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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毛毛第十三章那裡方一日,這裡已一年

毛毛 米切尔·恩德 10965 2018-03-22
毛毛一覺醒來,睜開眼睛。 這是在哪兒呀?她不得不思索片刻。她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了圓形露天劇場,坐在那雜草叢生的石階上,她感到糊塗了。剛才她不是還呆在俟技師傅的無處樓裡嗎?怎麼忽然間又回到了這裡? 天色昏暗,空氣涼爽。東方的地平線上剛剛露出第一道曙光。毛毛不禁打了個寒顫,於是就把那件特別肥大的男式夾克緊緊地裹住自己的身體。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所經歷過的一切。記得那天夜裡跟在烏龜後面穿過整座大城市的那次漫遊。記得那燈光奇異的城區和白得刺眼的房屋。記得從沒巷,那擺著無數樣式各異鐘錶的大廳,那種巧克力和蜂蜜麵包,還記得她同侯拉師傅說的每一句話和那個時間之謎。但最令她難以忘懷的還是她在金色的半球形屋頂下的經歷。她只要閉上眼睛,就能重新看見那以前從未見過的閃著奇光異彩的鮮花。那太陽、月亮和星辰發出的聲音也還一直縈繞在她的耳畔,清楚得使她甚至可以哼出那種音樂的旋律。

正當她閉目出神的時候,那些話果然又在她心中響起來了,它們真的描述出了花的香味及其從未見過的色彩!毛毛想起來了,星辰間的那些聲音,就是這樣說的——隨著這些回憶,一些東西奇蹟般地出現了! 現在,毛毛髮現她心中的花不僅有她見過的、聽過的,而且越來越多。彷彿有成千上萬張時間之花的照片從取之不盡的魔井裡升上來似的。每一朵花說出的話都是不同的。 毛毛只顧屏息靜聽,希望復述出來,甚至希望能一塊哼唱。那些話說的是一些非常神秘、非常奇妙的事情,由於毛毛複述了那些話,所以,她也就理解了那些話的內在含義。 這就是侯拉師傅說的:這些話必先在她心中長大! 難道這一切終了只不過是一個夢?或許這一切根本沒有真的發生過?

可是,當毛毛還在那樣想著的時候,她看到在前面空地上有個東西在蠕動,啊,那是一隻烏龜,正在從容地尋找著可以吃的野草。 毛毛迅速爬下台階走到它跟前,在它旁邊蹲下來。烏龜只是抬了抬頭,用它那雙蒼老的黑眼睛打量了一下毛毛,便又繼續慢騰騰地吃起草來。 “早上好,烏龜!”毛毛說。 烏龜的甲殼上沒有出現回答的字樣。 “是你嗎?”毛毛問,“昨夜帶我到侯拉師傅那裡去的是你嗎?” 烏龜仍然沒有回答,毛毛失望地嘆了口氣。 “真遺憾,”她自言自語地說,“你只是個普通的烏龜,而不是那個……懊,我把它的名字忘記了。那是一個美麗的名字,又長又奇怪,以前我從來也沒聽說過。” “卡西歐佩亞!”突然,烏龜甲殼上出現了一行閃著微光的字跡。毛毛辨認了出來,不禁異常驚喜。

“對呀!”她大喊著拍起手來,“就是這個名字!那麼就是你啦?你就是侯拉師傅的那隻烏龜?對嗎?” “還能是誰呢!” “那你為什麼開始不回答我?” “我在吃早飯。”龜甲上顯示出這幾個字。 “對不起!我並不想打擾你。我只是想知道怎麼又回到這裡來了呢?” “這是你的願望呀!”龜甲上又發出光來,算是回答。 “真奇怪,”毛毛嘟囔著說,“這個我根本想不起來了。可是,你為什麼同我一起來了呢,卡西歐佩亞?” “我的願望!”龜甲上出現幾個字。 “謝謝!”毛毛說,“你太可愛了。” “別客氣!”接著便又向前爬去。看樣子,烏龜要用這句話結束這場奇特的談話,去繼續它那被打斷的早餐。

毛毛坐在石階上,等候老貝波、吉吉和其他孩子們的到來。她又聽見了一直在她心中鳴響的音樂聲。儘管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也沒有人聽她唱,她還是越唱聲音越響亮,她的勇氣也越來越大,不但有曲調,而且有歌詞,歌聲直接飛向正冉冉升起的太陽。這一次,她似乎覺得鳥兒。蟋蟀、樹木,甚至那古老的石頭都在傾聽她的歌聲。 毛毛哪裡知道,她將很長時間找不到別的聽眾。她也不知道,這樣等下去完全是徒勞的。 因為她離開這裡已經很久了,這期間,世界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灰先生們已經相對容易地征服了導遊吉吉。 事情是這樣的:大約在一年前,就在毛毛失踪的第二天,報紙上刊登了一篇很長的介紹吉吉的文章,題目是“最後一位真正會講故事的人”。此外,還報導了什麼時候,什麼地點能碰見他,還說他將表演什麼什麼精彩的節目,希望人們不要錯過。

於是,越來越多的人來到古老的圓形露天劇場。他們想看看吉吉是什麼樣子,想听聽他講的故事。這樣的好事,吉吉自然不會反對。 他像往常一樣,想到哪兒就講到哪兒,最後托起帽子走來走去,每一次,他的帽子都裝滿硬幣和鈔票。不久,一個旅遊公司又僱用了他。為了使他本人也成為一個值得一看的人物,那個公司還額外付給他一筆固定數目的錢。遊客乘坐大轎車定期來到這裡,沒多久,吉台便只好遵守安排好的時間表,以便使所有付過錢的人都有機會聽到他講的故事。 但是,從那時起,他就開始想念毛毛了,因為他的故事已經失去了想像的翅膀。儘管人們付給他雙倍的錢,可他仍然堅持不重複已經講過的故事。 幾個月之後,他已經不必再去那個古老的圓形露天劇場,托著帽子轉來轉去了。電台和電視台先後請他去講故事。現在,他每星期在那裡對著幾百萬聽眾講三次,就能掙一大筆錢。

這樣一來,他也就不必住在圓形露天劇場附近了,他搬到了另一個市區,那是富人和名人居住的地區。他租了一套很大的現代化住宅,房子周圍還有一個精心修飾的花園。 他也不再自稱吉吉,而是改名叫吉羅拉姆。當然,他也早就不再像從前那樣不斷地編新的故事,他根本沒有時間去幹這種事了。 他開始節省自己的靈感了。現在,他有時會把一個念頭改頭換面編成幾個不同的故事。 儘管如此,他還是不能答复那些越來越多的提問。有一天,他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情:他講了那個只有毛毛一個人聽過的故事。 像講所有其他故事一樣,他匆匆地講完了這個故事,隨後就忘得一干二淨。大家要求他繼續講下去。由於講得太快,他感到有點恍惚,他也不好好想想,就一股腦兒地把只能對毛毛講的故事全洩露了出來。他剛剛講完最後一個故事,就猛然感到自己的腦袋空空如也,再也編不出什麼故事來了。

他害怕重新失去已經取得的成果,所以不得不把所有講過的故事重複了一遍,只是更換了姓名,將內容稍稍做了一點改動而已。奇怪的是,好像竟然沒有人發現這一點。 總之,一點兒也沒有影響別人提問。吉吉緊緊抓住這一點,就像一個快要淹死的人死死地抓住一塊木板。現在,他發了財又成了名——這不就是他一直夢想的嗎? 但是,當他在夜裡蓋著絲綿被子躺在床上時,常常渴望能夠回到另一種生活中去,在那裡可以同毛毛、老貝波和孩子們在一起,在那裡他才真的知道應該講些什麼。 然而,回到那裡的路已經沒有了。毛毛早就失踪了,直到現在仍然沒有回來。起初,吉吉確實有幾次試圖找到她,可後來他就沒有時間了。他現在有三個勤快的女祕書替他簽合同,記錄他口述的故事,為他做廣告並安排每天的活動日程,但尋找毛毛的事情總也提不到日程上來。

吉吉差不多完全變了,但是有一天,他忽然振作起來,決定要好好思索一番。他自言自語地說:現在,我的話確實有分量,而且有千百萬聽眾。除了找誰還能將事實真相告訴人們! 我要把灰先生的故事講給他們聽!我要告訴他們,這不是編造出來的,我要請求所有的聽眾幫助我尋找毛毛。 他非常想念自己的老朋友,有時會一連好幾個夜晚都難以入睡。一天晚上,他終於決定這樣做了。天剛濛濛亮,他就坐在自己的大寫字台前,打算把這個計劃寫下來。可是,第一個字還沒寫完,電話鈴就響了。他拿起聽筒,一下子驚呆了。 對方是一個陰陽怪氣、灰溜溜的聲音,他立刻感到心中升起一股寒氣,好像那是從骨頭縫裡透出來的一般。 “算了吧,”那個聲音說,“我們勸你完全是為你好。”

“你是誰?”吉吉問道。 “這你非常清楚。”那聲音回答道,“我們用不著作自我介紹。雖然你本人至今還沒有和我們一起分享快樂,但你已經完全是我們的人了,這一點你不會不明白吧!” “你們想要我幹什麼?” “你現在打算子的事情,我們不喜歡。放聰明一些,別管那件事,聽見了嗎?” 吉吉鼓足了勇氣。 “不!”他說,“我再也不能不管這件事了。我不再是那個渺小的、無名的導遊吉吉了。 現在,我是一個大人物了。咱們走著瞧吧,看你們能把我怎麼樣。 ” 那聲音發出一陣冷笑。忽然,吉吉的上下牙齒不由自主地打起架來。 “你什麼也不是!”那聲音說,“你是我們造出來的,你是個橡皮娃娃,是我們給你打足了氣。如果你惹我們生氣的話,那我們就把你身體裡的氣全放了。你真的以為,你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歸功於你自己和你那一點兒小聰明嗎?”

“是的,我相信這一點。”吉吉聲音沙啞地回答。 “可憐的小吉吉,”那聲音說,“你始終不過是一個幻想家。從前,你是戴著可憐蟲吉吉面具的吉羅拉姆王子。現在呢?現在你是戴著吉羅拉姆王子麵具的可憐蟲吉吉。 儘管如此,你還是應該感謝我們,因為我們使你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 “這不是真的!'清吉有點結結巴巴地說,“這是謊言! ” “好小子!”那個聲音又冷笑起來,“難道你真的要拿什麼真相來為難我們?關於真假,以前你可是說過不少大話。唉,算了吧,可憐的吉吉,假如你非要提事實真相不可,那你是不會得到好結果的。在我們的幫助下,依靠招搖撞騙成了名。至於說什麼事實真相,你根本不沾邊。因此,你還是別管那件事為妙!” “你們把毛毛藏到哪裡去了?”吉吉小聲問。 “這你就別操心了,小心別弄壞了你那可愛的小腦袋瓜!你再也不能幫助她了,即使你現在講了有關我們的故事也沒有用了。推一的結果將是:你所取得的成功會像得到它的時候那樣,轉瞬即逝。當然,這要由你自己做出決定,如果你覺得充當英雄和毀滅自己同樣重要的話,我們也不阻攔。但是,如果你如此忘恩負義,就木要再指望我們會繼續向你伸出保護之手。難道名利雙收木是更令人愉快嗎?” “當然。”吉吉回答,聲音聽起來十分壓抑。 “你看是不是!那我們就不要再兜圈子了,好嗎?最好,你還是繼續給人們講述那些他們願意聽的故事吧!”“我該怎麼做呢?”吉吉費了很大勁才說道,“現在,在這裡,在我知道這一切的地方,我該怎麼做呢?” “我給你出個好主意:不要把你自己估計得那麼高。這件事真的和你沒有關係。這樣來看問題,你就能把事情做得像以前一樣好了!” “是的。”吉吉凝視著前方訕誠地說,“這樣一來……”聽筒里傳來咋呼一聲,對方已經把電話掛上了。隨後吉吉也掛上了電話。然後,他一下撲在面前的大寫字台上,埋頭無聲地抽泣起來。 從這天起吉吉便喪失了全部自尊心。他放棄了自己的打算,又像往常一樣為大家講故事了。現在,他感覺自己簡直像個騙子。是的,確實是個騙子。從前他的夢幻將他引向一條虛無縹緲的道路,而他也就無憂無慮地任憑幻想把他帶到什麼地方。但他如今是在騙人!他把自己打扮成小丑和觀眾的傀儡,他心裡也知道這一點。他開始厭惡自己的職業了。因此,他的故事變得越來越乏味,越來越傷感。 不過,這並沒有斷送他的成就,相反人們卻稱之為一種新的風格,許多人還盡力去模仿。 雖然這種風格成為時髦,吉吉卻並不因此而感到高興。他現在知道這一切應該怪準了。他什麼也沒有得到。他已經失去了一切。 他仍然駕駛著小汽車飛快地去赴各種約會,乘坐最快的飛機。不論他走著還是站著,女祕書們都在不停地記錄他口述的,那些改頭換面的老故事。正如所有的報紙報導的那樣——他的故事“多得驚人”。就這樣,幻想家吉吉變成了騙子吉羅拉姆。 可是,灰先生要戰勝老清道夫貝波就困難多了。 從那天夜裡毛毛失踪以後,老貝波一干完活,就來到那個古老的圓形露天劇場,坐著等待。最後,他終於忍耐不住,也就顧不得吉吉的合理意見了,他決定去找警察。 “這樣會好些的。”老貝波自言自語地說,“即使毛毛再次被送進帶鐵窗的收容所也比被灰先生抓住好得多。假如她還活著的話,她還可以再次逃出來的,以前她曾經從那裡逃出來過。啊,也許我現在擔心的倒是她能否過去。不管怎麼說,現在首先得找到她。” 於是,他來到城邊最近處的一個警察所。他在附近轉了半天,手裡擺弄著帽子,然後才鼓足勇氣走了過去。 “您有什麼事?”警察問,他正忙著填寫一張又長又復雜的表格。 老貝波停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這里肯定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提嗎?”警察一邊問一邊繼續寫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件事關係到我們的毛毛。”老貝波回答。 “一個小孩?” “是的,一個小女孩。” “是您的孩子嗎?”“不。”老貝波不知所措地回答,“她是,她是我們的孩子,但我不是她的父親。” “一會兒說是,一會兒說不!”警察生氣地說,“她究竟是誰的孩子?誰是她的父母?” “誰也不知道。”老貝波回答。 “她的戶口在哪裡?” “戶口?”老貝波說,“哦,我想在我們那兒,我們全都認識她。” “這就是說她沒有戶口。”警察嘆了口氣,肯定地說,“您知道不知道這種事是不允許的? 我們這就去!那個小孩住在誰家? ” “她一個人住,”老貝波回答,“就是說,她住在古老的圓形露天劇場裡,可是現在她不在那兒了,她失踪了。” “等一下,'警察說,“如果我沒聽錯的話,那就是說,在城外的廢墟里一直住著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姑娘,她叫什麼? ”“毛毛。 ”老貝波說。 那個警察把這些全記了下來。 “……名叫毛毛,姓什麼?清說出她的全名!” “就叫毛毛,沒有姓。”老貝波說。 警察撓了撓下巴,向老貝波投來憂慮的目光。 “這可不行,好人。我很想幫助您,但是,這樣無法向上級報告啊。您先告訴我,您叫什麼名字?” “貝波。” “貝波……姓什麼?” “清道夫貝波。” “我問的是您的姓,不是職業。” “清道夫,也是我的姓。”老貝波耐心地回答。 警察放下筆,用手摀住臉。 “天哪!”他絕望地說,“為什麼今天非讓我值這個班?” 他站起來,聳了聳肩,強裝愉快地對老人微笑著,用護士那種溫和的語調說:“這張表,我們以後再填,現在您先從頭到尾講一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一切都是怎樣發生的。” “一切?”老貝波不解地問。 “就是所有與這件事有關的事情。”警察說,“雖然我要在中午以前填完一大堆表格,現在根本沒有時間,但是,我已經筋疲力盡了——您仍然可以安靜地將;已裡話都說出來。” 他的身子向後一靠,緊緊地閉上了雙眼,臉上的表情就像剛剛被放到火上的殉難者那樣。 於是,老貝波開始用他那奇特的方式,戰戰兢兢地講起事情的全部經過:從毛毛的出現到她的特徵,一直講到他親耳聽到的灰先生們在垃圾堆上的對話。 “就在那天晚上,毛毛失踪了。”老貝波結束了他的敘述。 警察憂鬱地久久注視著他。 “換句話說,”警察終於開了口,“這裡的確曾經有過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小姑娘,但沒有人能夠說明她是不是活著被一些來歷不明的幽靈所拐走,誰也不知道她被拐到哪裡去了。 不過,情況是否屬實也難以肯定。因此,這件事現在只能由警察局來想辦法。 ” “是的,請您幫幫忙!”老貝波懇求道。 警察向前探了探身,粗暴地說:“對我呵一口氣!” 老貝波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他還是聳了聳肩膀,順從地照辦了。 警察聞了聞,搖搖頭說:“顯然您沒有喝醉。” “是的。”老貝波尷尬得面紅耳赤。 “我從來也沒有喝醉過。” “那您為什麼要對我講這些十分無聊的話?難道您認為警察就這麼傻,會輕信這些無稽之談嗎?” “是的。”老貝波真心實意地說。 這時,警察終於失去了耐心。他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拳打在那張繁瑣的表格上。 “夠了!” 他的臉漲得通紅,喊道,“馬上給我走開,否則,我就以侮辱長官罪逮捕您!” “請原諒!”老貝波驚慌失措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出去!”警察吼叫道。 老貝波轉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此後一連幾天,老貝波又找了好幾個警察所,遇到的情況基本相同。不是把他轟出去,就是友好地將他送回家,或者安慰他,以擺脫地的糾纏。 但是有一次,老貝波遇見了一個警長那樣的人物,與他的同事比起來,他顯得更加一本正經。他毫無表情地聽完事情的整個經過之後,冷冷地說道:“這個老人瘋了,必須查明,他是否會危害社會治安,先把他帶到拘留所去!” 老貝波被迫在拘留所裡等了半天,然後才被兩個警察押上一輛小汽車。他們開車穿過市區,來到一座白色的大樓前面,這座大樓的門和窗戶都安裝著鐵欄杆。但這不是老貝波想像的那樣,是監獄或者類似的什麼地方,而是一座精神病院。 在這裡飽受到徹底的檢查,醫生和護士對他都很客氣,他們既不嘲笑他,也不責罵他,甚至顯示出對他的故事很感興趣。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自己的故事。雖然他們從不反駁他,但是老貝波始終覺得他們並不真正相信他的話,他弄不請他們的意圖,反正他們就是不讓他走。 每當他問什麼時候可以出去時,他總是會得到同樣的回答:“很快,目前我們還需要您。 您知道,檢查還沒有結束,不過已經有了一些進展。 ” 老貝波以為這與調查毛毛的下落有關,所以就耐心地等待著。 在一間很大的病房裡,睡著許多病人。他被帶到一張床邊,讓他在那兒睡覺。一天夜裡,他一覺醒來,看見在微弱的燈光裡,有一個人站在他的床頭。開始他只看見煙頭上的那個紅點兒,然後才看清那頂硬邦邦的圓禮帽和那個站在黑暗中的人拿著的公文包。 他明白了,這是一個灰先生。他感到一股寒氣鑽入心窩,他想呼喊救命。 “安靜!”那單調的聲音說道,“我奉命前來給您提個建議。注意聽,讓您回答您再開口! 現在,您總算看到我們的勢力已經擴展到什麼程度了吧,您是否希望進一步了解,那就完全取決於您了。您逢人便講我們的事,這雖然不能傷害我們的一根毫毛,但我們還是感到不那麼舒服。另外,您的假定非常正確,您的小朋友毛毛是被我們監禁起來了。 但您千萬別指望會在我們那裡找到她,永遠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而您為救她所作的一切努力,恰恰會使那個可憐的孩子處境更糟糕,您的每個努力,都要讓她吃盡了苦頭,老伙計,好好考慮一下您以後的所作所為吧! ” 灰先生吐出幾個煙圈,得意地觀察著自己的話對老貝波產生的影響,因為老貝波相信了他的每一句話。 “為了把話盡可能說得簡明扼要,因為我的時間也很寶貴。”灰先生繼續說,“我向您提出下述建議:我把這個孩子還給您,條件是永遠木許再洩露我們和我們的工作。 除此以外,我們要求您節省十萬小時的時間作為贖金。至於我們怎樣來取這些時間,您就不必操心了,那是我們的事情。您的任務僅僅是節省時間,至於怎樣節省,那是您的事情。如果您同意這個建議,我們就設法讓您在最近幾天離開這裡,如果您不同意,那就將永遠呆在這裡,毛毛也將永遠呆在我們那裡,您好好考慮考慮。我們從來沒提過這樣慷慨的建議,這可是頭一回,怎麼樣? ” 老貝波咽了兩口吐沫,聲音嘶啞地說:“同意。” “您很明智。”灰先生滿意地說,“那麼,您就要好好記住了:完全保持沉默和節省十萬個小時。我們一得到這些時間,馬上就把毛毛還給您。再見吧,老伙計。” 話音未落,灰先生就已經離開了病房。他身後的煙頭在黑暗中像鬼火似的閃著暗淡的光。 從此以後,老貝波不再講他的故事了。當人們問他以前為什麼要講的時候,他只是難過地聳一聳肩膀。幾天之後,人們便把他送回家了。 不過老貝波並沒有回家,而是直接來到那個他和自己的同事每天領取掃帚和手推車的樓前大院裡。他取出自己的掃帚就進了城,開始清掃街道。 他顯得慌慌張張,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喘一口氣,掃一下了。現在,他不再熱愛這種工作,他的目的只是為了節省時間。他痛苦而又清楚地知道,這樣做不僅否定和背叛了自己的信念,而且也否定和背叛了自己迄今為止的全部生活。他憎惡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他病倒了。如果這只是他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寧願餓死他也不願欺騙自己。可是,這關係到毛毛,他必須把毛毛贖回來,而他所知道的惟一辦法就是節省時間。 他日以繼夜地清掃街道,不再回家。當他累得疲憊不堪時,就在路邊的長凳上,或者石頭上坐一會兒,打個噸,然後便又繼續掃起來。他抽空吃飯也是匆匆忙忙,隨便什麼,囫圇吞下去了事。他不再回圓形露天劇場旁邊的那間小屋。他掃啊,掃啊,過了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寒來暑往,秋去冬來,他還在不停地掃啊掃。 春天來而復去,轉眼又到夏天。可是貝波幾乎沒有註意到這些變化,他只是掃啊掃,一心只想著趕快節省十萬個小時,好為毛毛贖身。 大城市裡的人們誰也沒有註意到這個小老頭。每當他氣喘吁籲地揮動掃帚——好像那是他的命根子似的——從人們身邊經過時,總有人在他的背後伸出手指敲自己的腦袋,他們認為這個小老頭大概是個傻瓜。對老貝波來說,人們的這種看法並不奇怪,所以他根本就木把這些放在心上。即使有時候人們問他為什麼這樣匆忙,他也只是稍稍停頓片刻,膽怯而又悲傷地看著提問者,並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對灰先生們來說,最困難的莫過於將毛毛朋友們當中的那些孩子引進他們的圈套。 毛毛失踪以後,孩子們仍然一有機會就聚集在那個露天劇場的廢墟上。他們總能發明出新的遊戲,只要有幾個破箱子和紙盒子就能玩上半天。他們在那裡面作神奇的世界旅行,或者用它們蓋起城堡和宮殿。他們不斷地花樣翻新,一個接一個地講著故事,一句話,他們玩起來簡直就像毛毛在他們中間一樣。這一切都以令人驚異的方式說明,好像毛毛仍然在他們中間。 毛毛會回來的,這些孩子對此從未產生過懷疑。他們閉口不談這個問題,好像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似的。毛毛屬於他們,是他們的神秘中心,不論她在場還是不在場都一樣。 相比之下,友先生們卻拿他們毫無辦法。 既然他們不能對這些孩子們施加影響,讓他們脫離毛毛,那就只好試圖間接地達到目的了。這就是通過成年人對孩子施加影響。當然不是所有的家長都同意這樣做,但適合充當灰先生助手的人確實不少。此外,孩子們自己的武器現在也被發先生們用來對付他們的家長了。 有些人忽然想起孩子們搞的遊行,他們的橫幅標語和標語牌。 “我們必須採取一些措施。'市人說,“越來越多的孩子們無人照管,變得越來越散漫,這可不行。這不能責怪他們的父母親,因為現代生活使他們根本無暇過問孩子們的事。但城市的管理機構應該關心這件事。 ” “這樣下去確實不行。”另一些人說,“井井有條的交通秩序被這些到處遊逛的孩子搞得亂七八糟,孩子引起的交通事故正不斷地增加,在這方面花的錢越來越多,本來這些錢可以更好地派上別的用場。” “對那些無人管教的孩子,”還有一些人宣稱,“如不進行道德教育,他們將會變成罪犯。 城市管理機構應該想辦法把那些孩子管起來,應該再設立一些收容所,把他們教育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 ” 還有一些人說:“孩子們是未來的人力資源,未來將是一個噴氣機和電腦的時代,那時候需要大批專家和技術人員。可是我們不但沒有教育他們,為明天的世界作準備,反而越來越放縱他們,讓他們當中的許多孩子把寶貴的光陰浪費在玩耍中。對我們的文明來說,這是一個恥辱,是對人類的犯罪!” 這對節省時間的人來說非常有說服力。因為在這座大城市裡已經有許多節省時間的人,所以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說服了市政管理部門,使他們相信對那些孩子採取措施是必要的。 於是,每一個市區都建立了所謂的“兒童之家”。那是一些高大的樓房,凡是無人照管的孩子都被送到那裡,只有在許可的情況下才能被人接走。 孩子們被嚴禁在大街上、草坪上或者其他地方玩耍。如果孩子當場被抓住,他馬上就會被送到附近的“兒童之家”。孩子的父母親也將受到相應的懲罰。 毛毛的朋友們沒有一個逃過這個新規定,他們被分開了,從哪個市區來的被送回哪個市區,他們分別被送進了不同的“兒童之家”。在那裡他們自然連想一想那種遊戲都談不上了。 在“兒童之家”可以玩的遊戲,管理人員早有規定,也就是說只准玩那些有助於他們學習的遊戲。這樣一來,其他的遊戲也就漸漸地被忘記了,而那些遊戲曾經使他們感到非常快樂、受到教育並充滿幻想。 孩子們的面孔也一張張漸漸地變得像節省時間的小大人了。他們厭煩地做著人們要求他們做的事情,感到無聊,。動中充滿敵意。即使有時候無人管,他們也想不起來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此外,他們推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吵吵鬧鬧——當然不是快樂的吵鬧,而是憤怒的、不順從的喧囂。 不過灰先生們並沒有親自去對付那些孩子們。現在,他們在這座大城市里布下了天羅地網,看起來網眼不但稠密,而且十分結實。即使最聰明的孩子也難以漏網。灰先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們為毛毛的歸來做好了一切準備。 從此古老的圓形露天劇場就變得空空蕩盪、冷冷清清了。 此刻,毛毛正坐在那裡的石階上等待著他們。她回到那裡已經整整一天了,始終那樣坐著,等待著。但是,卻沒有一個人來。沒有一個人。 太陽落在地干線上,物體的陰影越拉越長,天氣也開始變冷了。 毛毛終於站起來,她感到肚子餓得咕咕叫。現在誰也想不到給她送點吃的來,這還是從來沒有的事情。就連吉吉和老貝波今天也一定把她給忘記了。毛毛想,這肯定是一個疏忽,一個令人不愉快的偶然,明天會弄清楚的。 她下了台階,向烏龜走去,烏龜把腦袋縮在殼裡正在睡覺。毛毛蹲在它跟前,木好意思地用手指在龜甲上敲了敲,烏龜伸出腦袋看了看毛毛。 “請原諒,”毛毛說,“很抱歉,把你弄醒了,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今天整整一天,我的朋友們一個也沒有來?” 龜甲上出現一句話:“現在不會有人來了。” 毛毛看清了,卻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那好吧。”她把握十足地說,“反正明天會弄清楚的,明天,我的朋友肯定會來的。” “再也不會有人來了。”這是烏龜的回答。 毛毛呆呆地對著角甲上的那幾個模糊不清的字母凝視了半天。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終於不安地問道,“我的朋友們出了什麼事?” “都走了。” 毛毛搖搖頭。 “不,”她輕聲說,“這不可能。一定是你弄錯了,卡西歐佩亞。昨天,他們還都來參加我們的大集會,會上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呀!” “你已經睡了很久了。”這是卡西歐佩亞的回答。 毛毛想起來了,侯拉師傅曾經說過,她必須像地裡的種子那樣睡上一個太陽年①。 當她表示同意時,並沒有想到那可能是多長時間。現在,她想起來了。 “我睡了多長時間呢?”她低聲問。 “一年零一天。 毛毛過了半天才明白這個回答的含義。 “可是,老貝波和吉吉,”毛毛斷斷續續地說,“他倆肯定還在等我!” “現在沒有人等你了。”這幾個字出現在龜甲上。 “這怎麼可能呢?”毛毛的嘴唇都有點兒顫抖了,“簡直難以置信,難道這一切就這麼完了嗎?——原來的一切……”龜甲上出現一個詞兒:“已成往事。” 毛毛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感到這個詞兒所包含的巨大分量。她的心情從未像現在這樣沉重。 “可是,我,”她不由自主地小聲說,“我還在這兒她真想痛哭一場,但卻哭木出來。 過了一會兒,她感到烏龜正在觸摸自己的一隻腳丫子。 “我在你身邊!”幾個字出現在充甲上。 “對,”毛毛勇敢地微笑了,“對,卡西歐佩亞,還有你在我身邊,我很高興。來,我們睡覺去。” 她抱起烏龜,爬進牆上的洞口,來到下面她自己的房間裡。藉著夕陽的微光,毛毛看到屋裡的一切同她離開時一樣(當時,老貝波將她的屋子又收拾過了)。但是到處都是厚厚的灰塵和蜘蛛網。 在那個用箱子板做的小桌子上,有一封信立著靠在鐵盒子上。信上也覆蓋著蜘蛛網。 信封上寫著“毛毛收”。 毛毛的心跳開始加快,她還從來沒有收到過信。她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著,然後才撕開信封,抽出一張紙片。 “親愛的毛毛!我已經搬家了。你回來以後,請馬上去找我。我非常擔。。你。你不在,使我很難過。但願你沒有出什麼事。如果你餓了,就去找尼諾,他會把賬單寄給我,我會全部付清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聽見了嗎?其餘的一切,尼諾會告訴你。繼續愛我吧!我也繼續愛你! 你永遠的上士”雖然吉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封信寫得既漂亮又清楚,但毛毛還是花了很長時間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完。她剛讀完信,最後一道日光就消失了。毛毛的心終於平靜下來。她托起烏龜,把它放在床上,讓它緊挨著自己。她鑽進落滿塵土的被窩,小聲說,“你瞧,卡西歐佩亞,我並不孤獨。 ”烏龜似乎已經睡著了。毛毛在讀信時清清楚楚地看到,這封信在這兒幾乎放了將近一年,這真是她沒有想到的事。她把信紙貼在臉上,現在她不再感到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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