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案藏玄機之血色情怨

第5章 第四章報仇

案藏玄機之血色情怨 费克申 12117 2018-03-22
八年了,他沒有一夜不在這裡徘徊,不,就一晚他沒來,因為那天高燒讓他差點兒住院。第二天他雖然骨頭關節還在疼,但是,他知道感冒大體好了。這是因為他身體強健,很少吃藥,所以用了些抗生素,病魔就趕快跑了。但就在這一晚,一個女人被殺害了。據說,叫梅蘭英。大報是不會登的,可小報才不管那一套,立刻就登了出去,還有張模糊不清的照片。報導題目用嚇人的大黑字,兩邊帶著毛茬:“劫財、劫色、兇殺!震驚本市的巨案!” 報導得還算詳細,也就是小報的水平了。他看完後,頹喪地坐在木頭制的簡易沙發上,報紙從他的手中滑落。 “這是天意嗎?難道這是老天不讓我複仇嗎?”他是那麼失望,也可以說是絕望,這讓他連問天的力量都失去了。妹妹那清秀的臉不斷出現在他的眼前,那麼真切,那笑容,那哀怨,那撒嬌,還有那無盡的痛苦,這讓他閉上了眼睛,可淚水照樣從他閉上的眼睛裡流了出來。

“難道就差這麼一天,我就沒逮住他?這也太巧了吧!興許不是他呢。不,就是他。只有這個王八蛋才在那裡作案,雖然他已經有八年沒動靜了。”可他知道,這個十惡不赦的壞蛋又出來了,惡魔復活了。 “這感冒來得真不是時候,簡直是老天在幫助他。難道老天真的在幫助他嗎?也許是魔鬼在幫他呢。就是讓他壞事做絕,逍遙法外。完了,完了!這下子又得多少年呀!”他仰身半躺在沙發的木頭靠背上,渾身的力氣在一瞬間就沒了,頭劇痛起來,就像昨晚感冒時一樣。 八年前的一天夜裡,妹妹下班後,經過那片荒蕪的地帶,就是現今梅蘭英死的那個大街心公園,被歹徒搶劫並強奸了。歹徒是戴著面罩的,知道妹妹認不出他,就放了妹妹一條生路。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他在家裡,坐臥不安,因為妹妹回來得太晚了,要是平常他會去接的,但那天他和同事喝酒,回來得也晚了。可妹妹更晚,當他實在坐不住,正要往外走時,門開了。

他以為見到鬼了,一個頭髮散亂、遮住了臉面的女人,連衣裙破爛不堪,露出的胳膊上是泥土的污垢和血跡。 “你怎麼啦?小妹。”他大喊一聲,心像是炸碎了一樣,雖然他還抱著一絲希望,但他也知道連這一絲希望也是幻想。 “我累了……”妹妹癱坐在地上。他趕緊扶起妹妹,父親和母親都從里屋跑了出來,他們也沒睡,看到這種情景,母親頓時痛苦起來,父親流著淚。誰也沒說話,不用說,也不敢說,都知道發生了天大的事。以後會怎樣沒人知道。 第二天,早上八點鐘,妹妹醒了,但只是瞪著眼,一句話都不說。母親搖著妹妹的肩膀失聲痛哭。父親站在妹妹的床前,臉像張紙一樣蒼白、單薄,本來他的話就不多,現在好像徹底失去了說話的能力,甚至不能發出聲音了。

他看著這種情景,知道憑著家人,妹妹是不會說話的,於是,就報了警。 經過警察的詢問,才知道案件的經過,警察很憤怒,發誓說要抓住歹徒。他和母親都給警察跪下了,父親則扭過了頭……後來他知道這一跪居然跪了八年,警察沒有線索,雖然沒有放棄,但希望隨著時間的流逝,愈發渺茫了。他才知道父親為什麼扭頭了。 不過,他並沒有在家靜等著警察發威,抓獲歹徒。他自己行動了,不是他不相信警察,而是因為妹妹在兩週後,跳樓自殺了。從那天回家後,她就沒跟家人說過話。她是個多麼有自尊的女孩兒,原來是那麼開朗活潑,整天有說有笑,靜下來又是那麼溫柔可愛,通情達理,她是全家人的寶貝,更是他這個當哥哥的最喜愛的小東西。但在她臨走時(當然他不知道),只是幽怨般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她扭身走進自己的房間,一個小小的、裡面溢著清香、無比干淨的房間。妹妹死後,他明白了這一眼的意義,那是她在埋怨他那天沒去接她。他痛哭流涕,心裡真是五味雜陳。

妹妹死後,他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星期。後來,他想起一本外國偵探小說,好像說過一個犯罪者總是在同一個地方作案,就像心理不正常一樣,其實罪犯大部分是心理不正常的。 於是,他便行動了,每天晚上在妹妹案子發生的時間,他都要去現場,不管是刮風下雨、五冬六夏,他沒有落過一天。所幸的是他是一家事業單位的電工,那裡沒有夜班,晚上即使停了電,行動不便的只有老鼠。他有的是時間,在這時間的流淌中,他看著這片荒地如何被平整,如何被利用,如何被建成漂亮的公園。晚上這裡發生過那麼多形形色色的事情,甚至有個女人誘惑過他,但就是沒看到犯罪,連打架的都沒有。 家裡發生了許多事。父親和妹妹一樣,直到死都沒說話,他是在妹妹自殺後一個月去世的,醫生查不出他得了什麼病,但他和母親知道,父親是服毒自殺。妹妹是父親最鍾愛的,家里人都知道。 “他是找姑娘去了。”母親含著淚說。他不禁痛哭起來。人的生命最可貴,所以殺人是最殘忍的罪行。但是,生命是多方面的存在,像強姦這樣的犯罪,在某些情況下,其後果比奪取生命更嚴重,因為受害人的尊嚴和生命都失去了。強姦是不次於殺人的兇惡犯罪。

兩年前,母親也走了。她得了不治之症,臨走前,她拉著他的手,一句話都沒說。他知道母親要說的太多了,很可能勸他成個家,不要在妹妹的事情上陷得太久、太深。同時,母親也希望他能為妹妹報仇,為父親報仇。她也了解兒子的性格,不抓住罪犯他是不會罷手的。她的心是矛盾的,所以,她只是嘆了一口氣。 從此以後,這個曾經幸福美滿、充滿了光明的希望和前景的家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就像一切有生命和無生命的事物一樣,能夠消失得了無痕跡,就像沒有存在過一樣,如果不是還有一個執著的複仇者的話。 “太巧了!怎麼辦?”他想到了放棄,因為這個歹徒可能是多少年作一次案,他在電視上播放的外國偵破紀實片中見過這類的案件和罪犯。八年前,他作了案,然後,就蟄伏起來,現在又一次作案。很可能又逃走或者潛藏在這個大城市的某個角落,那裡連蟑螂都沒有。不知哪一年,又有人,柔弱的女人付出生命的代價。 “真倒霉!如果不感冒……”他想,放棄的潛意識浮現上來,但就在這一刻,妹妹的眼光,那最後一次看他的眼光閃了一下,他就立刻決定:“不,我得繼續。也許這個傢伙要連續作案的。罪犯是各式各樣的,外國紀實的片子也只是特例。菩薩保佑我吧。讓我能報仇!”想到這裡,他拿起了桌子上帶著鞘的尖刀,插進腹部的皮帶裡,看看表,準備出門了。

往燃燒的火焰上澆水是所有人都能幹的,但往別人感情的烈焰上潑涼水,卻沒有幾個人去做,大部分是不敢做。但這個人身份特殊,所以他就把一桶水澆到了馬清水的頭上,這水那麼涼,讓馬清水打了好幾個激靈,清醒了不少。 這人是他的老上級,後來他長進了,和這人平級了,不過,這其中就有這人的幫助。馬清水其實是個忘恩負義的人,這人已經退休兩年了,按馬清水的為人早就把他當做路人了。但這人城府深,有心計,在任時建立了牢固的人事關係,在行業中還是有影響力的。 “不要亂來了。這是什麼時候?審計還沒過關,又鬧出桃色新聞。就是沒人敢議論,也絕非好事。做人做官都要謹慎,不要授人以柄。尤其是接你班的人,咱們可不熟悉呀!”他意味深長的幾句話就讓馬清水下決心和陳婉芬斷了關係。

“您放心!如果您再聽到這種議論,我就是這麼大個兒的。”馬清水用食指和拇指做了個圓圈的手勢。他那身製作精良的高級西裝立刻就化為粗布便服了。 他請這人吃了飯,花了兩千多塊錢,弄得客人覺得剛才說的話太嚴厲了一些,剛要解釋,馬清水舉起右手,說:“別說了。您這是為我好,我知道該怎麼辦。” 在人海戰術的清洗下,一個嫌疑人終於浮現出來,就像從那些深湖里突然出現的怪物一樣,需要弄清楚這怪物的真身元神。他叫周培森,是個有案底的傢伙,因為強姦未遂及搶劫等罪行被判處八年徒刑。他剛被放出來,沒有工作,據鄰居說他行踪不定,有時一個星期都不出門,有時卻不在家裡住。 “反正挺神秘的,和咱平常人不一樣。”一個鄰居說。從他過去作案的手法看,和這起案子有相似之處,而且社會上的那些犯罪預備役人員說他最近作了一次案,但收穫不是那麼大,就搞了些首飾。這也大致符合梅蘭英案中被搶劫的物品情況。於是,胡亮就出動了。

這是老居民區的一戶平房,胡亮沒有大驚小怪地動用更多的人手,雖然周培森是這些日子以來尋找到的和罪犯最相像的人,但畢竟沒有確鑿的證據。 胡亮敲敲門,沒有人回答,他輕輕一推,門開了,他回頭看看古洛,古洛在燦爛的陽光下,瞇著眼,心裡想著冰鎮啤酒。他漠然地跟著胡亮走了進去。 小院落鋪著水磨磚,殘破得很厲害,沿著屋角放著幾盆花,有的枯萎了,有的在盛開。 和大門的情況一樣,敲過木頭的門後,沒人回答,胡亮又推門進去。這時,他感到一陣風迎頭降下,他的反應是有名的快,但如果不是古洛在後面猛地推了他一把,恐怕粗大的木棒就將他打倒了。他迅速回身,同時肘部狠狠地一撞。他能感到肘部和整個身體都受到了力量阻擊,同時,傳來一聲痛苦的喊叫,他低頭一看,一個中年男子倒在了地上。

“你是周培森?” “嗯。”疼痛還沒過去,周培森抽動著身子,點頭哼道。 “你襲警。” “我不知道你是警察。” 他說得對,胡亮和古洛沒穿警服。 “是來客就打?你緊張什麼?” “我……”周培森慢慢地爬了起來。 他有四十多歲,中等身材,穿著背心、褲腿到膝蓋的黃色舊短褲,胳膊和腿部都有著強健的肌肉。 “你十五號那天晚上在哪裡?”胡亮也不和他囉唆,直接要他的不在現場證據。古洛點點頭,很欣賞胡亮的單刀直入。 “十五號?我想想……對了,我打牌去了。” “打了多長時間?” “這還用問吶。一夜唄。” “誰能證明?” “有的是,那天玩兒牌的。”他說出了幾個人名和住址。

“聽說你最近發財了?”胡亮在本子上記下來後,接著問道。 “發啥財?我哪能發財呢?待在屋裡上哪兒要錢去?” “有人說,你賣了些首飾?” “對。” “沒發財,哪兒來的首飾?” “贏的。我可是高手,整那幫山炮,還不輕鬆呀!” “是些什麼首飾?賣給誰了?” 周培森沒有打奔儿,一氣說了出來,和胡亮得到的情報大致一樣。胡亮知道這次是白來了,即使去核對周培森的不在現場證據,也只能是絕望的結果。 胡亮想了想,說:“這幾天你不要離開本市,也許還有情況問你。” “行。政府說啥我就乾啥。”他笑著說,濃黑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佈滿了粗線條的皺紋,小眼睛裡閃著說不出所以的光。 胡亮和古洛都要走出門了,周培森忽然說:“我就算吃了狼心豹子膽了,問問政府,為啥事兒找我?還問了這麼多?” “沒事兒。隨便問問。”胡亮說著,走了出去。 “這小子有些意思。”胡同里靜悄悄的,除了耀眼的陽光在地上和牆上肆虐外,只有胡亮和古洛兩個人。古洛忽然說。 “有什麼意思?肯定是一無所獲。”胡亮悶悶不樂地說。 “我是說,他也不問緣由,而且挨了打,居然就回答了所有的問題。” “這說明我們的監獄好,把這樣的傢伙教育得老老實實了。” “也許吧。”古洛猶疑地說。 核實結果,正如胡亮所料,周培森有鐵一樣的不在場證明。這使胡亮覺得走進了死胡同,雖然這是常有的事。前幾天他已經用了所有的手段和所有能想到的線索和方向,但梅蘭英案的線索就像沉在水底的石頭一樣,沒有浮現出來,周培森的證明更讓案件越陷越深了。 古洛不斷抽著煙,似乎也是一籌莫展。但胡亮知道,這個老傢伙在看他的表演,說不好聽的,就是看著他出洋相。 “他現在學得惡毒了。”胡亮在辦公室裡來回踱著步,時不時地看看窗外,雖然那裡除了一片天空和偶爾飄過的雲彩外,一無所有。 “就像我的腦子一樣,這麼空白。”胡亮煩躁起來。 古洛看著胡亮的表情,就知道他煩惱到透頂了。 “我可不是看你的笑話呀!”他解釋道。如今他的脾氣好得有些婆婆媽媽的了。 “你看出來了?看出我看出你的心思了?” “哪有的事兒!我也是在想辦法呢。你看!劫財劫色的激情犯罪或者說偶然犯罪不能否定,可是,沒有進展。我們何不從頭把這個案子想想呢?” “想啥?”胡亮的語氣帶出些粗暴。 “我看……”古洛沒有理會胡亮的表現,他吸了一口煙,接著說,“走!去梅蘭英家。” “什麼?” “帶上技術人員和你所能用的一切所謂的科學工具!”古洛斬釘截鐵地說,好像他是胡亮的上級一樣,胡亮卻很高興,他巴不得古洛能恢復往日那風一般的作風,雖然有時嚴厲得讓人受不了。 梅蘭英家沒有人,孩子這下只好永久地跟爺爺奶奶過了。屋子裡了無生氣,到處是積落的灰塵。 古洛和胡亮仔細搜查房間,把上次遺漏的地方都補上了。技術人員也使出了渾身解數,那些精密的儀器設備能這樣同時上陣,都感到受寵若驚,於是,便分外賣力氣,各種光亮、各色用具,古洛都沒見過。可是,還是一無所獲。 “現在興說什麼什麼零……零距離啦,什麼的。咱們這就叫零收穫。”胡亮苦笑著說。 “零收穫?倒不一定。”古洛沉思著說。 “你說什麼?有什麼收穫?” “不,當然沒有。是我有個新想法。走,問問她鄰居。” 梅蘭英的樓層有三戶人家。敲開對門,一個眉宇間帶著殺氣的中年女人出現了。她看到警察就皺了皺眉頭。 “啥事兒?” “你鄰居被殺了。你知道嗎?” “聽說了。可和我們有啥關係?” “前天晚上,十點多鐘或者十一點左右,你們聽到對門有動靜嗎?開門、關門,或者敲門?”古洛看這個女人堵著門,顯然是不歡迎警察進來,就只好在門外問她。 “嗯……沒有。” “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可不能隨便想想。”古洛說。 “我知道。我和他們兩口子關係還可以,見面打招呼的。我能不嚴肅認真地想嗎?真的沒有。要不你進來把門關上,就是有動靜誰能聽到?” 她讓開身子,讓古洛和胡亮進來,關上了兩道防盜門。 “怎麼搞兩道防盜門呢?” “我們家過日子小心。”女人說。 中間的人家,敲了半天也沒人開門。 “敲吧。他們的耳朵比三四道防盜門好使。”女人笑著說。 門好不容易開了。胡亮和古洛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 “就他一個人?”胡亮問那個女人。 “他老伴兒還不如他呢。耳朵背,還半身不遂。” “他們的兒女呢?” “跟他們的耳朵似的,有跟沒一樣。從來不看他們。”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現在呢?”胡亮先看著老人回去,又看著那個女人轟然關上門,就對古洛說。 “問問樓下的,也許能聽到什麼?” 但樓下的那個鄰居卻不在家,問對面的人,說這個住戶是個單身男子,在其他地方還有房子,經常不回來。 “知道他怎麼聯繫嗎?” “這個……”瘦小的男人一猶豫,胡亮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警察辦案,希望市民予以配合。”他嚴肅地說。 “那……行吧。不過,你別說是我說的,上回他家漏水,找了好長時間,才找到他,他走的時候,把這個手機號給了我,說房子再出事就找他。”鄰居拿出手機,找到了號碼。 “就這個。” “他叫什麼?” “胡樹學。” 胡亮撥通了電話,對方很不耐煩地說:“誰呀?你怎麼知道這個手機號的?” “我是公安局刑警隊的。想問你點兒事情,你有時間嗎?” “公安局刑警隊?你找我幹啥?我一沒偷二沒搶,找我幹啥?” “這個月十三號你回來過嗎?我說的是你在通明路的房子。我們現在在這兒。” “你管我回沒回去。你沒權力問這個問題。我是守法公民。” “有。你樓上的鄰居被害,我們要問你問題。” “她不是被搶匪殺的嗎?我又不認識搶匪。” “這你別管,你有回答問題的義務。” “好吧。我很忙,你知道我年薪三十萬,沒工夫和你磨嘴皮子。我那天沒回去。” “好好想想……” “你這人真囉唆。我沒回去就是沒回去嘛。” “你在哪裡?有人證明嗎?” “我在這邊,和我女朋友在一起。不過,我知道她的證明無效,但沒關係,反正我不在那邊。行了吧!” “嗯。”胡亮非常生氣,對古洛說:“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的,像個女人。” “那是跟港台電視劇學的。農村孩子,在北京上了名牌大學,可不得了了。見我們說話,都是命令腔。”鄰居笑著說。 古洛還不甘心,把樓裡剩下的住戶問了個遍,但沒人在那天晚上碰見過梅蘭英。 “還是零收穫。”胡亮說。這次古洛沒有說話。 案件結束後,胡亮還老想著那個夜晚。那不過是夏末初秋的夜晚,晴,風力二級,氣溫不明。在這一個夜晚的兩個時間段裡、兩處空間上演了人生的悲劇,當然還有古洛那強勁的智慧在他家那小小的空間裡翻動著、挖掘這個世界黑暗的一隅。因為時間不同,即使在同一個夜晚,溫度也不一樣,所以不好確定。 第一個空間,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畫面,和電視屏幕上的一樣清晰。 一個人影走到了停車場,如果遠看,你是看不出他的年齡的,就是近看,他也比同齡人要年輕得多,身體強健,腰板兒筆直,不用說,就是馬清水無疑了。他還能吹口哨呢。不由你不信這個世界真是變了,花甲更花哨了。聽他吹的是流行歌曲。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除了錢能讓他忘卻感情外,他是個名副其實的情種,而且他確實常常在內心裡自比賈寶玉。 他彎下腰,插進了鑰匙,打開車門,鑽了進去,很快發動了汽車。 事後胡亮看這段錄像時,想:“他在想什麼呢?不會想什麼的,只是開車。” 或許和胡亮猜測的一樣,他只是想開車回家,於是,車馬上就發動了。這是台廣汽本田,他有兩台車,還有一台是別克,讓司機給他開,這樣才能顯示出一個大企業老闆的派頭。 車在馬路上行駛著,沒有錄像了,胡亮就更無從猜測他在想什麼了。其實,他在想著陳婉芬的事,雖然他答應了朋友或者說是恩人,但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雷厲風行。他還和陳婉芬繼續著肉體關係,他總是說不出口,也許在心底里他真的愛上了這個淺薄的女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雖然有高學歷,但其實應了那句話——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土得很! 拐個彎,下了這個坡道,就要到他家了。他住的是郊外的別墅區,一座三層樓,樓裡裝著電梯,裝修也極盡奢華,可就是沒人告他。也許告狀的人已經累了,也許再沒有那麼勇敢的人,因為寫信告狀,即使用匿名也需要有把告狀信直接交給被告人的勇氣。反正他舒舒服服地住了兩年了。他曾經對妻子(比黃臉婆還黃臉婆)說:“我這個農村孩子,混到這個程度,住上這樣的房子,該有多大的福氣!我覺得住上兩年,就夠本兒了,沒白來這世上一趟。”瞧!他就是這麼個知足的人。 老天似乎聽到了他的話,剛下坡道,一個行人橫穿馬路,他急忙踩了煞車,但沒有用,車飛一般向那人撞去。還好,對方是個年輕人,反應很快,一躍出了危險區,轉身就大罵。 但馬清水沒有聽到那個年輕人的粗話。他只覺得前面的路燈在晃動,車向前疾馳,手中的方向盤似乎把不住了。 “脫韁的野馬!”他想起了書中的一句話。汗很快就滲了出來,一瞬間就淌遍了全身,胃部在抽搐,胸部也劇痛起來,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只是憑著本能躲開似乎同時從四面八方撞過來的車。他摁著喇叭,聽著其他車輛發出的刺耳的剎車聲。但他並沒有想到死亡,因為他這一輩子闖過的風險太多了,在這種風風雨雨的經歷之後,雖然沒有彩虹,但卻生出來蘑菇,這是對人生無比自信的蘑菇。可是,一輛巨大的嚇人的卡車輕易地抹殺了他的自信。 他聽到一聲巨響,看到了家鄉的小河、小學校、怒罵他的中學老師、大學課堂、無數的屈辱帶來的無數的金錢後所擁有的巨大權力,最後,是陳婉芬的那張臉和白皙的身體。據說,人在臨死前,會在幾十分之一秒裡,回顧整個人生,馬清水現在做的就是這些。而對面那龐大的卡車卻安然無恙,它太大了,結實得像塊巨石,馬清水的“廣本”我們只好形容為一個小小的雞蛋。 另一個場面更激烈一些,也許要說激烈得多。 一個女人踽踽獨行,但不是因為寂寞,也沒有那麼多多愁善感的心思,更沒有失去所愛的人的那種痛苦,她不過是單位有些事回家晚了。她要經過梅蘭英被害的現場,不是穿過,而是從東面經過。不過,這裡比公園裡更僻靜,周圍沒有什麼住宅,只有一家工廠和被拆遷還沒來得及蓋樓的空地,又髒又亂,連叫花子都不在這裡過夜。她也知道這裡發生過命案,但她不怕,而且她還認為罪犯不可能在幾乎同一地點再次作案。 “除非是個傻瓜。”她想。 儘管如此,她還是張望了一下公園,她看到那裡的路燈在閃爍著,納涼的人們已經回家,蚊蟲在飛舞著,重新佔據了它們的領地。高大的樹木在黑夜的背景中堆積起來,擋住了她的目光。她心裡不知怎麼感到一陣懼怕,就像有股涼氣透過了她的脊梁,在那裡似乎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在動。她本能地想回頭看看,但一道風迎頭劈下,她暈眩著,倒在地下,就在那一刻,她做了最大的努力,不讓自己失去意識,但這次擊打是很有些分量的,她沒挺過去。 她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她是幸運的,其實,她只要仔細回顧一下自己的經歷就知道很少有人像她這麼有福氣。從相反的方面說,這個打她的人的運氣就此了結了。 因為那個懷抱深仇大恨的人和他們只隔著幾棵樹,儘管這是個沒有月光的夜晚,這邊的路燈也壞了,沒有紅外線望遠鏡,這裡就是漆黑一片,但人是有五官的,據說,在吸收反應外界信息時,人的聽覺在感覺中位居第二。他聽到了聲響,古怪的沉悶聲,好像還聽到人的聲音,很微弱,比那怪異的聲音還要小。八年的經驗在提醒著他,這是非同尋常的聲音,儘管猜不出是什麼聲音。 他迅速行動了,可他也沒想到,距離竟是這麼短,短得讓他沒來得及拔出腰間的匕首。 這是個蒙著臉的人,個子和他差不多高,但要瘦削一些,背微駝,讓他有了肉搏的信心。他掃了一眼對方的腳下,一個白色的人影躺在那裡,他知道可能是受害人,但就是這一看,他失去了時機,對方一拳就將他打得眼冒金星,後來他知道那不是拳頭,而是個木槌。他咬住牙,抓住了對方的肩膀,想用摔跤的技巧,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異常有力氣,他心裡驚呼不好,就已經被對方摔倒在地了。他還在掙扎,但對方摁住了他的雙手,他感覺到對方戴的手套,居然掙脫不開,情況越來越不好,他只有用盡渾身氣力和對方搏鬥。他用腳蹬著地,灰塵都揚了起來,可是對方騰出了手,扼住了他的喉嚨。他拼命用手拉著那雙鐵腕,把腕子上的手套都拽破了,但對方也知道這是性命攸關的動作,一點兒也不放鬆。他用手指甲劃傷對方手腕和手背的皮膚,可那雙手動也不動,只是不斷地收緊著,他覺得氣息不暢,漸漸地身體也在失去力量,甚至連蹬腿都停止了。 “完了!”他的腦子裡閃電般地亮了一下。 忽然有個聲音讓他的心都震動了,他感覺到扼著他咽喉的手有十分之一秒的鬆動。那個聲音很清晰,就一個字:“誰?”緊接著他聽到了快步行走的腳步聲,但他被扼得幾乎失去知覺,加上又是躺在地上,所以他沒看見一個人影衝過來。說來也巧,這人就是那個梅蘭英案的目擊證人——花匠。雖然死了人了,而且還是兇殺案,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可他對花異常地喜愛,簡直像得了強迫症一樣,他忍不住又來看那片小小的實驗田花圃。他聽到了聲響,比復仇者聽到的要響得多,就跑了過來。 人的求生本能是如此強烈,而且在那瞬間人不僅在肉體上能做出驚人之舉,力量可以變得比平常大若干倍,而且智商也會變高。復仇者肉體上的驚人之舉沒有出現,但其高智商卻讓他大喊道:“這小子是壞人!” 巧的是,這時月亮出來了,大半個已經足夠,花匠看到騎在另一個人身上的人戴著面罩,就明白了。他衝上去抓住那人的雙肩,把他掀了下來。對方靈活地在地上打了個滾兒,跳起來,一腳就將花匠踢倒,又上前一腳,把花匠踢得失去了抵抗能力。 “今天,殺一個是殺,兩個就湊個對兒!”他掄起了木槌,先去打復仇者。 雖然蒙面人去打花匠了,可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復仇者沒有恢復過來,他還在地面上掙扎,像條巨大的蟲子一樣。他見蒙面人走了過來,就只好閉上眼睛,遺憾和恨自己無能讓他流出了眼淚。 可是,悲劇並沒有發生。蒙面人覺得手腕一陣劇痛,痛得他差點兒就大喊起來,木槌已經飛了出去。他回身一看,那個女人居然站了起來。她的背後是月光,碰到她穿的白襯衫,就在衣服邊緣放射出光芒。她站得很穩,像是沒有受過傷一樣,肩膀微微下垂,一隻手提起在胸前,一隻手放在下巴下面,一條腿在前,一條腿在後。他的腦子裡閃了一下,但那知覺還沒有變成意識,他就撲了過去。他能感到他的拳頭被擋住了,對方的拳頭很硬,根本不像女人的,接著下體一陣劇痛,這一下就讓他昏厥了過去…… 夜已經深了,古洛還沒睡覺,妻子看完了電視,抹著眼淚,去洗漱睡覺了。 古洛從冰箱裡取出啤酒,關上門,但又開開,看看裡面的涼菜,覺得沒胃口,就又關上了門。 他深深地吸了口煙,倒上啤酒,喝了一口。啤酒很涼,讓他腦門都感到了涼爽。他又喝了一口,這才思考起案子來。 “梅蘭英的死肯定是有問題的。雖然一切跡像都指向謀財害命,順勢實施強姦。但一來,沒有任何線索,雖然動員了那麼大的警力。當然沒有線索也是很正常的,在其他許多案子裡都有這種情況,尤其是流竄作案,嫌疑人又有反偵察經驗,不給警方留下任何痕跡也並不鮮見。但這也不能排除是預謀殺人,那嫌疑人更要抹掉所有的蛛絲馬跡。第二,就是巧合。太巧了。不僅如此,梅蘭英在調查中還改口……”古洛回憶著梅蘭英上次的表情和姿勢,不禁滿腹狐疑。 “應該去查查那個總經理,叫馬清水的。是不是他威脅過梅蘭英,但如果梅蘭英已經表示不告了,馬清水就沒有殺她的動機……不,不能這麼想。動機的問題可以靠後,要想想具體的細節,一定有破綻,沒有完美無缺的犯罪,尤其是兇殺,越是小心就越是會有遺漏。'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古洛把發生過的事情,主要是現場的所有細節都一一地回憶了幾遍。如果這個案子是塊鏽鐵,也被他的思維磨出了光澤,如果是塊木頭,也被他反复地用回憶洗刷出紋路,但沒有任何讓他疑心的地方。 “不,不對。不是在這些細節上,要放寬去想,要聯想,要設想,要像猜,像猜謎一樣。”古洛不是有那種所謂靈光一現的人,什麼電光石火,他是慢慢地拓寬思路,再設想若干條道路,他總是能從這龐雜中找到一條合理的途徑。就像現在,他已經發現了自己思維的盲點,正想像阿基米德那樣瘋狂地大喊一聲時,電話鈴響了。不用想,這麼晚來電話,肯定是胡亮無疑。 “餵!什麼事兒?”古洛搶先問道。他已經意識到出事了,而且肯定是意料之外的事。 “抓著一個搶劫強姦嫌疑人,就是在那個公園附近作的案。現在正審他呢。” “我……這就去。”古洛慌忙穿好襯衣,妻子說了聲:“把門關好!” “嗯。” 胡亮的辦公室燈光亮得刺眼,古洛不由得用手遮擋了一下。 “走廊裡太黑了。”他說。 “燈剛壞了。介紹一下,這個人你認識吧?”古洛看了對方一眼,說:“認識,花匠。” “對。”花匠的頭上包著繃帶,看古洛認出他來了,很高興。 “這位叫汪洋,就是汪洋大海的汪洋。就是他先發現了歹徒的。”汪洋的樣子比花匠更慘,頭上也有繃帶,臉上全是青紅傷,一條胳膊吊著繃帶。他對古洛點點頭,大概是因為臉上的肌肉受到損傷,沒有現出禮貌的微笑。 “這是今晚的英雄,也是受害人。” “我叫朱琳,在體校當教師,是教武術的。”她像個男人一樣伸出手來,和古洛握了握。他看到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濃眉大眼,相貌端正,肩膀像男人一樣寬闊,胸部高高聳起。 “好傢伙!大概當年的穆桂英就這長相。”古洛想。 “這小子夠倒霉的,怎麼襲擊你呢?”古洛笑著說。 朱琳也笑了:“不過,還得感謝這位先生,是他見義勇為,我當時被偷襲,被打昏了過去。”朱琳伸出手掌,指了指汪洋。 “沒啥。我那個……什麼……”汪洋很不好意思。 “他受傷不輕,想讓他住院,他就是不干。”胡亮說。 “沒事。這點兒傷算啥?就是對付那小子我們倆都不是個兒,多虧了朱琳老師。”汪洋看看朱琳,臉紅了。 “你是路過?”古洛問道。 “嗯。也算是吧。” “你在哪兒住?” “清涼街13號。” “是回家碰上的?” “不,這……咋說呢?” “說吧。對我們有什麼不好說的?有困難,我們幫你解決。”胡亮說。汪洋看了一眼胡亮,說:“其實,這也不算見義勇為,我每天都去那兒。” “噢。”古洛有了興趣。 汪洋就把他妹妹的遭遇說了,說完後,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要給她報仇。可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那個壞蛋。” “是不是,你都有功。救了朱老師,和給你妹妹報仇不一樣嗎?要不,又多個受害人。”胡亮很感動地說。 “我也沒本事,練了點兒武術,卻啥也不頂事。”汪洋頹喪地說。 “沒事兒,以後到我那兒去,我教你。不收錢,你是我的恩人呢。”朱琳說。 “我也去。以後……不過,我太大了點兒。”花匠說。 人們都笑了。 空曠的審訊室裡,一張桌子後面坐著胡亮和古洛,對面一張孤零零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像是被抽了筋的狗一樣的人。他留著平頭,一臉橫肉,眼睛小而凶狠,眉毛向下耷拉著,活像狗垂下的耳朵,這是副天生殺人犯的模樣。他低著頭,時不時用賊一樣的目光看看面前的警察,一言不發。 “怎麼?跟我們搞起沉默權來了?”胡亮語帶諷刺。嫌疑人還是不說話,已經半個小時了,他就像塊不會動的石頭。 “說!你叫什麼名字?職業?住址?”胡亮厲聲喝道。嫌疑人的身子似乎抖動了一下,這微小的動作自然逃不過古洛的眼睛,他知道嫌疑人內心有所動搖。 “你本來就不是個意志堅強的壞蛋,還要裝什麼硬漢?”古洛在心裡判斷道。 “子彈打過來,可不管你會不會叫喚。就是畜生臨死前,還要掙扎掙扎,就是頭豬還要叫呢。你呢?死得像個悶嘴葫蘆?”古洛說。 “吭……”他咳了一聲。 “不管你再怎麼裝,就是沒有你的口供,照樣判你的刑,要你的命!這你還不明白?”胡亮說。 “唉!”他還嘆了口氣。 “叫什麼?” “鄒明貴。” “接著說。” “黑龍江省綏化市小東鄉村民。三十五歲,無業,不,算是農民吧。” “就是沒種過地。”胡亮說。 “地都沒了,種啥?” “一直在外打工?” “嗯。” “犯過事兒吧?” “沒有,是頭一次。” “頭一次,還懂得沉默權?” “聽人說的。” “誰說的?你為什麼要聽?是不是準備好了犯案?” “你就別問了。今晚的事兒是我幹的,該咋判就咋判。” “好漢做事好漢當呀!我問你,你知道前幾天公園裡就是你作案的地方出過事兒嗎?” “啊?真的?我……我不知道,我才來這裡一天,要不我能往槍口上撞?” “說得好!來本市是為了搶劫?” “不是,想打工,沒錢,就乾了這事兒。” “還想強姦?” “……” “來這兒前,在哪兒?” “鐵嶺市。” “鐵嶺前呢?” “在家。” “是打工?有人證明嗎?” “有。在建築工地上,當力工,俺也沒啥技術。” “什麼時候出來打工的?” “半年前。” “以前沒打工?” “沒有。” “以前來過這兒嗎?”古洛忽然開口。 “沒……沒有。”鄒明貴慌亂了一下。 “用得著我幫你回憶嗎?”古洛說。 “絕對沒有!”鄒明貴強硬起來。 “先把他帶下去。”古洛說。 “給!好煙。”胡亮把一包中華煙遞給了古洛。古洛打開煙盒,抽出一支,點上火,狠狠地吸了一口。 “戒了兩天了?” “胡說!都三天了。”兩人都笑了起來。 “現在有電腦很方便呀!”古洛說。 “要查什麼?” “看看這小子被咱們招待過沒有。要是沒有,就看看鐵嶺有什麼案子和這相像的。再去他家問問。他可不像能在家待得住的人。” “是啊。作案時說的那種話,什麼'殺一個是殺,兩個也是殺',夠兇惡的。還知道行使沉默權,簡直是個油條,能沒有前科?”胡亮笑著說。 調查了案卷後,證明鄒明貴沒有案底。 “好小子!運氣夠好的。咱們出趟差去他家看看?”胡亮說。 古洛想了想說:“算了,又得花錢。給他們那兒的派出所打個電話問問。他的那個檢查,就是DNA檢查什麼時候出來?”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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