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案藏玄機之血色情怨

第2章 第一章死亡——正常?非正常?

案藏玄機之血色情怨 费克申 14510 2018-03-22
本來何梁還是好好的,這裡指的是他的身體。雖然他也有“三高”(高血脂、高血壓、高血糖)的困擾,但所幸的是都不太嚴重,藥物能很好地控制病情。他知道這些病都來自他父親那邊的遺傳,可是,他的祖父還活著,已經是三位數字的高齡了,父親也八十多歲了,繼母比父親大一歲,他們都有“三高”的問題,但生活質量似乎沒受到影響,又是打太極拳,又是旅遊,好不自在。父親告訴了他長壽和抵禦疾病的秘訣,就是不要管它。繼母也有秘訣,就是一定要重視,不管有多大的身體不適,都要上醫院、吃藥。他都表示接受,但都沒有接受。他崇尚中庸之道,不管在工作還是身體健康方面他都不走極端。多好的生活方式呀!可是,客觀的世界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他想不走極端也不行。

事情出在公司的總經理要退休上。按照現行的做法,對這位口齒不清、思維混亂的總經理,上級部門要進行審計。這件事對全公司的職工來說,跟美國正在研發新型導彈防禦體系一樣,既不懂也不相干。該吃還是吃,該喝還得喝,管他什麼審計不審計呢。可是,對這位總經理及他的領導班子而言,則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尤其是因為何梁是財務處長,所以總經理就對他說:“要審計我了,茲事體大,鬧不好要出大事的。” “沒什麼事。”何梁倒是很有自信。總經理翻了一下金魚眼,說:“話不要說滿了。” “那……您的意思是……” “這些天你就把手頭的其他工作放一放,全力以赴做賬,我和你一起幹。” “行。”他答應得很痛快。誰能想到就這一個“行”字卻帶來了他人生中最嚴重的錯誤,後果也是極其嚴重的。

他的妻子叫梅蘭英,和那位京劇大師的名字就差一個字,可就像猩猩的基因和人類就差百分之幾一樣,她沒混上大師。她平常為人隨和,和丈夫一樣也是做會計的,不過沒當上官。她工作幾十年了,從來沒和人紅過臉。不過,她丈夫才真正了解她,常說她就像牛筋一樣,看起來很柔和,其實卻韌得很,對人的牙齒來說,比骨頭更難對付。她看到一連兩個月丈夫都在加班加點,而且時間很長,晚上她都睡一覺了,丈夫才躬著腰,悄悄地進來,悄悄地躺下。 “吃了嗎?” “吃了。” “又是馬清水請你?” “是。”他躺了一會兒,才有力量脫掉衣服,然後,才把像用螺絲組合起來的鐵硬身體一點點兒地掰彎曲,鑽進被窩裡。 太興奮了,他睡不著,就這麼瞪著眼睛看著模糊的天花板,過一會兒嘆一口氣。

“你怎麼啦?是不是那個王八蛋難為你了?”老婆是乾這一行的,什麼都瞞不過她。 “沒有,沒有。你別胡說!” “胡說?那個老馬是好東西?我不信。他家多有錢……” “那是他掙得多。年薪四十多萬,吃飯有金卡,別的什麼花銷能報銷,車是公家的。這都是上級批准的,沒問題呀。” “那你怎麼能忙成這樣?” “他當了十幾年的總經理,有些賬積壓了,我給清一清。” “你可真是'孔夫子門前賣百家姓——糊弄到我頭上來了'。” “真話。快睡吧。唉!明天呀……還得忙。” 梅蘭英不再說話了,總的來說,她還算是個體諒丈夫的女人,一點兒也不像電視劇中的那些男主人公的老婆——都不是東西,雖然她和其他女人一樣也有隱私……

財務處還有個副處長,是個女人,叫陳婉芬。她肥胖、高大,有幾分像男性。她早就覬覦何樑的位置了,可是,她似乎什麼都行,就是本門業務不通,經常鬧些笑話。儘管如此馬總經理對她還是很好,特別是對她的忠誠很感動,一開中層幹部會就要誇上兩句,搞得她很舒心,其他的部門領導卻很堵心。她看出了總經理很著急,也知道這裡的賬目都不那麼清楚。按何樑的話說,這些有問題的賬目可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自然的,即不得不為之,另一個是非自然的,但也是不得不為之。不過前者是為了集體利益,後者則是為了個人發財。於是,她就主動找總經理,想幫上一些忙。她很了解國情。總經理退休和其他人退休不一樣,新來的還要向他請教,而且聽說新來的總經理是上級行政部門的一個副局長,和馬總經理關係很好。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別看她老是一副懷才不遇的樣子,還常常發牢騷,但同時,她也知道如果不是馬總,她就像一般老百姓一樣,不過是馬牛一樣的生物,她的工資和獎金至少會減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

“老馬,忙著呢。”馬屁精和領導之間的關係很微妙,常常是不稱對方官銜的,就是說,他們已經熟到了能讓領導放下架子的程度了。 這是個大辦公室,以馬清水的個頭兒在這裡就像一隻老鼠一樣。他的長相也有些像老鼠。很多人像動物,不光是長得像,而且動作甚至神情都像。他抬頭看看這個肥胖的女人,“嗯”了一聲,很是厭煩的樣子。不過,陳婉芬一貫以沒有眼力見兒著稱。她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一屁股就坐在真皮沙發上,沙發痛苦地叫了一聲,就塌陷下去。 “什麼事兒?”馬清水很不耐煩了。 “沒事兒,就是想幫你清清賬。” “什麼?你說什麼?我有什麼賬可清的?你是聽誰說的我有些賬要清理?”馬清水的反應嚇到了陳婉芬。他那張肥胖的耗子臉漲得通紅,閃著光的小眼睛裡冒著怒火。

“沒有,沒有人說你賬上有問題。沒有。我不過是看老何那麼忙,就想幫幫忙。” “何梁忙嗎?忙什麼呢?我可告訴你,他忙是他的事,和我無關。他是不是說什麼了?說幫我清理賬目?” “也沒明說。就是自個兒嘟嘟囔囔的,讓我聽著了。” “嘟囔什麼?他嘟囔什麼?”馬清水的眼睛裡閃著寒光,聲音小了下去。 “壞了!這傢伙是真生氣了。”陳婉芬知道馬清水要整人的時候,往往就是這樣,很冷靜,不,冷靜得有些異常。他就是這樣免去了他不滿的中層幹部的官職,還開除了幾個職工。 “他……” “說吧。有些事不說不好,好像是你在包庇他一樣。可我知道你是個正派人,是不是?我這就要退休了,很多人以為我沒權了,就不待見我了。我知道,可他們知道什麼?你是明白人,對吧?”

“對,對。我可不像那些勢利眼,人一走,茶就涼。我聽他說,'這賬的問題還真不少,怎麼辦呢?'就這麼一句。” “嗯。你真聽見了?” “真的。我從來沒騙過你吧?” “嗯。這事兒可能是有些誤會,你就不要外傳了,也不要幫他的忙。” “行。” “好了。我這個人是喜歡老部下的,我提拔的人,我能不愛護嗎?特別是有的人不管我在不在台上都能如實地向我反映情況。這種人肯定會得好報的。你說是不是?” “那是。”以陳婉芬的智商水平一時沒有聽明白,只是隨口應著。但她會將總經理的這些話記得牢牢的,回家後去問丈夫,那可是個智多星,什麼壞點子都有,雖然掙錢比自己還少。 何梁還是那樣夜以繼日地工作,馬清水經常坐在他的辦公室,兩個人關起門來,一鼓搗就是晚上十點以後,對此就有了傳言,說是何梁正在報答馬清水,因為他的處長是馬清水提的,但他拿什麼報答呢?你看到的只是神秘的一笑。自從上級機關把揭發馬清水的告狀信都交給了馬清水之後,告狀信就銷聲匿跡了。如果由這個公司出辭典的話,那麼就不會有“告狀”和“揭發”等等詞彙了。

在這期間,省裡召開了財會工作會議,那些國企的什麼財務處長,什麼財務總監啦,都參加了會議,可是在會議中就發生了李安被殺事件。這事把何梁嚇得夠嗆,因為公安局也找他了解過情況。他的回答很乾脆:“我不認識這個人。”一個人由於恐懼會表現得很粗暴。 那個大個子刑警隊副隊長笑了笑,說:“不要緊張。主要是因為你住在他樓上的房間裡,他又住著單間,所以來問問你最後一次看到他是什麼時間。” “我老實說,我根本就沒有註意到這個人。也就是說,即使我看見他也不會留下任何印象的。”胡亮也就不能再往下問了。 開完會,他驚魂未定,就又投入到工作中去了。馬清水是這麼個人,對正經事,他總是不著急,很有些大將氣度,所以也就沒幹出一件像樣的正經事。但在其他方面,他又是個急性子,他皺著眉頭,不斷地催促著何梁:“快點兒!後來的就要上班了,我得交代工作呀!審計也馬上就進駐了,真是雪上加霜。我怎麼就不明白你呢?這麼大的事,處理得這麼慢,你是怎麼當財務處長的?”

“你提的唄!”何梁想頂撞他一句。但是,虎死雄風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是馬清水退休了,何梁也不敢說這樣的話。 雖然在財務處長的辦公室裡,氣氛是這麼緊張,幾乎能嗅到火藥味兒了,但外面卻是風平浪靜,“不可使知之”的小民還是在操心著家庭瑣事,推託著工作職責,過著得過且過的好日子。 誰也不知道日本人在東北或其他地方遺留下來的那些炸彈何時爆炸,不過,一旦爆炸就會釀成大事件。何梁就像那些炸彈一樣,終於響了,不過炸傷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這很像在沒有人煙之處爆炸的炸彈一樣,只能使自己粉身碎骨。 那天晚上,有人聽到他的辦公室裡有爭吵聲,接著馬清水出了公司大門,坐上他的專車,響了一聲喇叭,走了。由於天黑,那天公司門前的路燈又壞了,所以沒人看到他的表情,他的司機說,他和往常一樣,永遠是咧著嘴笑著。

他的車走後不久,一輛救護車就響著讓收發室的人很興奮的救急鈴聲,亮著同樣讓他們興奮的藍光,進了院子。 如果你知道人要是實在閒著沒事幹是多麼痛苦,而且還掙著很多的工資,就會理解為什麼這種人每時每刻都想著如何發洩他身上的過剩精力。 “你們找誰?沒看到這兒有收發室嗎?怎麼不懂事兒呢?”這個公司收發室的人除了對本公司當官的和找他們的客人外,對誰都是這樣的態度。 “你們這兒報120了,有人病倒了。”一個男醫生和兩個女護士走下了車。 “誰呀?我們怎麼不知道?我們不知道就是沒有。”收發室的人就是這樣享受樂趣的。 “是嗎?那我們就走了。不過,你要在這裡簽下字,是你取消急救的。”醫生對這種人司空見慣。用現在的科學知識看,對牛彈琴是有效的,可以多出奶,對蠢人說道理還是沒有絲毫用處。不過,“責任”這個東西就像鞭子一樣,過去、現在對牛和蠢人都是有效的。 “這我可不簽。要是出事了,我還得進公安局呢。”看,人就是害怕“鞭子”。 “那你說怎麼辦?” “那……你們就上去吧。是哪兒叫的車?” “說是財務主任辦公室。” 收發室的人一下子就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何梁天天都在加班,而且憑著他好事的眼睛,這幾天看到何樑的氣色極其糟糕。 “那你們趕快上去吧。”他唯一的良知就是還知道人命關天的道理。 幾分鐘後,救護車大聲號叫著,走出了鴻運公司的大門。收發室的人看著車的尾部,心想:“要是出人命就熱鬧了。反正不怪我……” 聽醫生說,沒有比何樑的症狀更古怪的了。在辦公室裡,他頂住高燒的痛苦,給醫院打了電話。等救護人員進了他的房間後,他就昏厥過去了。到了醫院一檢查,似乎就是重感冒,當然醫生很謹慎,怕他得了雞瘟類的或豬瘟類的流感,這種感冒非常厲害,簡直應該把那句“談虎色變”的成語改成“談豬色變”或“談鳥色變”了。 診斷結果還好,何梁沒有和畜生及得病者打交道的經歷,最近也沒吃過家禽,他得的還是人類的感冒。但這感冒的厲害程度一點兒也不輸給畜生的瘟病,無論醫生採取什麼手段,何樑都在昏迷中,高燒不退,甚至達到42度多。 “真夠高!應該叫消防隊來了。”一個愛開玩笑的醫生對護士說。 梅蘭英自然來了,她是那麼焦急,不停地啜泣著,今年就要考大學的兒子也來了,後面跟著幾個年老的侍從——爺爺、奶奶、外祖父、外祖母,“男侍從”神色沉重,“女侍從”就是哭。他們似乎預感到大事不妙。 梅蘭英一看到他們,就像被困的軍隊看到援軍一樣,精神頭兒一下子就來了。她止住哭泣,對兒子說:“給他那個混球領導馬清水打電話,讓他來。你爸這樣都是因為他。” 一個懦弱的父親往往有個強悍的兒子,別看這小子才是高三學生,但那氣勢——用現在的話說,叫做霸氣,而且是十足的。他拿出手機,說:“告訴我那個殺人犯的號碼。” “殺人犯”接了電話,先是被孝子嚇了一跳。 “這小子怎麼這麼說話呢?”馬清水總是在公司職工面前裝出自己是個孝子,雖然他已父母雙亡,還有傳說是他把父親氣死的。 “我他媽的就這麼說話,你要咋的?”瞧!簡直是小霸王。 “好,好。我也不和你計較。我現在就去醫院。” 過了半個小時,小霸王都想殺人了,馬清水進來了。他表情沉重,先和梅蘭英握握手。梅蘭英和幾乎所有的上班族一樣,見了領導立刻就掩飾住私下里的憤怒和不滿了。 “孩子著急,不會說話。馬總,您就原諒他吧。” “嗯。那是小事,老何怎麼樣啦?” “高燒不退,任人不識。醫生也不知道是啥病,說可能還是感冒。” “感冒?有這麼重的感冒?我不信。我去找醫生問問。”他旁若無人地鑽進了醫生辦公室。 一會兒工夫,他就出來了,臉色不僅沉重,還帶著疑問。他先對梅蘭英搖搖頭,然後才說:“醫生說可能是感冒引起的並發炎症,但是哪裡發炎不知道。還說最近這樣的情況挺多的。” “對,醫生是這麼說的……可是,這里花費可大了,我們……” “我們已經入了醫保。該報的就報。” “問題是什麼也報不了呀。”梅蘭英的語調裡已經有了些許憤怒了。在現今社會裡,錢是第一位的。別看人們都給領導溜鬚拍馬,不過,目的還不是為了錢嗎?如果領導沒有了權,給不出錢,那馬上就成狗屎了。這就是世態炎涼。何樑的病涉及了錢,梅蘭英立刻就把尊重領導的習慣改了。 “這我就沒辦法了。國家規定嘛。”馬清水打起了官腔。梅蘭英心中大怒,眉毛眼睛都豎了起來,但在半秒內,立刻就換上了賠笑的臉。 “馬總,您是不是記恨我那不懂事的兒子呀?” “沒有,絕對沒有。孩子孝順,我誇還誇不過來呢。我確實是無能為力。” “他可是為你賣命弄成這個樣子的。他要好不了,我們家就完了。就是好了,我家也破產了,好了又有什麼用?”這個女人簡直是瘋了,把心裡話都倒了出來。 “首先,他不是為我賣命,是為公司工作,當然或許是勞累過度。其次……” “你就別其次了。他就是為了你的那些賬累的。我還不知道,哪家公司沒有筆爛賬?這責任都該你們這些老總負,憑什麼把我家先生累成這個樣兒。我就明說了吧,這人我們就交給你了,管你願意不願意,這治病的錢,你付!” “你這麼說話就不對了。好了,這裡不是商量問題的地方,明天你來我辦公室吧。”馬清水說完,轉身就走了。他有些懼怕那個小霸王,已經看到他在那裡攥著拳頭,氣得臉色都變了。 “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句話說得準確。 李鴻章有句名言,沒有比連官都不能當的人更愚蠢的了。不過,有些人就是能當官,有些人確實不是做官的材料。梅蘭英就不會這套,所以她對馬清水的話信以為真,等第二天去丈夫的公司找馬清水時,才知道中了緩兵之計。總經理辦公室的負責人說,馬清水一大早就坐上飛機,去屬於企業保密範圍內的一個外地城市了,其實,那座城市就建在他的別墅裡。 “這不是糊弄人嗎?一個堂堂的總經理怎麼撒謊騙人呢?真是個混球!”梅蘭英叫喊道。她是多麼幼稚呀! “不要說髒話,也不要大聲喧嘩!要不,我就叫保安把你趕出去。”總經理辦公室的這位主任是個冷漠的人,臉上的肉皮總是繃得緊緊的,眼睛裡更沒有任何表情。馬清水最欣賞他了:“多厲害!我都不知道他想啥呢。” “把我趕出去?你敢?借你一個老虎膽,你都不敢。我也告訴你,醫院的費用已經讓我家傾家蕩產了,我兒子上學都沒錢了。明天我就到你家吃喝去。你還敢跟我來這套,老娘見過,什麼沒見過?你要再跟我橫,我就撕你的臉,你信不信?” 辦公室主任沒有去借老虎膽,只是叫來了保安,這些保安平時和何梁也認識,再看見這個女人瘋狂一樣的舉止,哪裡敢上前。 “主任,還是叫公安局吧。我們這業餘的,怕是不行。” “廢物!廢物!白養你們了。”主任叫著,但沒有找公安局。他很聰明,如果找公安局,這事就鬧大了,非得總經理批准不行。 “嫂子,你別鬧了好不好?我和老何是朋友,我能看著你們母子受罪不管嗎?可我哪有那麼大的權力呀!一切得等馬總回來。你看這樣好不好?先治著病,等馬總回來,我們再商量怎麼辦。反正不會讓你們吃虧的。” 在他好言好語的勸解下,無所畏懼的梅蘭英才走了。 “主任,馬總回來,真能給他家解決困難呀?”一個年輕的職員問道。 “嗯。”主任很含糊地應了一聲,“何梁這次給老馬建了大功,肯定得犒賞他。那點兒看病的錢算啥?不過,老馬這人是厲害,現在不承諾,怕有閒言碎語。真是'人老奸,馬老滑'。看他的姓,兩樣都沾上了。”想到這裡,主任笑了,為自己的幽默。 沒有誰能想到,梅蘭英這個精力旺盛、從沒鬧過病的人居然病倒了。就是她從主任那兒回來後發生的。不像人們說的病不是愁的,就是氣的,相反,那天她和主任談完後,很高興,因為她從馬清水的親信那裡得到了值得歡喜雀躍的承諾。 “老何,你還行。就連你老說的那個忘恩負義的馬清水也不敢虧待你。我的後半生,還有孩子的前程都有著落了。不過,還不能掉以輕心,他到底能給咱們多少補償,還得和他討價還價呢。不過,你放心,我能辦好這件事的。” 她在被窩裡,就這樣想著,自言自語地睡著了。她這次的睡眠和平常不一樣,到了中午還沒醒過來。愣頭愣腦的兒子上學去了,有些糊塗的母親總算是覺得女兒不對勁了,就進了她的房間,叫了一聲,但沒有回答。 “睡得真死。”她想,又叫了幾聲,聲音越來越大,終於叫來了丈夫。他還沒有到糊塗的年齡,就上去摸摸女兒的頭,頓時,臉色就變了。 “我看得叫個救護車了。”他說。他總是這樣慢聲細語的,人們都以為他是個幸運的人,從來沒有發生過天塌下來的事,其實,在他的人生里天都塌過幾回了。 “你是啥意思?”老伴兒還沒領悟。 “她發高燒,大概是昏迷了。” “噢。”老太太想了想,就昏了過去。半小時後,母女倆都被送進了醫院。 馬清水回來了,精神頭兒很好。別墅依山傍水,風景秀麗,不過他是在梅蘭英離開公司後才去的。馬清水最喜歡的是那裡的空氣。 “那兒的空氣,我的肺都有感覺,通體清爽。”馬清水是這麼一個人:頭腦有些混亂,喜歡意氣用事,因此,他總想讓自己顯得有很深的教養,但往往就被感情破壞了。如果不是一把手,沒有人會和他打交道的。但按現在的標準看,他是個聰明人,否則怎麼能當上一把手呢?他有權有勢,也有錢,是個標準的成功男士。不過,退休制度讓他的成功不那麼完美,雖然他已經超齡兩年了,但還是戀棧難離。如果不是有個人活動上層,非要來這裡不可,他可能還能幹上幾年。這一退不要緊,關鍵是審計這一關難過。他為此很是發愁,甚至準備了遺囑給老婆。你別看他文縐縐的,好像個知識分子一樣,但內心卻很強悍,他想好了,一旦東窗事發,他就自殺,把錢留給老婆、孩子。 “這是我應得的錢,我是有貢獻的人。”他就是這樣認為的。 不過,現在他已經看到自殺似乎是不必了。因為,他認為唯一知道底細的何梁死了,他這個時代的驕子還要活下去,還要享受晚年。想到這裡,他更加精神抖擻了,一點兒也不像個六十多歲的老人。 “你說什麼?他老婆也病了?也是昏迷不醒?這太奇怪了。難道他得的是傳染病?不會傳染咱們吧?”他擔心起來。他很注意健康,尤其是他覺得被免死以後。 “不會。醫生說是兩碼事兒。”辦公室主任笑著說。 “那就好,那就好……免得……接觸過他的人太多了。”馬清水有些尷尬,他最不願意讓部下猜到他的心思了。 “現在有個問題,向您請示。”辦公室主任多機靈,立刻轉移了話題。 “說吧。再不說,我就走了,說了也沒用嘍。”馬清水笑著說。 “哪兒的話。您畢竟是我們的老領導嘛,任何時候我們都是尊重您的。是這樣的,何樑的屍體還躺在太平間裡,我們每天要為這付錢。” “什麼?付錢?為什麼我們要付?” “這是您說的。說醫藥費報銷有製度,但在太平間的費用可以由我們負擔。” “我是這樣說過,不過,我以為就一兩天呢。趕快火化了,不要拿職工的錢糟蹋。” “是。不過,他老婆病著,也不醒來……您看?” “就沒有別的家屬嗎?他的父母不能做主嗎?不要再等了,你去做做他們的工作,快燒快好!” “好你個馬清水!什麼東西?!何梁為你賣命而死,你就是這麼個態度,真讓人寒心。”主任的牙齒是長在心裡的。 “好。我馬上辦。” “隨時向我匯報。”馬清水叮嚀道。 辦公室主任找到了何樑的父母,說明了情況。何樑的父親過去是個小職員,從來少自尊和膽量,繼母也是個小職員,對錢比較計較,腦子也不那麼聰明。 “那……”何樑的父親囁嚅著,憋得臉都紅了,還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不行。我兒子是你們單位的人,你們應該負責,我兒媳婦沒醒,怎麼能火化呢?”母親的口氣很堅決。 “那……也行。不過,得你們自己付錢了。公司裡沒這個錢呀。” “你們總經理不是說你們管嗎?”何樑的母親急了。 “是,可時間長了,馬總也做不了主呀!職工、上頭都有意見。”主任一臉為難的樣子。 何樑的繼母在迅速盤算著:“早晚得火化。他媳婦出來不出來,不都一樣嘛。” “那……” “當然喪葬雜費,連骨灰盒都公司給準備,再給二老一些當天的花費。我這帶著呢。”他說著,就掏出兩個信封。 老兩口接過信封,老太太的手感很靈敏,立刻就知道分量不輕。她打開信封,往裡看了一眼,是迷人的紅色。 “好吧。我們服從組織的安排。”老太太決定了。 “可是,這不太……”丈夫說。 “那你說怎麼辦?放臭了,再火化?我看你腦子進水了。”老太太嚴厲地說。 遺體告別會辦得很隆重,馬清水指示,一定要做出姿態,告訴公司員工我們是一家人。所有的員工幾乎都被動員來了,馬清水帶頭哭,公司領導大部分跟著哭,職工們幾乎沒哭的。有人還說怪話:“這是老馬的功臣呀!老馬能不哭嗎?” “什麼功臣?簡直就是老馬的再生父母。他要不哭,天打雷轟。” 人們知道何樑和馬清水的關係,也知道馬清水會傷心的。不是感情,而是沒有人給他做假賬,蒙混過關了。 “讓陳胖子給他做。”有個職工說。 “讓陳胖子吃還行,咱們就等著看熱鬧吧。”另一個職工幸災樂禍地說。 這時,會場上發生了一陣騷動,原來何梁那個蠻橫的兒子來了。他一進門就大喊:“誰讓你們燒我爸了?我媽還沒醒呢。”他衝著正在落淚的馬清水就衝了過去,自從母親給他指出那個膚色黑黑的大個子老頭兒後,他就牢牢把他當這個世界上最壞的壞蛋記住了,所以馬清水流下的眼淚,讓他想起老師說的“鱷魚的眼淚”。 辦公室主任忙攔住他,說:“你小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和馬總沒關係,是你奶奶讓燒的。” “我奶奶?那她當然讓燒了。可我不同意。” “你……”辦公室主任很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好好,我叫你奶奶來。” 老太太陰著臉走了過來,後面跟著丈夫,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我說讓燒的。你要幹啥?還輪得上你了?” “你讓燒的不行,你不是我親奶奶,當然讓燒了。” “你……你這個白眼狼。我不是親的,可也是拉扯他長大的。你再胡說,就給我滾出這個家門。” “拉扯個屁!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我叔叔就不一樣。這要是我叔叔你能讓燒?” “你個沒良心的小兔崽子,敢跟我這麼說話!老頭子,你啞巴了?連個屁都放不出來了?” 老頭子漲紅了臉,吭哧了一會兒才說:“燒!” “爺!你說了也不算。” “那你說誰說了算?”老頭子有些不高興了。 “我媽。” “她不是躺著不省人事嘛。這待一天就花好多錢呢。公家也不給報銷。再說,不就是個死嗎?誰沒那一天,也不值得大驚小怪的。”多虧了老婆,他才有這樣豁達的生死觀。 “那也不行。你怕老婆,誰都知道。這不是你決定的。”如果不是遺體告別會,人們會哄堂大笑的,就是這樣,新來的幾個小姑娘的臉皮也受了很多罪。 “你給我滾!他是我兒子,我有權。給我燒!”老頭子惱羞成怒。 “不行!”真是個倔小子。 “你們找人把他摁住,還反了他呢。” 這時,孩子的叔叔、姑姑和姥姥家的人都來勸說他。就在半強制半說服的情況下,何梁被送到火葬場了。遺體告別會讓馬清水很不痛快,職工們卻心中竊笑。不要怪罪這些人沒有愛心,或者說缺乏人道主義精神,他們有自己的理由。對他們來說,公司裡的干部沒有一個好的。 “何梁,我們還來,要是換別人,我們才不來呢。還得回家唱大戲。”他們想。 一團黑霧,像是煙一樣升騰著,越來越濃,周圍有什麼?仔細看什麼也沒有。難道就是霧?不對呀!這裡哪有這樣的天,再說還是黑霧,從來沒見過。她緊張起來,渾身流著冷汗,想走,走不動,想扭過頭不看這恐怖的霧,可不行,脖子都轉動不了。她只好閉上眼睛,等了幾分鐘,睜開眼睛,那黑霧還在那裡,像是在嘲笑她。她是個膽大的女人,又很有些好奇心,於是,就靜下心來:“你也想嚇唬我?”仔細看看,那黑霧變了,變成了一張人臉,熟悉的臉,可又一時想不起來。 “你是誰呀?慢著,讓我想想。噢,想起來了,就你還敢變成這副德性,看老娘不撕碎你的臉。”她說著,就伸手過去,去撕那黑霧的臉,可她抓了一個空,險些從床上摔下來。 “我可真傻。那是霧呀!”她剛嘲笑著自己,那黑霧的人臉凝結起來,漸漸變成一張猙獰的、人肉的臉,他狂笑一聲,突然就湊近過來,張開血盆大口,裡面是白森森的獠牙。她從沒見過這麼巨大鋒利的牙齒,所以當那牙齒向她咬來時,她大叫一聲,醒了。 梅蘭英醒了,馬清水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人在清醒時總要思考,雖說有的人能像做氣功一樣,停止思考,但又沒有睡覺,真是好功夫。睡覺時也和清醒時一樣,人們要做夢,因此,她做夢和梅蘭英幾乎在同一時間並不足怪。不過,罕見的是她們的夢是那麼相像,雖然據說宋朝大文豪蘇軾就和兩個人做過同樣的夢,但在現代這種事少得多了。這個夢就好像兩個人在一起聊天一樣。她也看見了黑霧,不過,裡面摻雜了些灰色和黃色,很噁心,也就更令人恐怖。還有這霧變幻的人臉,明明是張女人的臉。女人是恨女人的,雖然很多女人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其實,她們更想說女人也沒好東西,甚至包括自己。那血盆大口比男人的要小一些,只是獠牙同樣尖利,也一樣大。更讓她受不了的是,那牙齒咬進了自己的臉,那張自以為美麗的臉,她痛得大叫起來,醒來才知道,不過是那隻該死的貓不知為什麼撓了她一下。她慌忙起身,亮起燈,一路小跑地進了衛生間。 鏡子裡是她經常顧影自憐的臉,有些姿色,但絕不是像她認為的那樣有沉魚落雁的殺傷力、羞花閉月的摧毀力。上面有一道淺淺的傷痕,是貓爪撓的。 “不會留下疤痕吧?白天得去趟醫院了。”她很是懊惱,“這該死的貓!”那張臉突然又浮現出來,她打了個冷戰,接著一股恨意湧了出來,“好!走著瞧!”她簡直是在咬牙切齒。 陳婉芬得意起來了。她成了正處長,接替了何梁。公司、機關、企業和打仗時的軍隊一樣,正職倒下去,副職頂上來,當然並不一定死人。不過何梁是真死了,和在戰場上一樣,陳婉芬舉起了盒子槍,側著身子一揮手,喊道:“同志們!跟我上!”就這樣當上了財務的一把手。 對她,不,對所有當官的人來說,第一件事就是要感謝領導,並聽聽領導的指示,這種指示可不是能擺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你來了?工作還適應嗎?”馬清水滿臉堆笑。他說話的聲音和笑聲都活像個貓頭鷹在叫。職工們一聽到這個聲音,都不寒而栗。陳婉芬當然不在乎這些,這個女人到底怕什麼,還真讓人捉摸不透。 “還行吧。都是過去的工作,熟。”陳婉芬笑著說。 “嗯。那就好。”馬清水看著陳婉芬,沉默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今天是個晴朗的日子,雖然已經是秋天了,東北的風帶上了寒意,但在屋子裡是什麼也感覺不到的,只有耀眼的陽光像刺刀一樣,刺著人的眼睛、玻璃板、牆壁。陽光下的靜默讓人心情舒暢,馬清水似乎也陶醉其中了。可陳婉芬是個實際的女人,她心裡焦躁起來。 “他要什麼都不說,我可怎麼工作?”女人是愛抱怨的,也因此會生出惡毒的想法,她真的開始仇恨這個肥胖、高大的馬清水了。 馬清水似乎察覺出這個女人不懷好意的思想,他開口了:“財務工作雖然是有原則的,但聽從領導、服從領導也是原則之一,而且是最重要的原則。是不是?” “那當然。”陳婉芬利落地回答道。這次她說的可是真心話。 “這是第一。第二呢……”馬清水似乎在猶豫,其實不是,他說話就是這麼個方式,吞吞吐吐,任何事好像都難以啟齒一樣。 “要為領導分憂呀!哎!我這麼多年擔任領導、一把手,這樣的干部真是鳳毛麟角呀!雖然很多人有這個意願——這種人是越來越多了——可就是幫不上忙,乾著急。財務這個地方是最能為領導分憂的了。你……”他看了一眼陳婉芬,這個女人做出一副上刀山下火海的表情,讓馬清水頗為感動。 “好了。就這些吧。這是原則,至於技術性細節,就要靠你這樣的專家啦。”他笑著站起身,向外走去。經過陳婉芬時,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捏了捏。陳婉芬受寵若驚地挪動了一下身體,不禁一陣臉紅耳熱。她知道馬清水是個風流鬼,可又覺得自己沒有和他好的可能,就笑了笑。 兩天后,這個小事精明大事遲鈍的女人才理解了馬清水話的真意,當然如果不是仔細查詢賬目的話,她還是理解不了。 她財會業務的水平是很低的,可這筆爛賬,誇張地說,只要會數數,就知道這個泥潭太骯髒了。爛賬、壞賬倒還好,那些白條、賬上的錢不翼而飛,沒有賬目能和現實的錢財對上號,這簡直是散發著毒氣的泥潭,接近一些,就會窒息而死。 陳婉芬害怕了。這個女人沒有受過封建教育,對儒家等理論的理解超不過《百家講壇》的探討深度,因此,她不懂得什麼叫愚忠,什麼叫“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她只知道嚇得渾身冒冷汗,雙腿顫抖不已。她恨不得大哭一場,可她也知道就是哭壞了嗓子,也解決不了問題。在這危難時刻,她忽然想起了家裡的那個智多星。 “我怎麼忘了他呢?”她納悶地想,心情也好了起來。 智多星叫孫昌勝。人們常說,夫妻應該互補,他和陳婉芬真正地做到了這一點。首先在外形上,陳婉芬是個胖女人,而他瘦得像只猢猻,完全符合他的姓氏;在外貌上,陳婉芬雖然胖,但五官周正,仔細看她還有些風韻,而孫昌勝則是尖嘴猴腮,其貌不揚,當時陳婉芬的父母反對這樁婚姻,就是因為這未來的姑爺長相太成問題;說到智商,陳婉芬簡直和傻瓜差不多,而孫昌勝會自豪地像吉卜林書中的猴子那樣大喊:“我是最聰明的。”但任何時代都一樣,總有些懷才不遇的人,孫昌勝就是其中一個。他現在在一所中專裡教書,掙的遠沒有女福將陳婉芬多,氣憤之餘,他就將他的智謀全部通過陳婉芬轉達給這個愚昧的世界了。 這是個舒適的客廳,家具很齊全,電器產品也幾乎是最好的,室內裝修得宛如賓館,但就是顏色搭配得不那麼賞心悅目。如果要判斷一個中國家庭是否有教養,那就看看那家裝修的色彩。 一個男人坐在一個巨大的沙發上,說是巨大,是因為這個男人太瘦削。他像雞爪一樣的手指頭被煙熏成焦黃色,這樣的手指現在可不多見了。他指頭間夾著一支細長的雪茄煙,和他眼窩的顏色很般配。他凹進去的圓眼睛裡,帶著嘲笑的光,很亮。 “你說怎麼辦?完全是爛賬,誰沾上誰一身臭。”陳婉芬懊喪地說。孫昌勝做的四菜一湯,她都沒心思吃了,只是胡亂扒了幾口飯,就來到客廳,把孩子趕進他自己的房間。 “那……”這正是顯示智多星才智的時候,坐在沙發里的他怎麼能不拿拿把呢?再說,他還要顯示出他處變不驚的大將風度。 “你別嘴裡像塞了雞毛一樣,有話說明白了。”陳婉芬一著急不免就流露出她出身微賤、涵養不高的本色。 “我是說,那個死了的何梁呢?他沒做點兒,那個啥……手腳?” “誰知道?按理說,他是馬清水的親信,能幫這個忙……大概是因為賬太爛了……嗯,我想,他可能做了一些,那都累死他了。你想想,這是啥賬?是真正的混賬!馬清水這小子,殺得過了。”陳婉芬咬牙切齒地說。我國的文化學者看到這裡一定要大呼:“千萬不要得罪女人,也不要相信她們!” “嗯……”孫昌勝沉吟了一會兒,吸了兩口煙,把煙霧準確地做成煙圈,噴了出去。煙圈還沒有散,他就慢悠悠地說:“讓我再想想。”陳婉芬這時倒像個猴子了,抓耳撓腮,等著智多星的腦子轉到正確的地方,她是什麼也想不出來的。 “這樣。”孫昌勝笑了。陳婉芬知道有門兒了,就微笑起來,說:“咋樣啊?” “那個何梁不是死了嗎?你就把這賬上對不上的都賴到他頭上。” “可是……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是何梁拿走了錢呀?” “你把那些爛賬毀掉,說接手時就是這樣。” “這可是犯罪呀!” “顧不得了。這風險你要告訴馬清水,他會給你補償的。再說,何梁死了,死無對證,這賬不就你們兩個知道嗎?” “可……這……”陳婉芬害怕了。她知道銷毀賬目是什麼罪行。 “要不這樣,你先和馬清水談談,看他的意思,如果他說行,你就乾,當然要報酬了。” “這不也是犯法嗎?” “你……”孫昌勝站起身來,走到寫字台前,掏出鑰匙,打開中間的抽屜,取出一個小方皮盒。 “這裡面是個微型錄音機,別人送我的。你和馬清水談話的時候,錄音。千萬記住,讓他來命令你。這樣你就有把握了。就是出了事,可以推到馬清水身上。你又沒拿錢,頂多問你個不堅持原則,判不了刑。” “哎呀!我還是害怕。” “你呀!豁不出孩子套不住狼。這事過後,你就是馬清水的第一功臣,還怕不當個副總?那是什麼成色!” 陳婉芬知道副總能掙多少錢,不由得動了心。 “那就乾?” “別磨唧了。這年頭,幹這種事的多了,你見抓住誰了?”孫昌勝信心十足地說,“對了,你可別忘了,不光是提官兒,還有現金酬謝。現金這玩意兒神不知鬼不覺。”孫昌勝笑了起來,陳婉芬也笑了。 他是市紀委的領導,不是正職,但和那些反貪電視劇、小說或電影上演的不一樣,這位副手卻是個堅持原則、清廉自守的官員。這可能和他的出身有關,他是乾部子弟,早年下過鄉,當過工人,也考上了大學,後來便從政了。他的仕途不好也不壞,就像他周圍所有的事一樣。這就更養成了他豁達的人生觀。 這天早上,他起得很早,把必須要搞的個人衛生做完後,吃了幾片種類不同的藥,穿上工作需要的衣服,就出了家門。他今天沒讓車來接他,是因為他想走走,否則那彌勒佛一樣的大肚子,不久就能接那西方佛祖的班了。陽光是半明半暗的,因為雲層在阻擋著它們,風輕輕地吹著,帶來涼意,很愜意的早晨,上班的人們匆匆走著,鍛煉回來的老人踱著步,平息身體內部由於活動而發生的騷亂。 他進了機關,去了食堂,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足以讓他走路消耗的能量成倍地補上。他泡了杯茶,他不要秘書泡,因為只有他知道自己所需要的濃度。 一會兒,送文件的來了,秘書也來了。一大堆紙張堆在桌子上,又一個忙碌的工作日開始了。他猶豫了一會兒,看到了群眾來信的紙堆,這是他對下屬的特殊要求,群眾來信,他一律要看,不管那嚇人的數量,所以他往往是加班到很晚的。 事情就是這麼巧,如果沒有這樣一個領導,梅蘭英的一紙訴狀就會成為永遠的廢紙。他拆開了信,看完後,很有些震動。這封信寫得很嚴厲,除了一個女人的絮叨外。我們把她寫的摘錄一下: “嗯。”他看過後,陷入了思考。他知道馬清水這個人,因為此人在市裡也是個有名的人物,原因就是他的企業經濟效益不錯。如今,各個地方都要講政績,都要有利稅大戶,馬清水不僅能給市裡上繳利潤和稅金,而且和市裡的許多領導關係都不錯。雖然他就要退休了,可好幾個協會都請他做主席,他在行業內是個有很大影響的人。不僅如此,告狀信告的是謀殺,死了人,事態就比較嚴重了,一個明星般的國有企業總經理很可能就此隕落。但如果查無此事,就能保護一個好乾部,而且其社會影響也不小,因為可以向百姓澄清一個事實——我們的干部大多數還是好的。上級部門再三考慮,認為從保護幹部出發或抓住真正的殺人犯——如果像這個女人說的那樣,她丈夫死於謀殺的話——同時又揪出一個貪污犯來看,對此事都應該迅速予以查明。於是,他就給公安局局長打了電話。 局長見多識廣,但也吃驚不小,他聽說過這個案子,而且認為已經結案了。 “殺人案?”他想。於是,就打了個電話。 走廊上走來一個胖子,紅光滿面,笑容可掬,一看就是個好脾氣的人。他雖然極力想走快一些,因為畢竟是局長叫他,可比一般人的速度還是要慢了。 “體重長得太快了,前幾天走路還沒這樣。真是沒出息!”他責罵著自己,敲了敲局長的門。 “進來!”局長說。他對副局長李國雄總是那麼不客氣,讓許多人很嫉妒李國雄,因為領導的不客氣有兩種:一種就是對你有看法,也許要整整你;另一種就是高度的信任,老百姓常說的,不把你當外人。李國雄正是第二種。 “哎呀!啥事?讓局長大人這麼著急?”他笑嘻嘻地說。 “一會兒你就該哭了。”局長看著眼前的紅臉膛嚴肅地說。 “市紀檢委的副主任劉毅民來電話了,說有人告狀,就是那個何樑的案子。” “那還告啥狀?都結案了。跟那個總經理馬清水沒關係。何樑的老婆有點兒……”李國雄用食指往太陽穴上鑽了鑽。 “還是他老婆,不依不饒。這個馬清水在國有企業的老闆裡有點兒名氣。現在要退休,去個什麼協會。據說,和他同行的企業領導對他也有反映,說他經濟上不干淨。劉毅民覺得應該再仔細查查。就是從保護幹部的角度出發,也應該這麼做。再說,他的審計要開始了,你們可以配合審計調查一下,要是因為經濟問題……” “喂呀!”李國雄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家鄉的驚嘆語,暴露出他的農村出身,“殺人!那就嚴重了!” “是啊!雖然誣告的很多,可不查也不行。再說,他老婆說用的是國外的毒藥,咱們的醫院檢查不出來。可也真難住了咱們的醫生,連法醫也不敢否定一定沒那種藥。你安排人查查。” “我看這事沒啥查頭,一個女人發神經病。不過,局長這麼命令我了,我就乾唄。”李國雄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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