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恒河的女兒

第4章 第二部分-1

恒河的女兒 贝碧·哈尔德 7707 2018-03-21
貝碧現在回憶過去時,會奇怪自己怎麼會歡天喜地地度過了那麼叫人傷心的一天。貝碧不知道這是她痛苦和悲傷的開端,也不知道她的未來會怎麼樣。阿格瑞哈延①那個月的第十七天,星期三,貝碧結婚了。 星期三晚上,我結婚了。整晚我都在和朋友們、幾個當地的女孩,還有一個較年長的女人聊天。第二天是星期四,繼母說她不會選這麼不吉利的日子送我走。我不知道這事,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很快就一門心思做家務了,時不時地唱唱跳跳。那天,沒人流淚,繼母沒哭,我也沒哭。我無憂無慮,興高采烈,而且老是笑。下午洗完澡,開始穿衣服。我拉出一件長外套,舅媽看見了,便笑著說:“不,不,不是這件!你該穿紗麗①。”我不知道怎麼穿紗麗—這是我第一次穿。於是,我請舅媽幫我把紗麗係好。

星期五,鄰居家的一個女人來幫我理妝。結婚那天,也是她來幫我和我丈夫穿衣打扮的。之後,我們叫了輛出租車,我和丈夫坐了進去。我繼母、姨媽、弟弟也和我們坐在一起。我不知道我們要去哪兒,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那兒。我們坐下時,舅媽走過來,將一把大米和達西爾①放到我的紗麗上,輕聲告訴我,應該把這些東西送給母親,並且要說:“媽媽,這麼多年來您供女兒吃穿,照顧女兒,現在我拿這些來報答您。” 我按她說的做了。我說這些話時,爸爸開始哭泣。我看著他,眼淚也奪眶而出。這樣一來,爸爸哭得更厲害了。眼淚沿著他的臉頰往下淌,他抓住我丈夫的手說:“女婿,我把我女兒交給你了。現在,輪到你來照顧她。她是個沒娘的苦命孩子。” 出租車開動了。丈夫家離我家不遠,打車只花了三盧比②。車停下後,走來一個女人,拉著我的手,扶我下車。接著,她領我進了我的新家。人們擠作一團,給我糖,催我吃掉,但是我怕得張不開嘴。甚至舅舅和舅媽逼我吃糖,我還是不肯吃,只是盯著聚在一塊兒的人看。

下午,來了個女人,幫我打扮,往我頭上撒了幾把硃砂粉③。我只是安靜地坐在角落裡。人們聚攏來,想瞅一眼新娘子長什麼模樣,我便按舅媽說的,把頭蒙住。人們走近來看我,給我錢、器皿和其他禮物。接著,他們坐下來,開始吃東西。用餐完畢,外面有人大喊說,把新娘送出去。一個女人便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屋外人們坐著的地方。她遞給我滿滿一罐糖,說: “現在給每人發點糖。在每個人的盤子裡放兩塊。”我好緊張,雙手抖得厲害,糖總是掉。巴露①一直往下滑,我不知道頭是不是還蒙著,一時間手忙腳亂。 自始至終,舅媽要我把頭蒙著的指示都在耳邊迴響。一氣之下,我索性放下糖罐,把頭上的巴露理理好。所有人都開始大笑。我丟盡臉面,恨不得地上有條縫鑽下去,也顧不上糖罐了,逃進屋裡,不停地哭。人們開始取笑我的丈夫。 “哎呀,香卡,”他們對他說,“她完全就是個小孩子,你把一個小孩子娶回了家!你該怎麼應付這麼年輕的妻子呢?”帶我出去的那個女人走進屋,再次拉著我的手說:“跟我來,今天是過門的日子,新娘子得招待大家的。”於是我再次走了出去。不知怎的,這次我順利地招待了所有人。我感覺,當時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顫抖。等所有人吃完東西,就輪到我丈夫。他吃完後,舅媽說,我該吃他盤子裡剩下的。我堅持說,我想和她還有繼母一起吃,但繼母卻責備我說:“你知道的,我們不可能永遠都在這兒。以後你得待在這兒。靜一靜,去吃點吧。”繼母、姨媽和弟弟吃完後,立刻走了。

現在,只剩我和丈夫。我一直盯著他,想知道他要幹什麼,但是他一聲不吭。我靜靜地看著他。他在房裡忙活了一會兒,處理各種家務。接著,他在丘基上鋪了條毯子,示意我睡在那兒。我躺下,很快就睡著了。那晚突然驚醒,我發現他就躺在我身邊。我坐起來,心裡好害怕,後來,在地上鋪了條小毯子,睡在那兒了。 早上醒來,我發現丈夫家挨著一條水泥路,房頂舖的是瓦。房租是一百盧布—這是從扶我下出租車的那個女人口中得知的。她叫桑迪亞。我丈夫管她的丈夫叫哥哥。桑迪亞叫我妹妹,而我叫她姐姐。他們住在馬路對面,房子附近有個水龍頭,我可以去那兒打水。方便也得去那兒,因為我們自家還沒有廁所。桑迪亞姐姐告訴我,該管她的丈夫叫姐夫。 “你丈夫叫他哥哥,”她說,“只要他在,你就該把頭蒙上。”她丈夫很尊重我,只要我在附近出現,他會立刻離開。他有台草料切割機,從市場上買來草料,在家里切割好,再賣出去。和桑迪亞姐姐聊聊天,看著姐夫切割麝香草,白天很快就過去了,夜晚來臨,我又將充滿恐懼,我的心又要開始怦怦跳。我和丈夫睡在一張毯子上,但把頭扭到一邊。三四天過去,有一晚,他突然抓住我,拼命地把我往他懷裡拽。他把頭擱在我胸上,輕聲地對我說,他不喜歡這樣過日子,他再也不想這樣生活了,說著,便把整個身子壓到我身上。我害怕得大哭。但又想,這有什麼用?這樣大喊大叫只會把所有人都吵醒,於是我緊閉著眼,抿攏嘴,隨他胡來,我只是忍受著這一切。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去看桑迪亞姐姐。她看了我一眼,問出了什麼事。我告訴她,我想回父親家。然後我就回家,開始生火煮飯。在灶間無意中一抬頭,正好看到弟弟沿著小路朝我家走來。他一踏進房門,我就說:“我要和你一起回家。” “為什麼?姐夫在哪兒?” 我告訴他在房間裡,弟弟走進里屋,問我丈夫:“姐夫,怎麼了?貝碧怎麼這麼激動?” 香卡大笑:“沒什麼事。你姐姐還以為自己是個小女孩呢。”聽了這話,弟弟便轉身獨自回家了。他到家後,爸爸問: “去看你姐姐了,是不是?”弟弟回答:“是的,她很不開心,看到我時都哭了。” 爸媽心神不寧,一分鐘都等不及了,當天就衝到我們家。爸爸問香卡:“女婿,我聽說貝碧在哭。出了什麼事?”但是香卡一聲不吭。我說:“爸爸,我不想待在這兒。”

“好吧,”他回答說,“要不你們倆跟我一起回去待一陣子?”於是,我們跟著他們回去了。作為新女婿,丈夫在我家很受重視。他們為他準備了各種可口的飯菜。而所有人都在不停地解釋,讓我明白,自己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 兩天過去,該回家了。但我又開始亂發脾氣,說不願意回去。繼母被我惹惱了。我開始認為,也許待在夫家會更好些。在爸爸家裡,所有的活兒都得我幹,還沒人領情。至少,在丈夫家裡不是這樣。在那兒,我想幹什麼就乾什麼,想什麼時候乾就什麼時候幹,從來沒人對我指手畫腳。想做飯就做飯,想煮什麼就是什麼,如果家裡缺我想要的,只要跟丈夫說一聲,他就會帶回來。我一有空,就跑到對面的桑迪亞家。她有三個兒子,有時,看著他們玩耍,我就很想和他們一起玩。有幾次我真的那麼做了。於是,我又變成了以前的貝碧,我們笑著,玩耍著,一起嬉戲。桑迪亞姐姐夫妻倆看到我這副樣子,經常會大笑。有這麼好笑嗎?我怎麼也搞不懂。我問桑迪亞姐姐為什麼,她便說:“你還這麼孩子氣。”聽到這話,我真的尷尬得要命。我不是孩子了,已經變成女人,從沒見過哪個女人會像我這樣跳啊玩啊。

回夫家後,大概過了兩個月,我突然感覺很不舒服,一連好幾天噁心反胃,沒法正常吃飯,吃什麼就吐什麼。桑迪亞姐姐問我有沒有來月經。我告訴她,結婚後只來過一次。於是她和我丈夫談了談,讓他帶我去檢查一下。但是丈夫不聽她的,於是桑迪亞姐姐決定親自帶我去,我們倆便一起去了趟政府醫院。我們在醫院來回跑,最後才知道,只有在星期二和星期五才能做孕檢,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到家,等到星期五,又跑了趟醫院。先填了張表,等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就進去接受一位女醫生的檢查。我癡癡呆呆地站在醫生面前。她問了很多問題,但我一個字也答不出來。醫生又問有沒有人陪著一起來,於是我告訴她我姐姐在,她就讓我把姐姐叫進來。 女醫生問了桑迪亞姐姐很多關於我的問題。接著,她轉向我,讓我躺到床上。我照她吩咐的做了,開始接受檢查。醫生把手伸到我胯間,在裡面摸來摸去,然後,轉身對桑迪亞姐姐說:“她懷孕了。”我一下子從床上坐起,嚇得啞口無言,但桑迪亞姐姐只是笑。回到家後,我不知道該和丈夫說什麼,但是桑迪亞姐姐對他說:“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猜對了。”

“什麼事?”我丈夫問。 “呃,你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糖給大家。”桑迪亞姐姐說。接著,她把醫生的話告訴了我丈夫和她丈夫。從他們的笑聲中,我能感覺到他們都很開心。兩天后,爸媽來看我,桑迪亞姐姐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們。繼母笑著對爸爸說:“你聽到了嗎?我們家就要多個小客人了!”但是爸爸看起來並不是很開心。他們在我家待了兩天,準備回去時,我無意中聽到爸爸對繼母說:“拉尼,她這麼小就懷了孩子,會不會有危險?”繼母沒生過孩子,但她從別人口中了解到不少,於是安慰爸爸: “不會的,不會的。她會沒事的。” 爸媽離開後,我就去打水。突然,我看見桑迪亞姐姐的丈夫站在我面前。而此前我一點兒都沒注意到,直到桑迪亞姐姐沖我大聲喊,我才意識到自己犯錯誤了。我忘了把頭蒙起來!姐姐瘋狂地沖我打手勢,指指她丈夫,又指指我的頭,我連忙放下罐子,把頭蒙好。就在這時,我看見爸爸的好幾個朋友走過來—他們正要去上班。幸虧把頭蒙起來了,否則他們認出我的話,又會開始同樣的話題。以前他們每天都議論。 “看,那不是哈爾德大哥的女兒嗎?”一個人說。另一個則會驚訝地問朋友:“他把女兒嫁到這兒來了?”還有人會插話說:“難道他什麼都沒打聽?怎麼會這樣呢?”

每次看到他們沿著馬路走過來,我都會跑進屋裡躲起來。我很害羞。有時,他們會沖我大聲叫:“嘿,姑娘。你就住在這兒,嗯?”但是我不會回答,只是扭過頭,不吭聲。我不知道這對爸爸有什麼影響,但是這些日子他確實不怎麼來看我了。他每天走同樣的路線去上班,但就算看到我,也經常望向別處,假裝沒看到。即使他和朋友或其他人一起走時,那人提醒他女兒在這邊,他也不會承認。我知道他是故意如此,所以特別傷心。我回家哭一場,或者去找桑迪亞姐姐談心。但是漸漸地,我意識到爸爸現在是想擺脫我:他已經把我送走了,事情就是這樣。他不想再讓我的問題成為他的負擔。 我經常逃到桑迪亞姐姐家,還有另一個原因。我們家夾在馬路邊的一棟大房子和一家餐廳中間。我覺得住在這麼一間被我們稱之為家的小茅屋裡是種恥辱。丈夫不在家時,各種各樣沿著馬路走過的人,都會朝房子裡瞅瞅,所以待在她家感覺會好點。

一天閒聊時,我對她說:“桑迪亞姐姐,我們去看電影吧?”她丈夫平時是不允許她出門的,但這次,因為我在場的緣故,他同意了。他待我就像待自己女兒一樣好。他給了桑迪亞姐姐一些錢,說:“去吧,去電影院吧。”現在輪到我去征求丈夫的意見了—但是他還沒好好跟我說過話。早上睡醒了,我會為他泡茶,做好飯菜,他吃完就出門去上班。下午回來後,他直接去外面的水龍頭那兒,衝個澡,回家就躺下。即使我問話,他也不回答。他在不在家沒什麼區別,就算在,也感覺像是空氣。我告訴他,桑迪亞姐姐和我想去看電影,他只是笑,什麼都沒說。但是我一直糾纏著,最後他終於給了我錢。我想,要是事情由他決定的話,他永遠都不會帶我出去玩,更不許我獨自出門。等我從電影院回去,他拉著臉,氣沖沖地坐在屋裡,不肯好好跟我說話。我把吃的端到他面前,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後,就走開了。看他這副德行,也不指望他會在我生孩子時到醫院陪伴了。

我的肚子一天天變大,我開始有點擔心。把心事告訴桑迪亞姐姐後,她說,該讓香卡帶我去醫院。我告訴她:香卡不會帶我去。每個人都說我該去看醫生,卻沒有一個人願意陪我去,最後,我決定自己去。一開始,沒人相信我懷孕,但檢查結果出來後,他們才知道我肚裡的孩子已經七個月大了,於是護士給我打了一針。我回家後,沒那麼擔心了,因為我明白,我現在所經歷的事,每個女孩子都會經歷。 人們告訴我父親,我已經懷孕七個月,得給我吃薩德哈了。我不知道薩德哈是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吃這玩意兒,但是我很開心,因為爸爸和繼母來接我回家,還去市場買了大魚大肉、蔬菜和各種好東西。他們還給我買了件紗麗和寬鬆的上衣。這時,我姨媽也帶著三個女兒來了。繼母按他們所說的,把米飯布丁①放在碗裡,找籃子把碗罩上,又拿來一個蔬菜籃,把蔬菜放到地板上,再把籃子倒扣在米飯布丁上。 繼母讓爸爸去洗澡,但他說:“先把貝碧的事忙完,我們就能看到結果了。”她把七種蔬菜和米飯布丁放進盤子裡,接著又讓我去穿紗麗。我穿著紗麗回到房間,彎腰去摸爸爸的雙腳,但他卻往後一縮。我一驚,站了起來。爸爸看著繼母說: “接受孕婦的問候不太好。你不知道她懷的是蛇,是蛙,還是神。”姨媽聽了,也不願接受我的問候。她說:“坐下吧,今天你要先吃飯,我們得等你吃完了再吃。”我坐下吃飯時,繼母走過來,把蔬菜籃掀開,看看米飯布丁有沒有彎。如果彎了,就表示肚子裡的孩子是個女孩;反之就是個男孩。米飯布丁沒有彎,繼母喜出望外。 “是個男孩!是個男孩!”她大聲對爸爸說。爸爸也很開心,鄰居們聽說會生個男孩,似乎也很高興。 等我吃完,爸爸、繼母、姨媽和她女兒才坐下來用飯。爸爸對姨媽說:“姐姐,我很怕。但願這個年紀生孩子沒什麼危險。”姨媽罵爸爸胡說八道:“別傻了,不會有事的。”慶祝儀式進行到一半時,我丈夫突然要回家。多奇怪的舉動!所有人都勸他不要走。 “今天就留下吧,”他們說,“她剛吃過薩德哈,你怎麼能帶她回家呢?今天不能走。”他最後同意讓我留下來,自己卻無論如何都要走。 “你們過幾天把她送回去好了。”他說。我丈夫很古怪。他不懂禮儀,既不知道該怎麼對長輩說話,也不知道尊重他們。如果我提醒他要懂點禮貌的話,他只會兇巴巴地瞪著我。 第二天,姨媽和爸爸送我回了自己的家。路上,姨媽告訴我,不該在晚上出門,如果非要出門,也該由丈夫陪著。他們走後,我進了屋。但是屋裡臟兮兮的,我真想立刻轉身跑回去。才離開一天,房間裡就一團糟。丈夫全不講究個人衛生,從不好好刷牙洗臉。我討厭在他用過的盤子裡吃飯。我讓他刷牙,他也不理會我,但是卻能輕而易舉把乾乾淨淨的房子弄得一團糟。他永遠不會拿起掃帚掃地。如果我出門幾天,所有的餐具都會臟兮兮地摞在一起,等我回來洗。我時常都是很不情願地強迫自己踏進家門的,我只能告訴自己,只有男人才有這樣的權利。而不管和這個男人說什麼,就像跟聾子說話一樣白費力氣。 我懷孕已經八個月了,一天,我再也沒法忍受,便跑回了爸爸家。本以為能在那兒找到安寧,但剛回去,就听說舅舅病重:已經被診斷為肺結核。一聽到這消息,繼母就開始大哭,外婆也開始大聲咒罵舅媽,好像這全是她的錯。爸爸帶舅舅去看達加坡最好的醫生,舅媽拿著自家帶來的錢,支付醫藥費。 舅媽是我舅舅的第二個老婆,儘管結婚好多年了,卻一直沒生小孩。舅舅的第一個老婆有一次回娘家,過了很久都沒回來,於是舅舅又娶了一個。前一個老婆留下一個年幼的女兒和我舅舅一起過,但過了一陣子,小女孩硬要到母親身邊去,於是我舅媽便把她送走了。那之後,我舅舅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這就是外婆為什麼要詛咒舅媽。 那晚,我和弟弟吃完飯,有點昏昏欲睡。爸媽總是等我們吃完再吃。我正打盹,突然聽到爸爸對繼母說:“叫貝碧出來再吃點。”繼母說:“你幹嗎不自己去叫她?”於是,爸爸叫我出去,我說我已經飽了,但他堅持說:“過來,孩子,過來和我一起坐一會兒。”我每次回爸爸家都這樣。他們會對我特別親切,特別好,準備好東西給我吃。爸爸要是看我不是很想吃飯,就會在自己盤子裡留些飯菜,讓我餓了再吃。繼母也不甘落後,不管煮什麼,總會留一點兒給我。一天,我坐下來吃飯時,繼母問,我丈夫有沒有帶過魚或肉回家。我說有,但很少。繼母聽了,便罵了一聲吝嗇鬼,又夾了條魚到我盤子裡,說: “把這魚吃了。還覺得餓的話,儘管跟我說。”奇怪的是,他們一方面這樣愛著我,關心我,照顧我,給我吃的;一方面又因為關於我的各種小事而爭吵。繼母發起火來管不住嘴,什麼話都罵。最後,我實在受不了了,便說:“媽媽,我不想吃魚,也不想吃肉,如果我在這兒給您添了這麼多麻煩,還是離開比較好。”我準備打包離開,她卻攔住了我:“現在別走。如果非要走的話,至少等到下午吧。” “不,我不會再待下去,也不會再回來,在這兒給您和爸爸帶來了這麼多麻煩。” “惹麻煩的是你爸爸。” “爸爸是個好人,您也是個好人,所有人都是好人,但只要我一回來,你們就開始爭吵,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假裝要走,她又攔住了我:“至少跟你爸爸說聲再見再走吧。” “他人呢?”我問。 “去池塘邊了。把他叫回來,你就能走了。” “但是這樣就晚了,我得回去煮飯,打理家務呢……”話音剛落,我就看見爸爸回來了。繼母對他說:“看,她全都收拾好,準備回去了!讓她至少吃完飯再走啊。” “既然媽媽都留你了,為什麼不再多待一會兒呢?”爸爸問。 我說:“什麼?聽你們再吵嗎?你們倆的關係因為我鬧得這麼僵,我再也受不了了。天知道怎麼會這樣,但是我必須得走了。” 我本來還想說下去,可就在那時,姨媽的兒子跑了進來,哭著對媽媽說,舅舅去世了。媽媽大哭起來,外婆當場就暈了過去。爸爸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知該先照顧誰。他帶著媽媽,立刻趕到舅舅家裡。我留在家裡陪外婆。很多鄰居都來安慰她。我扶外婆坐下,在她額頭上灑了些水,但她悲傷不已,一直在號啕大哭。 爸媽趕到舅舅家時,屍體已經被抬到了屋前。繼母在舅舅腳邊坐下,大哭起來。舅媽的悲傷和繼母的不一樣。因為她沒生孩子,所有人都對她很冷淡,而且她對我舅舅確實沒什麼感情了。鄰居們已經打點好一切,準備把舅舅的屍體搬走。繼母被派去接外婆,好讓外婆能見兒子最後一面。但人們又說,不該把外婆帶來,看到兒子這副樣子,老人肯定受不了。於是,繼母只讓外婆遠遠地看了舅舅一眼,就把她帶進了屋。 舅舅沒有兒子,所以儀式得由姨媽的小兒子來主持。他為此把頭剃了。薩特卡亞節那天,他們都走了,留我一個人在家—因為爸爸把我留下來,說他一個人沒法應付兩個精神錯亂、悲傷欲絕的女人。 儀式一結束,我就出發回家了。到家後,我發現門被鎖住,就去了桑迪亞姐姐家。她看到我,驚叫道:“哎喲,你這麼快就回來了?我們剛才正談你呢,還以為你得忙完所有事才會回來。” “每天都吵,誰受得了?”我回答說,“本來很早就能回來,但我舅舅去世了,我只好在那兒待著。我家的門怎麼鎖了,你知道怎麼回事嗎?我怎麼進去啊。” “沒辦法。等香卡回來吧。” “能不能讓巴吉瑞斯去看看?我丈夫可能還在裝潢店裡。” 桑迪亞姐姐聽了,就讓她兒子去找香卡。 桑迪亞姐姐是孟加拉人,她丈夫是比哈爾人,所以她跟她孩子、丈夫都說比哈爾語,跟我說孟加拉語。沒過多久,巴吉瑞斯拿著鑰匙回來了,說在店裡找到了我丈夫,說我回來了,我丈夫便把鑰匙給他,把他打發了回來。我拿了鑰匙回家。一打開門,眼前的景象讓我頭暈目眩:房間佈滿灰塵泥土;廚房的地面上全是老鼠洞,那是老鼠在泥地上挖洞做窩的結果;所有的餐具都用髒了,摞成一堆,風乾的食物粘在上面,結成塊。太可怕了!我羞愧不已,無法忍受,跑去桑迪亞姐姐家,把頭往牆上撞。她問我出了什麼事,我告訴她:“姐姐,過去看看我家變成了什麼樣子吧。” “我知道,”她說,“不用去看我就知道。家裡沒女人就會這樣。”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發現他經常好幾天都不洗澡,還拿用髒了的器皿煮東西吃。” “為什麼非得有個女人才能保持乾淨呢?男人至少也應該把燒菜吃飯的地方弄弄乾淨吧。” 姨媽來看我,我便對她說:“看看,看看我家都成什麼樣子了。” “親愛的孩子,”她對我說,“一切都掌握在你手中。你得和他好好談談。” “我試過了,但他就是不聽我的話。如果說得太多,他就會打斷我。我不知該怎麼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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