎在大笑,但卻聽不到聲音,露出的牙齒尖利,像狼一般。

關大林不由得心裡打了個寒戰,他似乎已經猜到師父今天遇到勁敵了。這個野獸般的人還帶著兩個年輕人,長相都很粗野,在這窮山惡水和有許多近親結婚的地方,都能顯示出他們外表的醜陋和內心的殘忍。他們陰沉沉地看著山民們,像是進村的狼盯著牲口棚的家畜一樣。 巨漢脫去了藍布便服外衣,露出粗布做的中國式背心,手腕上有皮革的護腕。他幾乎沒有脂肪,發達的肌肉上繃著粗繩索一樣的血管。他兩臂伸展,向後活動了幾下,隨手從地上撿起塊鵝卵石,放在兩手手心裡,搓了幾下,很多粉末從手中落了下來,遇到山風,被吹得斜斜的幾乎是水平的飄起來。 “師父可不能……”關大林擔心起來,同時他也隱隱約約地感到有些佩服起這土匪一樣的傢伙了。 “不過,師父說過,這是橫練的功夫,和他的內家拳不同。他的拳法講的是'四兩撥千斤',後發製人。”他又有些放心了。 “這些蠻力根本打不倒師父。”他回憶起師父剛來時的情景,就開始蔑視起對方了。

“師父來了!”關大林心裡幾乎是歡呼般叫道。他的心堅定起來,剛才對那怪漢的些許佩服之情,隨著師父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消失得一干二淨。 師父臉上的表情很沉著,既沒有蔑視對方的挑釁神情,也沒有絲毫的畏懼。不僅關大林,村子裡所有的人最佩服的就是這個老頭平時那非同尋常的冷靜。他走上前,看看眼前的這個大漢,表情毫無改變。 “大駕光臨,未能遠迎,失敬失敬。”他拱拱手,說。 黑大漢笑了:“別來這文縐縐的一套。我是有話直說,今天我來會會你的武當絕藝。”他又笑了笑,這次的笑容裡有掩飾不住的輕視。老人也笑了笑,但沒有說話。 “'武當有絕學,失傳百餘年。莫問道士要,流傳在民間。'這話可對?我今天就是來向你討教的,如果你輸了,就將這門武藝傳給我,如果我輸了,我就把這命交給你。”大漢說。

老人又笑了:“我哪有什麼武當絕學,你是被江湖人騙了。我不過是一介草民,不,就是個莊稼人,哪知道什麼武當?不過,我也告訴你,家傳有些功夫,恐怕你看不上眼,我看今天這事就算了,你這把香還是點在真佛前吧。” “哼!當著真人就別說假話。不知根底,我也不來了。閒話少說,你就出招吧。”黑大漢擺了個姿勢,只見他做了個“金雞獨立”的身姿,但手卻模仿鷹爪的樣子,雙臂向兩邊平伸。俗話說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老人可以說是行家中的行家,而在關大林眼裡,這種鷹爪拳的功夫他也是知道的,並且也知道師父曾經戰勝過不少這樣的對手。 “就這兩下子也敢到師父這兒來?”他更看不起這個金剛一樣的漢子了。 “也是個草扎的將軍,嚇唬鳥去吧。”他想。但師父卻看出這普普通通的招式中隱藏的殺氣,心裡打了個激靈。 “是個硬手。得小心了。”他想。但沒有作出迎戰的樣子,只是說:“我看老兄也不要費事了,我真沒那兩下子。”說完,他轉身就要離去。

“往哪兒走!”大漢喝了一聲,一個箭步就跳到了老人的眼前。說時遲,那時快,大漢的一招“蒼鷹搏兔”,凶險無比,向著老人的咽喉抓來。關大林心裡一聲驚呼:“師父……”他差點兒喊了出來。 老人沉腰,馬步,右臂一撥,對方鐵棍一樣的手臂就被撥了出去。 “好個'撥雲見日'!”大漢讚了一聲。老人不由得心裡一震,忙說:“兄台怎麼認識這一招?” 大漢冷冷地一笑,說:“剛才我說你有武當絕藝,你以為我是隨口胡說,我就說出你的招式,讓你也知道我的道行。來,接我這招'雄鷹鬥鶴'。”左臂又橫掃過來。老人還是用那招'撥雲見日',化解了對方的進攻。 “以不變應萬變,心訣悟得好呀!”黑大漢笑著說。老人更吃驚了,他想讓對方住手,好問問這個神秘人物的真實來歷。但對方不容他再說話,一招接一招,從四面八方攻擊過來。老人只好沉著應戰,一邊閃展騰挪,用身法躲避進攻,一邊撥擋頂拿,用手法拆解對方凌厲無比的招數。 兩人越打越快,快得像影子一樣,腳下那本來被人踩得很實的地,揚起了黃色的灰塵,越來越多,直到齊腰高。於是,兩個影子變得模糊了,在煙塵中攪成一團,似乎不久也要化為煙塵。 那老人看樣子拿出了十分本領,也透露出他那超凡的資質和後天豐厚的功底。他的靈活和迅捷別說在他那個年齡,就是個會功夫的年輕人也做不到。人們從開始時的震驚中醒了過來,喝起了彩。關大林作為師父得意的弟子,在這令人眼花繚亂的搏擊中看出些門道來了。他這時才真正明白對方不是等閒之輩,不光用蠻力,而且很有技巧。不光如此,那手腳進攻的軌跡清晰而規範,僅從這點便知他的功底還是很深厚的。但儘管如此,大漢還是逐漸落了下風,師父的後發製人漸漸顯出了威力。關大林敢打賭,再過一會兒,師父將製服對方。 果然,黑大漢的攻勢越來越弱,後來連守也守不住了。雖然他巧妙地逃過幾次決定性的攻擊,但就是外行也看出他左右支絀、力不從心,在老人的拳掌和腿腳下,只有後退。 老人有些放心了:“這傢伙功夫不過如此,但他怎麼知道招式和心訣呢?擒了他,問個明白。” 不像西方人,自信是他們人生觀中的主要部分之一,不管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對任何人,他們都是那麼信心百倍。這種樂觀主義精神當然和他們的社會順利發展的狀況及對前途抱有希望的心理狀態是有關的,但我們東方人卻總是謹慎的,自信就像封神榜中的法寶一樣,只有在困境中才會被記起,否則就要倒霉的。老人就犯了這個大忌,正當他想用“錦底穿梭”這一不傷敵人性命,但又會讓其失去戰鬥力的招式時,黑大漢忽然變了招式。剛才他用的拳法是幾種武功的匯集,老人輕蔑地將這稱為“雜燴”,其中有鷹爪拳、形意拳、少林五祖拳、大洪拳,黑大漢將這些武功中最凶狠的招式融聚在一起,招招要置老人於死地。但這是無效的,老人很快就粉碎了這種亂七八糟的進攻。那種“亂拳打死老師父”的說法,只能說明老師父的功夫還不到火候。 不過,這次黑大漢的招式卻讓老人和他的徒弟都大驚失色。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天氣突然變了,雖然關大林是山里人,知道這裡的氣候變化萬端,而且往往是一瞬間就會變為完全相反的兩種天氣,但事後關大林卻認為這是上天的告示。天人感應,關大林雖然不知道這儒家神秘的教導,但卻認定老天在決定著人事。人豈能抗天,從那以後關大林就深信這一點了。 黑色的雲突然就塞滿了天空,擁擠得那麼厲害,如果太陽不走,會被窒息死的。被同伴擠壓得往地面翻捲的烏雲像只張開的巨手一樣摀住村頭高大的柏樹,柏樹被壓得動也不能動,那挺立的枝梢像要炸裂一樣乍立起來。這時山風來救命了,它是輕輕刮起的,帶著涼意,柏樹開始活動了,像精神病人剛從緊身衣中脫離出來一樣。接著一道能撕開烏雲的閃電斜斜地從天頂劈了下來。黑大漢和老人被這閃電驚擾,一時都停住了手,他們似乎在等著那一聲能炸開烏雲的響雷。果然是山崩地裂,整個村子都在戰栗著。人群中幾聲驚呼,有人用像要哭出來的聲音說:“老天要殺人啦!”傻子哈哈大笑起來,臉歪扭著,含糊不清地叫著:“殺人啦!殺人啦!”關大林覺得脊梁骨上有一股寒氣在穿過,心也像被凍僵了一樣,他想說“不要打了,我是民兵隊長”,但卻喊不出來,他渾身已經沒有了力氣,覺得連走路都不行了。 那黑大漢的臉上凸現出棱角,黃色的小眼珠失去了嘲諷的笑意,殺氣在升騰著,周圍的樹和草似乎都感知了這畢露的殺機,關大林覺得它們的顏色都變了。這時,老人反而靜下心來,只是問了句:“你是誰的徒弟?” “少囉唆!”黑大漢一招“風雲突變”,拳腳齊上。這時正是第二聲雷響,栗子般大小的雨滴落了下來,把乾燥的粉末土地面砸出了一個個拳頭大的凹陷。但大漢這一招實在凶險,老人雖然是這種拳法的行家,也曾見到過無數對手,可謂久經沙場,但對對方這樣的出招還是第一次見到。 “完全沒有退路,這是跟誰學的?”老人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人的臉,那是張總帶著笑容的臉,但眼睛卻從來不笑。 “只有他能教出這樣的徒弟。”他急忙用了一招“風清日朗”化解了對方威猛無比的攻勢,口裡又問道:“你是跟誰學的?” “讓你少囉唆,你還不聽。”大漢明顯是發怒了。他連著使出了“秋風掃葉”、“風狂雨驟”、“落雪似劍”的狠招,只要老人中他一招,非死即傷,今天的比武也就定了勝負。但老人確實拳法老道,經驗豐富,他不僅一一化解了對方的拳法,而且開始了攻勢。大漢不久就覺得有些費力了,老人似乎知道他要從哪裡出拳,總是先他一步,封住拳掌的去路。大漢被逼得手忙腳亂,老人聽他的呼吸,看他的面容,用整個身體感覺他的力道,已經判斷出他不僅落了下風,而且那勢大力猛、迅速無比的拳頭也遲緩下來。於是,老人用起了腿,以他這樣宗師一樣的人物,打自家的拳實在是用不著腿的,但他很謹慎,悔恨著剛才的大意,不敢再小看對手了。 大局已定,關大林放下心來,他是老人最好的學生,深知老人的功力和智慧。 “再有兩招……不,或許更少,取勝就沒問題了。”他想。 雨真是和這裡的人心相連,落了幾滴嚇人的雨點後,就不再下了。空氣中能嗅到潮濕,但云似乎在變薄,有些黑雲已經變成絲絲縷縷、飄動的線,只要一會兒工夫,這愛變臉的天也許就會放晴的。 但比武場內的形勢卻是一波三折。那大漢猛然退步,身法極其快捷,令人眼花繚亂,而且左右搖擺,飄忽不定,形同鬼魅。老人一愣:“這是什麼身法?”就在這時,大漢又像風一樣席捲而來。老人勉強能看出他一手掌,一手拳,彎腿躬背,像黃鼠狼一樣躥進,到了中距離時,他的腳突然飛起,老人急忙沉腰,伸掌接腿,只要接著再一靠,大漢至少要飛出丈外。大漢的身體卻突然一變,飛了起來,如同黑色的大鳥。他超過了老人的頭頂,腿掌同時出動,腿如雷霆,掌如利刃,老人前胸後背幾乎同時遭到這致命打擊,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就癱軟在地上。人群突然就靜了,連傻子都不再笑了。雨這才落了下來,又大又密,奔雷滾滾,震天撼地,閃電從山間奔襲下來,宛如利斧出山。 “神幻七十二,奪命七十三。你聽說過嗎?”大漢看著眼睛微張、目光呆滯,但卻能看出裡面充滿了疑問的老人,微微一笑,說。 老人點了點頭。這時他覺得幾乎可以肯定這大漢是誰的徒弟了,只剩下一個疑點,那就是這神幻掌的第七十三招是從不外傳的,這大漢的師傅是從哪學的呀。剛想到這裡,他就失去了知覺。 等人們把他抬回家時,他居然睜開了眼睛。他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已經猜出來這個大漢是為什麼來的了。但這個秘密他是不會和任何人說的,別說這裡的山民,就是對過去的親朋故友他也是守口如瓶,從未洩露過一個字。他掙扎著想要從炕上下來,但關大林制止了他。 “師父,你躺著吧。”關大林說。他以為自己會哭出來的,但沒有,他的眼睛是乾燥的。 他看著自己最欣賞的徒弟,猶豫著要不要把心底里的秘密告訴他,但最後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一個山民,沒有用。再說也可能惹上殺身之禍的。” 夜來得很快,在老人最痛苦的時候。沒有星星和月亮的漆黑的夜像是受到苦難的召喚,靜悄悄地籠罩了這個山村。白天下過一陣的大雨,現在變小了,風吹了起來,冰冷的雨點忽前忽後地落在石頭的、沙土的和草的地面上,發出冷寂的聲音。 他覺得前胸裡面像是有刀子一類的利器在割著一樣的痛,而且越來越痛,有幾次他都昏了過去。當他醒來時,就會大吐幾口血,這才稍微舒服了一些。當他又一次吐完血後,已經意識到這是在向死亡走去,但他和任何人一樣都不願意死。他痛悔自己不應該和黑大漢比武,因為他現在知道黑大漢的來歷不凡,一想到這裡,他就渾身感到寒意,內心的恐懼甚至超過了肉體的痛苦。 “大林。”他叫道。他的聲音並不是那麼衰弱,也沒有垂死掙扎的表象,在關大林聽起來,師父的中氣還挺充足的。 “啊。”他應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趕快走到老人炕邊,坐了下來。 “你送我上醫院。” “好。可縣醫院太遠了。是不是找咱附近的大夫看看?像東正村的宋大夫就行。”宋大夫是個老中醫,在這附近很有名氣,當然也很有錢。 老人想了想,說:“不,還是去縣里。”關大林在無數年後才知道師父為什麼不去宋大夫那兒,其實去了那裡師父可能就不會送命的。 關大林到村頭他的姨夫家借了驢車,將師父放在車上,蓋上被子和油布,這是為防雨的。揚了揚小小的鞭子,驢就“嗒嗒”地走了起來。 沒有任何地方的夜像這山里的夜這麼黑,這麼讓人膽寒,特別是還落著雨。關大林一手拿著燈籠,一手牽著驢,鞭子已經用不上了,他給了師父。 風一陣陣地吹過,吹得雨點到處亂飛,打在人的臉上,鑽進人的脖子裡。有時雨大些,落在樹葉、樹枝上,發出刷刷的聲音,在無限的靜謐中,這聲響如同一種生物發出來的,讓人不寒而栗。這時,師父痛苦的呻吟反而壯了關大林的膽。但他不知道師父這時雖然陷入受了嚴重內傷的苦痛中,但他的思維卻比往常更清晰。他又一次回想著那大漢的古怪招式。身體居然能飛起來,在這門武術中這招是沒有的。內家拳講究的是練內功,出手時似乎是漫不經心,甚至不像在進行搏鬥,但卻威力極大,殺氣內斂,傷人於無形之中。這種武功既能麻痺對方,又能一招斃命,但正因為如此,才沒有那種花拳繡腿般的跳越、飛腿。但他也察覺出從大漢手法、身法的寫意性看,還確實可以稱得上是本門拳法。 “可……”他又猶豫了,他知道對方說的第七十三招,但這只是傳說。 “就是他也未必會呀!”忽然一串陰森森的記憶像這漆黑的夜裡飛起的一隻梟鳥一樣,掠過他的心頭,那翅膀上帶過來的冷風,讓他渾身像是被冰凍了一樣。 “難道是……”那不祥的猜測,他連想都不敢往下想了。但這時,他才想到應該讓徒弟知道一些事了,因為,他似乎已經感到了人們稱為大限的東西要來了。 “可告訴他什麼呢?有什麼可說的呢?告訴他又有什麼用呢?”他又猶疑了。 縣醫院離這裡有四十里山路,關大林知道得走一夜,所以他也不著急了,細心地牽著驢,睜大眼睛,乘著燈籠的光謹慎地走著。走了頂多二里地,關大林忽然覺得有種光亮似乎在他身後照耀過來,接著就听見有許多人喊叫的聲音。關大林猛然回頭,見到一片紅黃色的光照在半空。他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村里著火了。”他的身子癱軟了一下,但立刻對師父說:“著火了,咱家的村子。” 師父這時正好剛吐完血,他也看到了,說:“你快回去看看!如果不要緊的話,就回來再去醫院,如果大的話,你就先幫著救火。” “是。”關大林應了一聲,就回頭向村里跑去。 “等一下!”師父突然叫住了他,“這本書給你,這是咱們神幻掌的拳譜,我傳給你,你一定要好好練習,以你的資質將來能勝過我的。”說著,老人從身後拿出一本書來。聰明的關大林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急忙跪下,但卻沒有去接。 “師父,等您老人家治好傷再來教我,不更好嗎?” “我這傷……”老人的聲音有些哽咽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好,要是能好,我自然會教你,但要是……為保險起見,你先收下。” “是,徒弟知道了。”關大林恭恭敬敬地伸出兩隻手接過了小冊子。 “快去吧!”老人揮揮手。關大林急忙站起來向山下跑去。 著火的是師父的家。由於他是個外來戶,住在村頭,周圍沒有人家,所以雖然火勢不小,但沒有蔓延開來。村里的青壯年都來了,老年男人也來幫忙。但大家一看現場就知道,他們是無能為力的,火太大了,房子像個巨大的火把熊熊燃燒著,天空被照亮了,房梁斷裂了,塌下來,發出很大的聲音,粗大的房柱整個都燒了起來,比火把燃燒得還猛烈。關大林看看火和周圍的人,就想著趕快回去照顧師父。 “這房子沒師父的命重要。”關大林正確地想。 但村里人卻將他圍起來,七嘴八舌地問著話。關大林過了一分鐘左右,才明白這些人在說些什麼。 “救甚?我師父活得好好的。剛才我正送他去縣醫院看病,他在山上等我呢。”說完,他就急匆匆地向山里走去。 眼前的景象讓關大林不能相信,他的頭腦一片空白,渾身失去了力氣。他唯一的感覺就是寒冷,從心底深處冒著的冷氣讓他渾身戰栗,不久就開始抽搐。他蹲在了地上,胃也開始了抽搐,他嘔吐起來。就在這時他又感到頭皮發麻,頭髮似乎都乍立了起來。 師父躺在車上,衣服被剝去了,渾身都是血,頭被打破了,白色、黏稠的腦漿流了出來。他的眼睛是睜著的,似乎看到了什麼,充滿了恐怖的神情。 這個山村慘案沒有找到兇手,那個黑大漢被縣公安局抓了起來。他沒有抵抗,只是輕蔑地看著那些幹練的,還穿著解放軍軍裝的公安人員。 現在的人們總認為剛解放時是個嚴酷的年代,因為共產黨新政權尚未完全地控制全國,國民黨的殘渣餘孽、城市潛伏的特務、黑社會、一部分資產階級、農村中的地主、富農、土匪,總之敵人多得數不清。因此,嚴厲的,幾乎是殘忍的鎮壓是必要的,並且也實行過。但人們忽略掉一個很重要的側面,那就是共產黨的團結政策。各級幹部都在大力爭取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爭取在不流血或少流血的情況下統治這個新生的國家,因此,法制還是有的,被鎮壓的是政治上的敵人,即階級敵人,但像這種江湖之爭,共產黨並不放在心上,也盡量不去殺人。公安局也來到村里,進行認真的調查。 這個案子的關鍵就是老人是誰殺的,還有那場火又是誰放的。這兩件事有沒有關聯?如果有,而且都是同一個人,或一夥人幹的,那就是蓄意謀殺了。公安局來的幾個警察,有共產黨的轉業軍人,還有留用的國民黨的老警察。 給這個調查組先入之見或者說可能讓他們有了判斷方向的是那個被人們視為殺人犯的黑大漢並沒有逃走。調查組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一個老鄉家睡覺,黑紅的臉膛和滿嘴的味道,讓山民們羨慕得湧起了崇拜的感情,畢竟山民們是嗜酒如命的,如果有錢的話。 而且他說的話又更準確地指出了調查組的方向。那天晚上,他就在這家山民家喝酒,慶賀他的偉大戰績。他帶來的徒弟們都和他在一起。和他同樣餘醉猶存的房東幾乎要把老天爺罵下凡般的指天發誓,證明了黑大漢不在犯罪現場。 但黑大漢被認定為是失手傷人,不過後果嚴重,言外之意是老人的死和他們的比武有很大的關係。這樣的推理雖然用現代的法制來說,實在是有問題,但黑大漢還是被判了三十年徒刑(那時有期徒刑並沒有二十年的上限)。法院的人吃驚地發現,這個黑大漢居然沒有喊一句冤,這就更證明了任何事情,包括刑事犯罪都要依靠群眾,群眾雪亮的眼睛比任何科學偵破都有用得多,也不會出現冤假錯案,歷史和事實難道沒有證明這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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