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大座鐘的秘密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時間复時間

星期二夜裡,湯姆回到床上之後,先是苦思冥想,最後便做起夢來——他想的、夢的是同樣一些事情,以及從他腦海深處浮現出來、跟這些事情摻和在一起的另外一些事情。夢中,這是他在這裡的最後一個夜裡。他下樓想到花園裡去,卻發現那個天使從鐘盤上下來——變得像巨人一樣龐大——揮舞著一把燃燒的寶劍擋住他的去路。但湯姆不肯後退,於是天使便退後一步,把門讓了出來。可是當湯姆往門外看去時,卻發現花園已經不見了,外面只有一個地面鋪設過的院子,堆著垃圾箱,老態龍鍾的巴塞洛繆太太站在院子中央,氣急敗壞地說道:“誰在胡亂擺弄我老爺鐘的時間?”就在這時,湯姆醒來了,於是夢中那些希奇古怪的東西統統又沉入他的腦海深處,而他清醒時的那些思想、疑問和支離破碎的推理分析重新露出頭來。

湯姆又想:不再有時日了——老爺鐘上的天使是這樣起誓的。而既然時間有一天將會終止,那就意味著此時此刻的時向只是一種暫時的東西。它也許是可有可無的,也許是可以想辦法逃避的。湯姆自己說不定就能躲到時間的後面去,能在此時此刻、以及永遠的將來里擁有“過去”——也就是說,擁有哈蒂的“現在”和那座花園。當然啦,要做到這點,他必須弄清時間的運作規律。 “時間是什麼?”湯姆問給他端早茶來的格溫姨媽,姨媽以為自己沒有聽清他的問題,就回答說時間差不多快七點了。 “什麼是時間——我是說,時間是怎麼工作的?”湯姆吃早飯時間姨夫。而在姨夫看來並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人們有各種各樣的理論。 “當然啦,”阿倫姨夫說,“人們曾經認為……”湯姆專心地聽著,有時他似乎能理解,有時他又覺得自己肯定沒有聽懂。 “可是現在的時間理論,”阿倫姨夫說,“最現代的時間理論……”湯姆便感到有些疑惑,難道理論跟女人的服裝一樣,也有流行和過時的嗎?接著他突然發現自己沒有專心聽,便趕緊把思路拉回來,他又一次以為自己能夠理解,緊接著又一次發現自己什麼也沒聽懂,心裡覺得萬分沮喪。

“我也聽說過一種理論,”湯姆趁姨夫停下來喝茶的當兒,說道,“我知道一位天使——我聽說過一位天使,他說:到了最後,就不再有時間了。” “天使!”姨夫突如其來地大叫一聲,把好多茶水都潑到了領帶上,他不得不把它擦乾淨,這使得他更生氣了。 “見鬼,天使跟科學理論有什麼關係?”湯姆渾身發抖,不敢說那比理論更加權威:那是一個輝煌奪目、確鑿無疑的斷言。 阿倫姨夫怒氣沖沖地說他不想再吃早飯了。他衝出家門,把前門重重地甩上,提早十分鐘去上班了。 他剛離開,格溫姨媽就責怪湯姆說:“湯姆,你真是不該這麼做。” “可是,”湯姆說,“我並不知道他對天使那麼反感呀。” “對於一般的正常的天使,你姨夫像任何人一樣是很恭敬的,”格溫姨媽說,“可是他在吃早飯的時候發火是很不對的。一清早他的情緒總是很容易煩躁,還沒等我們明白是怎麼回事呢,他就騰地冒起火來了,三口兩口把早飯扒完,或乾脆吃了一半就拂袖而去。這都會導致消化不良的。”

“對不起。”湯姆說。姨媽顯然對真理更有悟性,儘管這同姨夫的悟性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天晚上,阿倫·基特森下班回來,他妻子把他拉到一邊說話。起先他拉開架勢要辯解,而且嗓門很大,但到了後來,他什麼話也沒有了。最後,他頓了頓說:“也許你是對的。我應該這麼做。” 吃晚飯時,他一看見湯姆就說,“湯姆,我向你道歉。”說得那麼煞有介事,湯姆覺得簡直要被這架勢壓垮了。 湯姆以為時間的話題會被暫時擱在一邊,沒想到姨夫現在決計要彌補他那天早晨的失態。吃過晚飯,他拿出紙和鉛筆,開始給湯姆畫示意圖。 “想像一下,湯姆,這是時間的一個點……”後來他又叫湯姆想像一位畫家站在一個地方畫風景,第二位畫家來到他身後,畫同樣的風景,畫裡有第一個畫家所畫的風景圖,然後又來了第三位畫家,畫同樣的風景,畫裡有第一位畫家的風景圖,以及第二位畫家畫的第一個畫家的風景圖,然後又來了第四位畫家……“我希望這種類比能使你更明白一些,湯姆,”姨夫說,“或者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假設……”湯姆一直竭力裝出一副聽明白了的表情,弄得整個臉都僵硬了。實際上,他現在只想像個嬰兒一樣大哭一場,因為他什麼也沒有弄明白,而這一切對他又是如此重要。

就在這時,阿倫姨夫突然提到了瑞普·凡·溫克爾。 “比如,”他說,“你想想瑞普·凡·溫克爾①——噢,不,那也許說明不了什麼。不,你還是設想,比方說,時間上有一個新的點,我們稱之為A。” 可是阿倫姨夫晚了一步,湯姆已經開始考慮瑞普·凡·溫克爾了,因為在阿倫姨夫提到的人當中,他是第一個湯姆真正有所了解的人。實際上,湯姆對他知道得很清楚。瑞普·凡·溫克爾有一天到美國北部的大山里去打獵,在一個中了魔法的地方睡著了。他感覺自己在那裡只睡了一個晚上,可是當他醒來,走下山坡回到家中時,卻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於是湯姆想道,對呀,他不正像是瑞普·凡·溫克爾的情況反過來了一樣嗎?湯姆不是往前進了二十年,而是退回到了一百多年以前,來到了哈蒂生活的年代。他並不是每天夜裡都回到相同的時間,而且時間的順序也跟平常不一樣。比如那棵大冷杉樹,他先看見它立著,再看見它倒下,後來又看見它立著——昨天夜裡它仍然立在那裡。他先看見哈蒂是個跟他同齡的小姑娘,後來又看見她年幼得多的樣子,最近看見她——儘管湯姆不肯完全承認——已經長得完全超過他了。湯姆通過一個個片斷,看見哈蒂的時間——花園的時間——跨越了起碼有十年,而他自己的時間只過去了暑假裡的短短幾個星期。

“也可以說,”湯姆慢悠悠地重新回到談話中,儘管剛才他並沒有聽對方說話,“你可以說,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時間,不過當然啦,它們都是同一個總時間的組成部分。” “是啊,”姨夫說,“可以說得更準確一些——” 湯姆徑直往下說。 “所以,我因為某個原因,可以退回到另外某個人的時間裡,退回到'過去'。或者,如果你願意,”——突然問,他第一次從哈蒂的角度看清了這件事——“她也可以往前進入我的時間,這在她看來是'未來',而對我來說是'現在'。” “如果想弄得更明白,湯姆,”姨夫說,“我們還是回到這個A點——” 可是湯姆接著說道:“不管是哪種情況,她並不是來自'過去'的一個幽靈,我也不是來自'未來'的幽靈。我們倆誰都不是幽靈,花園也不是。這樣問題就解決了。”

“你在說些什麼呀?”阿倫姨夫惱火地說,“什麼花園?解決了什麼問題?我們在談可能性——在談理論。” “可是,”湯姆說,“假如有人真的從一個時間跨入到另一個時間——如果真的那樣——就能夠證明了。” “證明!”阿倫姨夫叫了起來。一時間湯姆以為他又要發火了,還好,他控制住了自己。 “看來我沒能對你解釋清楚什麼,湯姆,因為我甚至沒能讓你明白,證明——在有關時間的理論中——證明……!”顯然,對於時間,就像對於某個超級罪犯一樣,你是什麼也沒法證明的。 湯姆並不在乎。他已經令自己滿意地解決了一些問題。他從天使透露給他的信息開始,對於時間的特性得出了某個有用的結論。雖然他還沒有看出它有用在什麼地方,但至少他心裡產生了一種熱乎乎的、很興奮的感覺,似乎他的那個難題很快就會有一個——圓滿而明確的——答案了。

那個星期三的夜裡,湯姆帶著煥然一新的想法下樓去了花園。那裡的季節仍然是冬天,但湯姆警覺地打量著四周,想道:“我料到是這樣,但這是不是同一個冬天呢?我進入的是不是哈蒂時間裡的另一個部分呢?如果是的,那麼是稍前還是稍後的部分呢?” 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他繞著花園走到樹籬前,發現樹籬上開了一道門,通向那邊的草地。這東西在湯姆上次來的時候肯定還沒有,不然湯姆準會一眼就注意到的。這道門是在那之後才裝上去的,而且還經過了一段時間變得這樣破舊。 湯姆便朝這道門走去,腳下的礫石小路佈滿霜凍,踩上去吱嘎作響。他從門上探頭看了看那邊的草地,他知道夏天的時候青草被牛啃吃得稀稀拉拉,但現在他看到的是一大片冰。在草地遠端冰面最光滑最結實的地方,許多滑冰者在上面穿梭滑行,大聲地互相召喚,快樂地歡笑。

湯姆覺得自己被撇在了快樂的大門外。他相信這就是詹姆斯說他打算吸引哈蒂參加的朋友聚會之一。在那群滑冰的人中間,你可以猜出哪一個是哈蒂:有一個女孩子時而跟大家打成一片,時而獨自在冰上快速地滑行。童年時養成的獨處的習慣,是不大能夠改變得了的。實際上,這習慣恐怕會伴隨終身呢。 現在,滑冰者中的小伙子們從截去樹梢的柳樹上揪下彎曲的樹枝,做成曲根球或冰球比賽用的球棍,又撿了一塊石頭當球。女孩子們聚在一邊觀看,大聲地說說笑笑。 那個孤獨的滑冰者轉身離開他們,踩著冰刀從冰上跑過來——她直接穿過草地,朝樹籬走來。哈蒂——果然就是哈蒂——已經看見了湯姆。 “哦,我好像看到了一個身影,我想說不定就是你。”她結束最後一個長長的滑步,一邊仔細地端詳著他。

她打開花園的門。 “我真高興是你,湯姆!我有時候很想你,即使現在——儘管查普曼家的姑娘們都很風趣,還有巴蒂和其他人——儘管我在滑冰——哦,湯姆,滑冰!我覺得我可以從這裡一直滑到世界的盡頭,如果全世界的表面都是冰的話!我覺得我像小鳥一樣自由——這是我從沒有過的感覺!我想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催促湯姆到冰上去,而湯姆也並不是不願意。 “來吧,湯姆,快點兒!”湯姆那隻沒穿拖鞋的腳踩在冰上,覺得很光滑,他還感覺到冰在哈蒂的重量下輕微地震動和搖晃,就像舞廳裡的地板一樣。他似乎被冰施了一個魔法,頓時就忘記了他不得不思考的時間問題——忘記了他還有什麼需要思考的。哈蒂一扭身從他身邊滑走,他忽地追上去,姿勢瀟灑漂亮,他在家和彼得在大街上滑冰時滑得可沒有這麼好。可是他滑出的步子結束得比哈蒂快,似乎他總也擺脫不了地球的束縛,而她則像一隻強健有力的小鳥,展翅飛翔。

“湯姆,”哈蒂在冰上輕聲叫他,同時迅速滑過來,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你為什麼不穿冰鞋呢?” “哦,我為什麼不穿冰鞋?”湯姆痛苦地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他以前穿過的冰鞋都是從鎮上一家滑冰場裡租的。而且他知道姨媽和姨夫肯定不會有冰鞋。而如果他在大夏天急匆匆地提出要買冰鞋,他們肯定會覺得非常奇怪的。 接著,像是一道耀眼的冰光一閃,湯姆想出了一個主意——他還從來沒有想出過這麼大膽的主意呢。 他張開雙臂,請哈蒂停止滑冰聽他說話。哈蒂照辦了。 “哈蒂,你把你的冰鞋放在哪兒,我是說你不滑冰的時候?” “放在大廳的鞋櫃子裡。冬天結束的時候,我給皮帶和冰刀都抹上油,用紙把冰鞋包起來,放在鞋櫃最上面的一格里。” 湯姆知道,白天大廳的櫃子裡沒有冰鞋——櫃子裡只有那個黃鬍子房客用來維修他的小汽車的東西。如果哈蒂把她的冰鞋放在那裡,後來,其實也是很久以前,墨爾本家的人去世或搬家時,她的冰鞋肯定被人從櫃裡翻出來,或是賣掉了,送人了,或是扔掉了。反正,他肯定是得不到它們了。 沒等哈蒂仔細說完鞋櫃的事,湯姆就斷定她把冰鞋放在那裡是不合適的。她需要一個乾燥安全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一個秘密的地方。 “哈蒂,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你先答應好不好?” “如果是不對或危險的事情,我可不能答應你。” “不是那樣的。我只想讓你先答應下來,不然你聽我說了是什麼事,沒準就會說那太荒唐了——其實並不荒唐——真的不荒唐。” “好吧,你說吧,如果我能做到,我就答應你。” 湯姆只能滿足於此了,於是他說:“是這樣的,我只希望你在不穿冰鞋的時候,總是把它們放在你上回給我看過的、你臥室衣櫃的地板下面那個秘密的地方。” “那兒!”哈蒂說,似乎她已經很長時間用不著想到那個地方了,“可是那太荒唐了——我為什麼要把它們放在那兒?” “答應吧!”湯姆大聲說,“只是顯得有點兒荒唐,又不會有什麼害處。答應我吧。這對你沒有什麼的。” “對你又有什麼呢?”哈蒂不解地問。 “現在說起來話太長了。可是你一定要答應——以你的名譽保證——在你不滑冰的時候,總是把冰鞋放在那兒——放在那個秘密的地方。它仍然是秘密的,是嗎?”他突然產生一陣恐懼,問道。 “我只告訴過你一個人,”哈蒂說,“可是,湯姆——” “以你的名譽保證,你剛才說只要你能做到就一定會做到的。”湯姆不依不饒地說,他看出他就要成功了。 “我真不明白,不過——好吧,我答應——我以我的名譽保證。” 湯姆絕對相信她會守信用的。他立刻轉回身,朝著花園門、朝著大房子滑去。 “可是,不對!”哈蒂衝著他的背影喊道,因為她腦子裡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回來,湯姆!那個保證意味著萬一我離開這裡,就只好把冰鞋永遠留下來了。” 這倒是真的,但湯姆沒有停下腳步。他一路聽見哈蒂的喊聲,還聽見遠處的滑冰者們在叫她,他們問她一個人站在花園門口做什麼,並叫她回去重新參加他們的活動。 湯姆跑進大房子,跑上樓梯。他拿起卡住套房正門的那隻臥室拖鞋,把門關上了。可是他還打算那天夜裡再到花園裡去。如果運氣好,他只在套房裡待五分鐘就能再下去回到草地上,跟哈蒂一起滑冰了。 他在臥室裡不需要開燈。他摸索著衣櫃的門將它打開,然後用手觸摸裡面地板上的裂縫。他不得不掏出褲子口袋裡的鉛筆刀,才把那塊地板撬了起來。他模了摸下面的空洞,摸到兩個大紙包。 他的手剛碰到紙包,就听見一扇門打開了——是套房另一間臥室的門。他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太興奮了,準是弄出了一些不該有的響動。他們聽見了,他們過來了。 他盡量輕輕地關上衣櫃的門,不發出咔嗒的聲音,然後迅速溜回到床上。還算及時,一秒鐘後,姨媽推開他臥室的門,打開了電燈。他假裝在床上翻了個身,弄出很大的動靜,以掩蓋姨媽肯定聽見了的彈簧床墊的吱嘎聲,同時他緊緊閉著眼睛,嘴裡發出呻吟的聲音,如同在做噩夢一般。姨媽走到床邊,摸摸他的額頭看他有沒有發燒,然後親了他一下,離開了臥室。她把湯姆的門留了一道縫,湯姆聽見她進了她自己的臥室,但並沒有聽見她關上那扇門的聲音。她讓兩扇門都開著,以便隨時聽見他的動靜。 湯姆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心焦得渾身都在發抖,他知道最輕微的響動都會把姨媽再次驚動過來。他只能等到姨媽重新睡著,那要等多長時間呢,他心裡沒底。 最後,是湯姆先睡著了——他進入了夢鄉,夢見自己滑冰一直滑到世界的盡頭、時間的盡頭。 ①美國作家華盛頓·歐文(1783—1859)所著《見聞札記》中一個短篇小說中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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