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永遠講不完的故事

第4章 3 年邁的莫拉

黑色的老半人半馬怪凱龍聽著阿特雷耀的馬蹄聲逐漸消失,他重又倒在了鋪著柔軟獸皮的床上。過度的疲勞使他筋疲力盡。第二天,婦女們在阿特雷耀的帳篷內發現了凱龍,她們很為他的生命擔憂。幾天以後,當借人們歸來時,凱龍的狀況仍然沒有什麼好轉,可是不管怎麼說,他還能向他們解釋,阿特雷耀為什麼離去並在短時間內不能回來。大家都很喜歡阿特雷耀這個男孩,這件事對他們來說並非無足輕重,大家思念他,並充滿了憂慮。同時,他們也為童女皇恰恰選擇他來作大尋求而感到驕傲——儘管誰也無法真正理解。順便提一下,老凱龍再也沒有回到像牙塔中去。但是,他既沒有死,也沒有呆在草海裡的綠皮人那兒。命運把他引向另外一條完全無法預料的道路。可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下一次再講。

當天夜裡,阿特雷耀便到了銀山的山腳下,當他歇腳時,已近清晨。阿爾塔克斯吃了一點草,又去清澈的山澗小溪中飲水。阿特雷耀用他的紅大衣裹住身體,睡了幾個小時。太陽升起時,他們又重新上路了。 第一天,阿特雷耀騎馬翻過銀山。他們倆熟悉這兒的每一條大道與小徑,他們飛速前進。 在他感到飢餓的時候,他吃了一塊牛肉乾和兩隻用草籽做的小煎餅。這些東西就放在馬鞍邊的一個袋子裡——這本來是為打獵而準備的。 “瞧,我說對了吧!”巴斯蒂安說,“人還是得經常吃點什麼東西的。” 他從書包中取出為休息時準備的麵包,打開包麵包的紙,小心翼翼地把麵包掰成兩瓣。他把一半依舊包好,放在一邊,把另一半全部吃光。 課間休息的時間過了,巴斯蒂安想著現在他的班級該上什麼課。啊,對了,卡爾格女士的地理課。他們得—一列舉河流及其支流、城市和居民數、地下資源和工業。巴斯蒂安聳了聳肩,繼續往下看。

太陽下山時,阿特雷耀他們已經翻過了銀山,又歇了一次腳。這天夜裡,阿特雷耀夢見了紫牛。他看見它們在遠遠的草海裡遷移,他試圖騎馬接近它們,但卻徒勞一場。不管他如何催促他的小馬,紫牛始終與他保持—定的距離。 第二天他們要穿越的是歌唱樹林之國。那裡每一棵樹的形狀、樹葉和樹皮都和別的樹不一樣。人們那樣稱呼這一國家,其原因是人們可以聽到樹木成長的聲音,這聲音猶如遠近響起的一片柔和的音樂,這音樂匯成了一個強大的整體,其美妙程度是幻想國中的任何東西無法比擬的。穿越這一地區並非沒有危險,因為有些人會像看了魔似地坐在那兒,忘卻了一切。阿特雷耀自然也感受到了這些奇妙音樂的魔力,但他決不讓自己受到誘惑而停住腳步。

這天夜裡,他又夢見了紫牛。這一次他是步行,它們大群大群地從他身邊跑過。它們始終在他弓箭的射程之外。當他想潛近紫牛群時,突然發現自己的腳就像與大地連在一起,無法動彈;在他設法拔出來的時候,他醒了過來。這時太陽尚未升起,但他還是立刻上路了。 第三天,他看到了埃里波的玻璃塔樓,當地的居民在玻璃塔樓中接收和收集星是光。他們用星光製成裝飾得非常漂亮的物件。除了他們之外,幻想國中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些東西究竟有什麼用處。 阿特雷耀甚至還遇到了一些居民,他們小小的個子,看上去就像用玻璃吹製而成的。他們非常友好地給他弄吃的、喝的。但是,對於誰可能了解童女皇的病情這樣一個問題,他們則陷入了悲傷而又束手無策的沉默之中。

這天夜裡,阿特雷耀又一次夢見紫牛群從他的身邊跑過。他看見有一頭牛,一頭特別雄壯的大公牛離開牛群向他走來,慢慢地、沒有任何恐懼或憤怒的跡象。與所有真正的獵人一樣,阿特雷耀也有在每一個造物身上立即看出要殺死它而必須射中的致命點的能力。那頭紫牛所站的姿勢正好把它的致命點暴露給他。阿特雷耀搭上了箭,用勁拉滿了弓,但是,他無法射箭。他的手指就像與弓弦連在一塊兒無法動彈。 接下去的幾個晚上他總是在夢中遇到這種或與之相似的情景。他離那頭紫牛越來越近一一這正是他曾經想要殺死的那頭牛,他從它額上的一塊白斑上認出了它一一但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硬是無法射出那致命的一箭。 白天,他騎著馬越走越遠.不知該往何方,找不到任何能夠為他出主意的人。他所遇到的所有生物都很敬重他所佩戴的金色護身符,但卻沒有人知道問題的答案。

有一次他從遠處望見布簍施城的火焰路,居住在那兒的生物的身體都是由火焰構成的,他寧願不去那兒。他穿越了薩薩弗拉尼爾人居住的廣袤的高原。薩薩弗拉尼爾人出生時年紀大,成為嬰兒時死去。他來到穆阿馬特原始森林的廟宇山。廟中有一根漂浮在空中的大柱子,是用月亮上的石頭做的。他與生活在那兒的僧侶交談。即便是在這兒,他也只能在得不到任何答复的情況下繼續前進。 阿特雷耀漫無目的地四處徘徊已經有一個星期了。第七天和第七天的夜裡,他經歷了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這兩件事從裡到外地徹底地改變了他。 老凱龍所講述的發生在幻想國各個地區的駭人事件雖然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但迄今為止這一切對他來說只是一則報導而已。第七天,他親眼目睹了這一駭人事件。

將近中午時分,阿特雷耀騎馬穿過一片茂密的、黑黝黝的樹林。這片樹林裡的樹長得特別大,有許多節疤。這便是不久前四個信使邂逅相遇的那個蒙勒森林。阿特雷耀知道,在這個地區有一種樹妖,他曾聽人說過,這種樹妖是些巨大無比的男性和女性的傢伙。他們看起來就像是有許多節疤的樹幹。倘若他們按其習性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的話,人們甚至會真的把他當作樹木而毫無知覺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只有當他們行走時,人們才能看到他們樹枝般的手臂以及彎曲的、樹枝般的腿。他們雖然力大無窮,但並不危險一一至多是時而作弄一下迷路的徒步旅遊者而已。 阿特雷耀在樹林子裡發現了一片草地。一條小溪在草地上婉蜒流過。他下了馬,讓阿爾塔克斯飲水吃草。突然,他聽到他身後的樹叢中發出一陣巨大的劈裡啪啦聲。他轉過身去。

從樹林子裡走出了三個樹妖,直奔他而來。看到他們,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第一個樹妖少了大腿和小腹,只能用兩隻手來爬。第二個樹妖的胸口上有一個大洞,可以透過這個洞看到後面的東西。第三個樹妖用他唯一的右腳跳著行走,他的左半部整個地沒有了,就像是被人從中間劈成了兩瓣。當他們看到阿特雷耀胸前佩帶的護身符時,互相點了點頭,然後慢慢地走近來。 “不要害怕!”用手爬行的那個樹躍說,他的聲音就像是樹木發出的嘎吱嘎吱聲。 “我們的形象肯定不美。不過,在這一帶的豪勒森林中除了我們之外不會再有人向你發出警告,所以我們就來了。” “警告?”阿特雷耀問,“警告什麼?” “我們聽人說起過你,”第二個胸口有個洞的樹妖嘎吱嘎吱地說,“有人告訴我們,你為什麼在趕路。你不能從這兒再往前走了,否則你就沒命了。”

“否則的話你就會有與我們同樣的遭遇,”只剩下半邊身子的樹妖唉聲嘆氣地說著,“看看我們,你願意變成這個樣子嗎?” “你們遇到了什麼事情?”阿特雷耀問。 “毀滅性的災難正在蔓延,”第一個樹妖悲嘆道,“日復一日地漸漸擴大——如果可以把它稱為虛無的話,那麼虛無正在擴散開來。其它生物及時地從豪勒森林逃走了,而我們則 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家鄉。趁我們睡覺的時候,虛無襲擊了我們,並把我們變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模樣。 ” “很疼嗎?”阿特雷耀問。 “不疼,”胸口有一個洞的第二個樹妖答道。 “什麼也感覺不到。只是缺了點什麼。一旦被虛無侵襲,缺少的東西每天都會增加。不久我們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踪。”

“在森林中的哪個地方?”阿特雷耀想知道,“它是在哪兒開始的?” “你想看嗎?”只剩下一半身體的第三個樹妖以詢問的目光望著他的難兄難弟們。見他倆點頭時,他繼續說道: “我們將把你帶到可以看到它的地方,但是,你必須答應不能再靠近它。否則的話,它會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你吸過去的。” “好吧,”阿特雷耀說,“我答應你們。” 三個樹妖轉過身去,向森林的邊緣走去。阿特雷耀牽著阿爾塔克斯的韁繩,跟在他們的後面。他們在許多巨大的樹木之間穿來穿去,一會幾,在一棵特別粗壯的樹幹前停了下來。這棵樹乾之粗大,即使是五個成年男子漢也合抱不住它。 “爬到你不能爬的高度為止,”缺腿的樹沃說,“然後向日出方向看。你將在那兒看兒看到一一或者說,什麼也看不到。”

阿特雷耀憑著樹幹上的節疤和凸出的部分向上攀登。等他夠到了最下面的樹枝後,便攀著樹杈往上爬,他越爬越高,再也看不到樹下的東西了。他繼續向上攀援。樹幹越來越細,橫生的枝杈越來越多,這樣他更容易地往上爬去。他終於坐到了最高的樹梢上。他向日出的方向望去,這時他看到: 近處的樹木的樹梢是綠色的,但是,遠處的樹木的樹葉好像退了顏色,變成了灰色。再遠一點的地方籠罩著一層奇特的霧朦朦的透明,說得更確切一點,是變得越來越不真切。更遠一點的地方什麼也沒有,絕對的一無所有。既沒有光禿的地方,沒有黑暗的地方,也沒有明亮的地方。這是一種人的眼睛受不了的東西。它給人的感覺是,眼睛快要瞎了。因為人的眼睛無法忍受絕對的虛無。阿特雷耀用手遮著臉,差一點從樹杈上掉下來。他緊緊抱著樹的枝椏,盡快住下爬。他已經看夠了。現在他才算真正了解了正在幻想國內逐漸蔓延的令人震驚的災難。 當他重新回到這棵大樹的樹下時,那三個樹妖不見了。 阿特雷耀飛身躍上了他的小馬,朝著與緩慢地、但卻是不可阻擋地擴散開來的虛無的反方向疾馳而去。直到天黑,直到他早就已經把豪勒森林遠遠地甩在了身後時,他才停下來休息。 這天夜裡還有第二件事情在等著他。這件事給他的大尋求指出了新的方向。 他夢見了——比前幾次夢中看得更為真切——曾經想要殺死的那頭大紫牛。這一次他與那頭紫牛面對面地站著。他沒有帶弓箭。他感到自己非常渺小。紫牛的臉佔據了整個天空。他聽到紫牛在對他說話。他不能全部聽懂。它大致是說了以下這段話: “如果你那時候殺了我,那麼你現在便是一個獵手了。但是,你沒有這麼做.這樣我現在就可以幫你的忙了。阿特雷耀,聽著!在幻想國有一個生物.他的年紀比其他的生物都老。在離這兒很遠很遠的北方,有一個叫悲傷沼澤的地方。在沼澤的中央隆起一座角山,那兒住著年邁的莫拉。去找年邁的莫拉吧!” 隨後,阿特雷耀便醒了過來。 塔樓上的鐘敲了十二下。巴斯蒂安班上的同學現在馬上就要到樓下的體操房裡去上最後一節課了。也許他們今天又要用又大又重的實心球來玩扔球的遊戲了。在這一遊戲中,巴斯蒂安總是顯得特別笨拙,所以球隊雙方都不願要他。有時候他們得用一種很小的、像石頭一樣堅硬的棒球來擊人。被這種小球打中的話,疼痛異常。巴斯蒂安總是被人猛力擊中,因為他是一個容易被擊中的靶子。也許,今天輪到爬繩纜——這是巴斯蒂安深惡痛絕的一種體育活動。當大多數的人已經爬上去時,一般他總是憋紅著臉,像一隻麵粉袋一樣吊在繩纜的末端晃來晃去,連半米也爬不上去,從而引得全班人格格大笑。體操老師蒙格先生也少不了拿巴斯蒂安開玩笑。 巴斯蒂安多麼希望自己能像阿特雷耀那樣。如果是那樣的話,他便可以向大家露一手了。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阿特雷耀騎馬朝北而去,一直往北。他讓自己和他的馬只在最必要的睡覺和吃飯的時間休息一下。不管是烈日炎炎,還是風暴雷雨,他日夜兼程。一路上他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問。 越往北走,天色越暗。一種一成不變的鉛灰色的朦朧籠罩著白天。夜裡,天空中亮著北極光。 一天早晨,阿特雷耀終於從一個小山坡上看到了悲傷沼澤。在朦朧的曙光中,時間彷彿停滯了。悲傷沼澤的上空籠罩著一團團的霧靄。有好幾處突起一片的小樹林,那些樹幹的底部岔出四五個彎彎曲曲高蹺式的樹根。那些樹看上去就像是有許多腳的大蟹,站在一片黑乎乎的髒水之中。那些樹的樹葉是褐色的,上面長滿了氣生根,一動不動地掛在那兒,很像觸手。在那些小池沼中,幾乎辨不出哪些地方是堅實的土地,哪些地方只是一片漂浮著的植物。 阿爾塔克斯嚇得輕輕地打了一個響鼻。 “主人,我們要進那兒的沼澤嗎” “是的,”阿特雷耀回答道,“我們必須找到位於這片沼澤中的角山。” 他驅趕著阿爾塔克斯。小馬順從了他的意願。它用馬蹄一步步地試著土地的堅硬程度,他們前進的速度極其緩慢。最後,阿特雷耀下了馬,牽著韁繩讓阿爾塔克斯跟著他往前走。小馬好幾次陷進沼澤,但它總能重新從沼澤中掙扎出來。然而,越往悲傷沼澤的深處走,它行動起來就越是困難。它耷拉著腦袋,只是讓阿特雷耀拽著往前走。 “阿爾塔克斯,”阿特雷耀說,“你怎麼啦?” “我不知道,主人,”小馬答道,“我想,我們應該往回走。一切都是徒勞的。我們現在奔走尋找的,只是你所夢見的東西。但是,我們將一無所獲。也許,不管怎麼說都已經太晚。也許童女皇已經死了,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讓找們往回走吧,主人。” “你從未說過這種喪氣話,阿爾塔克斯,”阿特雷耀驚奇地說,“你不舒服嗎?你病了嗎?” “也許是這樣,”阿爾塔克斯答道,“我們每往前走一步,我心中的悲傷就增加一點。我已經不再抱有希望了,主人。我覺得自己很沉、很沉。我想,我不能往前走了。” “但是,我們必須往前走!”阿特雷耀喊道,“來,阿爾塔克斯!” 他拉著韁繩.阿爾塔克斯則停了下來。它陷進了沼澤,一直被淹至肚子。它已經不再準備往外掙扎了。 “阿爾塔克斯!”阿特雷耀喊道,“你不能就這麼沉下去!來!掙扎出來,否則你會沉沒的!” “讓我沉下去吧,主人!”小馬答道,“我不行了。你一個人往前走吧!不必關心我!我再無法忍受這種悲傷。我希望死去。” 阿特雷耀絕望地扯著韁繩。小馬陷得越來越深,他則束手無策。最後,當只剩下小馬的頭露在黑色的水面上時,他用雙臂抱住了它。 “我抱著你,阿爾塔克斯,”他耳語般地說,“我不讓你沉下去。” 小馬又一次輕輕地嘶鳴了一下。 “你再也幫不了我的忙了,主人。我完了。我們倆都不知道,這兒等待著我們的是什麼。現在我們知道了,為什麼悲傷沼澤會有這麼一個名字。是悲傷使我變得這麼沉,使我必須沉下去,沒有救了。” “但是,我也在這兒啊,”阿特雷耀說,“而我卻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你戴著光澤,主人,”阿爾塔克斯說,“你受到了保護。” “那麼我把它給你掛上,”阿特雷耀脫口而出,“也許它也會保佑你的。” 他準備把鏈條從脖子上取下來。 “不,”小馬用鼻息聲說,“你不能這麼做,主人。這個護身符是給你的,你不能隨意給別人。你必須在沒有我的情況下繼續尋找。” 阿特雷耀把他的臉貼在馬的面頰上。 “阿爾塔克斯——”他哽咽地耳語道,“噢,我的阿爾塔克斯!” “你能不能滿足我最後一個請求,主人?”小馬問道。 阿特雷耀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麼我請求你繼續往前走。我不願意你看著我喪命。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阿特雷耀慢慢站起身來。這時,小馬的頭已經一半浸在黑水中了。 “祝你平安,阿特雷耀,我的主人!”小馬說,“謝謝!” 阿特雷耀緊緊地咬著嘴唇,他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再一次向小馬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去走了。 巴斯蒂安抽泣著,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的眼睛裡噙滿了淚水;他無法往下看。他必須先找一塊手帕來擦一擦鼻子,然後才能讀下去。 阿特雷耀不知道他不停地,就這麼不停地跋涉了多久。他彷彿瞎了、聾了。霧越來越濃,阿特雷耀的感覺是,幾個小時以來一直在兜圈子。他不再留意腳往哪兒踩,他的腳最多只陷至膝蓋。童女皇的符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引導他走了正確的路。 突然在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很高、很陡的山坡。他順著岩石的縫隙往上攀登,一直爬到了圓型的山頂。起初他並沒有註意這些岩石是由什麼材料構成的。一直等他到了山頂上馬瞰整座山時,他才看到這是一塊塊巨大的角質岩。岩石的縫隙和裂口上長滿了苔蘚。 也就是說,他已經找到了角山。 然而,這一發現並沒有使他產生任何滿足感。他那忠誠的小馬的死幾乎使他對這一發現抱無所謂的態度。不過他還是必須搞清楚,住在這兒的莫拉是誰,他在哪兒。 他正在思考,突然感覺到整座山在輕輕地抖動,然後他聽到一陣很響的吹氣泡的聲音和咂嘴聲,還聽到一個好像是從大地深處傳來的聲音: “看,老太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我們的身上爬來爬去。” 阿特雷耀急忙向發出聲響的山脊盡頭走去。中途他因踩著一塊苔蘚而摔了一跤並往下滑去。他沒有抓住任何東西,越滑越快,最後往下墜落。幸運的是,他落在山腳下的一棵樹上,樹杈把他托住了。 阿特雷耀看到,面前是一個巨大的山洞。山洞裡的黑水在慢慢地晃動著,漾起水花。那裡有什麼東西在動並慢慢地向外走來。那東西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座房子那麼大的一塊岩石。 直到那東西完全顯露出來時,阿特雷耀才認出這是一個長在一個長長的、佈滿皺紋的脖子上的腦袋,一個烏龜的腦袋。她的眼睛大得猶如黑色的水潭。她嘴上往下滴著淤泥和海藻。整座角山——阿特雷耀這時才恍然大悟——是一個巨大的動物,一個生活在沼澤地裡的巨大無比的烏龜:年邁的莫拉! 又響起像吹氣泡似的、咕嚕咕嚕的聲音: “小男孩,你在這兒乾嗎?” 阿特雷耀抓起胸前的護身符,拿在手裡,為的是使烏龜大如水潭的眼睛能看到它。 “你認識這個東西嗎,莫拉?” 過了一會兒,烏龜才回答道: “看啊,老太婆——奧琳——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它了,童女皇的符號,很久沒有看到了。” “童女皇病了,”阿特雷耀對答道,“你知道嗎?” “這對我們來說無所謂,對嗎,老太婆?”莫拉答道。她以這種奇特方式自言自語,也許是因為她沒有任何說話對象的緣故。誰知道已經有多久沒人與她說話了。 “如果我們不去救她的話,她就會死去。”阿特雷耀急切地補充道。 “說得對,”莫拉答道。 “整個幻想國將隨她而滅亡。”阿特雷耀喊道,“毀滅已經在四處蔓延。這是我親眼看到的。” 莫拉用她那大而空的眼睛盯著他說: “我們對此並沒有什麼異議,是嗎,老太婆?”她咕嚕咕嚕地說。 “我們大家都將毀滅!”阿特雷耀大聲喊道,“我們大家!” “看啊,小男孩,”莫拉答道,“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呢?對於我們來說,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無所謂,無所謂。” “你也將隨之而毀滅,莫拉!”阿特雷耀惱怒地說,“你也將毀滅!或許你認為,因為你年紀這麼大了,所以能比幻想國存在得更久?” “看啊,”莫拉咕嚕咕嚕地說,“我們老了,小男孩,太老了。我們已經活夠了,我們見識得太多了。如果有誰像我們這樣見多識廣的話.那麼對他來說,就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了。白天與黑夜,夏天與冬天,一切都是永恆的周而復始的循環。世界是空的,毫無意義。有存在必有消亡,有生必有死。善與惡,愚蠢與聰明,漂亮與醜陋,一切將互相抵消。一切都是空的。真的東西是不存在的,重要的東西是不存在的。” 阿特雷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老莫拉那巨大無比的、又黑又空的眼光使他所有的思維都停滯了。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她繼續說道: “你還年輕,小男孩。我們已經老了。等你和我們一樣老的時候,你就會知道,除了悲傷之外所有的東西都不存在。看啊!我們,你、我和童女皇以及所有的人,所有的人為什麼不應該死去?一切只是現象而已,只是一種無為的遊戲而已。一切都無所謂。讓我們安寧吧,小男孩,走吧!” 阿特雷耀使出渾身的解數來與莫拉那令人麻木不仁的眼神相抵抗。 “如果你見多識廣的話,”他說,“那麼你也一定會知道童女皇生的是什麼病,有沒有治這種病的藥。” “我們知道,是嗎,老太婆?我們知道,”莫拉氣喘吁籲地說,“可是至於她究竟是否能得救,這是無所謂的。那麼我們為什麼要說出來呢?” “如果對你來說真是無所謂的話,”阿特雷耀咄咄逼人地說,“那麼你同樣也可以把它告訴我。” “我們也可以說出來,老太婆,是嗎?”莫拉咕嚕著說,“可是沒有那個興致。” “那麼,”阿特雷耀大聲說,“對你來說並不是真的無所謂!你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 靜了好一會兒,然後他聽到一陣低沉的格格聲。這應該是一種笑聲,如果老莫拉還會笑的話。 “不管怎麼,”她仍說道: “你很狡猾,小男孩。看啊,你很狡猾。我們已經好久沒有這麼高興過了,是嗎,老太婆?我們確實也可以自訴你。告訴不告訴並沒有什麼區別。我們應該自訴他嗎,老太婆?” 停了很長一段時間。阿特雷耀緊張地等待著莫拉的回答,並沒有用提問去打斷她那緩慢而又絕望的思路。終於,她又繼續說道: “你的生命短暫,男孩。我們已經活了很久,已經活得太久了。但是,我們都生活在時間之中。你的命短,我們命長。在我之前就已經有了童女皇。但是。她一點也不老。她永遠是年輕的。看啊,她的存在並不是以時間而是以名字來衡量的。她需要一個新的名字,不斷地需要一個新的名字。你知道她的名字嗎?小男孩?” “不知道,“阿特雷耀承認道,“我從未聽說過她的名字。” “你是無法知道的,”莫拉回答道,“連我們也記不起她的名字了。她曾經有過許多名字。所有的名字都被人遺忘了。所有的名字都已經成為過去。看啊,沒有名字她無法活下去。童女皇只需要一個新的名字,然後她又會康復。但是她究竟是否會康復這並不重要。” 她閉上了水潭般大的眼睛,開始慢慢地把腦袋縮回去。 “等一等!”阿特雷耀大聲喊道,“她從哪兒可以得到她的名字?誰可以給她—個名字?我到哪兒可以找到這個名字?” “我們中沒有人,”他聽到老莫拉咕嚕咕嚕地說,“在幻想國中沒有人能夠給她一個新的名字。所以一切都是徒勞的。別介意,小男孩,一切都不重要。” “那麼究竟誰能辦到呢?”阿特雷耀控制不住大聲嚷道:“究竟有誰能給她—個名字,誰可以救她,救我們大家呢?” “不要這麼大聲喧嘩!”莫拉說,“你走吧,讓我們安寧。我們也不知道誰能夠來做這些事。” “如果你不知道的話,”阿特雷耀越來越大聲地嚷道,“那麼究竟有誰知道呢?” 莫拉再一次睜開眼睛。 “假如你沒有戴著光澤的話,”她喘著氣說,“我就把你吃了,為的是重新得到寧靜,看吧。” “誰呢?”阿特雷耀固執地問道。 “告訴我誰知道這件事,我就讓你永遠安寧!” “無所謂,”她答道,“也許南方神託所的烏玉拉拉知道。她也許會知道。這與我們毫無關係。” “我怎麼能上那兒去?” “你根本就不能上那兒去,小男孩。看吧。走上一萬天都到不了那兒。你的生命大短暫了,還沒到那兒你就會死去。太遠了。南方,實在太遠了。所以一切都是徒勞的。我剛開始時就說過了,不是嗎,老太婆?算了,別操那份心了,男孩。重要的是讓我們安寧!” 說著她最終閉上了她那空洞的眼睛.把腦袋縮回了洞裡。 阿特雷耀知道,他再也別想從她那兒打聽到任何消息了。 與此同時,在黑夜裡的荒野中由黑暗濃縮而成的、影子般的生物找到了阿特雷耀的踪跡,直奔悲傷沼澤而來。幻想國中沒有任何東西,沒有任何人能把它從它所追踪的這一踪跡引開。 巴斯蒂安用手撐著頭,沉思地望著前方。 “奇怪,”他大聲地說,“幻想國中居然沒有人能夠給童女皇起一個新的名字。” 如果只是想要一個名字的話,那麼巴斯蒂安可以很輕鬆地幫她。在這一方面他很在行。可惜的是他不在幻想國。他的能力在那兒能派上用場,也許還會給他帶來好感和榮譽。另一方面,他又非常高興自己不在幻想國中,因為像悲傷沼澤這種地方,即使把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給他,他也絕對不會去的。還有這個使人產生無名恐懼的影子般的生物,阿特雷耀被它追趕,卻一點也沒有覺察到。巴斯蒂安真想提醒他,但是辦不到。他除了寄予希望和繼續往下看外,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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