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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風又三郎

宮澤賢治童話精選 宫泽贤治 20607 2018-03-22
九月一日 呼!呼隆!嘩嘩!呼! 狂風呼嘯 吹落了青核桃 也吹落了酸木梨 呼!呼隆!嘩嘩!呼! 在山中溪澗岸邊有所規模很小的小學。 學校裡只有一間教室,但學生從一年級到六年級俱全。操場面積不過網球場大小,只是後面緊靠著長滿草叢的小山丘,山上還有許多栗子樹。操場的角落又有個岩洞,終日不停湧出清涼的泉水。 九月一日早晨,天高氣爽。藍天下清風陣陣,陽光灑滿了整個操場。兩個穿著黑色雪褲的一年級學生,繞過河堤來到操場,一見四下無人,便爭先恐後地喊道: '哇!我們第一!我們來得最早! ' 兩人興高彩烈地穿過校門,往教室裡一瞧,同時愣在原地,彼此望著對方發起抖來。其中一個更是放聲大哭起來。因為他們看到靜悄悄的教室裡,最前排的一個座位,竟然端坐著一個素不相識、滿頭紅發的孩子。而且他坐的那個位子,正是那個大哭起來的孩子的座位。另一個孩子也幾乎要哭了出來,但他強忍著眼淚,瞪大著雙眼怒視著那個紅頭髮孩子。正在這時,從河的上游方向傳來幾聲呼叫:

'長……紅……栗!長……紅……栗! '(譯註:某個孩子的綽號) 隨著喊聲,只見嘉助夾著書包,像一隻大烏鴉衝進操場來。他身後,緊跟著佐太郎啦、耕助啦,幾個孩子也吵吵嚷嚷地跑了進來。 '他哭什麼?你欺負他了? ' 嘉助站到沒哭的那個孩子麵前問。這麼一問,那個孩子也哇一聲大哭起來。大家感到莫名其妙,環顧四周,才發現到那個端端正正坐在教室內的紅發孩子。於是,眾人頓時安靜下來。不一會兒,女孩子們也陸續圍攏了過來,卻沒人肯出聲講話。 紅發孩子一點也不驚慌,依然端坐在位子上,目不轉睛地望著黑板。 不久,六年級的一郎來了。一郎像個大人般慢慢地踱過來,看了看大家,問: “怎麼了?'

這時,在場的孩子們才指著教室內的紅發孩子,你一言我一語地嚷成一團。一郎先是看了他片刻,再夾緊書包快步走到窗下。 其他人也振作起精神跟了過來。 '你是誰?上課時間還沒到就進教室了? ' 一郎爬上窗台,探頭進教室問。 '天氣好時,不到時間就進教室會被老師罵喔! '耕助也在窗下助威。 '到時候被罵咱們可不管! '嘉助也說道。 一郎又說: '快出來!快出來! ' 然而,那個孩子只是四處張望著窗外和教室,依然把雙手乖乖貼在膝上,紋絲不動地坐在原位。 他身上的打扮也實在很奇特,上身是一件樣子古怪、寬寬鬆鬆的灰外衣,下身是一條白短褲,腳上穿著一雙紅色的半筒皮靴(譯註:當時鄉下小孩罕有人穿皮鞋)。那張小臉宛如熟透了的蘋果,一雙大眼睛又黑又圓。一郎看他好像聽不懂大家的話,一時無計可施。

'那小子一定是外國人。 ' '他來咱們學校唸書的吧! ' 其他孩子們又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 五年級的嘉助突然叫道: '我知道了,他是來讀三年級的! ' '對!對! '低年級的孩子們也想起這件事。唯獨一郎歪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紅發孩子仍安靜地端坐在位子上,愣愣地望著大家。 這時,一陣山風猛然吹起,教室內的玻璃窗被刮得咯嗒咯嗒作響,學校後山的萱草與栗子樹也隨風晃動成一片蒼白。教室內的孩子似乎咧嘴笑了一下,身子也微微動了一下。嘉助見狀,立刻大聲叫了起來: '哇!我知道了!他是風又三郎(譯註:傳說中的風神)! '

大家跟著附和大叫時,站在後頭的五郎突然尖叫一聲: '唉呀!痛死了! ' 其他孩子紛紛掉頭看,原來是耕助踩到五郎的腳趾,五郎火了,正在捶打耕助。耕助也火大地大吼: '你自己不小心,怎麼反過來打我? ' 耕助也想出手打回去。五郎滿臉涕淚地又要撲上前和耕助扭打時,一郎趕忙站到中間隔開他們,嘉助也幫著按住耕助。 '別打了!老師已經在辦公室裡了! ' 一郎邊說邊回頭望向教室,不禁大吃一驚。原來,剛剛還端坐在位子上的那個孩子,竟然無影無踪了。其他人也都感到很掃興,好像一匹好不容易才混熟的小馬被賣到遠方,或是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山雀又從手中逃掉那般,心情悵然。

風又猛然刮了過來,把玻璃窗刮得咯咯作響,後山上的萱草一齊朝溪澗上游翻滾著蒼白的波浪。 '都怪你們要吵架,看吧,又三郎不見了。 '嘉助怒吼著。 其他人也在埋怨著。五郎感到很過意不去,忘了腳痛的事,無精打采地縮著肩頭站在一旁。 '看來那傢伙就是風又三郎。 ' '正是立春後二百一十天來的。 '(譯註:據傳說,風神在立春後二百一十天降臨人間。九月的岩手縣正是換季時期,秋季很短,馬上入冬。本文中的地區在這個時期,經常刮起猛烈的山風。) '他有穿著鞋。 ' '還穿著衣服呢。 ' '頭髮是紅色的,那傢伙實在很怪。 '

'你們看,又三郎在我桌子上放了石頭。 ' 一個二年級的孩子說道。大家一看,那孩子的桌上果然有幾個臟兮兮的石塊。 '對啦,他還打壞了那塊玻璃。 ' '不是,那是嘉助在暑假前扔石頭打破的。 ' '對啦!對啦! ' 就在大家吵吵嚷嚷時,老師從玄關走了進來。老師右手拿著一個亮晶晶的哨子,正準備召集大家排隊。令人奇怪的是,剛剛那個紅發傢伙,竟像是幫舞獅人提尾巴(譯註:東北地方的舞獅是一人單獨舞著獅頭,身後跟著一個提尾巴的人)那人似地,頭戴著一頂白帽,亦步亦趨地跟在老師身後。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一郎首先開口說:“老師早!'於是其他人也跟著開口:” 老師早! '

'小朋友們早!大家看起來都很健康。好,開始排隊。 '老師吹起哨子。哨聲立刻迴盪在山谷對面的群山中,再低沉地反彈了回來。 一切又恢復到放暑假之前的樣子,六年級一人,五年級七人,四年級六人,三年級共十二人,按年級各自排成一列縱隊。 二年級八人與一年級四人,各自伸出手,向前看齊。 那個紅發孩子站在老師身後,用臼齒輕咬著舌頭,一直好奇地望著大家。這時,老師叫喚了一聲:“高田,你過來。'再將他帶到四年級的隊伍裡,先讓他跟嘉助比了比身高,再讓他排到嘉助與後面的清代之間。大家都回頭津津有味地看著。 接著老師又回到玄關前,喊了一聲: '向前……看! '

隨著老師的口令,同學們再度伸出雙手重新把隊伍列得筆直。可是大家都想看那孩子有沒有做好向前看的動作,於是有的回頭瞧瞧,有得側著眼睛偷偷打量那孩子。只見那孩子似乎懂得排隊的要領,面不改色地伸出雙手,還把指尖舉到幾乎要觸及嘉助的背的位置,害得嘉助感到整個背上一陣搔癢,不停扭動著身體。 '放下! '老師又發了口令:“一年級先進教室。' 一年級邁開腳步,緊跟著二年級、三年級,依次繞過其他隊伍面前,走進門口右邊設有鞋櫃的教室。輪到四年級開始邁步時,那孩子也跟在嘉助身後,精神抖擻地跨開腳步。走在前面的孩子們不時回過頭來看他,後面的孩子們也緊緊盯著他的背影。 不多久,大家魚貫地把木屐放進鞋箱走進教室,按照剛才排隊的順序,每個年級各坐成一直排。那孩子也若無其事地坐到嘉助身後。坐下後,教室內即亂成一團。

'喲,我的桌子換了! ' '哇,我的桌子也有石塊! ' '紀子!紀子!你帶成績單來了沒?我忘了。 ' '餵,佐野,鉛筆借一下! ' '不行啊!你怎麼拿走我的筆記本? ' 這時,老師走進教室,同學們吵吵嚷嚷地站了起來,最後頭的一郎喊了一聲: “敬禮!' 大家在行禮時雖暫時閉上嘴,坐下後又開始嘰嘰嘎嘎鬧起來。 '安靜!各位小朋友,安靜下來! ' '噓!悅治,別吵了!嘉助!喜子!別說話! '一郎在後面一一點了幾個最吵的孩子的名字,讓他們安靜下來。

大家靜下來後,老師才開口說: '各位小朋友,漫長的暑假過得很愉快吧!早上醒來可以馬上去游泳,可以到樹林里高聲叫得比蒼鷹還大聲,可以跟在要去割草的哥哥身後,到上野原(譯註:實際地名是種山之原)去玩個痛快,對吧?不過,暑假到昨天為止就結束了。從今天開始便是第二學期,要入秋了。古人說,秋天是人的身心最充沛的時期,是學習的大好季節。因此,希望大家從今天起要繼續努力用功。 另外,在暑假期間,大家又多了個新同學,就是坐在那裡的高田。高田本來在北海道上學,這次他父親因公司須要被調到上野原口來工作,所以從今天起他就是大家的朋友,以後你們無論是要上學,或是上山撿栗子、下河摸魚,都要約他一起去。聽明白了嗎?聽明白的人把手舉起來。 ' 大家立刻舉起手來。那個叫高田的孩子也猛然舉起手,老師笑了笑,接著說: '都聽懂了?好,手放下。 ' 大家又像個洩氣的皮球,一齊把手放下來。 可是嘉助又舉起手: '老師! ' '什麼事? '老師指著嘉助。 '高田同學叫什麼名字? ' '他叫高田三郎。 ' '哇!好啊!果然是風又三郎! '一聽叫高田三郎,嘉助樂得又拍掌又跺腳,在座位上手舞足蹈起來。高年級的孩子們看得哈哈大笑,三年級以下的孩子們卻都有點驚恐地默默望著三郎。 老師又說: '大家今天把成績單和暑假作業都帶來了吧?帶來的人請放在桌子上,老師會挨桌去收。 ' 於是,有人打開書包,有人解開包巾(譯註:當時鄉下小孩有的沒書包,用包巾包課本),紛紛拿出成績單與暑假作業放在桌上。 老師從一年級的座位開始收。這時,大家才發現教室後頭不知什麼時候竟多了個大人,都吃了一驚。那人穿著一件寬大的麻佈白上衣,脖子上繫著一條黑亮的手帕代替領帶,正在輕輕煽著手中一把白扇子,面帶微笑地觀看著大家。 孩子們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個個拘謹得很。可是老師卻好像毫不在意,仍舊依次地收著成績單。來到三郎桌前時,三郎的桌上沒有成績單與暑假作業,只有三郎一雙握著緊緊的小拳頭。老師一言不發地走過去,收完全部的東西後,再雙手捧著,回到講台上。 '這些作業,老師會在下星期六以前改完發還給大家。今天沒帶來的人,記得明天一定要帶來。今天忘了帶作業的人是悅治、勇治、良介。好,今天就上到這裡。明天開始正式上課,大家別忘了帶課本來。五年級和六年級的同學留下來幫老師打掃教室,其他的人放學回家。 ' 一郎喊了一聲:“起立!'大家趕忙站起來。教室後頭那個大人也放下扇子立正站好。 '敬禮! '老師向大家回個禮,後頭那個大人也輕輕行了個禮。低年級的孩子們一窩蜂地衝出教室,四年級的孩子們卻在原位磨蹭著。唯有三郎跨出腳步向那個穿著白衣的男人走去。老師也步下講台,朝他走去。 '老師,您辛苦了。 '男人恭恭敬敬地向老師行了個禮。 '三郎很快就會和大家打成一片的。 '老師也向他回了個禮。 '那以後就請老師多多關照了。再見。 ' 那人再次向老師鞠躬致意之後,對三郎使了個眼色,便繞到玄關前走出去在外面等著。三郎在眾目睽睽之下,閃動著一雙大眼睛,一聲不響地從學生出入口走出去,追上那個男人後,雙雙穿過操場朝溪澗下流走去。 走出操場時,三郎曾回頭觀望了一會兒學校與大家,然後再快步追上穿白衣的男人。 '老師,那個人是高田他爸爸嗎? '一郎手裡拿著掃帚問老師。 '是的。 ' '他來這幹什麼? ' '上野原入口那一帶發現了一種叫輝鉬的礦石,他是來負責採礦的。 '(譯註:礦石是宮澤賢治本身在種山之原發現到的。) '上野原口的哪個地方? '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在大家去放馬時經常走的那條路,靠河下游那個地方。 ' '輝鉬有什麼用啊? ' '據說可以和鐵製成合金,也可以製藥的。 ' '風又三郎是不是也一起挖呢? '嘉助插嘴。 '不是又三郎,是高田三郎! '佐太郎訂正說。 '就是又三郎!是又三郎! '嘉助漲紅了臉,一口咬定說道。 '嘉助!你既然留下來了,就幫我們掃地吧。 '一郎說。 '我才不干!今天是五年級和六年級值班! ' 嘉助說完趕忙衝出教室,一溜煙跑開了。 風,又刮起了。玻璃窗咯嗒咯嗒作響,放著抹布的水桶裡也蕩起層層黑色的漣漪。 九月二日 第二天,一郎想看看昨天那個孩子今天是否真的會來上課,比平常更早出門去約嘉助。沒想到嘉助比一郎更關切這件事,早就吃完早餐,拎著課本包袱等在家門口。 一路上兩人的話題都在那個孩子身上。到學校一看,操場上已有七、八個低年級孩子在玩藏寶遊戲,那個孩子還沒來。他們想,或許那孩子會像昨天那樣又坐在教室內,探頭看了一下,教室內空無一人,只有黑板上仍可見昨天打掃時用抹布擦過、乾後留下的一道道淡白色條紋。 '那傢伙還沒來呢! '一郎說。 '嗯! '嘉助四處張望著。 一郎踱到單槓底下,雙手抓住槓子,單腳跨在槓子上用力爬了上去,再雙手交互把身體移動到右手的支架旁,坐在支架上,眺望著昨天又三郎離去的方向。不遠處的溪澗,水聲潺潺,河面波光粼粼;下游兩側的山上,萱草隨著陣陣山風正翻滾著層層白浪。 嘉助站在單槓下,也目不轉睛地望著同一個方向。幸好他們不須花太長時間去等待。因為左方小徑,突然出現右臂下夾著灰色書包、小跑著過來的又三郎。 '來了! '一郎正想對下面的嘉助喊叫時,只見又三郎已繞過河堤,眨眼間就走進校門,高聲道了一聲'早! '。 在場的孩子們都回過頭來看著又三郎,卻沒人回應他。 雖然大家都學過早上得向老師道'早安',但同學之間卻從未互相打過招呼。現在又三郎突然精神抖擻地道出這句話,大家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連一郎和嘉助也害臊得只能在口中咕噥著,始終道不出一句'早! '。 倒是又三郎看來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迳自向前走了兩三步再停下來,轉動著他那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環視著整個操場。他似乎在尋找肯跟他玩耍的玩伴。不過,其他人雖不時向他投來好奇的眼光,卻依舊各自忙著玩藏寶遊戲,沒人肯鼓起勇氣朝他走近。又三郎有點尷尬地佇立在原地,再次環視了操場一周。接著像要測量操場到底有多寬似地,從校門處開始跨著大步,邊數步數邊向玄關走去。一郎趕忙從單槓上跳下來,與嘉助並肩站在一起,屏氣觀望著又三郎的動作。 又三郎走到玄關前,轉過身來,歪著頭像在算心算的樣子。 其他孩子們仍不時好奇地望過來。又三郎有點難為情地倒背著雙手,經過老師們的辦公室前朝對面的河堤走去。 這時,一陣山風突然吹起,把河堤上的草叢吹得沙沙作響、層層翻滾著。操場中央也揚起一股飛塵,飛到玄關前轉了幾圈,形成旋渦,接著又形成一隻倒立瓶子形狀,直升到屋頂。嘉助見狀突然高聲喊叫起來: '沒錯!那傢伙果然是又三郎!每次他做什麼動作總會起風! ' '嗯。 '一郎無法確定是真是假,只無言地望著又三郎。又三郎仍自顧自地快步向河堤走去。 這時,老師與平常一樣手中拿著一隻哨子走出玄關。 '老師早! '低年級的孩子們一窩蜂擁了上去。 '小朋友們早! '老師看了一眼操場,道聲:“集合!'並吹起哨子。 大家立刻跑過來,像昨天那樣排好隊形。又三郎也站到昨天老師指定的位置。老師在迎面的直射陽光下,瞇著眼睛依次喊完號令,最後孩子們再自後門魚貫地走進教室。 '小朋友們,從今天開始我們要正式上課了。課本文具都帶齊了嗎?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同學,拿出毛筆字帖、硯台、紙,三年級的和四年級的同學,拿出算術課本和筆記本、鉛筆,五年級和六年級的同學,打開國語課本。 ' 老師剛說完,教室內就吵成一團。坐在又三郎旁邊的四年級的佐太郎,伸手一把搶走三年級的佳代的鉛筆。佳代是佐太郎的妹妹。佳代叫著:“哇!哥你怎麼搶人家的鉛筆?' '這是我的! '佐太郎將鉛筆塞進懷裡,再雙手互相往袖口內一插,就那樣雙手與胸口整個貼在桌沿上。 佳代站起身走過來,拚命想搶回鉛筆:“哥,哥的鉛筆不是前天自己在棚子內弄丟了嗎?快還給人家啦!' 可是佐太郎仍像一座螃蟹化石緊貼在桌沿上一動不動,佳代只能撅起嘴,一副要放聲大哭的樣子。 又三郎已將國語課本擺在桌上,正不知所措地望著兄妹倆,看到佳代雙眼落下兩串眼淚,便默不作聲地將自己手中握著的半截鉛筆,擱在佐太郎桌上。 佐太郎頓時眉開眼笑起來,坐正身子問:“這個要給我?' 又三郎本來有點猶豫,最後打定主意說:“嗯!' 佐太郎一聽不由得笑出聲來,取出懷中的鉛筆放回佳代紅通通的小手上。 老師正忙著幫一年級的同學們往硯台注水,嘉助又坐在又三郎前面,所以都不知道這件事。只有坐在最後面的一郎看得一清二楚。 他內心感到很不好受,氣得咬牙切齒。 '三年級的同學,我們再溫習一下暑假前學的減法。先算算這道題目。 '老師在黑板上寫下25-12. 三年級的孩子們很認真地各自抄在筆記本上。佳代也把頭埋得都快貼在桌子上。 '四年級的同學算算這道題目。 '老師又在黑板上寫下17×4.四年級的佐太郎、喜藏、甲助等人都把題目抄下來了。 '五年級的同學,翻開國語課本第×頁,不要出聲念念看,碰到不會念的字就抄在筆記本上。 ' 五年級的孩子們開始默讀著課本。 '一郎,你也把課本翻到第×頁默讀一下,同樣把不會念的字抄下來。 ' 老師交代完一切後,走下講台,依次去看一、二年級的毛筆字。又三郎雙手捧著課本,埋頭專心默讀起來,不過始終沒有在筆記本上抄下任何一個字。究竟是課本內的字全會讀,還是因為把唯一的鉛筆給了佐太郎的緣故,這點沒人知道。 過一會兒,老師回到講台,講解了剛剛給三、四年級的算術計算題,之後又出了新算式。接著把五年級學生抄在筆記本上的字,寫在黑板,再注上發音符號與字義。然後說: '嘉助,這一段你念念看。 ' 嘉助開始朗讀,中途有兩三處卡住,老師都一一念給他聽讓他朗讀完。 又三郎也默默聽著。 老師捧著課本細心地聽,當嘉助念了十行左右,老師說:“好,就念到這裡。 '接著老師繼續朗讀下去。 這樣各年級輪流上完課後,老師又先後讓同學們收拾好用具,再站到講台上說: “下課。' '起立! '一郎在教室最後排喊道。 大家行過禮後,依次走出教室,迳自玩了起來。 第二節課,一年級到六年級都是音樂課。老師拿出曼陀林,大家跟著琴聲唱了五首以前學過的歌。 這些歌又三郎都會唱,跟著大家唱得很起勁。這一節課,時間過得很快。 第三節課,三年級與四年級上國語,五年級與六年級上算術。老師把題目寫在黑板,讓五年級和六年級同學們演算。不多久,一郎算出答案,瞄了一眼又三郎,只見又三郎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根小小的引火木炭,正在筆記本上算題,字寫得很大,木炭在紙張上嘩嘩作響。 九月四日星期日 這天早晨,天空分外晴朗,溪澗流水汩汩有聲。 一郎一路上約了嘉助、佐太郎和悅治,一同朝又三郎家走去。 在離學校不遠的下流小溪過河上岸後,每人各折了一根柳樹條,剝去青綠樹皮做成鞭子,一邊抽打著一邊登上通往上野原的山路。不多久,個個都累得氣喘吁籲。 '又三郎真會到那個泉水邊等我們嗎? ' '會吧,又三郎不會說慌的。 ' '熱死了,來點風就好了。 ' '真起風了!不知從哪兒吹來的。 ' '大概是又三郎吹來的。 ' '太陽好像有點模糊起來了。 ' 天空出現幾朵白雲。四人已爬得相當高了。山谷裡的人家,都在眼底下遠處,也能看到一郎家的小木屋屋頂閃現著白光。 山路伸進林子裡,走了一段,路面變得相當濕漉,四周開始昏暗起來。又走了一段,終於抵達事先約定好的山泉附近。恰好山泉處傳來又三郎的呼叫聲: '餵——!大家都來了嗎? ' 四人一聽趕緊跑了上去。只見又三郎佇立在前方拐角處,緊抿著小嘴望著爬上坡的他們。四人好不容易才來到又三郎面前,個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時講不出話來。嘉助更是性急地想把憋在胸膛裡的氣盡快呼出去,仰面朝天,大口叫著: '呼!呼! ' 又三郎見狀大聲笑了起來: '我等了好久了。聽說今天可能會下雨。 ' '那咱們快走吧,等等,先讓我喝口水。 ' 四人擦完汗,蹲下身不停地掬著從白岩縫中湧出的清涼泉水喝了起來。 '我家離這兒不遠,就在那個山崗上,回去時順道到我家玩玩吧。 ' '好!我們先到上野原再說。 ' 一行人正要離去時,泉水突然像是在告知什麼前兆似地,嘩嘩湧出,發出很大聲響。四周的樹葉也沙沙作響起來。 五個人穿過好幾處樹林旁的灌木叢,也越過好幾次崩塌的碎石堆,終於爬到上野原口附近。 大家停下來,回頭望著來路,再放眼眺望著西方。連綿起伏、明暗分明的山丘彼方,一道蜿蜒曲折的溪澗旁,正是一大片鬱蒼的原野。 '你們看那條河! ' '看起來真像是春日明神的彩帶。 (譯註:參拜神社時,在合掌禱告之前得先搖鈴,此處指的正是搖鈴時那個彩帶。)'又三郎說道。 '你說像什麼? '一郎問。 '像春日明神的彩帶。 ' '你看過神仙的彩帶? ' '我在北海道看過。 ' 其他人不知道春日明神是什麼,也沒看過明神彩帶,只好默不作聲。 上野原口就在眼前,四周的草叢割得平平整整,一株高大的栗子樹挺立在中央,樹根處被燒得焦黑,形成一個空洞,樹枝上零星掛著舊草繩和破草鞋。 '再往前走就能看到有很多人在割草,還有放馬的地方呢。 '一郎說著,領先快步走向禿草中一條小徑。 又三郎跟在他身後,邊走邊說: '真好,這裡沒有熊,可以放馬。 ' 走了一段路後,便看到路旁一株高大的橡樹下,丟著一個麻袋,四周橫七豎八散亂著一大堆草捆。 兩匹背上駝著(原稿約有兩字空白)的馬,見到一郎,抽動著鼻子嘶叫了幾聲。 '哥哥!在不在?我們來了! '一郎邊擦汗邊高聲叫道。 '噢——!你們等著,我馬上過去! '一郎哥哥的叫聲,自遠處窪地傳了過來。 太陽鑽出雲層,四周變得十分明亮,一郎哥哥面帶笑容從草叢中走了過來。 '你來了,怎麼,還帶同學來了?來得正好,回去時別忘了順便幫我趕馬回去,下午大概會變天,我還得多割點草,你們想玩的話,到圍垣內去,裡頭有二十多匹牧場的馬。 '一郎哥哥轉身想走時,又回頭來囑咐道:“千萬別出圍垣啊!迷了路可是很危險的。中午我會再過來一趟。' '嗯,我們會在圍垣內玩。 ' 一郎哥哥走遠了。這時,天空佈滿了一層薄雲,太陽像一面白鏡子,在雲層之間與流動的雲層反方向奔馳著。山風又迎面刮起,把尚未割掉的草叢吹得青浪滾滾。一郎在前帶路,不多久就來到圍垣旁。圍垣有處豁口,中間橫架著兩根圓木。耕助正想從下面鑽過去,嘉助攔住他說:“我來卸下。' 說著便抽出圓木一端,卸下圓木放到地上,大家依次跨過剩下的那根圓木。進去後,只見前方高坡上聚集著七匹油亮棕毛的馬,正在悠閒地甩著尾巴。 '這些馬一匹都要上千塊,聽說明年都要參加賽馬。 '一郎邊說邊走近馬群。 馬兒們好像已耐不住寂寞似地,全體靠攏過來,還伸長了鼻頭,像是在要什麼東西一般。 '它們想吃鹽巴呢! '大家叫叫嚷嚷,一齊伸出手讓馬兒舔。只有又三郎因為不熟悉馬兒性情,有點害怕,將雙手插回口袋中。 '哈!又三郎怕馬! '悅治叫道。 '我才不怕呢! '又三郎趕忙抽出手伸到馬兒鼻頭前,馬兒轉動著脖子剛一伸出舌頭,又三郎卻驚慌失措地又急忙縮回手插進口袋裡。 '哇!又三郎真的怕馬! '悅治又叫了起來。又三郎羞紅了臉,忸怩了半天,最後說道: '那麼,我們來玩賽馬好了! ' 其他人都不知道該怎麼玩法。又三郎繼續說: '我看過好幾次賽馬,不過這些馬都沒配馬鞍,不能騎。這樣吧,我們每個人各趕一匹馬到那邊,看,就那棵大樹好了,誰先趕到誰就是冠軍。 ' '好像挺有趣的! '嘉助說道。 '會被罵喔!會被放馬的人抓到喔! ' '沒關係啦!反正是要參加賽馬的,事先不練習一下怎麼行! '又三郎反駁。 '好!那我趕這匹! ' '我要這匹! ' '那我趕這匹好了! ' 每個人均揮舞著柳條或萱草穗,口裡噓噓叫著,輕輕抽打著馬兒。可是,馬兒一動不動,有的依然低頭啃著草,有的則伸長脖子四處觀望,好像在欣賞四周的景色。 於是一郎用力拍了一下手,再大叫一聲。只見七匹馬同時豎起鬃毛,往前奔馳起來。 '好! '嘉助拔腿追了上去。然而,這根本不像是在賽馬。因為馬兒們都不前不後地排在一起,而且速度也不像賽馬馬匹那般快。不過大家仍是興致勃勃地一邊喊叫一邊拚命追趕馬匹。 馬兒跑了一陣,看似要停下來了。大家雖然氣喘吁籲,卻又繼續追趕著。這時,馬兒們已繞過了那個高坡,奔到剛才大家跨過的圍垣豁口。 '啊!馬要跑出去了!快截住!快截住! '一郎慌忙大叫。 實際上有的馬已經跑到圍垣外了,後來的馬也眼看就要跨出圓木。一郎嘴里大叫:“赫!赫!'一邊拚命追了上去。好不容易連滾帶爬地趕到馬前張開雙手,卻已經有兩匹馬跑出去了。 '快來截住!快來! '一郎上氣不接下氣地叫著,趕忙將圓木裝了上去。其他人趕過來鑽出圓木一看,跑出圍垣外的兩匹馬已經停下來,正在悠閒地啃著青草。 '悄悄過去勒住馬,悄悄地! '一郎邊說,邊過去勒住其中一匹馬兒拴有牌子的口鉗部位。嘉助和又三郎想去勒住另一匹馬,剛走到馬兒跟前,馬兒像是受到驚嚇,突然沿著圍垣頭也不回地往南方奔跑。 '哥哥!馬跑了!馬跑了!哥哥!馬跑了'一郎在後頭拚命叫喊著。又三郎與嘉助則拔腿追趕馬兒。 馬兒這回似乎真要跑掉了,只見它在有一人身高深的草叢中,時隱時現地往前狂奔。 嘉助追趕得兩腿發酸,早已失去辨別方向的感覺,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接著,他覺得眼前一片昏黑,天旋地轉,終於栽倒在草叢中。最後闖進他眼簾內的是馬兒的赤色鬃毛,與跟在馬後緊追不捨的又三郎的白帽子。 嘉助仰躺著望著天空。天空白茫茫一片,一直旋轉著,淺灰色的雲層疾馳在上方,而且轟隆轟隆作響。 嘉助掙扎著站起來,喘著大氣走向馬兒跑去的方向。馬兒和又三郎通過的草叢中,留有一條模糊的足跡小徑。嘉助笑出聲來。心想:(哼,沒關係,那匹馬一定害怕了,正在哪個地方等著呢。) 嘉助順著足跡走下去,可是,走不到百步,竟發現這條在比他身高還深的白花龍芽與薊草叢中的小徑,突然分成兩三條岔路,他不知該往哪條走才好。嘉助揚聲高呼著。 遠方好像傳來又三郎的回應。 嘉助下定決心,往中央那條路走去。可是這條痕跡也是斷斷續續,有時還橫亙在馬兒不可能跨過的陡坡上。 天色變得異常昏暗,四周的景色也逐漸模糊不清。冷風開始橫掃草叢,雲霧也零星地不斷從眼前飄過。 (完了,變天了,這下子麻煩的事都會通通到來。) 果不出他所料,馬的足跡在草叢中消失了。 (啊,完了!完了!) 嘉助慌得胸口怦怦跳。 草叢隨風搖擺,不時發出劈劈啪啪、嘩嘩沙沙的響聲。霧氣越來越濃,浸濕了他身上的衣服。 嘉助絞盡嗓子大喊: '一郎!一郎!快來啊! ' 可是沒有任何回應。冰冷的霧珠如同黑板飄落的粉筆灰,在大氣中紛飛亂舞,四周一片沉寂,陰森可怕。草叢中傳來水滴滑落的啪嗒聲。 嘉助想盡快回到一郎他們那兒,掉頭趕路。可是,腳下的路與剛才來時完全不同。首先,薊草太過茂密,而且剛才草叢中沒有山石,現在卻時時會出現在腳底。走著走著,眼前突然冒出一個他以前從未聽說過的巨大山谷。芒草沙沙作響,山谷對面的一切都隱沒在濃霧之中,宛如一道深不可測的峽谷。 每逢有風吹起,芒穗就會高舉著無數雙細長的手,忙碌地在空中打招呼: '嗨,西先生;嗨,東先生;嗨,西先生;嗨,南先生;嗨,西先生。 ' 嘉助心慌意亂,只好閉上眼睛側過臉去,再急忙掉頭往回走。草叢中冷不防出現一條黑色小徑。仔細一看,原來是無數馬蹄印鋪出的路。嘉助欣喜若狂,發出幾聲短笑,快步順著這條路往前走。 可是,這條路也靠不住,有的地方只有五寸寬,有的地方寬達三尺,而且好像是在繞著圈子打轉。最後來到一株樹頂燒焦了的大栗子樹前時,小徑又模糊地分成幾條岔路。 這裡看來像是野馬聚集的場所,在霧中,能看出是個圓形廣場。 嘉助失望透頂,又順著黑色小徑往回走。四周不知名的草穗隨風搖曳著,每逢稍強的風吹來,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某處指揮似地,草穗會全體伏下躲避強風。 天空在閃電打雷,轟隆轟隆作響。嘉助走著走著,發現眼前霧中突然出現一座狀似房屋的黑團。嘉助以為是錯覺,停下來望了一會兒,越看越像是一座房子,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定睛一看,才看清原來是一座冰冷的大黑岩。 白花花的天空不停在迴轉,野草驟然齊聲搖晃,拂去葉面上的水滴。 (萬一走錯了,來到原野的另一側,又三郎和我肯定會沒命。)嘉助心裡想著,嘴裡也在嘀咕著,接著又揚聲大喊: '一郎!一郎!你在哪兒?一郎! ' 四周再度明亮了起來,野草們齊聲吐露出歡欣的氣息。 嘉助耳邊清晰地響起曾經聽說過的一段傳言: '伊佐戶町有個電工的孩子,被山妖捆住了手腳。 ' 黑色小徑終於在嘉助腳下消失了。四下頓時又是一片沉寂,接著刮起狂風來。 整個天空像一面隨風翻騰的大旗,並且劈劈啪啪迸出火星。嘉助終於不支倒地,躺倒在草叢中昏睡過去。 剛剛的一切似乎都是遙遠的往事。 嘉助彷彿看到又三郎伸長雙腿坐在他眼前,一聲不響地仰望著天空。他身上那件眼熟的灰上衣上,還罩著一件玻璃斗篷。腳上穿著一雙亮晶晶的玻璃鞋。 栗子樹樹影在又三郎肩上灑落了一片藍,又三郎身影又在草地上灑落了一片青。風陣陣襲來,又三郎不笑不語,只是緊抿著小小雙唇,默默望著天空。霍地,又三郎飄然而起飛向天空。玻璃斗篷在空中閃閃發光。 嘉助驀地張開了眼睛。灰色的霧靄仍在飛快遊蕩著。 一匹馬正佇立在他眼前。馬兒像是懼怕著嘉助,眼光瞥向一旁。 嘉助跳起來一把勒住馬兒的名牌。又三郎緊抿著毫無血色的雙唇,從馬兒身後走了出來。嘉助見狀,情不自禁全身發起抖來。 '餵! '濃霧中傳來一郎哥哥的叫聲。也傳來陣陣轟隆雷鳴。 '餵!嘉助!你在哪?嘉助! '這回是一郎的叫聲。嘉助興奮得跳了起來。 '餵!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一郎!餵! ' 眨眼間,一郎和他哥哥就出現在眼前。嘉助當下放聲大哭起來。 '找了好半天,太危險了,看你全身都濕了。 '一郎哥哥熟練地抱住馬頭,迅速地鑲上帶來的口鉗。 '走吧! ' '又三郎你一定嚇壞了吧? '一郎問又三郎。又三郎依舊緊抿著雙唇,不吭聲地點了點頭。 大家跟著一郎哥哥身後翻過了兩個平緩的斜坡,再順著一條很寬的黑土路走著。 天邊閃了兩次微白的閃電。空氣中散發出一股草木燒焦的味道,一縷青煙飄蕩在霧中。 一郎哥哥喊道: '爺爺!找到了!找到了!全都找到了! ' 爺爺站在霧中回說: '真急死我了。找到就好。嘉助,凍壞了吧?快進來。 '嘉助跟一郎看來都是這個爺爺的孫子。 在半邊燒焦的大栗子樹根部,有個四周用草捆圍起來的小窩棚,裡面有一堆火,正徐徐地燃著紅火苗。 一郎哥哥把馬兒系在枹樹下。 馬兒嘶嘶叫了起來。 '真可憐,哭好久了吧。這孩子是不是那個來挖金山的兒子?來,大家來吃米糰,吃啊。我再來烤這邊的。結果你們在哪兒找到他們的? ' '(草字頭加'世'字)長根出口。 '一郎哥哥回答。 '好險!好險!從那兒下去的話,連人帶馬都會沒命的。嘉助啊,快來吃啊。孩子,你也吃吧!來,把這些都吃了。 ' '爺爺,我去把馬放了吧。 ' '好,好,若被放馬的知道這件事就麻煩了。不過,再等等,馬上會放晴。唉,我真是擔心死了,還特地到虎子山山腳去找過你們。回來就好,雨也快停了。 ' '早晨天色還好好的……' '嗯,會再放晴的。哎,棚頂漏雨了! ' 一郎哥哥走出草棚。棚頂上滴嗒滴嗒響個不停。爺爺仰頭望著笑了起來。 哥哥進來說: '爺爺,放晴了,雨也停了。 ' '好,好。你們在這兒烤火,我再去割點草。 ' 雲霧驟然便散開了,陽光亮晃晃地灑了進來。太陽已經偏西,幾團蠟塊般的霧氣,因閃躲不及在陽光下無奈地閃著亮光。 草叢上串串水滴晶瑩地滾落下來,所有植物的葉、莖與花兒,都在吸吮著今年這最後的陽光。 遠處西方的碧綠原野,宛如剛剛抹去淚水,露出粲然的笑容。對面的栗子樹也放射出青翠圓光。 大家疲憊不堪地跟在一郎身後,魚貫地下山。來到山泉旁時,一直緊抿著雙唇的又三郎,默默地與眾人告別之後,獨自走向他父親的小屋。 歸途上,嘉助開口說: '那傢伙肯定是風神。是風神的孩子。父子倆在那邊做了窩。 ' '別瞎說了! '一郎高聲制止。 九月五日 第二天早上是雨天,第二節課開始,天空逐漸轉亮,到了第三節課的下課十分鐘時,雨終於停了。天空露出像是被刀刮出般的塊塊藍天,鱗片似的白雲,在藍天下往東飛奔;山上,芒草叢中和栗子樹上,也冒出蒸汽般的團團雲霧。 '放學後,去摘山葡萄好嗎? '耕助悄聲問嘉助。 '好啊!去!去!又三郎要不要一起去? '嘉助隨即邀了又三郎。 '哎,那地方不能讓又三郎知道的。 '耕助在一旁嘀咕。 又三郎沒聽到耕助的阻止,回說: '去!去!我在北海道時也摘過。我媽還醃了兩大桶呢。 ' '你們要摘葡萄的話,也帶我去吧! '二年級的承吉也來湊熱鬧。 '不行!怎能讓你們知道那地方!那是我去年新發現的。 ' 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盼望著放學。第五節課一結束,一郎、嘉助、佐太郎、耕助、悅治與又三郎六個人,從學校出發往上游方向走去。不多久,來到一間茅草房附近,草房前有一小塊菸草田。菸草木下半部的菸葉已經被摘光了,綠油油的菸梗排列得很整齊,看上去像是一片小樹林,十分有趣。 又三郎突然走上前,隨手摘下一片葉子,遞到一郎眼前問說: '這是什麼葉子? ' 一郎嚇了一跳,稍稍沉下臉說: '哇呀!又三郎,隨便摘菸葉是會被公賣局的人罵的!你幹嘛不說一聲就摘下? ' 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語地附和著: '哇呀!公賣局的人都會一片一片數著葉子數,再記在帳簿上的。我不管囉! ' '我也不管啊! ' '我也不管! '大家異口同聲嘰嘰喳喳。 又三郎漲紅著臉,手裡搖晃著菸葉,不知該怎麼回答。過一會兒,才賭氣地說: '我又不是故意的! ' 大家惶恐不安地環顧著四周,深怕被人看到,又縮頭縮腦地打量著眼前那棟小茅屋。座落在熱氣騰騰的菸草田對面的茅屋,寂靜無聲,似乎沒有任何人在。 '那房子是一年級的小助的家。 '嘉助開口打圓場。 可是耕助本來就不願意讓大家知道自己發現的山葡萄叢,現在跟來一大堆人,就把氣出在又三郎身上: '嘿!又三郎你說不是故意的,可是誰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你還是把葉子照原樣還給人家吧! ' 又三郎很為難,沉默了一陣子,才輕輕地把葉子擱在那株菸葉梗底下,說: '那我就放回原處好了。 ' 一郎趁機說:“快走!'並率先跨開腳步。其他人也跟在一郎身後走開。只有耕助還留在原處嘟囔著: '我不管喔!那是又三郎放的葉子,跟我無關喔! ' 不過沒人理睬他,迳自越走越遠,耕助只好趕忙追上去。 一行人沿著芒草叢中的小徑,又往山上爬了一段,才來到一處栗子樹遍地林立、朝南的窪坑地。栗子樹下正是一大叢山葡萄藤。 '這地方是我發現的,你們不要摘太多啊! '耕助說。 '我要去摘栗子。 '又三郎說完,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往栗子樹枝頭上扔去。一顆青刺果應聲而落。 又三郎用樹枝剝開刺果,取出兩個還未熟透的白色栗子。其他人都在忙著摘山葡萄。 耕助摘了一陣子後,想到另一叢山葡萄去,正當他路過一株栗子樹底下時,突然從樹上淅瀝嘩啦落下一陣水滴,使得他自肩膀到背上,就像剛從水中爬上來似地濕淋淋的。耕助目瞪口呆地抬頭往上看,只見又三郎不知何時已經爬到樹上,一邊笑著一邊用袖子在擦臉。 '哇!又三郎你幹什麼? '耕助恨恨地往上喊道。 '是風刮的。 '又三郎在樹上吃吃笑著。 耕助離開樹下到別處繼續摘著山葡萄。耕助已經摘了許多,東一堆西一堆,恐怕自己也會拿不動,整個嘴巴也染成了紫色,看上去好像大了一圈。 '夠了吧,就摘這些回去吧。 '一郎說道。 '我還要摘! '耕助回說。 這時,又是一陣水滴嘩啦落在耕助頭上。耕助吃了一驚,抬頭往上看去,不過這回樹上沒有又三郎的身影。 仔細再看,樹枝另一端露出又三郎灰色的胳膊,更聽到他的吃吃笑聲。耕助這回真的火大了,大吼著: '又三郎!你又潑了我一身水! ' '是風吹的! ' 大家哄笑了起來。 '又三郎,一定是你搖了樹枝的! '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耕助憤憤不平地望著又三郎,過一會兒才說: '又三郎!這世界要是沒有你多好! ' 又三郎狡賴地笑著回說: '耕助啊,真是對不起喔! ' 耕助想再罵些別的話,卻因為過於氣憤,一時想不出來,只好重覆著剛才的話: '餵!又三郎!要是這世上都沒有像你這樣的風,不知多好! ' '對不起啦!可是你剛剛實在是太欺負我了。 '又三郎眨了眨眼睛,有點過意不去地辯解著。不過,耕助怒氣未消,又重覆著同樣的話: '哇呀!這世上要是都沒有又三郎風的話多好啊! ' 這回,又三郎感到有趣起來,便笑出聲問道: '你說這世界上最好沒有風,那你說說看沒有風比較好的理由,一個個說出來吧! '又三郎學著老師的模樣伸出一隻指頭。 耕助覺得像是在接受又三郎的考試似地,又氣又恨,卻也無可奈何地想了想,才說: '首先,你光會搗蛋,把人家的雨傘刮壞! ' '再來呢?再來呢? '又三郎興致勃勃地追問。 '再來是折斷樹枝,刮倒樹木! ' '還有呢?還有呢? ' '把房子刮垮! ' '還有,還有,還有什麼? ' '把燈火吹滅! ' '然後呢?然後是什麼? ' '把人家帽子吹走! ' '再來呢?再來還有什麼? ' '也吹走斗笠! ' '再說!再說! ' '再來是……把電線桿刮倒! ' '還有沒有?還有沒有? ' '還有掀壞了人家屋頂! ' '哇哈哈!屋頂是房子的一部份呢!怎麼?還有嗎?還有嗎? ' '還有……還有……把油燈吹滅! ' '哈哈哈哈!油燈是燈火的一部份!就這些嗎?嗯?還有沒有?快說,快說啊! ' 耕助啞住了。能想到的都說出來了,怎麼想也想不出其他理由。又三郎更加得意地又伸出一隻指頭催促著: '再來呢?再來是什麼?說啊! ' 耕助漲紅了臉想了一陣,好不容易才又想出一個: '還把風車吹壞! ' 又三郎這回笑得差點從樹上跌下來。其他人也都笑起來。笑著,笑著,簡直無法停下來。 又三郎好不容易才收住了笑聲,說: '你看!你竟然連風車都搬出來了。風車啊,其實不討厭風的,當然啦,風有時候也會把風車刮壞,但是通常都是在幫風車轉動的。所以風車不會認為風很壞的。再說,你剛才列出理由時實在太可笑了,還、還、還了半天都說不出來,最後竟然把風車也給算進去。哈哈,實在太可笑了! ' 又三郎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耕助也因為剛才被又三郎追問得昏頭昏腦,不知不覺中一肚子怨氣早已消了,竟跟著又三郎一起大笑起來。 又三郎前嫌盡釋地向耕助道歉: '耕助,對不起啊,剛剛是我惡作劇的。 ' '好啦!咱們回去啦! '一郎邊說邊隨手遞給又三郎五大串山葡萄。又三郎也把他自己的白栗子各分給每人兩個。然後,大家一起下山,再各自回自己的家。 九月七日 早上陰濕大霧漫天,學校後山只看得出輪廓。今天也是從第二節課開始,霧逐漸散去,天空不久便呈現出一片蔚藍,似火的驕陽也露出頭臉來。中午,三年級以下的小朋友們放學後,氣溫高得猶如盛夏。 午後,老師在講台上揮汗如雨,不得不頻頻擦汗。講台下四年級上書法課,五、六年級畫圖畫,也是個個熱得直打瞌睡。 一放學,大家立即朝河的下游出發。嘉助對又三郎說: '又三郎,一起去游泳吧!低年級的大概早就去了。 ' 因此又三郎也跟在大家身後。 那地方離他們上次去的上野原不遠,是個河流與右邊另一條溪澗匯合成河面較寬的河灘,河灘往下一點,是一座長有一株高大皂莢樹的斷崖。 '餵! '幾個先到的孩子們,看到一郎一行人,光著身子揮動著雙手招呼著。一郎與其他人,爭先恐後地穿過岸邊的合歡樹林,一到河邊便脫掉衣服,一個個撲通撲通地跳進水中,雙腳輪流拍打著水面,排成斜隊游向對岸。 先到的孩子們也跟在他們身後遊了起來。 又三郎也脫掉衣服跟在最後面。游到一半,竟張口大笑起來。 已經游到對岸的一郎,濕頭髮緊貼在頭上,樣子很像一頭海豹。他雙唇凍得發紫,渾身打著哆嗦問: '又三郎,你在笑什麼? ' 又三郎也渾身打著哆嗦從水中上岸,回說: '這河水太涼了。 ' '我是在問你笑什麼? '一郎又問。 '我是在笑你們的遊法很奇怪,為什麼雙腳要那麼用力拍打水面? '又三郎說完又笑起來。 '哎! '一郎有些不好意思地岔開話題:“你們玩不玩摸石頭?' 說畢,順手撿起一塊白色圓石頭。 '要玩!要玩! '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叫道。 '那我就從那棵樹上丟過來。 '一郎邊說邊跑到斷崖邊,像猴子般爬到從斷崖中腰伸長出的皂莢樹樹上。 '要扔了!一、二、三! '一郎說著就把那塊石頭扔進水潭里。 大家從岸邊搶著一頭跳進水中,像一隻只灰藍的海瀨鑽進河底去撈石頭。不過,每個人都還未到河底之前就因為憋不過氣,又浮到水面來,輪流往上空噴出霧般的河水。 又三郎本來一直觀看著大家的舉動,等他們都浮出水面後,再一頭跳進了河裡。可是他也是潛到半途就又浮上來,惹得大家哄堂大笑。這時,對岸河灘的合歡樹林突然走出四個大人,有的光著上身,有的手中拿著魚網,朝大家的方向走過來。 一郎見狀,在樹上壓低了嗓門對大家叫道: '炸魚的來了!都裝作沒看見,也別摸石頭了,趕快退到下游去! ' 於是大家盡量不回頭,一齊游向下游。 一郎在樹上用手掌遮住額頭,再仔細觀察了一陣子,接著跳進水潭,潛進河中,不一會兒就追上大家。 大夥兒站在水潭下游淺灘上。 '裝作不知道,玩我們自己的。 '一郎又吩咐。於是大家有的彎腰去撿磨刀石,有的去追趕鷓鴣,裝作根本沒注意到那四個大人的樣子。 水潭對岸那四個大人之中,有個在下游當礦工的莊助,環視過四周後,便在河灘碎石地上盤坐了起來。然後悠閒地從腰間取出煙袋,叼著煙管,大口地抽起煙來。大家正感到納悶時,又見他從腰間圍兜里掏出一樣東西。 '要炸了!要炸了! '大家齊聲喊道。 一郎急忙擺手製止大家別出聲。莊助不動聲色地將煙火移向那樣東西。站在他後面另一個大人,立刻下水張開了魚網。莊助沉著地站起身,一腳跨進河裡,隨即將手上的東西遠遠拋到皂莢樹下的水中。不一忽兒,只聽轟隆一聲,水面驟然隆起,四周有一陣子迴響著刺耳的爆炸聲。對岸的大人們,全都下了水。 '準備好!要漂過來了,大家快抓魚! '一郎叫著。 不久,耕助便抓到一尾上游漂下來的露出魚肚小指般大的杜父魚。在他身後的嘉助,嘴裡發出吸吮西瓜汁時的嘶嘶聲。原來他抓到一尾六寸長的鯽魚,高興得漲紅了臉。其他人也陸續地抓到魚,個個興奮得手舞足蹈。 '別出聲!別出聲! '一郎警告著。 這時,從對面的河灘,又跑來五、六個大人,有的光著上身,有的只穿著汗衫。後面還有一個穿著網狀汗衫的人,像電影裡的人物一樣,騎著一匹無鞍的馬,一直線趕了過來。這些人都是聽到爆炸聲趕來看熱鬧的。 莊助雙臂抱在胸前,觀看著大家捉魚的光景,過一陣子後,說: '怎麼沒什麼收穫? ' 這時,又三郎不知於何時溜到莊助身邊,將手中兩尾不大不小的鯽魚扔到河灘上,叫道: '這魚還你! ' 莊助上下打量著又三郎,狐疑地說: '哪來的孩子?這孩子真怪。 ' 又三郎不吭聲又回到大家身邊。莊助一臉莫名其妙地望著又三郎的背影。大家見狀,笑翻了天。 莊助默默地往上游走去。其他大人也跟在他身後。那個穿著網狀汗衫的人,再度騎上馬,飛奔而去。 '炸藥一響,滿河小魚。 '嘉助在河灘的沙堆上一邊蹦跳一邊高唱著。 大夥兒用石頭在河中砌了個小水坑,把捉到的魚放進去,這樣即使昏死的魚又活過來了,也逃不掉。然後,他們再到上游,爬到那株皂莢樹樹上。氣溫愈來愈熱,合歡樹也像在盛夏驕陽的照射下般,筋疲力竭地垂下了頭。天空,更是藍得像一潭無底深淵。 '啊!有人在拆我們的魚坑! '有個孩子叫起來。 果然有個鼻子尖得出奇、穿著西裝、腳上一雙草鞋的男人,用手中一根像拐杖的東西,正在大家的魚坑里不停亂攪著。 '啊!他是公賣局的!公賣局的! '佐太郎叫道。 '又三郎,一定是你摘的葉子被他發現了,要來抓你的。 '嘉助在一旁說。 '管他呢!我才不怕! '又三郎咬著嘴唇回道。 '大家快把又三郎圍起來!快圍起來! '一郎吩咐著。 大夥兒讓又三郎躲到中央的樹幹上,其他人分別圍坐在四周。 那個男人踩著水聲走過來了。 '來了!來了!來了! '大家都屏住氣。 可是那個男人好像不是來抓又三郎的,只見他穿過大家眼前,迳自走到水潭上游的淺灘邊。看樣子是想渡河,卻又不馬上就過去,好像是在河裡清洗著他那雙沾滿泥土的草鞋和綁腿,來來回回地走來走去。大家見狀,逐漸忘卻剛才的恐懼,反而開始覺得看不過去。 一郎終於忍不住說: '我先喊,等我喊完,再數著一、二、三之後,你們再喊。 我們老師經常說,不能弄髒河水! 一、二、三! ' '我們老師經常說,不能弄髒河水! ' 那人嚇了一跳,回頭望著他們,好像沒聽清楚,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於是大夥兒再度喊起: '我們老師經常說,不能弄髒河水! ' 尖鼻子的男人像吸煙時那般掀著兩片嘴唇問: '這一帶的人都喝這裡的河水嗎? ' '我們老師經常說,不能弄髒河水! ' 尖鼻子的男人有些為難,再度問: '不准人在河裡走嗎? ' '我們老師經常說,不能弄髒河水! ' 那個男人好像想掩飾自己的慌張,故意慢吞吞地渡過河,再擺出一副攀登阿爾卑斯山的姿勢,斜穿過露出黑黏土與褐色砂礫的斷崖,消失在崖上的菸草田裡。 '搞了半天,原來不是來抓我的! '又三郎邊說邊撲通一聲跳進水潭里。 大家也覺得又三郎和那個男人都白白虛驚一場,有點過意不去,一個個從樹上跳下,游上河灘,再用手巾包著魚坑內的魚,或抓在手中,各自回家去了。 九月八日 第二天早晨,上課之前,同學們在操場有的玩單槓,有的玩藏棒遊戲。佐太郎來得有點晚,他手中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不知道裝有什麼東西的籮筐。 '什麼?什麼?什麼東西? '大家一窩蜂跑過去探看。 佐太郎卻用衣袖把籮筐遮住,匆匆走到學校後面的岩洞。大家也追了上去。一郎往籮筐內一看,當下變了臉色。因為籮筐內是用來讓魚暈厥的花椒粉,這種捕魚方法和用炸藥炸魚一樣,都會被警察查辦的。佐太郎卻把籮筐藏在岩洞旁的芒草叢中,再若無其事地回到操場。 上課鈴響之前,同學們都在小聲議論著這件事。 上午十點過後,氣溫逐漸升高,和昨天一樣熱,大家都盼著能早點放學。下午兩點,上完第五節課後,大夥兒便迫不及待地衝出教室。佐太郎照樣用衣袖遮住籮筐,在耕助等人的簇擁之下,往河灘出發。又三郎和嘉助走在一起。 一行人快步穿過瀰漫著村里祭典時那種瓦斯氣味的合歡樹樹林,來到皂莢樹下的水潭邊。東方天際,聳立著夏日特有的團團積雨雲,陽光下的皂莢樹看起來像是閃爍著綠光。 大夥兒興沖沖地脫掉衣服,立在水潭邊。佐太郎邊看著一郎邊吩咐: '咱們排成一排,魚浮上來後,馬上游過去抓,抓多少就給多少,懂了嗎? ' 低年級的孩子們興奮得漲紅了臉,推推擠擠地圍在水潭邊。平吉等三、四人已經游到皂莢樹下等著。 佐太郎神氣十足地走到上游淺灘,把籮筐放在河裡嘩啦嘩啦涮了起來。其他人都靜靜地盯著水面。只有又三郎仰頭望著一隻飛過天邊雲峰上的黑鳥。一郎坐在岸邊敲打著石頭。大家等了好久好久,始終不見有魚浮上來。 佐太郎也全神貫注地盯著水面。大家心裡想著:如果是昨天炸魚那時,早就撈到十多尾魚了。想歸想,大夥兒仍舊靜靜地等著。結果,還是不見有魚浮上來。 '魚怎麼不浮上來! '耕助叫了起來。佐太郎動了一下身子,依然專心地盯著水面。 '沒有魚浮上來呢! '平吉在對面的樹下也叫著。 結果,其他孩子們也跟著你一言我一語地嚷起來,一個個跳進水里。 佐太郎覺得很沒面子,蹲下來注視著水面,最後還是站起來提議: '來玩捉迷藏吧! ' '好啊!好啊! '大家都從水中伸出手準備划拳。 正在游泳的人也急忙游到水淺的地方,站起身伸出手來。一郎從河灘上跑過來,一樣伸出手。接著一郎把'家'定在昨天那個尖鼻子攀過的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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