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大蛤蟆傳奇

第11章 第十一章“他的眼淚像夏天的驟雨”

河鼠伸出一隻靈巧的棕色小爪子,緊緊抓住癩蛤蟆的頸背,狠狠地提,使勁地拉。水里的癩蛤蟆慢慢地但穩當地爬上洞邊,最後安然無事地站在門廳裡,身上又是泥又是水藻,水從身上流下來,可是他興高采烈,恢復了老樣子,如今他重新來到了朋友家,不用再東逃西躲,裝扮成有失他身份的洗衣婦,而要去辦大事了。 “噢,河鼠!”他叫道。 “自從上次見到你以後,我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你想都沒法想!那些審判,那些折磨,我全都高傲地經受住了!然後是那些逃亡,那些喬裝打扮,那些花招,全都聰明地計劃好並且成功了!我蹲過牢——自然逃出來了!我被扔進過運河——我游上岸了!我偷到了一匹馬——還賣了一大筆錢!我哄騙所有的人——讓他們完全照我想的辦!噢,一點不假,我是一隻好樣的癩蛤蟆!你想我最後的一件英勇行為是什麼?讓我來告訴你……”

“癩蛤蟆,”河鼠嚴肅和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的話說,“你馬上給我上樓,脫掉你那身破爛,它原來可能是哪個洗衣婦的。然後你好好洗個澡,換上我的衣服,試試看盡可能像個紳士那樣下來;我一輩子裡從未見過比你現在這個樣子更寒酸、更骯髒、更不體面的東西了!好啦,別再吹牛和爭辯了,去吧!待會兒我有話對你說呢!” 癩蛤蟆起先打算停下來回嘴。他在牢裡聽人差來差去聽夠了,如今在這兒顯然又要從頭來過;而且是聽一個河鼠差遣!不過他還是在帽架上面的鏡子裡看到了自己那副尊容,那頂黑色舊女帽歪扣在一隻眼睛上面,他於是改變了主意,乖乖地快步上樓,到河鼠的盥洗室去。他在那裡洗了個乾淨,梳好頭,換了一身衣服,在鏡子前面站了好半天,又得意又高興地盯著自己看,心想,哪怕有一瞬間會把他錯看作洗衣婦的人准定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痴。

等到他又下樓來,中飯已經在桌上擺好,癩蛤蟆見了真高興,因為自從他吃了吉卜賽人那頓豐盛的早飯以後,已經經歷了好些難堪的事,費掉了不少勁。他們吃飯時,癩蛤蟆對河鼠講了他的全部歷險經過,主要講他的聰明、腦筋快和在處境困難時機靈狡猾;聽下來他經歷了一場快活而豐富多采的奇遇。不過他說得越多,吹得越厲害,河鼠也變得更嚴肅,更沉默。 等癩蛤蟆最後說夠了停下來,沉默了一會兒,河鼠開口說話了:“你聽我說,癩蛤蟆,我不想再使你痛苦,苦頭你已經吃夠了。不過認真地說,你不覺得你曾經是一頭多麼可怕的蠢驢嗎?你自己承認,你戴過手銬,坐過牢,捱過餓,給人追趕過,怕得沒命,遭到羞辱,讓人嘲弄,不光采地被扔到水里——還是被一個女人扔的!這有什麼可樂呢?這有什麼好玩呢?全都是只為了你硬是要去偷一輛汽車。你知道,從你第一次看到汽車起,除了煩惱以外它沒有給你帶來過任何東西。可是你如果迷上它們——你的老毛病是5 分鐘熱度——那又乾嗎去偷呢?如果你覺得做一個瘸子帶勁,你可以做一個瘸子:再不然,如果你有興趣,你可以做一個破產者;可為什麼偏做一個罪犯呢?什麼時候你才能有點理智,想到你的朋友,設法為他們增光呢?比方說,我到處走來走去,聽到別人說我這個傢伙跟坐牢的做朋友,你想我會高興嗎?”

說到這裡,必須指出,癩蛤蟆性格中有一點非常令人放心,就是他心腸極其好,他真正的朋友訓斥他時他也從不在乎。即使罵得再兇,他也總是能夠想得開。 因此河鼠雖然說得如此嚴厲,他始終忍不住對自己說:“不過這樣真好玩!好玩極了!” 並且在心中發出抑制的古怪聲音:克克克,卜卜卜,以及鼾聲或者開汽水瓶塞聲等等,不過等到河鼠說完,他還是深深嘆口長氣,低聲下氣乖乖地說:“你說得對極了,河鼠!你一直是多麼正確啊!對,我曾經是一隻自高自大的蠢驢,我現在看清楚了,以後我要做一隻好癩蛤蟆,不再做那種蠢驢了。至於汽車,自從我在你那條河裡淹過以後,我就不再那麼感興趣。說實在的,當我掛在你這個洞的邊上喘氣時,我忽然有了一個主意———個真正出色的主意——它跟汽船有關……好了,好了!別這樣生氣,老伙計,別跺腳,別心煩;這只是一個主意,現在我們先不談這個。我們喝我們的咖啡,再抽兒口煙,安靜地聊聊天,然後我慢悠悠地走回我的癩蛤蟆莊園,穿上我自己的衣服,一切重新照老樣子過下去。我冒險得夠了。我要過一種安靜、平穩和被人敬重的生活,稍微管管我的產業,加以改進,有時候還搞點園藝,美化環境。有朋友來看我,我總能給我的朋友吃點東西;我要弄一輛馬車到鄉下兜兜風,就像我在老日子那樣,那是在我變得閒不住,老想干點什麼事以前。”

“慢悠悠地走回癩蛤蟆莊園?”河鼠極為激動地大叫起來。 “你在說什麼呀?你是說你根本還沒聽說過那件事?” “聽說什麼事?”癩蛤蟆問道,臉都發青了。 “說吧,河鼠!快說!別瞞著我!我沒聽說過什麼事?” “你是要告訴我,”河鼠用他的小拳頭捶著桌子大聲說,“你一點也沒聽說過鼬鼠和黃鼠狼的事?” “什麼,森林裡那些野畜生?”癩蛤蟆叫道,兩手兩腳全都在哆嗦。 “沒有,一個字也沒聽說過!他們幹什麼了?” “……也沒聽說過他們怎麼霸占了癩蛤蟆莊園?”河鼠說下去。 癩蛤蟆把他的兩隻胳臂肘撐在桌上,下巴撐在爪子上;每隻眼睛湧出一顆大淚珠,溢出來,落在桌子上:卜!卜! “說下去吧,河鼠,”他賢接著咕嚕說,“全告訴我吧。最難過的一陣已經過去。我又是一隻動物了。我受得住。”

“當你……陷入……你那……那……那些倒霉事時,”河鼠叫人感動地慢慢說,“我是說當你……有好一陣在社交界中消失不見時,那是由於關於一輛……一輛汽車的誤會,你知道……” 癩蛤蟆只是點點頭。 “那時這裡自然議論紛紛,”河鼠說下去,“不但在這兒河岸,在原始森林裡也一樣。動物照例分成了兩派。河岸的動物幫你,說這樣對待你不公平,如今在大地上沒有正義了。可是原始森林的動物說的話就難聽了,說你這是活該,你做的這種事情正是到了結束的時候了。他們變得非常趾高氣揚,到處去說你這回完蛋了!你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永遠不會,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癩蛤蟆又一次點點頭,還是一聲不吭。 “那是一些小野獸,”河鼠說下去,“可鼴鼠和獾忠心耿耿地堅持說你很快總要回來的。他們說不准怎麼回來,但說總要回來!”

癩蛤蟆重新坐到他的椅子上,傻笑了一下。 “他們搬出歷史來爭論,”河鼠說下去,“他們說從來不知道有過一種刑法是針對你那種厚臉皮和巧嘴的,再加上你又有財力。於是他們把他們的東西搬進癩蛤蟆莊園,睡在那裡,讓房子通氣,把它收拾好等你回家。他們自然沒想到會發生什麼事,不過他們還是不放心原始森林的那些動物。現在我要說到我這個故事中最難過最悲慘的一段了。在一個黑夜——是個很黑很黑的夜,而且是狂風暴雨——群黃鼠狼武裝到了牙齒,悄悄地爬過馬車道,來到前門。與此同時,一群亡命之徒雪貂穿過菜園,佔領了後院和下房。這時候一隊搜索的鼬鼠無所顧忌地佔領了暖房和彈子房,讓落地長窗對著草地敞開著。” “鼴鼠和獾正在吸煙室裡,他們坐在爐火旁邊講著故事,一點也不疑有他,因為這樣的夜是任何動物都不會出來的。可就在這時候,那些嗜血的惡棍打破了門,從四面八方向他們衝過來。他們奮力對抗,可是有什麼用呢?

他們沒有武器,遭到突然襲擊,再說兩隻動物又怎麼對付得了幾百隻動物? 這些動物用棍子狠狠地揍他們,那兩隻忠心耿耿的可憐動物,被他們趕到又冷又濕的外面去,還被他們罵了許多髒話和廢話! ”聽到這裡,無情的癩蛤蟆反而咯咯笑,但他接著縮成一團,要裝出特別嚴肅的樣子。 “自此以後,原始森林的那些動物就在癩蛤蟆莊園裡硬住下來了,”河鼠繼續說,“而且要一直住下去!他們在床上睡上大半天,一天24小時吃個不停,那地方變得如此亂七八糟(我是聽人家說的),叫人看都不忍心看! 他們吃你的食物,喝你的飲料,說關於你的難听笑話,唱下流的歌,歌裡說的是……嗯,說的是監獄、官吏和警察;可怕的人身攻擊的歌,裡面沒有一點兒幽默。他們告訴商人和所有的人,說他們要永遠住下去了。 ”

“噢,是嗎!”癩蛤蟆說著站起來,抓起一根棍子。 “我倒馬上要看看!” “這沒有用,癩蛤蟆!”河鼠在他後面叫。 “你還是回來坐下。你只會惹麻煩。” 可是癩蛤蟆已經走了,攔也攔不住。他快步順著大路走,高舉他那根木棍,氣得嘰哩咕嚕地怒罵,一直來到他家的前門附近,忽然從圍籬後面跳出一隻長長的持槍的黃雪貂。 “什麼人?”那雪貂厲聲說。 “別廢話!”癩蛤蟆怒氣沖沖地說。 “你敢這樣跟我說話?馬上走開,要不然……”那雪貂不再說下去,卻把他的槍托頂在肩膀上。 癩蛤蟆小心地趴在路上,乓!一顆子彈在他的頭頂上呼嘯而過。 癩蛤蟆嚇壞了,爬起來就拼了命飛也似地逃走,一邊跑一邊還聽到後面那雪貂哈哈大笑,跟著是另一些可怕的尖細笑聲,把那哈哈笑聲繼續下去。

癩蛤蟆跑回來,垂頭喪氣,把他的遭遇告訴河鼠。 “我跟你怎麼說的?”河鼠說。 “這樣沒有用。他們布下了崗哨,全都有武器。你只好等待著。” 癩蛤蟆還不打算馬上死了這條心。因此他把船弄出來,坐船出發,順著河劃到癩蛤蟆莊園前面,花園通到河邊的地方。 到了能看見他老家的地方,他停下槳,小心地觀察這兒的情況。一切看來十分安靜,沒有人。他能看到在夕陽下閃爍的癩蛤蟆莊園的整個正面,三三兩兩地停在筆直的屋脊上的鴿子,花園,盛開的花,通到船庫的小溪,小溪上的小木橋;它們安靜,沒有人,顯然在等著他回來。他想他可以試試看先到船庫。他小心翼翼地把船劃到小溪入口處,可正當他從橋下經過的時候……啪啦! 從上面扔下來的一塊大石頭擲穿了船底。船灌滿了水,沉下去了,癩蛤蟆在深水里掙扎。他抬頭看見兩隻鼬鼠靠在橋欄杆上幸災樂禍地看著他。

“下回就扔中你的腦袋了,癩蛤蟆!”他們對他叫道。生氣的癩蛤蟆游到岸邊,這時兩隻鼬鼠你撐著我我撐著你,笑啊笑啊,笑個不停,直笑到他們差不多抽了兩次筋——這當然是說,一隻鼬鼠抽一次筋。 癩蛤蟆用兩條腿走完了他那條累人的路,再一次向河鼠講述了他這次失敗的經歷。 “是啊,我跟你怎麼說的?”河鼠十分生氣地說。 “好,你聽我說!看看你做出了什麼好事!丟掉了我的寶貝船,這就是你做的好事!完全糟塌了我借給你穿的漂亮衣服!說實在話,癩蛤蟆,所有動物都受不了你,我懷疑你能找到一個朋友!” 癩蛤蟆馬上看到自己幹得大錯特錯,愚蠢透頂。他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和剛愎自用,由於丟掉了河鼠的船和糟塌了他的衣服而向河鼠誠心誠意地道歉。他那麼坦率地認錯,總是能使他的朋友不想再批評他,而把他們仍舊爭取到自己一邊來。他最後說:“河鼠!我看到了,我是一隻自以為是和任性的癩蛤蟆!從今以後,請相信我吧,我將謙虛和溫順,在聽到你的親切忠告和得到你的完全同意之前,我什麼事情也不做!” “如果真是這樣,”好心腸的河鼠說,他已經息怒了,“那麼我要勸你坐下來吃你的晚飯,圍為時間已經晚了,晚飯馬上就在桌子上擺好,而且你要非常耐心。我斷定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先得見到鼴鼠和獾,聽聽他們的最新消息,大家商量一下怎麼辦,聽聽他們對這樁棘手事情有什麼看法。” “噢,啊,對呀,那還用說,是得先見到鼴鼠和獾,”癩蛤蟆輕巧地說。 “他們變得怎麼樣了,這兩位親愛的伙計?我把他們全忘了。” “你完全應該問一問!”河鼠責備他說。 “當你坐著貴重的汽車在鄉間開來開去,騎著純種的馬神氣地亂跑,大吃大喝的時候,那兩位可憐的忠實朋友卻不管天氣好壞在露天下宿營,白天過得很昔,夜裡睡得很差;他們守望你的房子,巡邏你的地界,時刻盯著鼬鼠和黃鼠狼,籌劃和打算怎麼能為你收回地產。你不配有這樣忠心耿耿的高貴朋友,癩蛤蟆,你的確不配有。 等到有一天來不及了,你會覺到後悔,當你有他們這樣的朋友時,卻沒有重視他們! ” “我知道,我是一隻忘恩負義的野獸,”癩蛤蟆灑著苦淚嗚咽著說。 “讓我出動找他們吧,到外面寒冷的黑夜中去,去分擔他們的苦難,嘗試角我的行動來證明……等一等!我斷定我聽到了一碟菜的叮叮聲!晚飯終於端來了,萬歲!來吧,河鼠!” 河鼠想起可憐的癩蛤蟆曾經在牢里關了好久,因此必須對他寬宏大量。 於是他跟著癩蛤蟆到桌旁,慷慨地勸他快吃,好彌補他的損失。 他們吃完飯剛在他們的扶手椅上坐下,就傳來很重的叩門聲。 癩蛤蟆很緊張,可是河鼠神秘地對他點點頭,一直走到門那兒去把它打開,進來的是獾先生。 他整個外表一看就是好幾夜回不了家,得不到一丁點兒休息的樣子。他的鞋子上全是泥,人看上去蓬頭垢面;不過他,這位獾先生,即使在最好的日子裡也不是一個十分漂亮的人。他鄭重地走到癩蛤蟆面前,跟他拉爪子,說:“歡迎你回家,癩蛤蟆!天啊!我說什麼了?什麼家,真是的!這是可憐的歸來。不幸的癩蛤蟆!” 接著他背過身,在桌旁坐下來,把他的椅子拉過去,動手切了一大塊冷餡餅。 癩蛤蟆對這種異常嚴肅和兇多吉少的見面方式非常害怕;可是河鼠跟他咬耳朵說:“別放在心上;不要管它;什麼話也先別對他說。當他要吃東西時,他總是十分消沉和詛喪的。過半個鐘頭他就完全變樣了。” 於是他們一聲不響地等著,不久又傳來另一下輕一些的叩門聲。 河鼠對癩蛤蟆點了點頭,走去開門,放進鼴鼠。他穿得破破爛爛,沒有洗過澡,皮毛上黏著一些乾草和麥秸屑。 “萬歲!癩蛤蟆老弟在這裡!”鼴鼠叫道,臉上閃著紅光。 “想想看,你又回來了!”他圍著他跳起舞來。 “我們做夢也沒想到你會回來得那麼快!嗨,你準是逃出來的,你是一隻聰明伶俐、足智多謀的癩蛤蟆!” 河鼠一聽嚇壞了,拉拉他的胳臂肘,可是已經太晚。癩蛤蟆早已飄飄然起來。 “聰明?噢,不!”他說。 ”在我朋友們的眼睛裡我並不怎麼聰明。我只是逃出了英國最堅固的監獄,如此而已!我只是上了一輛火車,坐它逃出了性命,如此而已!我只是喬裝打扮,在鄉間走來走去,騙過所有的人,如此而已!噢,不!我是一隻蠢驢,我就是一隻蠢驢!我來告訴你我冒的一兩個小險吧,你可以自己去衡量衡量!” “好的,好的,”鼴鼠說著,向擺著晚飯的桌子走過去。 “趁我吃飯,你給我說。吃過早飯以後,我一點兒東西也沒進過口!唉喲!唉喲!”他坐下來就只管動手去弄牛肉和酸菜吃。 癩蛤蟆叉開腿站在爐前的地毯上,伸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把銀幣。 “瞧這個!”他叫著給大家看銀幣。 “幾分鐘就弄到這些,不太壞吧?你想我是怎麼弄到手的呢,鼴鼠?賣了一匹馬!我就是這麼幹的!” “說下去吧,癩蛤蟆。”鼴鼠說道,他太感興趣了。 “癩蛤蟆,請你住口!”河鼠說。 “你別逗他說下去了,鼴鼠,你也知道他是怎麼個傢伙,還是請你盡快告訴我們,情況到底怎麼樣,我們最好怎麼辦,如今癩蛤蟆終於回來了。” “情況糟得不能再糟,”鼴鼠激動地回答說,“至於怎麼辦,見鬼,我也不知道!獾和我一直在那地方轉了又轉,不分白天黑夜,可老是一個樣子。到處佈滿崗哨,槍伸出來指著我們,石頭向我們扔過來,老是有一隻動物警戒著,他們一看見我們,嗐,他們笑成那個樣啊!我最恨的就是這個!” “處境十分困難,”河鼠用沉重的聲音說,“不過我想,我現在打心底里知道癩蛤蟆該怎麼辦了。我來告訴你,他應該……” “不過,他不應該這樣做!”鼴鼠滿嘴是食物地叫道,“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你不明白。他應該做的是,他應該……” “哼,我反正不干!”癩蛤蟆激動起來叫道。 “我不要聽你們這些傢伙差來差去!我們在說的是我的房子,我很清楚該怎麼辦,我來告訴你們。我這就要……” 他們3 個一起同時說話,有多響說多響,那響聲簡直叫人耳聾,就在這時候,一個很細很冷靜的聲音傳來,它說:“你們大家馬上停口!” 幾隻動物頓時不響了。 這是獾吃完了他的餡餅,在他的椅子上轉過身來,狠狠地盯住他們看。 等他看到他已經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大家顯然在等著聽他對他們說什麼,他重新把身子向桌子轉回去,伸手去切乾酪。這位可敬動物的優秀品格博得大家如此景仰,因此大家再也不出一聲,直到他把他這頓飯吃完,刷掉他膝蓋上的麵包屑。只有癩蛤蟆不斷地動來動去,可是河鼠用力按住了他。 獾完全吃好以後,從座位上起來,站到壁爐前面,終於用深沉的聲音開始說話了。 “癩蛤蟆!”他很兇地說。 “你這個闖禍的小壞蛋!你不覺得害臊嗎?如果你的父親,我那位老朋友,今天晚上在這裡,知道你的全部所作所為,你想他會怎麼說呢?” 癩蛤蟆這時候在沙發上舉起了他的腿,一下子翻過身來趴著,痛悔地嗚咽得渾身抖動。 “好了,好了!”獾和氣一些,繼續說下去。 “別放在心上,不要哭了。過去了的我們就讓它過去了吧,一切從頭開始。不過鼴鼠的話完全不錯。鼴鼠處處看守著,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哨兵。想要進攻那個地方,完全沒有用。對我們來說,他們太強大了。” “那就完蛋啦,”癩蛤蟆把頭埋在沙發墊子上哭著說。 “我要去報名當兵,再也不看我那親愛的癩蛤蟆莊園了!” “好了,高興起來吧,癩蛤蟆!”獾說。 “除了用武力收回那個地方以外,還有各種辦法。我話還沒說完呢。現在我來告訴你們一個重大秘密。” 癩蛤蟆慢慢地坐起來,擦乾他的眼淚。秘密對他有一種無限的吸引力,因為他從來不能保守秘密,他儘管忠實地保證不洩漏秘密,可剛保證完就去把秘密告訴別人了,正是這種不干淨的刺激能使他得到無限的樂趣。 “那裡……有……一條……地下……通道,”獾一字一字地著重說,“它從離這裡很近的河岸,一直通到癩蛤蟆莊園裡面。” “噢,胡說,老獾,”癩蛤蟆十分神氣地說,“你這是從附近酒館聽來的胡編亂造。癩蛤蟆莊園里里外外每一寸土地我都有數。我可以向你保證,根本沒那一回事!” “我年輕的朋友,”獾極其嚴肅地說,“你的父親是一位可敬的動物,比我認識的一些其他動物要可敬得多,他是我的一位特別好的朋友,告訴了我許多他做夢都沒想到要告訴你的話。他發現了那條地道——它當然不是他開的,在他住到那兒來以前幾百年就開闢了,——他只是把它修理好並使它暢通,因為他想,萬一有一天遇到麻煩或者危險可能用得著它,他還帶我去看過。'這條地道別讓我兒子知道,'他說,'他是個好孩子,只是生性十分輕浮,簡直管不住自己的舌頭。如果他有一天遇到真正的困難,這地道對他就會有用,到那時你可以告訴他這條秘密地道的事,不過在此以前,可千萬別跟他說。'” 另外兩隻動物狠狠地盯住癩蛤蟆,看他聽了這話有什麼反應。癩蛤蟆起先想發脾氣,可馬上就快活起來,恢復了他熱誠親切的樣子。 “對,對,”他說,“也許我是多嘴一點。像我這樣一個交遊廣闊的人——我的周圍都是朋友——我們說笑,我們吹吹牛,我們講講笑話——我的舌頭就不免管不住,多口多舌了。我有說話的天賦。有人說我該有一個沙龍,不管是怎樣的沙龍。沒關係。說下去吧,老獾。你說的這條地道將怎麼幫我們的忙呢?” “我最近發現了一兩件事情,”獾繼續說下去,“我叫水獺扮成一個掃煙囪的,扛著刷子去叫後門,說要找點活兒子。打聽下來,那兒明天晚上要開一個盛大宴會。是誰過生日——我相信是黃鼠狼頭子,——所有的黃鼠狼將聚集在飯廳裡,又吃又喝,又說又笑,一直這樣下去,什麼也不會懷疑。 他們不帶槍,不帶劍,不帶棍子,反正什麼武器也沒有! ” “可是外面照常站崗放哨。”河鼠說。 “一點不錯,”獾說,“這正是我要說的。那些黃鼠狼將完全依賴他們那些呱呱叫的哨兵。地道就用得著了。那極其有用的地道一直通到食品室,它就在飯廳旁邊!” “啊哈!食品室裡那塊嘎嘰嘎嘰響的木板!”癩蛤蟆說。 “現在我明白了!” “到了那裡,我們悄悄地爬上去,爬到食品室裡……”鼴鼠叫起來。 “……拿著我們的手槍、劍和木棍……”河鼠叫道。 “……向他們衝上去。”獾說。 “……揍他們,揍他們,揍他們!”癩蛤蟆如醉如痴地大叫著,繞著房間跑了一圈又一回,跳過一把又一把椅子。 “那很好,”獾恢復他平時的冷靜樣子說,“我們的計劃就這麼定了,再沒有什麼可爭論的。那麼,現在已經很晚,你們大家這就上床去睡。明天早晨我們將作好一切必要的安排。”癲蛤蟆自然乖乖地跟著其他人去上床——他知道最好不要反對——雖然他覺得太興奮了,睡不著。不過他度過了漫長的一天,這一天裡擠滿了許許多多事情;睡過氣悶的牢房裡石頭地上薄薄一層乾草以後,如今被單和毯子是可愛和舒服的;因此他的頭靠到枕頭上還不到幾秒鐘,他已經快活地打起呼嚕來了。自然,他夢到了許多東西:他夢見他正要走上大路時,大路離開了他;運河追趕他,並且把他抓住了;正當他請客吃晚飯時,一隻大木船裝著他一星期要洗的衣服駛進宴會廳來;他孤零零一個人在秘密地道裡摸索著前進,可是它彎彎曲曲,七轉八轉,最後它一陣晃動,豎了起來;然而他最後還是回到了癩蛤蟆莊園,安然,勝利,他所有的朋友圍住了他,衷心地認為他的確是一隻聰明的癩蛤蟆。 第二天早晨他起來很遲,等到他下樓,他看見他的3 個朋友早都吃好早飯了。鼴鼠沒告訴任何人他去哪裡,自個兒不知上哪兒去了。獾坐在扶手椅上看報,一點兒也沒去想這天傍晚要發生什麼事。河鼠卻繞著房間忙碌地跑來跑去,懷裡抱滿了各種武器,在地板上把它們分成4 小堆,一邊跑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興奮地說:“這把劍……給……河鼠,這把劍……給……鼴鼠,這把劍……給……癩蛤蟆,這把劍……給……獾!這把手槍……給……河鼠……,這把手槍……給……鼴鼠,這把手槍……給……癩蛤蟆,這把手槍……給……獾!” 就這樣用不變的、有節奏的聲音說下去,那4 個小堆逐漸越來越高。 “做得很不錯,河鼠,”過了一會兒,獾抬頭從他那張報紙的邊上看著忙個不停的小河鼠,說,“我不是責怪你。不過我們只要溜過那些帶著可恨的槍支的鼬鼠,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用不著任何劍和手槍。我們四個拿著木棍,只要一進飯廳,哼,5 分鐘就能把他們一掃而光。整件事我一個人也可以完成,只是我不想剝奪掉你們大夥兒的樂趣!” “還是穩當一點好。”河鼠回答說,用他的袖子擦著一把手槍的槍管,同時順著槍管看。 癩蛤蟆吃完了他的早飯,拿起一根粗木棍,使勁地掄著它痛擊那些假想的動物。 “他們搶我的房子,我讓他們學學!”他叫道。 “我讓他們學學,我讓他們學學!” “不要說'讓他們學學',癩蛤蟆,”河鼠大吃一驚說,“這樣說不規範。” “你幹嗎老是責罵癩蛤蟆?”獾很不高興地說道。 “他說這話怎麼啦? 我自己也是這麼說的,我能說,他也就能說! ” “對不起,”河鼠謙虛地說,“我只是想應該說'教訓教訓他們'而不是'讓他們學學'。” “教訓他們不就是讓他們學,我們就不要說教訓他們,”獾回答說,“我們就要說讓他們學學——讓他們學學,讓他們學學!而且我們就要這麼辦了!” “噢,好吧,就隨你高興怎麼說吧,”河鼠說。他自己也搞糊塗了,馬上退到一個角落裡,可以聽到他在那裡嘀嚕:“讓他們學學,教訓教訓他們,教訓教訓他們,讓他們學學!”直說到獾十分嚴厲地叫他住口。 不久鼴鼠就急沖沖地走進房間,顯然是非常自得其樂。 “我過得太好玩了!”他馬上開口說話了。 “我激怒了鼬鼠!” “我想你幹得十分小心謹慎吧,鼴鼠?”河鼠著急地說。 “我想是這樣,”鼴鼠自信地說。 “我想出這個主意,是在走進廚房去看看癩蛤蟆的早飯,讓它別涼了的時候。我看到他昨天回來時穿的洗衣婦舊衣服掛在爐火前的毛巾架上。於是我把它穿上,還戴上女帽,披上圍巾,然後上癩蛤蟆莊園去,大膽得不得了。哨兵們自然拿槍在看守,問'你是什麼人'等等蠢話。'你們早,先生!'我彬彬有禮地說,'今天有什麼東西要洗嗎?'” “他們看著我,又神氣,又板著臉,又傲慢,說:'走開,洗衣婦!我們站崗時候不要洗什麼東西。''或者改個時間吧?'我說,呵,呵,呵!我不是很滑稽嗎,癩蛤蟆?” “一隻可憐的輕浮的動物!”癩蛤蟆十分高傲地說。事實上他對鼴鼠剛才做的事覺得妒忌極了。只要他先想到,又沒有睡過頭,這正是他想親自去做的。 “有一些鼬鼠很生氣,”鼴鼠說下去,“值班的警官對我說話了,說得很簡短,他說:'現在走吧,我的好太太,走開吧!別讓我的人值班時偷懶說閒話。''走開'我說。'過不了多少時候,該走開的可不是我!'” “噢,好鼴鼠,你怎麼能這樣說呢?”河鼠驚慌地說。 獾放下他手上的報紙。 “我看到他們豎起耳朵,相互看看,”鼴鼠說下去。 “警官對他們說:'別理她,她也不知道她在胡說些什麼。'” “'嗐!我不知道?,我說。'好,讓我告訴你吧。我的女兒給獾先生洗衣服,你這就知道我是不是知道我說什麼了;你馬上也要知道的!100 只嗜血的獾,拿著長槍,今夜要來進攻這癩蛤蟆莊園,從空地那邊來。6 船河鼠帶著手槍和短彎刀要從河上來,在花園上岸;還有一隊癩蛤蟆,人稱死不屈服又名不獲榮譽毋寧死的癩蛤蟆,要衝進果園,橫掃一切,呼喚著要報仇。 等到你們完蛋,你們就沒什麼要洗的了,除非你們僥倖能逃脫! '說完我就跑開,到了他們看不見我的地方,躲了起來;很快我又順著壕溝爬回來,透過矮樹叢偷看他們。他們可是說不出地緊張慌亂,馬上四下奔跑,互相絆倒,你壓我我壓你,個個在向別人發號施令,卻不聽別人的大;那個警官不斷派出一隊隊鼬鼠到莊園最遠的頭上去,隨後又派別的鼬鼠去把他們重新叫回來;我聽見他們相互說:'黃鼠狼就是那樣,他們舒舒服服地在宴會廳裡,又吃又喝,又唱歌又百般玩樂,可我們要在寒冷和黑暗中守衛,到頭來被嗜血的獾們殺千刀! ,” “噢,鼴鼠,你這個蠢驢!”癩蛤蟆叫道。 “你把什麼都毀了!” “鼴鼠,”獾用他冷靜和安詳的口氣說,“我知道你這小指頭的智慧也比某些動物整個肥胖身體裡的智慧多。你幹得真是了不起,我開始對你寄託了巨大的希望。好鼴鼠!聰明的鼴鼠!”癩蛤蟆妒忌得簡直要發瘋,特別是因為鼴鼠所做到的那種無比聰明的事情,他一輩子也想不出來;不過也是他運氣,他還沒來得及發脾氣或者受到獾的諷刺,搖鈴叫吃中飯了。 這是一頓簡單但是耐飢的飯一有熏肉蠶豆,通心粉布丁;他們吃完以後,獾坐到扶手椅上說:“好,我們今夜的事都安排好了,等我們幹完,也許已經很晚,因此只要能做到,我要先打個盹。”他用手帕蒙住臉,很快就呼嚕呼嚕睡著了。 性急和勤勞的河鼠馬上去繼續做他的準備工作,開始在他那麼小堆東西之間跑來跑去,一面跑一面咕嚕:“這根皮帶……給……河鼠,這根皮帶……給……鼴鼠,這根皮帶……給……癩蛤蟆,這根皮帶……給……獾!”等等等等,還想出沒完沒了的新裝備,因此鼴鼠趁這會兒挽住癩蛤蟆的胳臂,帶他到外面露天裡,把他推到一把柳條椅上,要他把他的全部歷險經過從頭到尾一五一十地告訴他,這件事癩蛤蟆可太高興做了。 鼴鼠是一位好聽眾,而癩蛤蟆呢,只要沒有人打斷他的話或者不客氣地頂他,他可以講個沒完。說實在的,他所說的話當中,有許多更確切地說屬於只要我當時想到而不是在十分鐘後想到就可能是這樣做的。而正是他隨口講講的這些,卻總是最好聽和最有趣的歷險;為什麼它們就不能像那些當真做了但還不夠過癮的事情一樣,真正地成為我們的歷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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