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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開在時間外

盛開在時間外

果奶格格

  • 寓言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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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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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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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盛開在時間外

盛開在時間外 果奶格格 8112 2018-03-22
1. 我總是聽到那個聲音,日復一日。 那還是三個星期以前,我將頭貼在窗子上,在落了霧的窗子上畫下一個個圈兒。那個聲音突然在耳邊響了起來:沒有、沒有時間了啊…… 我回過頭去,布穀鳥正從木屋鐘裡探出來,左右搖擺,整整六下, 然後收起翅膀縮回去。它會有如真正的鳥兒那般昂起頭啼叫,先是自喉嚨底處咕嚕一聲,再緩緩吐出一串高音,在高空打個轉兒,好比攪拌開一杯雪頂咖啡上的鮮奶油。 那樣的好聽,即使是我,也能聽得見。 可是聲音在空氣中消散後都去了哪兒呢?我拼命想抓住它們,想把它們藏起來,收在耳朵那個蝸牛形狀的機關里。 這樣子,我就再也不會被人叫到那個名字了。那兩個字唇形是那麼難看——聾子! 可是,這樣的我卻聽到了聲音。

這一次,我沒有被拋棄。 從此,它就像水底的氣泡那樣,不定時的、低聲地——迴響。 慢慢的,我發現,那聲音並不依靠空氣傳播,它像丟進井裡的一塊石頭,撲通……傳來很大的回音。 換句話說,它來自我身體的某個地方。也許,就是心吧。 於是我在《番不列茄百科全書》裡找到一個小小的條目:找到莫名聲音的源頭,就必須要找到第三公國(注:那是所有未知現象的發源地),終結你的命運。 2. 命運究竟是什麼?從來也沒有人告訴我。 即使是遊樂園裡那個總是笑著的小丑,也沒有說。 我是從街心公園那噴水池裡進入第三公國的。我向水里投入一小塊石子,數清楚了第三圈漣漪(這也是百科全書上教的,據說漣漪是另一時空的入口)。

水紋漸次漾開,白光泛去,很冷的樣子。可是當人們把那個小丑扔進河裡去的時候,他明明就是微笑著的啊。小丑,想到他的模糊得起了毛邊的笑容,我就忍不住想要吃東西,或許一杯熱可可能夠讓那笑容存留得久一點兒吧。可是,熱可可是什麼味道?我……不知道! 在孤兒院裡,在我做工的小小麵包工坊裡,在我隨意一瞥就能望到閃閃發光杯盤的咖啡店裡,都沒有嚐到過這夢寐以求的東西。只有一次,當一個穿著白紗裙的女孩子將要端起杯子時,她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杯沿上方。我正從那裡窺視著她。 她後來說了什麼?我怎麼也記不得了。因為她的唇形被一道陰影遮住了。再後來,我被店員扔出了門。一群急著買糖吃的孩子舉著風車從我頭頂跑過。 誰來告訴我,我為什麼要出生呢?

我深吸一口氣,撲通……便跳入了水中。頭髮漂散開來,陽光浸染成了一半溫暖的黃和一半媚人的綠。 意外的,在水里彷彿被無數隻手環抱住般的舒服。我,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有人正在狠狠地踹我。哦,怪不得我夢裡有頭沖我亮角撒蹄子的牛呢。 “歡迎來到第三圈公國!”我頭頂上,一個不倒翁說道。 “機器人嗎?”我心裡問,可是嘴巴卻自動張了開來,並且,應該是從那裡吧,好像飛出了什麼東西。 “啊哇哇……啊哇哇……”我不斷用手掌拍打著自己的嘴唇,那東西,彷彿是一種氣流?它們衝出我的身體,卻沒有絲毫痕跡。難道是…… “是聲音,外地人!”不倒翁瞟了我一眼,用那種看白痴的眼神, “你沒有看出來你已經是個健康人了嗎?”

我居然……也能聽了? 我停下來,足足愣了二十分鐘。我用舌頭頂住上齶,往外吐氣,於是,耳朵,我那個一直封閉著的通道裡,彷彿一下子湧進了風。 我用極快的速度把眼睛能看到的東西在心裡念了一遍名字,我決定要找一樣最奇特的東西,組成我嘴巴自由說出的第一句話的主角。最後,我驚訝地說出了一句:“你是活著的不倒翁啊!” “咱不是你說的那種人造破爛玩意兒,咱是個——人!”那不倒翁慢悠悠地說道。 可他長的實在不像人——頭和腳都是圓滾滾的球兒,分別是兩顆一模一樣的頭,共用一個身子,倒像撲克里的人。 “咱在你眼裡也許只是撲克人造型的不倒翁。但在這個世界裡,咱是和你一樣活著的人。”他又說話了。 “你有讀心術嗎?”

又是一記白眼,“咱可不用你們人類胡瞎八想出來的妖術。咱用的是心——心”他把胸口拍得嘭嘭響,“誰個要是不懂得聆聽別人的心,誰個就沒資格在這兒!” 我早已轉過頭去,是那個第一次被我聽到的聲音,又傳來了。就在這裡,在這附近,不知道哪一間屋子裡。 可是這地方要那麼多房間幹什麼啊?我所站立的這片大廳周圍,全是門,每扇門後的屋子,都有什麼呢?我心裡想著,就走到一間屋子前,伸手去推。 沒推動。 “啊咳咳,這些地方你可不能去!”那個撲克人攔住我,“欲速則不達,姑娘。咱們得按程序來。咱收到的指示是,將你送到K公爵那裡。這是士兵4,也就是咱唯一能效勞的了。” 他揚手,像招呼出租那樣。結果就不知從哪裡跑過來……拐杖?抱歉我做了這樣的聯想,他實在太像橫過來的拐杖了,只是還長了一排小腳,個個穿著小紅鹿皮靴子。

拐杖自我介紹“俺是J,是個好司機!趕快坐好,要開車了。” 士兵4已經坐上去,跟坐在自行車橫樑上似的。我剛一坐穩,就听J 喊一聲“一二,齊步跑。”那一排小腳就嚓嚓地小跑起來。 “路程還很長,你可以點一杯飲料帶上。”士兵4體貼地建議道。 “不,我不想喝什麼……不,如果有熱可可的話……” 當熱可可暖著我掌心的時候,我卻突然在杯子裡望見了一抹金黃。我晃了一下,那光芒便滯緩地流動。 “我加了一點東西進去。”士兵4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哦?一縷陽光?” 他搖搖頭,“是回憶引子。” “回憶引子?”我噗嗤笑了“有回憶酵母嗎?你等著拿回憶做麵包啊?” “在第三公國,沒有誰有秘密。你必須把你的記憶奉獻出來。”他頓了一下,“不過,你放心吧,每個人的記憶,只有與他相關的那個人才可以看到。所以……”

沒等他說完,那杯滑膩的飲料已經充滿我整個口腔。小丑,我實在忍不住了,我想再看一看,你的笑容…… 3. 我直到四歲時,才知道,原來我還應該有一個爸爸和一個媽媽。 可孤兒院裡第一缺少的,就是爸爸和媽媽。不過幸好我可以出去, 可以看到別的孩子的父母。我所生活的城市是被道路切開來的,一小條一小條。如果在一萬六千米高的藍天上看下來,就彷佛錯佈著一條條發光的帶子吧。 帶子上會滾動著顆顆溜圓的珠子,那是爸爸媽媽領著孩子的手時, 從孩子手心裡突然滑落出來的。微微的白光閃閃爍爍,真的是好看哪! 他們總是不知道,一個不經意間,就能灑落美好的東西。 我用鉛筆在紙上畫畫,一張又一張,只畫我的爸爸,只畫我的媽媽。他們是什麼樣子?笑起來唇會彎成多少度,會有幾根頭髮落在額上,等著風呼啦一下掠過去。

我把畫貼滿了整整一面牆壁。就在遊樂園的對面,在小丑的眉心正前方。 我每貼出一張畫,就會用眼角瞥著小丑。他一定是在看著我的,還有我的畫,於是我心裡就像春日里漲滿水的小河一樣,充實而微暖。 雖然小丑也不會說話,可是我認為那無關緊要。因為我總是能知道他想對我說什麼,他畫著油彩的臉就是表情。如果我先看到他那個大紅鼻子,那就證明他有一點點不滿意我的畫。如果我先看到他失落的眼睛,那一定是因為我好久沒有來看他了。如果是白色油彩先闖入我的眼睫,那隻證明,他依然是我最忠實的等候者。 我把聲音丟失了,可是我卻依然擁有整個世界。因為,一定有人只看著我,只為等候著我而站在那雨里風裡日光裡蟲鳴裡,一動也不動……是的,機器人小丑。不會動,只會笑的小丑。

但是,為什麼要把小丑也奪走呢?他們把他拆卸開,螺絲、鐵臂、 滑稽的鼻子,甚至鋼珠眼球……一股腦兒地扔進河裡,水花濺起來,在我的眼睛裡,還有臉上。 河面上的漁船突然拉響了馬達,向海和天的盡頭駛去、駛去……在被霧吞沒時,還聽得到那聲音—— 嗚,嗚嗚嗚…… 那之後,已經過了9年了吧…… 我恍惚地抬起頭來,司機J正在拐彎。 從一條窄窄的青石板巷子裡,隨風湧出一大團柳絮,直撲上我的長發。再向前十步,路右旁的櫻花瓣落如雨,兩片三片,悠悠一個旋轉……我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天哪,為什麼剛才還在怒放的櫻花轉瞬變成了花苞? 我想觸摸這真實的幻象,伸出手去,在空中停頓了三秒中,然後是一聲驚叫。我詫然地看著士兵4,他剛才這一聲吼無比淒厲。

“你你你,縮水了!”他指著我。 這時,我也發現了,我比原來縮小了一塊。 “你以前是M號,現在是S號!” 汗,我是一件衣服嗎?不過,天啊!我也發現了,我……真的縮小了! 4. K公爵可真是胖啊。脖子被卡在一圈類似手風琴風箱似的東西里, 以至於他每說一句話脖子就會被梗一下。但我知道那是歐洲中世紀最流行的打扮。 “我的孩子,首先恭喜你找到了這裡。”K公爵說得極快,好似倒水,“只有被第三公國認可的人才能找到這裡。第三公國,對你可能有點陌生,但它顧名思義,就是從第三圈漣漪進入的意思。不過,遺憾的是,你受到了這裡的影響。這——時間逆流的影響。” 他舉起我因為“縮水”而長出來的袖管,“由於時間逆流,你正在以每小時縮小60毫米的速度奔向你的幼年。你可以輕易算出,10小時之後,你將會回到嬰兒狀態。” “對不起,我最討厭數學了。”我皺著眉答道。 他打出一個制止的手勢,“這沒有關係。關鍵是,你既然來到這裡,就一定想要在變成嬰兒狀態之前回去,對嗎?也就是說,你要在10小時內找到你所聽到的聲音的來源,並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對嗎?” 我點點頭,“那當然!可是,你們是誰?這里為什麼時間逆流?你們自己也會縮小嗎?” K公爵張開口—— “不好啦!公爵!”門突然被撞開了,湧進來了一大群人,他們全是一個模樣,全跟士兵4長得一樣。 如果一定要區分,那就只有帽子了,他們有的帽子上繡著黑桃,有的帽子是紅心。顯然,他們都是士兵,這會正一齊慌張地喊道:“ 這次輪到彩色小丑了!” K公爵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他的眼先是忽地瞪大了一下,緊接著移動他那厚重的身體跟著士兵們倏就跑了出去。 5. 在風裡,我的裙角翻飛。有遙遠的歌聲從我的裙角每一道褶和每一個罅隙裡飛出,向我撲來。 是如此蒼涼而沙啞的歌喲,在空中婉轉地迴盪,好像、好像白鳥的翅梢掠過——不知道從哪裡走出兩個撲克士兵,在長長的路上,那堅硬而潔淨的大理石上,鋪上一條猩紅的毯子。 那歌聲於是就又近了些,是個極老的婦人,她閉著雙眼,踏上紅地毯,緊跟著的,是一個身穿彩色馬戲服的小丑。不知怎麼的,我覺得那個身影就像一隻觸手,拍打著我內心的某個地方。 他們一步一步走得堅定而緩慢。所有的人就在地毯兩側默默注視, 那哀傷的眼神彷彿幾條鍛帶,搖擺在彩色小丑身後,直到來到一扇黑漆大門前,並傳來一聲沉悶的“砰”聲後,這才收回。 而彩色小丑,一個人消失在那巨大的門後。 悄無聲息。 坐在K公爵那灑滿淡金色流光的藤椅裡,我聽到了關於這個奇妙世界的一切謎團,最後,我揚起手來,輕輕遮住使我的瞳孔變得白茫茫一片的陽光。 “您的意思是說,第三公國的時間始終逆流是因為你們原本都是沒有生命的人?這時間只是你們心中的期待凝聚起來的?” K公爵努力擠出一朵苦笑,“是的。誰能想到一副撲克在另一個空間組成了一個國家?我們本來只是作為一樣'東西'在你們的世界裡存在過,我們只是你們那個世界的一個過客,而不是參與者。你可能明白,我們也希望有一顆心,渴望情感,期待愛與被愛?那心情,你能體會?” “是不是彷彿一個孤兒嚮往家的燈光?那實在是個讓人心疼的期待。不過,時間可以理解為向前無限延伸的,可是向後呢?它是否有一個起點?如果時間倒流到了起點,那這個世界不就自動消失了嗎?” “你見過海邊的沙子嗎?如果你能把它吹開,那麼它就會飄散到天邊。吹開一層,又是一層。”K公爵說,“這個國家就是沙子般的幻影。時間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有不同的長度。如你所說,當一個人的時間逆流到了起點,那麼他就會像死去一般消失。而當第三公國那個擁有最長時間的人也走到他時間的起點時,第三公國將不復存在!” “可是我只看到了你們的花朵從怒放急速地回到花蕾,還有我,我正在奔向我的幼年。你們呢?你們卻沒有一個人有變化啊!你們根本不受時間逆流的影響。” “不!”K公爵激動地站起來,他身後的椅子在地上劃出長長的刺音,“不,這正是第三公國最痛苦的地方。為了緩住時間逆流帶來的影響,我們必須定時選出一個人去做'針'。也就是一個人去抵擋所有人逆流的時間。只有這樣,其他人才可以活得更久些。你剛才看到的,就是'獻針儀式'。” 我恍然,原來初見K公爵時被士兵闖進打斷的事情就是這個。說起來,當時那士兵好像的確說了句什麼“這次輪到彩色小丑了”。 K公爵又彷佛想到什麼煩惱般,頹然坐下,抱住自己的頭,“已經輪到彩色小丑了!完了,接下去是我,再接下去……也許就是國王了!” “國王?”我的眼一亮,“你們的國王是怎樣的人呢?”我突然覺得,追尋著一個聲音來到這裡的我,似乎並不是受到這裡一個普通人的召喚呢。 “國王?誰都沒有見過他。”K公爵自言自語,“我們只知道他在等待著誰,所以才這樣執著地要人們去做'針',以延長等待的時間。”他的聲音開始哽咽,“可是誰心中沒有等待呢?當我還悶在撲克牌盒子裡的時候,我只希望能看到顏色,聽到聲音。可是我每次出來時,又總是被甩來甩去,我又希望可以有一雙溫暖的手捧著我。啊,直到現在,一直等到現在。難道渴望一點點關懷竟然就這麼難嗎?我來到第三公國,做了有生命的人,卻……仍然沒有被誰用心對待過。” 我來到他面前,伸長手臂,盡我所能達到的最大懷抱,緊緊地擁抱了K公爵,在他耳邊說:“你說得不對,被關懷一點都不難。只要,只要你肯等待。” K公爵他,竟然哭了…… 在他抽噎和斷續的講述中,我終於明白,我必須要找到國王才能知道那聲音究竟是來自哪裡,我又怎樣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我害怕自己真的變成一個嬰兒)。可是,在這個沒有一個子民見過國王面目的國家中,就只有一個虛無的辦法能讓他現形。 說它虛無,是因為這只是一個傳說——去向'針'詢問。只有成為'針'的那一刻才有權利知道國王在哪(這權利幾乎無用,因為' 針'最後的命運將只是孤獨地死去)。 倘若'針'肯告訴你的話…… 6. 我停留在這道門後,那個被獻去做'針'的彩色小丑就在這裡。 起初,到處都是黑乎乎的,一種奇異的喀、喀聲有規律地響著, 彷彿摩擦著的齒輪。慢慢的,四周亮了起來。我看到——鐘,很多很多的鐘,擺滿了屋子。都是些需要上發條的機械鐘。它們指向的時間全不一樣,不過,卻都被拆去了秒針。那麼,是哪兒在響呢? 喀啦,喀啦…… 又掃了一眼那些鐘,突然嚇了一跳,什麼時候它們的指針全部都偏向了右半邊呢?從我站著的角度看過去,彷彿一隻隻手臂一齊指向前方。 一條詭異的路標。 沿著它向前走,直到撞上了一個巨大的錶盤。桃花木上還有年輪擴散的形狀,中心軸上釘著兩枚尖長的銅針——時針和分針,而那個渾身塗滿油彩的小丑也釘在中心軸上,一格一格慢慢移動著。發出那喀喀的沙啞的聲音。天哪,'針'原來就是在這個大錶盤上做秒針? 我不禁打了個寒噤。 “請不要相信我的微笑!”彩色小丑向我微笑著說。 我的心突然被揪緊了,為什麼即使是這樣痛苦,你依然可以微笑呢? 那笑意分毫未減,“對不起,該上油了,這聲音不好聽……” “你……你不疼嗎?” 那笑容愣了片刻,“啊,多久、多久沒有聽到這句話了?9年前, 也有一個孩子這樣問過我。傻問題,傻孩子。” 他低垂著頭,彷彿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憶裡。直到我搬起凳子, 爬上去,起勁兒地想拆下那個大表,差點連牆壁都掀起來,他才回過神來,很不解地看著我,“地震了嗎?” “怎麼放你下來?機關在哪兒?” 彩色小丑的眼神摹地溫柔了,“為什麼要問我疼不疼?” “什麼為什麼啊!”我氣他的慢條斯理,說著,我又去拆那塊錶盤。 “這個表是沒有什麼機關的。生命其實就是一段時間,我將在這個表上耗去我最後的時間,然後,我就會重新回到沒有生命的狀態, 也可以說是死亡。”彩色小丑還是微笑著,“'針'不能停止,只有當他壞掉的那一刻才會從木軸上脫落。而我,我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壞掉呢。” 我驚愕地站著,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孩子,靠得近一點,對,再近一點。你讓我想起一個孩子……你去過遊樂園嗎?” “嗯。”我點頭,“在一個很小很小的遊樂園裡,會有自動吹氣球贈送給孩子的機器人。我經常去那裡。” “啊,贈送氣球的機器人嗎?”他瞇起眼,完全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他也是一個小丑機器人。我喜歡他的紫色氣球。但是,有一天, 他卻被扔進了跑得停不下來的河裡。我跑去問孤兒院裡的媽媽,他在被扔進河里後,會去到哪裡。” “哦?那媽媽怎麼答呢?” “媽媽什麼都沒有說,她也許覺得我的問題很傻吧。” 小丑不接話,卻將話題一轉,“我給你看看我的回憶吧。” “不是只有與你相關的人才能看得到嗎?” “只要回憶擁有者允許,也是可以給任何人看的。”他不由分說, 將手臂伸開,彷彿那裡有個星球在咕嚕咕嚕地轉動。而實際上,除了空氣,我什麼也沒看到。 “來,把頭低下來,埋在我的臂彎中。 ” 我疑惑著把頭低下來,剎那間,一片垂著雲幕的天空緩緩開了。我看到了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佈景—— 有一個女孩,站在離小丑遠遠的地方,看著他,卻從來不上前去像其他孩子那樣要氣球。那一天,她猶豫了很久才來排隊,她排在那最後邊。但是,當她來到小丑面前時,卻一個氣球都沒有了。 為那畫面講解著的小丑的聲音落下去一點點,彷彿一隻紙飛機飄落到山谷凹處。 女孩抱著小丑的腿哭了很久很久,把眼淚弄到了他的演出服上。 “她為什麼那麼傷心呢?我多想能夠安慰她,可是我卻不能說話, 也不能伸出手攬住她的肩膀。甚至,連一個氣球都不能給她。”小丑的聲音終於低到成了一種喃喃自語。 我一下一下抹著臉,好多鹹的水流到手背上,混進嘴巴里,很咸很咸。我抬起頭,望著他說:“原來你在這裡!我一直記得,記得你!我就是那個小女孩兒……” “真不禮貌啊,對一個快死的人做出這種表情。”他伸出手來,抹去我眼角的淚…… 7. 有時候,在相逢的那一瞬。幾秒鐘比一生還要長久。 那時,彩色小丑已經偶爾會漏走一格,時而閉上眼睛,那是“針” 損壞的跡象。我不止一次把他搖醒。我害怕一個人被甩在這裡。 他再一次醒來時,告訴了我第三公國最初的形成原因,“這裡每一個人都有一個簡單的願望。我發起,大家就聚集在了一起。我們為了各自的願望而活,為那個願望呼吸。拼命想在這個世界留下些什麼,所以即使痛苦也好,艱難也好,我們都忍耐著,等到那個願望達成的那天。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擁有的時間是那麼少。 你能明白那種感受嗎?你的期待那麼多,卻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做, 一切就都要結束了。” “那麼,你的願望又是什麼呢?” “我的願望啊……”他頓了一頓,“就是……再看你一眼!還記得嗎?9年前,你還只是拖著髒髒的圍裙,扎著亂七八糟小辮子的女孩兒……” 我記得與小丑初次相遇的那天,一直在下雨。幾個男孩兒一邊踹著機器人彩色小丑,一邊把污水澆到他那始終微微張開的嘴裡。 “你那時將我擋在你身後,使勁拿眼睛瞪著那些男孩子,自己卻被那些男孩子吐了一臉唾沫。你還記得嗎?你的傘被打掉了,濕透的衣服上全是泥點兒……後來,在所有排隊來要氣球的孩子裡,我最希望你來,可是,當我終於將你等到時,我卻沒有氣球了。” “我不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我想要為你做些什麼,一直、一直……在……在我左邊的衣兜里,有一個氣球是留給你的,是……紫色的。”他費力地伸進口袋去掏出一個癟癟的氣球,放在嘴邊,噗,深深吹出一口氣。 我一把打掉了他的氣球,“我要的不是氣球!我要的是朋友,一個你這樣的朋友!” “朋……友?”他彷彿不能理解似的,“你能再說一次嗎?” “我想要你做我的朋友,可以嗎?” 一滴眼淚在他畫滿油彩的臉上流下來。 “啊,真丟人呢。我總是忍不住要哭。” “你不想做我的朋友嗎?” “啊,不不!”又是一行淚流下來,“你剛剛給了我永恆的時間。 ” “永恆的……時間?” “嗯!從現在開始,我就不再是一個人了,我有一個朋友了,我被一顆心深深記得,再也不會擔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如果有一個人肯為你在心裡空出一個角落的話,那你就獲得了無窮無盡的時間。” “那就是永恆的時間?” “也可以說是心靈的時間。現在……我要走了,孩子。”彩色小丑用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 “不行!”我立刻就明白了“走”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沒有人會永遠活著的。你總要像一小股煙那樣,噗,飛散了……” “不,我不許!” 彷彿在應答我似的,他身體里傳來斷裂的聲音……轟然從木軸上脫落。 “你能……抱我一下嗎?像一個真正的朋友那樣?” 我撲上去,緊緊地擁抱了他。 “氣……球……”他費力地舉起那個紫色的氣球,拽住我的衣袖, “這個……給你……對不起……不能陪你了。” …… 他就那樣閉上了眼睛,再也沒能睜開。 很多很多年以後,當我再次落在沒有一點聲音響起的日子裡時,總不斷地回味第三公國與現實之間的門扉啟動前,彩色小丑說的最後一句話:“其實,我就是那個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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