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永遠講不完的故事

第27章 26 生命之水

沒有名字的男孩猶豫地站起身來,朝阿特雷耀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了腳步。阿特雷耀什麼也沒有做,他只是全神貫注地、安詳地望著這個男孩。阿特雷耀胸前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 他們面對面地站了很久,兩個人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周圍一片寂靜,以至於每個人都能聽到對方的呼吸。 沒有名字的男孩慢慢把手伸向自己脖子上的那根項鍊,他把奧琳取了下來;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珍寶放在阿特雷耀面前的雪地上。他又一次仔細地看了看那兩條蛇;一條淺色的,一條深色的,互相咬著對方的尾巴,組成了一個橢圓形。然後,他把它放下了。 與此同時,奧琳金色的光澤異乎尋常地明亮,光芒四射,他的感覺就好像是看了太陽那樣,不得不閉上了眼睛。當他重新睜開眼睛時,看到他自己站在一個有半圓形拱頂的大廳之中,那個半圓形的拱頂大得就像是天穹。這一建築的六面都是用金光組成的。在這大而無邊的大廳中央躺著兩條蛇,猶如一道巨大的城牆。

阿特雷耀、福虎和沒有名字的男孩並排地站在黑蛇的頭邊。黑蛇嘴裡咬著白蛇的尾巴。它的瞳孔是豎著的,它的眼睛凝視著他們三個。與黑蛇相比,他們顯得那麼渺小。連祥龍也顯得像一條白色的蠕蟲。 兩條蛇一動不動的巨大身軀就像不知名的金屬似地放射著光芒,一條像夜一般的黑,而另一條則是銀白色的。由它們而引起的毀滅一切的恐怖感之所以被排除,這是因為它們互相咬住對方尾巴的緣故。一旦它們互相鬆開,那一定是世界的末日。 互相約束的兩條蛇同時也守護著生命之水。在由它們圍成的圈子中央潺潺地流淌著一股強勁有力的噴泉,水柱一會兒高一會兒低,水在下落時呈現出千姿百態,隨後又流散開去,速度之快,眼睛簡直應接不暇。飛濺的水沫形成了霧氣,金色的光照在霧氣上呈現出彩虹般的顏色。噴泉所發出的響聲猶如從千百萬歡樂的嗓子裡所發出的喧鬧聲、歡呼聲、歌唱聲、喝彩聲、笑聲和喊聲。

沒有名宇的男孩像久旱的枯苗似地渴望著那流水--可就是不知道怎樣走到水邊去。蛇的腦袋一動也不動。 突然,福虎抬起了頭。他那紅寶石似的眼珠開始閃爍。 “你們也能聽懂那流水在說什麼嗎?”他問道。 “不,”阿特雷耀說,“我聽不懂。”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福虎悄聲說,“但我完全能聽懂。也許是因為我是祥龍的緣故吧。所有歡樂的語言都是彼此相近的。” “流水在說些什麼,”阿特雷耀問。 福虎仔細地傾聽著,然後緩慢地逐字逐句地敘述他所聽到的內容: “我們,生命之水! 從自身流出的泉水。 你們喝得越多, 泉水便流得越暢。 ” 他又仔細聽了一會兒,說: “它們一直不停地喊道;喝吧!喝吧!做你想做的事!”

“我們怎麼才能進去呢?”阿特雷耀問道。 “它們在訊問我們的名字,”福虎說。 “我是阿特雷耀!”阿特雷耀大聲地說。 “我是福虎!”福虎說。 沒有名字的男孩默不作聲。 阿特雷耀望著他,然後拉著他的手大聲地說: “他是巴斯蒂安·巴爾塔扎·巴克斯。” “它們問,”福虎翻譯道,“為什麼他自己不說。” “他不會說,”阿特雷耀說,“他把一切都忘光了。” 福虎又仔細地傾聽了一會兒汩汩的水聲。 “它們說,他沒有記憶就不能進來。兩條蛇不會放他進來的。” “我為他保存了一切,”阿特雷耀大聲說,“我為他保存了他對我說過的有關他和他那個世界的一切。我為他擔保。” 福虎仔細地傾聽著。

“它們問--你有什麼權力這麼做。” “我是他的朋友,”阿特雷耀說。 又過了一會兒,福虎仔細地傾聽著。 “不能肯定,”他輕聲地告訴阿特雷耀,“它們是否會同意--現在它們說到了你的傷口。它們想知道.這傷口是怎麼來的?” “我們倆都對,”阿特雷耀說,“我們倆也都錯了。可是,現在巴斯蒂安已經自願交出了奧琳。” 福虎傾聽著,然後點了點頭。 “好,他說,“現在它們同意了。這個地方就是奧琳。它們說,歡迎我進去。 ” 阿特雷耀抬頭望了一下巨大的金色穹頂。 “我們中的每一個,”他輕聲地說,“都在脖子上戴過它--連你,福虎也戴過那麼一會兒。” 祥龍示意地保持安靜,他又在傾聽流水的歌唱聲。

然後他翻譯道: “奧琳就是巴斯蒂安在尋找的那扇門。他從一開始起就隨身帶著這扇門。但是,這兩條蛇不允許--它們說--有人把任何屬於幻想國的東西帶出這一門坎。因此,巴斯蒂安必須把童女皇贈予他的一切都交出來,否則的話他就不能喝生命之水。” “可是,我們就在她的標記之中,”阿特雷耀大聲地說,“難道她本人不在這兒嗎?” “它們說,月亮之子的權力到此地為止。她是唯一的一個絕對不能進入這個地方的人。她不能進入光澤之中這是因為她不能把自己放下的緣故。” 阿特雷耀困惑不解地沉默著。 “現在它們在問,”福虎繼續說,“巴斯蒂安是否已經準備好了?” “是的,”阿特雷耀響亮地答道,“他巳經準備好了。”

這時巨大的黑蛇非常緩慢地抬起了它的頭,同時,它並沒有鬆開銜在嘴巴里的另一條蛇的尾巴。兩條蛇巨大的身軀慢慢隆起直到形成了一扇大門。門的一邊是黑色的,另一邊是白色的。 阿特雷耀拉著巴斯蒂安的手穿過這扇令人畏懼的門向噴泉走去。福虎跟在他們的身後。現在,蔚為壯觀的噴泉就在他們的面前。他們朝著噴泉走去。每走一步,巴斯蒂安的身上就少掉一件幻想國所贈予的美妙的禮物。他從一個英俊。強壯、天所畏懼的英雄又變成了一個矮小的、胖乎乎的、害羞的小男孩。甚至連他的衣服--他的衣服已經在約爾的明魯德礦井中變得襤褸不堪--也消失了,完全化為烏有。最後他赤裸地站在金色的圓環的前面,在這金色圓環的中央生命之水噴得高高的,猶如一棵水晶樹。

在這最後一刻他既不再有幻想國的饋贈,也沒有重新獲得對他自己以及對他那個世界的記憶。在這一時刻地處於一種茫然無知的狀態。他不知道自已是屬於哪一個世界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在現實之中。 他躍人水晶般透明的水中,翻滾著,發出呼哧呼哧的響聲拍打著水花.讓閃爍發光的水湧流進嘴裡。他喝呀喝,一直喝到不渴了為止。他從頭到腳都洋溢著歡樂,洋溢著生活的歡樂和成為他自己的歡樂,因為現在他知道了,他是推,他是屬於哪個世界的。他獲得了新生,而最美好的是,他現在正想成為他自己。假如現在他可以在各種可能性中進行選擇的話,他也不會去選擇其他的。現在他明白了:在世界上有成千上萬種形式的歡樂,可是從根本上來說它們都只是一種,即愛的歡樂。歡樂和愛兩者是一體的。

後來,當巴斯蒂安早就回到他的世界上之後,當他長大成人以及最後當他老了之後,這一歡樂從未離開過他;即使在生活中最艱難的時候,他也保持著愉快的心境,這心境使他歡笑,使別人有所安慰。 “阿特雷耀,”他向與福虎一起站在巨大的金色圓環邊緣的朋友喊道,“你也一起來吧!快來!快來喝!太美了。” 阿特雷耀笑著搖了搖頭。 “不行,”他大聲回答道,“這一回我們只是到這兒給你作陪的。” “這一回?”巴斯蒂安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阿特雷耀與福虎交換了一下目光,然後他說: “我們倆巳經到這兒來過一次了。我們沒有馬上認出這個地方.那是因為那時候我們是睡著了被送來,又是睡著了被送走的。現在,我們又想起來了。”

巴斯蒂安從水中走了出來。 “現在我又知道我是誰了,”他容光煥發地說。 “是的,”阿特雷耀點了點頭,“現在我也又能認出你了。現在你看上去與我當時在魔鏡門中所看到過的一樣了。” 巴斯蒂安望著冒著泡沫的、閃光發亮的流水。 “我想把這水帶給我父親,”他在水的喧騰聲中大聲地說,“可是怎麼帶呢?” “我想不行,這是不可能的。”阿特雷耀答道,“不能把幻想國的東西帶出這個門坎。” “巴斯蒂安可以這麼做,”福虎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現在又充滿了青銅般的迴響,“他能辦到!” “你真是一條祥龍,”巴斯蒂安說。 福虎示意他保持安靜,他傾聽著由千百個聲音組成的潺潺聲。 然後,他說: “流水說,現在你該上路了,我們也得上路。”

“我的路在哪兒呢?”巴斯蒂安問。 “從另外一扇門出去,”福虎翻譯說,“就是從白蛇的頭那兒出去。” “好吧,”巴斯蒂安說,“可是我怎麼出去呢?白蛇的頭一動也不動。” 事實上。白蛇的頭一動也不動,是因為它的嘴裡銜著黑蛇的尾巴,它用巨大的蛇眼睛望著巴斯蒂安。 “流水問你,”福虎說,“你在幻想國中開始的故事是否都已經結束了。” “沒有,”巴斯蒂安說,“應該說還沒有。” 福虎傾聽了一會兒。他的臉上出現了驚愕的表情。 “它們說那麼白蛇是不會讓你走的。他必須回到幻想國中去,把一切都了結了。” “所有的故事?”巴斯蒂安結結巴巴地說,“那樣的話我永遠回不去了。一切都成了徒勞。” 福虎緊張地聽著。 “它們說什麼?”巴斯蒂安想知道。 “安靜!”福虎說。 過了一會兒,他嘆了一口氣,說: “它們說,這是不可更改的,除非能找到一個人來替你完成這個任務。” “可是,有無數個故事,”巴斯蒂安大聲地說,“從每一個故事中總會不斷出現新的故事。這樣的任務是找不到人來接替的。” “誰說找不到,”阿特雷耀說,“我來接替。” 巴斯蒂安啞口無言地望著他。隨後,他抱著阿特雷耀的脖子喃喃地說: “阿特雷耀,阿特雷耀!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幫助!” 阿特雷耀笑了。 “好吧巴斯蒂安,那麼你也別忘了幻想國。” 他像兄弟般輕輕地在巴斯蒂安的面頰上拍了一下,然後迅速地轉過身,朝著黑蛇的方向走去。黑蛇的蛇頭仍然像剛才他們走進這個地方時那樣高高地隆起。 “福虎,”巴斯蒂安說,“你們怎麼才能把我留給你們的這些事情做完呢?” 白色的祥龍眨了眨他的一隻紅寶石般的眼睛,答道: “靠福氣,我的孩子,靠福氣!” 說完他跟著他的主人和朋友走了。 巴斯蒂安目送他們穿過那扇門回到了幻想國。他們倆再一次轉過身來,朝他揮了揮手。接著黑蛇的頭低了下來,重又臥倒在了地上。巴斯蒂安再也看不見阿特雷耀和福虎了。 現在,只剩下巴斯蒂安一個人了。 他把身體轉向另一邊,轉向白蛇的頭部。與此同時他看到白蛇的頭抬了起採,兩條蛇的身軀隆起形成了一道門,就像剛才在另一邊那樣。 他迅速地用雙手掬起一捧生命之水,飛快地朝那扇門跑去。門的外邊一片漆黑。 巴斯蒂安一頭扎進黑暗之中--他墜入了一片空虛之中。 “父親!”他大聲喊道。 “父親!--我是--巴斯蒂安--巴爾塔扎--巴克斯!” “父親!父親!--我是--巴斯蒂安--巴爾塔札--巴克斯!” 他一邊喊著,一邊便發現自己已經重新回到了學校頂樓的儲藏室裡,這中間沒有任何的過渡。很久以前,他就是從這兒出發到幻想國去的。他沒有馬上認出這個地方,因為他看到周圍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動物標本、人的骨骼和幾幅畫;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疑惑不定,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還在幻想國中。然後,他看到了他的書包和生了鐵的七座蠟燭台,上面的蠟燭已經熄滅了。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兒。 他從這兒出發到《講不完的故事》中去作了一次漫長的旅行,這一切到底持續了多久?幾個星期?幾個月?或許是幾年?他曾經讀過一篇有關一個男人的故事,他在一個魔洞中只呆了一小時,等他回來時,已經過了一百年,他所認識的人中只有一個還活著。那時候這個人還是個孩子,而現在已經很老很老了。 從頂樓儲藏室的天窗中射入灰濛蒙的白晝光線,可是分不出是上午還是下午。頂樓儲藏室里和巴斯蒂安當初離開這兒時一樣寒冷。 他躺在一堆滿是塵灰的軍用被子下面,他從這些被子中鑽出來,穿上靴子和大衣。他驚奇地發現,靴子和大衣與那一天下雨天一樣,是濕的。 他把褲子上的皮帶套在肩膀上,然後去找那本書。那本書是他當時偷來的,正是因為它才開始了這一切。他決定把它還給那個不友好的科雷安德先生。科雷安德先生也許會因為他的偷竊行為而懲罰他,告他或乾出什麼更加糟糕的事情來,對於一個像巴斯蒂安這樣經歷了這麼多歷險故事的人來說,再也不會有什麼事情會輕易地使他感到害怕了。可是,那本書不見了。 巴斯蒂安找啊找,他把所有的被子都翻過了,並找遍了每一個角落。沒有用,《講不完的故事》失踪了。 “那好吧,”最後巴斯蒂安自言自語道,“那麼我只能對他說,書沒有了。他肯定不會相信我的。我沒法改變這一點,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可誰知道過了這麼久他是否還記得這件事。也許,這個書店早就已經沒有了。” 這一點馬上就會水落石出的。首先他得穿過整個學校才能出去。假如他碰到的老師和孩子們對他來說是陌生的話,那麼他就知道,他將會遇到什麼情況了。 當他關上頂樓儲藏室的門走到樓下學校的走廊裡時,發現那兒一片寂以整幢房子裡連一個人影也沒有。鐘樓上的鍾正好敲了九下。也就是說是上午早就應該開始上課了。 巴斯蒂安看了幾個教室,可到處都同樣空無一人。當他走到一扇窗邊,往下面的馬路上看時,看到那兒有一些人在行走,還有一些轎車在行駛。至少這個世界還是存在的。 他從樓梯上下去,走到學校的大門口,試著去開門,門被鎖住了。他轉身向一扇小門走去。小門的里面是校舍管理員的住宅。他按鈕,他敲門,可沒有任何動靜。 巴斯蒂安想了一會兒,他不能等著或許什麼時候有人來。現在他就想到他父親身邊去,儘管他帶來的生命之水不慎而灑了。 他是否應該打開窗產,使勁叫喊,直到有人聽到他的喊聲,然後設法為他把門打開?不,他覺得這有點兒讓人感到難為情。他想到他可以從窗子裡爬出去,可以從裡面把窗子打開。可是,底樓的窗戶都裝上了柵欄。這時候他想起來了,當他從一樓往街上看時,曾看到一個腳手架。顯然,學校外牆上的泥灰正在被重新粉刷。 巴斯蒂安又重新走上一樓。他走到窗邊,把窗子打開爬了出去。 腳手架是由豎的木架構成的,木樑與木梁之間鋪著木板。木板在巴斯蒂安體重的壓力下上下晃動。有那麼一會兒,他突然感到頭暈目眩恐懼感在他心裡油然而生,可是,他把頭暈的感覺和恐懼都壓了下去。對於一個曾經做過蓓蕾林主人的人來說,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問題--儘管他不再具有強大的體力,儘管他胖乎乎的身體使他不夠靈活。他從容鎮靜地尋找著可當把手和踏腳的地方,順著豎著的木樑爬了下來。 有一回,他被一塊碎木片刺了一下,可這樣的區區小事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感到有點發熱,有點氣喘吁籲,可還是安然無恙地爬了下來,到了街上。誰也沒有註意他。 巴斯蒂安跑回家去。鉛筆盒和書末隨著他的腳步有節奏地發出啪喀、啪略的響聲。他感到一陣側胸刺痛,但是仍然繼續奔跑,他要到他父親的身邊去。 當終於跑到他所住的那幢房子前面時,他還是停下來站了一會兒。他抬頭望著窗戶,窗戶裡面是他父親的試驗室。這時候,突然有一種恐懼感攫住了他的心,因為他第一次產生了父親可能已經不在那兒了的念頭。 父親還在那兒,而且肯定已經看到他回來了。因為當巴斯蒂安衝上樓梯時,父親迎面朝他跑來。父親張開雙臂,巴斯蒂安投入了他的懷抱。父親把他舉了起來並把他抱進屋裡。 “巴斯蒂安,我的孩子,”他一再重複道,“我親愛的,親愛的小傢伙,你到哪兒去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直到他們在廚房的桌子邊坐下來,直到男孩喝著熱牛奶,吃著作為早餐的小麵包時--父親特別關心地為他在小麵包上塗了厚厚的黃油和蜂蜜--巴斯蒂安這才發現,父親的臉色是那麼的蒼白,消瘦。他的眼睛發紅,下巴上的鬍鬚沒有剃過。可除此之外他仍然與巴斯蒂安離開的那個時候一樣。他把他的感覺告訴了父親。 “那個時候?”父親奇怪地問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到底離開了多久?” “你是昨天離開的,巴斯蒂安。是從你去學校開始的。你沒有回來,我給老師打了電話,得知你根本就沒有去上學。我找了你一天一夜,我的孩子。還讓警察出動去找你,因為我擔心會發生最糟糕的事情。噢,天哪,巴斯蒂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為你擔心,簡直快發瘋了。你到底到哪兒去了?” 於是,巴斯蒂安開始講述他的經歷。他非常詳細地敘述了他所經歷的一切,花了好幾個小時。 父親傾聽著,他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聽他說過話。他聽懂了巴斯蒂安給他講的事情。 將近中午的時候,他中斷了一下,只是為了給警察打電話,告訴他們。他的兒子回來了,一切正常。然後,他為他們倆做午飯,巴斯蒂安繼續往下說。當巴斯蒂安講到生命之水的時候,夜幕降臨了。他講到,他很想帶一點生命之水給父親,可不小心給灑了。 廚房裡已經暗了下來。父親一動不動地坐著。巴斯蒂安站起身來啪地開亮了電燈。這時候,他看到了他從未看到過的事情。 他看到他父親的眼睛裡噙著眼淚。 他明白了,他還是為父親帶回了生命之水。 父親默默地把他拉到自己的懷裡,緊緊地摟著他,他們互相撫摩著。 他們就這樣坐了很久,然後父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著巴斯蒂安的臉,開始笑了起來。這是巴斯蒂安從父親臉上所見到過的最幸福的微笑。 “從現在起,”父親用一種完全變了調的聲音說,“從現在起,我們這兒的一切都得與從前不一樣,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 巴斯蒂安點了點頭。他的心裝得太滿了,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早上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巴斯蒂安房間的窗台上堆滿了柔軟、純淨的雪。街上所有的聲音聽起來都有點沉悶。 “你知道嗎?巴斯蒂安?”吃早飯的時候父親高興地說,“我覺得我們倆確實有許多理由來慶祝一下。像今天這樣的一天一生中只有一次--對於有些人來說恐怕連一次也沒有。所以我建議我們倆一起來乾一些非常偉大的事情。今天,我放下我的工作,你也不用去上學了。我給你寫一張請假條。你覺得怎麼樣?” “去上學?”巴斯蒂安問,“那個學校還在嗎?昨天我走過教室時那裡根本就沒有人。連看管學校的管理員也不在。” “昨天?”父親答道,“昨天是聖靈降臨節前的第一個星期日啊,巴斯蒂安。” 男孩若有所思地攪了攪他早餐的可可飲料,然後輕輕說道: “我想,還得過那麼一小段時間我才能重新習慣。” “是這樣的,”父親點了點頭說,“所以我們倆來過一個節。你最想幹什麼?我們可以去作一次遠足,或者我們也可以去動物園?中午我們可以給自己訂上一份世界上最豐盛的午餐。下午我們去買東西,你想要什麼就買什麼。晚上--晚上我們要不要去看戲?” 巴斯蒂安的眼睛閃爍發亮。他堅決地說: “但是,我必須先得去千一件別的事情。我必須到科雷安德先生那兒去,告訴他我偷了他的書,又把書給丟了。” 父親拉著巴斯蒂安的手。 “聽著,巴斯蒂安,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去解決這件事情。” 巴斯蒂安搖了搖頭。 “不,”他堅決地說,“這是我的事情。我想自己去做。最好我現在就去做。” 他站起身來,穿上大衣。父親什麼也沒說.可是他望著兒子的目光裡既有驚奇,又充滿了欽佩。他的兒子從前是不會這樣做的。 “我想,”最後他說,“我也需要那麼一點兒時間來適應這一變化。” “我一會兒就回來,”巴斯蒂安大聲地說道,他已經到了過道上,“不會太久的,這一次不會很久。” 當他走到科雷安德先生的書店門口時,他的勇氣又下去了。他透過印著裝飾體字樣的玻璃門往店堂裡望去。科雷安德先生那兒正好有個顧容。巴斯蒂安寧願等這個顧客走了再進去。他在舊書店門口徘徊。又開始下雪了。 那個顧客終於離開了書店。 “現在!”巴斯蒂安命令自己道。 他想起了他在彩色森林戈阿普中是如何迎著格拉奧格拉曼走去的,他堅決地按響了門鈴。 在這間朦朦朧朧的屋子的盡頭有一堵書牆,書牆的背後傳來了一聲咳嗽。巴斯蒂安朝書牆走去。他的臉色略微有些蒼白,嚴肅而又鎮靜地站到了科雷安德先生的面前。像第一次相遇時一樣,科雷安德先生還是坐在那張舊的皮沙發椅上。 巴斯蒂安沉默著。他期待著科雷安德先生惱怒地叱責他,向他大喊大叫:“小偷,罪犯!”或者與此相似的話。 可是老頭並沒有這麼做,而是慢吞吞地在點他的彎煙斗,一邊半瞇著眼睛透過他那可笑的小眼鏡打量著男孩。煙斗終於點著了。他使勁地吸了一會幾,然後喃喃地說: “嘿,怎麼啦?你又想到這兒來幹什麼?” “我--”巴斯蒂安頓了一下,“我從您這兒偷了一本書。我想把它還給您,可是它不見了。我把書給丟了或者是--不管怎麼說,書沒有了。” 科雷安德先生停止了抽煙,把煙斗從嘴裡取了出來。 “一本什麼書?”他問。 “就是我上次來的時候,您正在看的那本書。我把它拿走了。您到後面去打電話,書就放在椅子上,我就這麼把它拿走了。” “是這樣,”科雷安德先生清了清嗓子說,“可是我這兒並沒有少書。這是一本怎樣的書呢?” “它叫《講不完的故事》,”巴斯蒂安解釋道,“它的封面是用古銅色的綢緞包著的,如果來迴轉動的話,它就會閃光。封面上有兩條蛇,一條淺色的,一條深色的,它們互相咬著對方的尾巴。書的里面是用兩種顏色印成的--每一章開頭的字母很大很漂亮。 “這件事挺奇怪的!”科雷安德先生說“我並沒有擁有過這樣的書。所以,你也不可能從我這兒把它偷走。也許你是在其他地方偷的吧!” “肯定不是!”巴斯蒂安肯定地說,“您一定能記起來的。這是--”他猶豫了一下,可還是說了出來,“這是一本有麾法的書。我在閱讀的時候進到了《講不完的故事》裡面,可是當我重新出來之後,書就沒有了。” 科雷安德先生從他戴的眼鏡上面望著巴斯蒂安。 “你是否在拿我尋開心?” “不是,”巴斯蒂安幾乎驚惶失措地說,“絕對不是的。我所說的都是真的。您肯定知道的。” 科雷安德先生想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 “你得仔細地給我說說這一切。坐下,我的孩子。請坐!” 他用他的煙斗桿指了指放在他對面的另一張椅子。巴斯蒂安坐了下來。 “好吧,”科雷安德先生說,“現在給我講講這一切都意味著什麼。假如我可以請求的話,請講得慢一點,按著順序講。” 巴斯蒂安開始講述。 他講得不像對他父親那麼詳細,可是科雷安德先生一再表示出極大的興趣,而且總是想知道得更為詳細,所以巴斯蒂安花了兩個多小時才講完。奇怪的是在整個這段時間裡竟然沒有一個頎容進來打擾,誰知道這是為什麼。 當巴斯蒂安講完之後,有好一會兒科雷安德先生獨自吸著煙斗。最後他清了清嗓子把他的小眼鏡扶正了,用審視的目光望瞭望巴斯蒂安,然後說; “有一點是可以肯定,你並沒有從我這兒偷走過這本書,因為它既不是我的也不屬於你或別的什麼人。假如我沒有搞錯的話,那麼這本書本身也是出於幻想國的。誰知道呢,也許正好現在就有人手裡拿著這本書在讀。” 那就是說,您相信我所說的事情了? ”巴斯蒂安問。 “當然囉,”科雷安德答道,“每一個有理智的人都會相信的。” “說真的,”巴斯蒂安說,“我並沒有料到這一點。” “有的人無法去幻想國,”科雷安德先生說,“有的人能去,可是他們永遠呆在那兒了。還有一些人.他們到幻想國去了,又回來了,就像你這樣。他們使兩個世界都變得健康了。” “啊哈,”巴斯蒂安臉上微微有點發紅地說,“這並不是我的功勞。差一點我就回不來了。假如不是阿特雷耀幫了我的話,那麼我現在肯定永遠地留在昔日皇帝城中了。” 科雷安德先生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抽著煙斗。 “是啊,”他喃喃地說,“你很幸運,你在幻想國中有一個朋友。天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科雷安德先生,”巴斯蒂安問,“這一切您是從哪儿知道的?--我是說--您也曾經去過幻想國嗎?” “當然去過。”科雷安德先生說。 “那麼,”巴斯蒂安說,“那您肯定也認識月亮之子囉!” “是的,我認識童女皇,”科雷安德先生說,“可那時候她肯定不叫這個名字。我曾經給了她一個另外的名字。但是,這並不重要。” “那麼你一定也認識這本書!”巴斯蒂安大聲說,“那你一定也讀過《講不完的故事》!” 科雷安德先生搖了搖頭。 “每一個真實的故事都是一個講不完的故事。”他的目先從許多書上掠過,這些書貼著牆壁一直堆到天花板上。然後他用煙斗指了指那些書,繼續說; “我的孩子,有許多門可以通向幻想國。還有更多這樣的魔書。好多人並沒有覺察到這一點。這取決於誰拿到了這樣的書。” “那樣的話,講不完的故事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不一樣的?” “這就是我想要說的,”科雷安德先生答道,“再說,不僅僅只是通過書,還可以通過其他的可能性到幻想國去,然後再回來。這個你得記住了。” “您是這麼認為的嗎?”巴斯蒂安充滿希望地問道,“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將再一次遇見月亮之子。然而每一個人只能遇見她一次。” 科雷安德先生俯下身子,他的聲音變得有點沉悶。 “我的孩子,讓一個年紀大的,有經驗的游過幻想國的人對你說句話!這是一個在幻想國中無人知曉的秘密。假如你仔細考慮一下的話你就會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的。你不能第二次見到月亮之子,這是對的--只要她還是月亮之子的話。可是如果你能給她起一個新的名字的話你就又能見到她了。不管你能成功地做幾次,每一次總是第一次和唯一的一次。” 有那麼一瞬間,科雷安德先生叭兒狗似的臉上閃過一線柔和的光,這線光使他的臉顯得年輕並有點兒漂亮。 “謝謝,科雷安德先生!”巴斯蒂安說。 “我得謝謝你,我的孩子,”科雷安德先生答道,“假如你經常能到我這兒來,讓我們一起來交流我們的經驗的話,那就很好。能夠在一起談論這種事情的人並不多。” 他向巴斯蒂安伸出手去,“一言為定了。” “好吧,”巴斯蒂安說著在他的手上擊了一下,“現在我得走了。我父親在等我,不過,我不久就會再來的。” 科雷安德先生把他送到門口。當他們朝門口走去的時候,巴斯蒂安透過玻璃門上反寫的字體看到父親站在街對面等他。這時候,唯一的一束的光照在父親的瞼上。 巴斯蒂安拉開門,那一串鍍鋅的小鈴鐺開始丁當亂響。他朝著那一束陽光跑去。 科雷安德先生目送著他們倆,小心地把門關上。 “巴斯蒂安·巴爾塔扎·巴克斯,”他喃喃地說,“假如我沒有搞錯的話,你還會給別人指出去幻想國的路,以便為我們帶回生命之水。” 科雷安德先生並沒有搞錯。 可是,這是另外一個故事,下一次再講。 (全文完)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