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戈特先生來找過你了嗎?"鳳兒問。
"來過。他剛走了十五分鐘。電影好看嗎?"她已經在睡房裡把煙盤子擺好了,這會兒正在點煙燈。
"情節很悲傷,"她說,"不過色彩很艷麗。維戈特先生來幹什麼?"
"他要問我幾個問題。"
"關於什麼?"
"種種事情。我想他不會再來煩我啦。"
"我最喜歡好結局的片子,"鳳兒說。 "你準備好抽煙了嗎?"
"對。"我在床上躺下,鳳兒動手用煙簽子打煙。她說道,"他們把那姑娘的頭砍了下來。"
"砍頭,那未免太荒唐啦。"
"那是在法國大革命時期。"
"哦。是一部歷史片。我明白了。"
"儘管是歷史,可還是很叫人傷心。"
"我可不能替歷史人物去多擔憂。"
"還有她的情人——他回到他那閣樓上去——他很痛苦,寫了一首歌——你瞧,他是個詩人。沒有多久,那些砍掉他女朋友頭的人,大夥兒全唱起他的歌來。那就是《馬賽曲》。"
"這聽起來和歷史事實不太相符,"我說。
"他站在人群邊上,聽他們唱。他看上去很痛心。在他笑的時候,你知道他更為沈痛,他是想起了那姑娘。我哭得很厲害,姐姐也哭啦。"
"你姐姐嗎?我不相信她也會哭。"
"她是很容易感動的。那個討厭的傢伙格蘭傑也在那兒看電影。他喝醉了,不停地哈哈大笑。但是那部電影一點兒也不好笑。它很悲慘。"
"我可不責怪他,"我說。 "他有件事要慶祝一下。他的兒子脫離危險啦。我今兒在大陸酒店聽人家說的。我也喜歡好結局的片於。"
我抽完了兩袋煙後,向後平躺下來,把脖子靠在皮枕頭上,一手擱到了鳳兒的大腿上。 "你快活嗎?"
"當然啦,"她隨意地說。我也不配聽到一個比較鄭重的回答。
"就像過去那樣,"我撒謊說,"一年以前。"
"是呀。"
"你好久都沒有買頭巾了。明兒乾嗎不出去逛逛店舖呢?"
"明兒是節日。"
"哦,對啦,一點兒不錯。我忘啦。"
"你還沒有拆開那封電報哩,"鳳兒說。
"沒有,我連這個也忘了。今兒晚上我不想去想到工作。現在要發什麼出去也太晚啦。再跟我談談這部電影吧。"
"晤,她的情人想把她從監獄裡救出去。他偷偷送進去一身小伙子的衣服和一頂男人的便帽,就像監獄看守戴的那種,可是她剛走出監獄大門,她的頭髮全技下來了,那些人就大聲喊道,Unear lstocrate,unear lstocrate.我想這是情節中的一個錯誤。他們應該讓她逃走的。那一來,他們倆就會靠了他的歌賺上很多錢,他們會到國外,到美國去——一或者到英國去,"她補上了"英國",自以為很調皮。
"我還是來看看那封電報吧,"我說。 "但願上帝保佑,我明兒不必上北方去。
我想安安靜靜跟你待在一塊兒。 "
她從許多美容霜瓶子之間取出了那封電報,遞給我。我拆開讀道:"來信已再加考慮。正在像你希望的那樣採取不合邏輯的行動。已通知律師開始以遺棄為由辦理離婚手續。願上帝保佑你——你親愛的海倫。"
"你得回國去嗎?"
"不是,"我說,"我不必回去啦。我來把電報念給你聽。這才是你的好結局哩。"
她從床上跳起來。 "這可好極啦。我得去告訴我姐姐。她會非常高興的。我要對她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第二位福萊爾太太"
在我對面的那個書架上,《西方的任務》赫然豎立在那兒,像一張六英寸的相片——一個留著板刷頭的年輕人,腳邊有一條大黑狗。他如今不能再害誰了。我對鳳兒說道,"你很想念他嗎?"
"想念誰?"
"派爾。"多麼奇怪啊,就連到現在,甚至對鳳兒,我還是叫不出他的名字來。
"請問,我可以出去嗎?姐姐聽到這消息會十分興奮的。"
"你有一回在夢裡提到派爾的名字。"
"我根本不記得我做過夢。"
"你和他在一塊兒本來可以做很多事情的。他還年輕。"
"你也不老啊。"
"摩天大樓。帝國大廈。"
她稍微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想看看切達峽谷。"
"那可不是大峽谷。"我把她拉到床上。 "我很抱歉,鳳兒。"
"你有什麼要抱歉的?這是一封好極了的電報。姐姐……"
"好,就去告訴你姐姐吧。可是先親親我。"她的興奮激動的嘴掠過了我的臉。
她一溜煙走掉了。
我想起了那第一天,在大陸酒店,派爾坐在我的身旁,他的眼睛盯著街那邊的冷飲鋪。自從他死後,我倒是事事如意,但是我多麼盼望世界上有一個人,我可以對他說我很抱歉。
(1952年3月-195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