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漫漫長夜

第5章 5

“我不喜歡那樣的標記,”馬蒂說道,透過汽車擋風玻璃向外張望著,“他們他媽的是誰啊,竟敢教我該怎麼做?” 他探出窗戶對司機吼道:“嗨,翻柵欄時別把褲子掛破了。你不會是想讓我穿著這身衣服翻過那面鐵絲網吧?” “我正是要你這麼做,馬蒂。在這條路上你得忘記你的衣服和那輪月亮,還得想想我們應該做些什麼。我說得對嗎?” 馬蒂從林肯車裡出來,抖了抖身體,讓自己的夾克更有型地罩在肩上。他提了提褲子,把S&W32手槍重新正了一下位,檢查了一下,確保褲口正好觸到鞋子頂部,線條流暢,沒有褶皺。 “嗯,我可不會去翻那道柵欄。要是有人來了怎麼辦?如果我站在這邊,我就可以看到你在那邊解手。要是我們兩個都到那個農民的地裡去可不是什麼好事,對不對?”

司機已經脫下了襯衫,解下了領帶,正在風車邊的金屬水槽裡擦洗身體。他把水灑在臉上和頸部,也用水擦洗著胳膊下面,盡量不讓自己的無袖內衣沾上水。他的皮帶上方被擠出了一圈適度的脂肪,但在脂肪下面則是許多舊日積累出來的堅韌肌肉。他可以用左手把馬蒂壓在風車的一個葉瓣上,用另一隻手刮臉,刮鬍子的時候嘴裡還能哼上一曲輕快的小調。他已經對馬蒂關於自己的背傷和好衣服之類的嘮叨厭煩不已,但仍努力把這些丟在一邊,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頭的活上。 “知道嗎,馬蒂,我在想這個水槽大概有一米深二米半寬。我們可以把這警察扔進去,壓上重物讓他沉下去,這樣幾天之內沒人能發現他。你能把他拖到柵欄這兒來,幫我把他弄進去嗎?” 馬蒂正在林肯車的後輪附近弄水。 “得先讓我把我的夾克和褲子脫了才行。跑這趟路前真該在那條街另一頭的那家店前頭停下來,買上一套遠足服裝。在那種地方買東西簡直就像深入非洲最偏僻的地方打獵。你曾去過那種店嗎?”

“馬蒂,你要脫什麼就脫吧,然後他媽的來給我搭把手。這整趟路就像往非洲跑了一趟長途旅行。” 馬蒂脫掉了褲子和夾克,把衣服疊好掛在了車門上。現在他身上只穿著及膝的黑短襪、鞋子、條紋拳擊短褲、襯衫還有領帶。他把領帶折進了價值八十美金的襯衫裡,又把襯衫捲進了短褲的褲帶裡。 “該死的,他太重了。我拖不出來。你還記得我的背弄傷了吧?嗨,那兒發出的是什麼聲音?” “我不知道。也許是郊狼吧。我從沒聽過郊狼叫,所以不能確定。”司機搖搖頭,從柵欄另一邊翻了回來。 他們兩個,主要是司機,把警察舉起來弄過了大門,把他扔在了牧場道路上,他的身體發出沉重的悶響,腰帶上的鑰匙也丁當作響。馬蒂右手提著自己的S&W32手槍,這就使得他的另半邊身子完全沒了用處。他掙扎著翻過大門,落在了另一側。

“哎呀,我們忘了他的槍。我們怎麼能那樣呢?瞧,那是一把點四四口徑的羅傑·黑鷹牌手槍。在槍裡塞滿子彈你就能像辣手神探一部在美國風靡七十年代的影片,譯名為“辣手神探奪命槍”。這套影集以伊斯特伍德飾演的警官哈里·卡拉漢的辦案經歷為主線,串聯起多個警匪間鬥智斗勇的偵破故事,系列共分五集,從一九七一年的第一集到一九八八年的最後一集,跨度將近二十年,且分別由不同編導完成。那樣'砰砰'開槍;子彈穿過滿是汽油的汽缸。” “好了,別管那警察的槍了——我們不需要它——去找些石頭來把他沉到水里。” 他們在草叢裡搜來找去,從這兒找幾塊大石頭,從那兒撿幾塊小石頭。 “你覺得這裡有蛇嗎?哎,我可真是怕蛇怕得緊。它們能把我嚇得屁滾尿流,光是想一想我就要吐了。”馬蒂一邊搬放小石頭一邊說。 “這些狗娘養的東西比那些說話滑稽的小鎮警察還討厭。這個國家裡是有巨蟒的,對吧?”

“我想沒有,馬蒂,”司機咕噥著,搬起了一塊四十磅的石頭,“它們在叢林裡,在南非或別的什麼地方。” “好吧,這兒最好沒有蛇,不然它們就死定了。我討厭蛇。你有沒有想過被蛇咬死會是什麼樣的情形?一隻畜牲把你纏得緊緊的,盯著你的臉,準備一口把你的腦袋吞下去。我曾經夢見過自己那樣死掉。這些石頭應該足夠我們把那個警察沉到水里去了吧?” 他們舉起警察的身體,把他擱在水槽邊上。警察抽搐了一下,然後發出了一聲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上帝呀,馬蒂,他還沒死!” “噢,不,他死了。”馬蒂一把抓住警察的頭髮,把他的頭往回扯,朝著他的脖子和身體相連的關節處開了一槍,槍是消音的,只發出了“砰”的一聲悶響。他鬆手讓警察的頭重重地朝前落了下去,他的頭髮差不多碰到了水面。 “現在他死了,對不對?拿你的屁股打賭他已經死了。再也聽不到討厭的'你倆'了。確實如此,對吧?”

司機做了個深呼吸,抬頭看看馬蒂心愛的月亮,然後把警察放進了水里。 馬蒂檢查了一下水槽邊:“看不到他的,對不對?” 司機開始托起石頭,把它們放在警察的胸口。之後又在他的腿上和頭上放了更多的石頭。 “他肯定會把第一頭向下看的奶牛嚇得屁滾尿流,對吧?”馬蒂穿著拳擊短褲站在一邊往黑色的水里看,瘦骨伶仃的腿矗在褲子下面。 “把他的槍扔進去,馬蒂。” 在大路的遠端亮起了光。 “翻過柵欄到車裡去,”司機說道,“動作快點!” 當燈光還在一公里半以外的時候,馬蒂就已經穿上了褲子。司機在系領帶。一輛十八輪的卡車漸漸開近了,然後轟鳴而過,駛上了九十號公路,燈光拂過了司機的身體。 馬蒂已經在車裡了,他開口說道:“那個貨車司機可能認為我們是同性戀,正在這兒乾事呢。”

司機溜進了車,問道:“我們還得走多遠?”他打開前燈瞄了一眼自己的手錶。 “上帝,已經過了兩點了。我們得走了。” 他們回到了大路上,再次向東行駛,此時馬蒂看著地圖說道:“我們還好啦。再開大約七十二公里就能到克里爾塞格諾,接著再開二十四公里就行了。前頭道上的那些燈光肯定是瑪法。不管怎樣,一個鎮怎麼起這種名字呢?……天哪,看看我的鞋。我們離開洛杉磯前一小時剛擦過的,看看它們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 他把鞋子舉起來對著裡燈:“這鞋子要三百美金呢。你見過糟蹋成這樣的鞋子嗎?” “把燈關上,馬蒂,開著燈幾乎什麼都看不清。”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處理掉這些貝瑞塔槍?我手裡的槍火力更猛,這能讓你感覺好點兒吧?”

“當我們到達我們要去的地方時才能處理掉。” 馬蒂正彎腰試著鞋子:“你覺得我們要再過多久才能到?” “你剛剛自己說過還有七十二公里。” “是啊,我是這麼說過。也不用很久,對吧?” “是的,馬蒂,不用很久。” “然後我們'砰砰'地開幾槍,就能重返文明世界了,是吧?” “沒錯,馬蒂。我們可以回到洛杉磯,回到文明世界裡去,即使你能在那兒看到月亮,也不可能看到那麼好的月亮了。” “溫切爾,你就像一棵該死的木餾油灌木:它的油淌到哪兒,哪兒就沒有活路。”布魯·格林費斯正在一家阿比利旅館的房間裡穿上夾克。 那是一九六七年的紀念日,距溫切爾獲得兩對的所有權尚有二十年多一點的時間。他揮了揮環繞四周的香煙和雪茄燃出來的煙霧,想要找出一塊乾淨的方寸之地以供呼吸,但還是失敗了。房間裡的空氣幾乎和布魯英語中blue有藍色、憂鬱、曖昧的涵義。的名字與思想一樣曖昧不清。

溫切爾拉了拉一根背帶,抬起頭來:“你輸了多少,布魯?” 男子搖了搖頭,走出門去。溫切爾在電梯附近趕上了他。他們站在破舊不堪的佩斯利渦旋紋花呢地毯上,這地毯一度是紅色的,但現在已經被磨鈍了,呈現出一種污損的灰粉紅色,地毯上滿是污漬,還遍布著污跡——那些經過這裡、想在去別的城鎮前,或去幹更壞的壞事前留下大名之人的未遂之跡。 在布魯的右肩上方,得克薩斯的朝陽剛剛升起了一個時辰,火災逃生窗口離大堂地面有十米,陽光正斜斜地從窗口照射進來。灰粒的微塵在陽光裡載沉載浮,在電梯對面的一個房間裡,一個男人正和一個女人吵鬧不休。 溫切爾朝門那邊瞥了一眼,以為會有被驚擾了夜夢的人倦容滿面、踉踉蹌蹌地提著一個手提箱跑出來,但爭吵漸漸平息了下去,他可以聽到有人壓低了聲音,正激烈而緊張地談論著應由誰來付房費。

他從門口轉過身來,再次問道:“你輸了多少,布魯?分文不剩了嗎?” 布魯點點頭,按下了電梯的“向下”按鈕。 “玩兒了那最後一把後,輸得連搭公車的錢都沒了。”他需要沐浴一下,需要刮一刮臉,需要錢。他還需要阿布奎基美國新墨西哥州的最大城市。和他的妻子。 溫切爾遵循著最好的行家所遵守的習俗,從自己的左褲袋裡掏出一個票夾。在牌局中不能有慈悲心腸,完事後可以以路費的形式表現出一些憐憫。 “兩百塊能讓你對付過去,讓你回家嗎?” “你真是太好了,溫切爾。你知道這可幫了我大忙。” “我知道,布魯。很願意幫你忙。”溫切爾從自己的票夾裡抽出兩張一百美金的鈔票,蹺起拇指指向他們先前出來的旅館房間,說道:“有一次羅斯科·麥克曼因在福特沃斯也為我做了同樣的事,當時情況真的很糟,我也腦袋發昏。有時候牌運會一直走下坡路,發到的牌沒什麼好貨色,而補牌更是一塌糊塗,而你則一路跟進,開始追牌,自己明知道是浪費時間還是執迷不悟。這種事在每個人身上都會發生,不管你玩牌玩得有多好或多有心眼。就像他們說的,Mala Suerte西班牙語,意為壞運氣。。”

“這詞什麼意思?” “霉運。” 他把錢遞給布魯時電梯正好來了。 “多保重,布魯。也許我們還會在別的什麼地方相遇的。你有沒有去過瑞多蘇參加勞動節比賽?那兒有大把的錢和大批傻帽。在那兒不按常理出牌的比按常理出牌的要多。是個讓你翻本的機會。” “我不知道,溫切爾。”布魯斜倚著電梯門,撐著門不讓它關上。 “我很理解這牌戲中的技術活,但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有這種性情,指的是這份心。有些狗不會打獵,不是嗎?也許我就是其中之一。有什麼建議嗎?” “誰知道呢?”溫切爾答道,手插在口袋裡,靴子裡的一隻腳趾在地毯上碾來轉去,他低頭看著腳,說道:“我想一個男人必須得自己想出這問題的答案;沒人能給出答案。我唯一的建議就是我所遵循的一條規則:如果你資金緊缺了,就離我們昨晚玩的那種無限制牌戲遠一點兒。那太容易讓人翻不了身了。我想這事兒你可能已經體會到了。” “我想知道一件事,溫切爾。玩最後一把時,我認為你手裡有一副葫蘆,當時你手裡真的有,還是只是在虛張聲勢?” “我是有一副葫蘆,布魯,是在補一張牌時補上來的。”溫切爾說了謊,不想讓他感覺更糟。 “從頭到尾我的牌就比你的好,我猜你手裡最多有三張同號牌。你沒叫高我的賭注是對的。不然我會叫牌並再叫高你的賭注,我會叫到最高的。” 布魯踏進了電梯,挺直了肩,整了整自己那件破損的棕色外套上的寬翻領,開口說道:“不管怎樣,我也確實沒什麼錢來叫高賭注了。你這該死的傢伙真是個撲克手,還讓人很難去怨恨你。就我所能看出來的,你打撲克時是誠實而全心投入的。我尊重這種玩法。” 電梯的門慢慢關閉了,布魯的身影慢慢變窄,窄到只剩下中間那麼一片,終於消失不見。那是溫切爾最後一次見到他。後來,有人說布魯放棄了撲克,成了一個房地產經紀人。一年之後,在阿馬里洛,羅斯科會交給溫切爾十張二十美金的鈔票。 “布魯給我的。我在阿布奎基撞見了他。他看起來相當不錯,並且說他欠你東西。他說當我們碰面時就把這錢交給你並向你問好,他還讓我告訴你,他希望你一切都好。” 在布魯坐電梯下到阿比利的大街上之後,溫切爾回到了那個他呆了最後那八小時的房間裡。羅斯科正像往常一樣休息著,隨手倒空了煙灰缸,他那時剛剛五十出頭,腰圍幾乎是自己身高的三分之二、年齡的十分之九。約翰尼德·安傑洛正一邊啜飲著一杯威士忌,一邊聽著無線電裡的新聞。 路德·吉本斯從浴室裡走了出來,說道:“你怎麼想呢,溫切爾?我們結束了還是怎麼的?只有我們四個人離開了,而我們都是堅如磐石的好手。” “我想是的,路德。給我兌現金吧。我想我會乘船到大斯普林美國得克薩斯州西部城市。去。鎮北的牧場主那兒有個星期二之夜的牌局,六點開始。正好有時間乘機睡一會兒,把自己弄乾淨,放鬆一下,好再玩幾手。” “嗨,溫切爾……”約翰尼德咧開嘴向他一笑:“我猜你一夜間搞到了大約一萬四或一萬五左右,大多數都是從那些個兩小時前被我們嚇跑的汽車商那兒弄來的。想在印地500在一九一一年開始的這項比賽,讓眾多的車手在橢圓型的賽道之上行駛八百公里之後決勝負。上押一些嗎?我給你下三比一的注,賭AJ佛依特和他的喜來登—湯普森專用車贏。離比賽只有四小時了。” “不用了,我想就這麼著吧,約翰尼。不管怎樣,多謝了。” 路德朝溫切爾微微一笑,說道:“除了撲克之外,你從來不在運動類游戲或其他東西上面下注,對不對溫切爾?我已經註意到了這一點。” 溫切爾微笑著說:“確實如此,路德。我只是在遵從我老爹數年前設定的許多規則之一罷了。” “你父親是做什麼的?” “邊境巡邏人,但他喜歡打牌。”小巧的柯特式銀行家專用槍在溫切爾的靴子裡有點兒移位,他悄悄探到桌底,假裝是去拉直褲角的反折部分,偷偷地調節了一下槍的位置。 “他還在嗎?” 溫切爾搖了搖頭,一邊把自己的錢井然有序地放到不同的外套口袋裡。 “我很難過,他已經不在了。在一九四○年的時候,一個堪地裡蠟走私者在穿過里奧格蘭德時,把一把刀插進了他胸口。他已經掏出了左輪手槍,但第一槍打偏了,也沒時間開第二槍了。五秒鐘之後一個得州騎警就把那走私犯給轟飛了。” “你母親呢,還在世嗎?” “在的。她靠她家族在敖德薩附近的牧場生活。她是在我老爹被殺後遷到那兒去的,最後和那兒的一把手結婚了。他們看起來相處得相當不錯。我有時會到那兒停留一下,經過的時候也會問聲好。嗯,我準備去預熱一下我的車軸了。有人需要搭順風車到大斯普林嗎?” “我不去,”路德說道:“我要去達拉斯,要去那兒打一會兒高爾夫,再休息個一兩週,看看我老婆是否還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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