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男生賈里

第12章 十二、口吃患者

男生賈里 秦文君 4870 2018-03-22
初一下學期,班主任查老師把阿倫安排在賈里邊上的座位上。阿倫真名不叫阿倫,叫劉格詩,乍一聽,有些像偉大人物。他叫阿倫是因為他是班裡頭一個配博士倫隱形眼鏡的。劉格詩不怎麼喜歡那個正宗的姓名,他在自報姓名時念到中間那個"格"字,總是過不去,好像舌頭下安了塊絆人的石頭。相反,他常常自稱阿倫,因為這個新名字琅琅上口。 阿倫不苟言笑,衣著雖然昂貴,但都是嚴冬似的灰色調,比如那件甲克,韓國出產,但暗擦擦的,毫無光彩可言,賈里不在乎邊上坐的是好人還是壞人,但沒人同他說話,就讓他難受。 "阿倫,你老聽我說話,把我的想法都聽去了,卻不把你的想法告訴我,那不是占我的便宜了嗎?"賈里說。

阿倫溫厚地笑笑,很有力量地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說:你這傢伙! "阿倫,聽說有偏方可以治口吃,你快點去弄點來吃吃,醫好它,否則我得悶死!" "吃,吃,吃,"阿倫故意裝傻,"什麼?我,我很好!" 阿倫就是那種老實巴交的男生,明明大家都知道他患有口吃,可他還像保守秘密似的,死不承認。人多時,他拒絕開口。賈里常常鼓勵他開口,比如,用一種激將法。 "餵,阿倫,聽說那治口吃的藥裡有活的癲蛤蟆,還有老鼠身上的跳蚤,是不是那幾味藥?" "胡,胡說什麼?"阿倫生氣地說。 "阿倫,聽說你在小學時就讓人拐賣到鄉下去做苦工,這個口吃病就是那時患上的。"

阿倫眨巴著眼,掄了掄胳膊:"造,造謠可恥。" 賈里雖然挨了不少罵,可心裡有些崇高感,他想逐步訓練阿倫,讓他多說話,練久了,或許會出個什麼奇蹟。阿倫可以說話連貫了,而賈里可以成為一個訓練口吃患者的大師,出點小名,當然不敢想破世界紀錄;更重要的是,有時閒起來,被人罵幾句也比沉默要快樂些。 "阿倫,人家說下雨天你坐在大門口,派個人連踢你三腳,口吃就會輕一些!" 阿倫沒作聲,用鉛筆沙沙地畫了張漫畫,畫面中是個小丑,邊上批著:姓賈名里。這傢伙,倒有點肚才。賈里是個愛才的人,因此並不在意被人奚落了一通,相反,很想寫一篇這幅漫畫的欣賞指南。 可是,有些平日像兔子一樣溫和的人,有時發起怒來會變成一頭猛獸。阿倫就是這樣的,不裝導火線死氣沉沉,一有索引就炸的彈藥式人物。

那天,也活該賈里倒霉。星期一輪上他和阿倫值日。早早的,賈里就踏著車出門,他不像魯智勝,騎起車來像表演雜技,動不動就來個單脫手、雙脫手的,有些賣弄的意思,他騎車,總要想騎出摩托車的效果,講究個快字,一路行進,就听風在耳邊呼呼響,還有一些膽小的女生的驚叫,這才叫真正的實力!這天,照例他騎個飛快,忽然瞥見地上有一大堆碎玻璃,想停,可車速如摩托車的自行車已憑著慣性呼嘯而去,只聽到輪胎下傳出一些不妙的響聲,緊接著,車胎癟了,像空空的皺布袋。 賈里急著找車鋪。上帝保佑,對面就有一家個體車鋪,正想扛著車子過去,正巧鋪主伸長脖子在往這邊東張西望,眼神裡似乎藏著意味深長的東西。賈里一下子悟出來:糟糕,鋪主會看輕他的,還以為賈某人是個只顧自己的人!於是,他蜇回去幾步,用腳把那些碎玻璃渣全踢到路邊。

可是,當賈里扛著車匆匆走到車舖時,那店主的眼角就吊得高高的,慢條斯理地問:"你是不是姓雷?" "不,不,我姓賈。" "哦,不是活雷鋒,是個專管閒事的假雷鋒!" 賈里懵了--這世界簡直是顛二倒四了,怎麼做了好事還要受這種冷嘲熱諷!車當然是不想在這黑暗的地方修了,賈里帶著氣扛著它走了整整一站路,一路上幻想扛的是挺機關槍。 當賈里怒氣沖衝跑進教室時,阿倫早就掃完地,正端著盆清水準備擦桌子。賈里跑到桌邊,狠狠地在桌面上擂了一下,說:"豈有此理!" "又,又,發,發瘋了!"阿倫說,"虛,虛張聲勢!"

"這,這,好人才不會這樣辦事!"賈里說,"笨瓜都是狼心狗肺!" 阿倫點點自己,說:"你,你罵我?" "你這笨瓜--"賈里說。他其實是省略了下面的一句話:我還沒空罵你呢! 阿倫臉色發青了,變得同那件韓國甲克顏色十分協調,"你,你,你再重,重複一遍!" "你這不折不扣的笨瓜,我……" 賈里話音剛落,就感覺臉部一陣透心涼,緊接著,感覺滿頭滿臉嘩嘩地往下淌水,反正問題極嚴重。原來,是阿倫把那盆水潑過來。他居然如此粗魯,那麼,賈里即使是冒著生命危險也得同他決一雌雄。他們兩個扭打在一起,當然,來不及像武士決鬥前那樣宣戰,也沒有商量哪種打法屬於犯規,總之,他們就匆匆忙忙地打了幾個回合,混亂中,賈里的膝蓋皮擦破一塊,像桃子皮那樣揭著;阿倫更慘,一片博士倫打落在地上,雙手亂摸著大戰。

"休戰!"魯智勝趕到了,"Stop!這次就打到這兒,下次重新開始!" 他倒搶著做和平天使!要是參戰雙方不想休戰,他這麼喊喊又有什麼用?可他對這一點視而不見,逢人就說: "本人力挽狂瀾,制止了一場惡鬥!"彷彿他是聯合國的要人一樣! 其實,那場戰爭已經平息了,兩個人已經對打過一番,惡氣也全出了,再打也沒什麼新招數,況且,打架的理由也大小兒科了些。可是,代理班主任祁老師偏偏不曉得這一原理,又差點挑起新的摩擦。 祁老師是個教英語的,一表人才,英語白語極好,有人說他的英語比布什更規範,當然,這只是幾十種說法中的一個。也有人說他生活洋派,一天至少吃三瓶酸奶,主食只限於麵包和蛋糕。總之,他是一個傳說很多的老師,很突出。這次,班主任查老師寫的那個劇本,校慶時演了一下,居然演出了名,電影厂請他編電影劇本,所以,祁老師就臨時披甲上陣了!

"都九十年代了!"祁老師把他們喚到辦公室,不問青紅皂白,一陣猛訓,"居然還用這麼原始、野蠻的方法!打架?難道除了打架就找不到更好的途徑了?" 誰火氣冒上來了,還顧得找途徑呢?除非是老謀深算的人j賈里想,比方說大人,他們時興唇槍舌劍,或者是背地搗鬼! "我們是個文明古國,幾千年的文明史呵……真是貽笑大方!" 總之,祁老師的話句句是真理,但范圍大得很,有些空落落的撈不到什麼的感覺。而且,把他們兩個放在那麼幾千年的一個大背景下面,好像無意中把他們抬得很高,有點滑稽的感覺,就像用高射砲打蚊子,十分奢侈。 待到祁老師的理論闡述完畢,外面,星星都冒出來了。兩個人出門時,眼睛對著眼睛對看了一眼,不由又生出些火氣:挨了這麼長時間的訓,真是晦氣,真想再打一頓把憤怒釋放掉。

魯智勝就在這時候不失時機地趕到了。他是個有名的好事者,喜歡做一些叫不響的事,比如,把個空酒瓶扔進沿街的某一個窗戶,或是抓個小蟲塞進女生的書桌內。有時,還喜歡散佈些流言,諸如,九九年太陽黑子會大爆炸之類,但從來都是只惹些小麻煩,不構成大事件。 "哈,我知道你們還準備進行拳擊比賽,來,跟我來,有個地方適合你們大決戰!" 魯智勝把他們領到停車棚跟前,那是塊平整的空地。魯智勝像完成歷史任務似的說:"好,你們要打就在這兒進行,這兒冷僻得很,除了本裁判,沒有圍觀者!" 他的神態活脫脫像個販賣軍火的販子! 他們各自向前邁了一步,彼此近得很,賈里能感覺出對方氣息火燙,還帶著微微的顫,不由冒出個護士才應該敏感的問題:他在發燒?有了這個念頭,他的拳頭怎麼也捏不緊。

"現在開始!"魯智勝用開庭一樣莊嚴的口吻說,"難道你們想休戰?像狗熊!" "你,你罵人!"阿倫火冒冒地說,"我,我跟你打!" "這……我……"魯智勝急得口吃了,"世,世界戰爭都,都有慣例,不能進攻中立國。" 賈里放下手,說:"我什麼滋味都嚐遍了,現在就想嚐嚐當狗熊的滋味!" 魯智勝一下子麵無人色,拉拉賈里說:"朋友,假如我不到場,就不會有現在的結局了,我來了,他就不敢惹你!" 這個魯智勝,關鍵時刻,臨危不懼地往自己臉上貼金!

當賈里去推車時,又看見那癟癟的輪胎,不由又一次發怒得頭髮也豎了起來:"該死!" 阿倫也是個騎車者,見了賈里的車,便用力拍拍自己的車--天哪,他那輛車也是癟癟的車胎,上面還沾著晶晶亮的玻璃屑。 他們扛著車返回,路過那肇事處,發現玻璃渣不見踪影了,而那個車鋪門前圍了一大撥人,其中似乎還有戴紅袖章的,紛紛指責那鋪主為了賺錢坑害路人。 賈里暗想:那傢伙就跟賊人沒有區別,就當剛才同那惡棍打了一架,小有損傷,倒也好受些。這樣一想,膝蓋上的疼痛立刻大減。賈里發現阿倫也在幽幽地看他,不知是猜出了他的想法還是也很有天賦地想出這麼個精神勝利法。 一個班五十個人,就有五十張嘴,這樣,至少就有五十一種說法--魯智勝一個人說的話就有兩個版本,魯智勝一會兒把自己的好友賈里捧得半天高,說他一拳把阿倫打得倒退三步;見別人不信,便又加碼說賈里帶輕功,也拜過鶴翔莊的師傅,總之,大俠一個,待到眾人為阿倫擔憂,覺得賈里有些盛氣凌人時,他風向大轉,說阿倫力大無比,平素專吃辣椒,打人像娛樂活動。 這兩種說法,都令賈里尷尬。而全班同學,特別是那些丫頭們,全站在阿倫一邊,可能因為戰後阿倫發了兩天高燒,也許是因為其它。特別糟糕的是,這事還轉彎抹角地傳到阿倫的父親耳朵裡。 賈里早就听說阿倫的父親是個乾部,反正是龐大的白領階層中的一位,他沒想到,他同一個同學的父親還會有交往。 大約是打架事件過去一周,賈里被告之傳達室有人找。他不知哪位有閒工夫的人會這個時候找上門來。跑去一看,不禁偷偷地笑起來。原來,那是戲院的劉經理。 "呵,賈里!"對方熱情地說,"我路過這兒,特意來看你。" 賈里熱血沸騰,可又忽然沒什麼口才了,他只會跟人家拍拍肩或是推搡一下,正規的禮節他一竅不通,在這時候,他能做的,就是隔一秒鐘朝對方傻笑一次,表示心情。 劉經理說:"聽說你同班裡的劉格詩鬧得很兇,不知是怎麼回事?你們兩個都是蠻厚道的,怎麼會碰僵的?" 呵,這事居然流傳到劉經理耳朵裡,看來,這個城市里至少有四分之三的人都曉得此事了。賈里說:"劉格詩大古怪,有時很隨便,可有時,我說一句平常的話他就想同我拼命。" "舉個例子聽聽,"劉經理饒有興趣,"往下說!" "一次,我罵了一句笨瓜……" "知道了!知道了!"劉經理大聲說。 "事情就出在這兒,劉格詩念小學時,學習不怎麼好,有人給他取個綽號叫笨瓜,他非常痛恨這一切!所以有人再說起笨瓜,他就覺得那一套又來了,只能發火來保護自尊心!" "你能肯定嗎?"賈里問道。 劉經理笑笑,不緊不慢地說:"知子莫若父," 這下輪到賈里呆在那裡,做一個不折不扣的笨瓜!更為麻煩的是,他忽然想到,阿倫肯定聽說過那個掃廁所的故事…… 賈里同阿倫一直沒有言和,見面就互相佯作不認識。只是,他暗自發誓,永遠不再說"笨瓜"這個詞。直到有一天,祁老師宣布要把他們兩個的座位分開,他們才在倉促之間開始談判。 "我,我,我……"阿倫說,"我坐慣了這,這裡。" "我簡直喜歡上這兒了!"賈里說。 阿倫帶著一抹罕見的憂傷看著賈里,然後笑容慢慢撐開:"我不會忘記,忘記你,你的!" 被人不忘,是一種福氣,賈里這麼想著,笑笑說:"戰事過去!" 祁老師有個說話空洞的毛病,但也有個少見的優點,那就是樂於收回自己的命令:賈里和阿倫那裡剛宣布和平,他那頭就又宣布座位不再換了。據班裡智商最高的男生陳應達分析,這是祁老師的一大計策,但是賈里不相信這位酷愛酸奶的老師會有這一手。將來,假如陳應達當老師,手法一定多得眼花繚亂,因為他就是那種連肚腸都是彎彎繞繞的角色。 往事一筆勾銷之後,賈里和阿倫又恢復了過去的一套:賈里照舊用激將法讓阿倫開口,阿倫也時常會畫一幅漫畫回敬過來。他的漫畫水平越來越高,賈里的丑角地位也就更確定。有一次,魯智勝吹吹乎乎地談起去聽左戈拉音樂會,當然,他不會忘記談那是張贈券,也很順嘴地把那劉經理吹成是跟他換過貼子的把兄弟--他永遠想不到那劉經理就是阿倫的父親,那老劉樣樣都好,就是有一點差了些:他沒給兒子起個好名字。 阿倫咧著嘴當聽眾,他的眼裡有幾分狡黠。事後,他又含含糊糊地向面紅耳赤的賈里抱歉,說人都喜歡自己有些事不被別人曉得,不管別人是否已經曉得。 阿倫生日前夕,賈里送給他一份最好的禮物:那是一封醫學學會的回信,那上面寫著:賈里同學:你迫切需要根治口吃的心情我們理解,下面介紹一家新開辦的口吃矯正醫院的詳細情況…… 阿倫打著很有力量的手勢,這回的意思似乎是:真有你的!感謝!賈里連忙制止說:"何必,誰讓我是你父親的朋友呢!"他喜歡暗暗把輩分提上去。他聽見阿倫粗著喉嚨罵了句什麼,外後把熱烘烘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像對一個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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