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姐姐的守護者

第3章 安娜

姐姐的守護者 朱迪·皮考特 7724 2018-03-21
小時候,我覺得最神秘的事情不是"小孩怎么生出來",而是為什麼要生。製造娃娃的技術性問題,我懂--我哥哥傑西曾提供給我那方面的資料,不過,那時我就確定他聽來的有一半不對。當老師轉身,班上其他跟我一樣大的小孩都忙著在教室的字典裡找"陰莖"和"陰道"的解釋時,我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不同的細節上。例如,為什麼有些媽媽只生一個小孩,而有些家庭的繁殖力似乎特別強。或者學校里新來的女同學席多娜告訴每個願意聽她講話的人,她的名字是以她父母度假時製造出她的地方來命名。 (我爸爸以前常說:"幸好他們不是去澤西城度假。") 現在我十三歲了,發現這種原因更加複雜:一個八年級女生因為肚子大了而休學;一個鄰居故意受孕,因為她希望能因此阻止她丈夫訴請離婚。我告訴你,如果今天外星人登陸地球,研究地球人為什么生小孩,他們的結論會是:大部分人都是在無意中製造出小孩,或因為他們在某個夜晚喝多了,或因為避孕措施並非百分之百可靠,或因為其他一千個很難令人信服的理由。

我出生則是因為一個特殊的理由。我出生不是灌進廉價酒的結果,不是由於滿月或一時頭腦發熱。我之所以會出世,是因為一個科學家設法將我媽媽的卵子和我爸爸的精子結合起來,創造出一個特別寶貴的基因原料。事實上,當傑西告訴我,娃娃是怎麼來的,我一點也不相信。我決定問我爸媽事情的真相,我得知的比我預期的多。他們要我坐下,告訴我正常小孩是怎麼來的那一套,他們也解釋他們特別選擇我這個小胚胎,是因為我可以拯救我姐姐凱特。 "我們因此更加愛你。"我媽很肯定地說,"因為我們知道我們會得到什麼樣的孩子。" 不過,我仍然存疑,如果凱特身體健康,情況會怎樣?很可能我還在天堂飄浮,或者在某個地點等候一個身體附著,預備被發配到地球一段時間。當然,那樣的話我就不會成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你懂了嗎?我和其他自然受孕的小孩不一樣,我不是因為意外而來到人間。如果你的父母因為一個理由孕育你,那麼,那個理由最好一直存在。因為,那個理由要是不存在了,你也沒必要存在。

當舖裡可能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可是那裡也是個充滿故事的地方。出了什麼事必須典當一件依舊光艷如新的鑽石飾品?誰這麼急需用錢,連一個少了一隻眼睛的玩具熊也要賣?走向櫃檯時,我懷疑老闆會不會看一眼我要典當的項鍊,然後問我同樣的問題。 站在收銀台前的人,鼻子形狀像蕪菁甘藍菜,眼睛深凹。我無法想像,他能看得足夠清楚,以執行他的任務。 "你需要什麼嗎?"他問。 我拼命穩定心神,才不至於轉身走出門外,假裝我是搞錯了才進來的。唯一使我鎮定的是,我知道我不是第一個站在這個櫃檯前,拿著自己從來沒想過會與它分離的東西的人。 "我有東西要賣。"我告訴他。 "你要我猜是什麼嗎?"

"哦。"我吞下口水,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條有個小盒子鍊墜的項鍊。 "這是14K金的。"我竭力推銷,"幾乎沒有戴過。"這句是謊言,直到今天早上,我七年沒有拿下來。這是我六歲時,一次抽骨髓後,我爸爸給我的。他說,我給姐姐那麼貴重的禮物,值得擁有自己的貴重禮物。看到擱在櫃檯上的項鍊,我的脖子輕顫了一下,覺得光光的。 當舖老闆戴上眼鏡,那使他的眼睛看起來恢復了正常大小。 "我可以給你二十塊。" "美金?" "不是美金,是比索嗎?你以為是什麼?" "它值五倍的價錢!"我說。

老闆聳聳肩,"需要錢的人不是我。" 我拿起項鍊,打算完成交易,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的手指像救生爪那樣,緊緊箝住項鍊。我努力用意志扳開手指,弄得滿臉通紅發熱。彷彿過了一個鐘頭那麼久,項鍊才落進老闆攤開的手掌。他看著我的臉說話,語調溫柔多了。 "就說你搞丟了。"他送給我一個免費的建議。 如果韋先生決定把"怪人"這個名詞放進他的大字典裡,安娜·費茲杰羅一定是他找得到的最好定義。不只是長相,她瘦得像難民,胸部平得像飛機場,頭髮的顏色看起來像泥巴,點點相連的雀斑散佈在兩頰。讓我告訴你,別妄圖用檸檬汁或防曬霜淡化雀斑,或者更可悲的,用磨砂紙。沒用。上帝顯然在我出生那天情緒不佳,因為他把這些非常與眾不同的身體密碼,混進我出生的這個家庭需要的基因裡。

我爸媽試圖讓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但那隻是相對而言。事實上,我從來都不是個正常小孩。老實說,凱特和傑西也都不是。我想,或許我哥哥在四歲之前,凱特還沒被診斷出毛病的時候,曾在陽光下享受過他的童年。可是自從凱特發病,我們都忙著迅速長大,沒有餘力去回顧過去。你知道嗎,大多數小孩都以為他們和卡通人物一樣,如果一塊鐵砧掉下來,打到他們的頭,他們可以毫髮無傷地逃離人行道,繼續走。我從來不相信那種事。我怎麼可能那麼天真?我們的日常生活中,總在晚餐桌旁給死神留一個座位。 凱特是個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APL)患者。事實上,那並不完全屬實--現在她沒發病。不過那種病仍潛伏在她身體裡,就像熊在冬眠,不知何時會甦醒,發出怒吼。兩歲的時候,她被診斷出罹患這種疾病,現在,她十六歲。分子復發、粒細胞和靜脈插管,這些是我常翻查字典的字眼,即使我從來不曾在任何測驗的試題中看到它們。我是個同種異體捐贈者--兄弟姐妹間的完美配型。當凱特需要白血球、幹細胞或骨髓,來欺騙她的身體她是健康的,我就供應這些東西。凱特幾乎每次住院,我也要去報到。

那些都不算什麼,除了我自己告訴你的,其他你聽來的有關我的一切,都不必相信。 我正要上樓的時候,我媽從她房間出來,又穿著一件新的晚禮服。 "哦,"她轉身背對我說,"你正是我要找的人。" 我幫她把背後的拉鍊拉上,看著她轉身。我媽媽如果過的是別人的人生,她會更漂亮。她有一頭深色長發,鎖骨優美得像公主,可是她的嘴角老是下垂,好似她吞下的淨是苦澀的消息。她沒有多少自由時間,要是我姐姐身上出現淤青或流鼻血,我媽的時間表就得大幅度修改。有時間的話,她就把時間都花在藍飛服裝網上,荒謬地訂購一些她根本沒有場合可以穿出門的華麗晚禮服。 "你覺得怎樣?"她問。

晚禮服集合了晚霞的所有顏色,它的質料使她移動身體時發出沙沙的聲響,沒有肩帶,就是明星穿著走紅地毯的那種禮服--一點都不適合出現在羅得島上達比市郊區的房子裡。我媽媽把她的長發在腦後盤起,挽成髻。床上還有三件晚禮服--一件黑色緊身的,一件綴著橢圓形的玻璃珠,另一件似乎太小了。 "你看起來……" 很疲憊。這個回答卡在我的嘴巴里冒泡。 媽媽僵直地站著,我懷疑是不是說漏了嘴。她伸出一根手指,對我輕噓,然後把耳朵歪向敞開的門,"你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 "凱特。" "我沒聽到聲音。"

可是她不相信我,因為只要有關凱特的事,她誰的話都不信。她快步上樓,打開我跟凱特的房門,發現我姐姐正歇斯底里地坐在床上,就像她的世界又崩潰了。我爸爸是個業餘天文學家,曾試著向我解釋宇宙黑洞。他說黑洞具有強大無比的吸引力,能把所有東西都吸進去,甚至連光線也會被吸進它的中心。現在這種時候就彷佛出現了黑洞,不管抓住什麼,你終究會被吸進去。 "凱特!"媽媽撲跪到床邊地上,那愚蠢的晚禮服下擺在她周圍擠成一堆,"凱特,甜心,你哪裡疼?" 凱特抱著一個枕頭,淚如雨下。她淡色的頭髮被濡濕,一條條黏在臉上,呼吸過於急促。我凍住,呆立在房門口,等候指示:打電話給爸爸,打電話給九一一,打電話給錢斯醫生。媽媽還沒發號施令,緊張地等待凱特吐露她的情況。 "是貝斯頓,"她抽泣道,"他永遠離開賽琳娜了。"

這時,我們才注意到:電視開著。屏幕上一位金發帥哥盯著一個哭得像姐姐那麼淒慘的女子,然後走出房間,摔上門。 "你到底哪裡疼?"媽媽問,她依然確信凱特不只是因為劇情哭。 "哦!我的天啊!"凱特吸吸鼻子說,"你知道賽琳娜和貝斯頓經歷過多少波折嗎?你知道嗎?" 我放鬆下來,知道現在沒事了。在我們家,"正常"像一條太短、蓋不住整張床的毯子,有時候可以剛好蓋住你,有時候可能會害你冷得發抖。更糟糕的是,你永遠不知道這兩種情況會發生哪一種。我坐到凱特床邊。我雖然只有十三歲,卻已經比她高,經常有人誤認為我是姐姐,她是妹妹。在這個夏天的不同時段,她迷戀上這齣肥皂劇裡的主要男性角色,卡拉漢、懷爾特和萊姆。現在,我猜,她又迷上了貝斯頓。我自告奮勇地說:"還有遭綁架的驚嚇。"我對情節知之甚詳,凱特要我在她去析腎的時候錄下這幾集。

"她差點錯嫁給他的孿生兄弟。"凱特補充。 "別忘了他還因為船難死掉。"媽媽加入我們的談話,我想起她以前在醫院裡也會陪凱特看這個節目。凱特似乎終於注意到媽媽的裝扮,"你穿的什麼?" "哦。我想把它退回去。"媽媽站到我面前,讓我幫她拉開拉鍊。精美的郵購目錄會引發其他母親難以抑制的購買衝動,但對我媽而言,她可能把它當成一種健康休閒活動。我懷疑她到底是喜歡自己試穿過的衣服再穿到別人身上,還是喜歡不合適能退貨的機制。她認真地看著凱特問:"你確定你沒有不舒服嗎?" 媽媽離開我們房間後,凱特躺低了一點。我只能這麼形容--血色從她臉上迅速消失,她的臉色與枕頭一樣白。每次,她的病一重,她的臉色就更蒼白,我害怕有一天醒來,會完全看不到她。 "走開,"凱特命令道,"你擋住電視了。" 我走開坐到我床上,"只不過是下集精彩預告。" "如果我今天晚上死掉,我想知道我錯過了什麼。" 我拍鬆自己的枕頭,將它立起來,枕著我的頭。凱特和平常一樣換了個枕頭,這樣枕頭就不會硬得像石頭,她會不時有鬆軟的枕頭可以枕。她應該有較舒服的享受,因為她比我大三歲,因為她是病人,還因為月亮在水瓶座--總是有理由。我斜眼看電視,希望可以轉台看其他節目,但我知道希望渺茫。 "貝斯頓看起來像是塑料做的。" "那我昨天晚上為什麼聽到你對著枕頭低聲叫他?" "閉嘴。"我說。 "你才閉嘴。"凱特對我微笑,"他可能是個同性戀。真浪費,枉費我們費茲杰羅姐妹都……"她突然頓住,整個人痛苦地縮了一下。我翻身對著她,"凱特?" 她揉揉她的腰背,"沒什麼。"是她的腎在折磨她。 "要我叫媽媽來嗎?" "還不用。"她把手伸向我們床之間。我們床之間的距離大約只有兩臂長,我們兩個都伸出手來就可以碰到對方。我也伸出手。比較小的時候,我們會握手搭橋,看看我們的手臂上可以放幾個芭比娃娃還能保持平衡。 最近我常做噩夢,夢裡我被切成好多塊,我想把自己拼回去,卻少了幾塊。 我爸爸說火會自己熄掉,除非你開窗給它燃料。我想我現在正在做的,差不多就是那樣。可是,我爸爸也說,當火燒到你的腳後跟了,你如果想逃,就必須打破一兩道牆。所以,當凱特吃過藥,睡著了,我拿出藏在床墊和封閉式彈簧之間的皮夾,走進隱蔽的浴室。我知道凱特會偷看我的東西,因此在拉鍊的鏈齒間夾了一根紅線,那樣就能知道是否有人未經我的允許偷看我的皮夾。不過,紅線雖然已經拉斷了,皮夾裡的錢並沒有減少。我擰開浴缸的水龍頭,那個聲音為我製造進浴室的理由,然後,我坐到地上數錢。 加上我從當舖換到的二十元,我有一百三十六元八十七分。還不夠,但一定會有辦法解決。傑西買他的舊吉普車時,他的錢也不夠兩千九百元,銀行貸款給他。當然,我爸媽必須在文件上簽字。我懷疑在同樣的情況下,他們可會為我擔保?我再數一次錢,以免鈔票奇蹟似的繁殖滋生。可是數學就是數學,總數仍然一樣。然後,我閱讀報紙的剪報。 坎貝爾·亞歷山大。我覺得這個名字傻透了。聽起來像是昂貴的酒吧調配出來的酒名,或是經紀公司的名字,可是你無法否認這傢伙過去的輝煌紀錄。 要去我哥哥的房間,你得先走出我家,他就喜歡這樣另類。一滿十六歲,傑西就搬進車庫的閣樓--那是完美的安排,因為他不想我爸媽看到他在幹什麼,而我爸媽也不真的想看。他用四個雪地防滑的深溝輪胎擋住通往他小窩的樓梯,那裡有一堵用紙箱圍成的小牆,一張橡木桌傾斜著靠在小牆上。我有時候想,傑西弄這些障礙物只是為了給他自己更多挑戰。 我爬過障礙物走上樓梯,感覺樓梯因為傑西的音響聲太大而震動。我大概敲了整整五分鐘門,傑西才終於聽到。 "幹嗎?"他只把門打開一道縫。 "我可以進來嗎?" 他想了一下,才退後讓我進去。整個房間是髒衣服、雜誌和吃剩的中國菜餐盒的堆積場,聞起來像汗濕的冰球鞋。唯一整潔的地方是放他特殊收藏品的展示櫃--捷豹的銀色吉祥物、奔馳的標誌、福特野馬跑車的馬圖騰。他告訴我,這些車蓋上的裝飾品都是他撿來的。我又不是笨蛋,當然不會天真地相信他的鬼話。 別誤會我的意思--我爸媽不是不關心傑西,傑西也不是個老闖禍、不可救藥的問題少年。我爸媽實在沒時間管他,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傑西不在他們的優先名單裡。 傑西不理我,回他的雜物堆另一頭,做他本來在做的事。我的注意力被一個燉鍋吸引--那是我們的廚房幾個月前消失的東西,現在它就坐在傑西的電視機上。有條銅管穿出它的蓋子,向下伸進一個裝滿冰塊的塑料牛奶罐,然後鑽入一個廣口玻璃罐。傑西或許是個處於違法邊緣的問題少年,可是他很聰明。我正要碰那個奇怪的玩意兒,傑西轉過身來。 "嘿!"他簡直像飛過沙發,打開我的手,"你會把冷凝管搞壞。" "我想嗎?" 他臉上浮現不懷好意的笑容,"那要看你想的是什麼。"他撬開玻璃罐,裡頭的液體滴到地毯上,"你嚐嚐看。" 這一鍋還在冒泡的黏稠東西,奇異地變成相當濃的私釀威士忌。一團熱火在我的肚腹間迅速奔竄,我倒到沙發上。 "好噁心。"我喘著氣說。 傑西笑著也喝一大口,不過他好像沒什麼反應。 "你要找我要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要找你要什麼?" "因為沒有人會爬來這裡作社交性拜訪。"他說著坐到沙發扶手上,"如果跟凱特有關,你一進來就會告訴我了。" "是跟凱特有關。可以算有點關係。"我把剪報塞到我哥哥手裡,它可以比我解釋得更清楚。他的眼睛掃描過剪報後,轉過來看著我。他的眼睛是最淡的銀色,有時候當他看著你時,你會驚訝得完全忘記你本來想說什麼。 "安娜,別去惹這種麻煩。"他苦澀地說,"我們都各如其分地扮演我們的角色。凱特是受難者。我是注定會失敗的人。而你,你是和平製造者。" 他以為他了解我,可是那得分兩方面來說--說到找麻煩,傑西正是個麻煩上癮症患者。我直視著他,"誰說的?" 傑西同意在停車場等我。這是我記得他願意幫我忙的少數幾次。我繞到建築物前面,那裡有兩隻奇形怪獸守護著大門。 坎貝爾·亞歷山大這號人物的辦公室在三樓。牆壁鑲嵌著母馬皮栗色的木板,當我踏上地板上舖的東方厚地毯,我的運動鞋陷進地毯裡一寸。秘書小姐穿的黑色高跟鞋,鞋面亮得我可以看到自己的臉映在上面。我瞄向自膝蓋以下剪掉的牛仔褲和我上禮拜無聊時用神奇彩色筆在上面作畫的Keds牌帆布鞋。 秘書擁有完美的肌膚和眉毛,以及豐滿的嘴唇,她正在用那兩片唇對電話那頭的聽眾尖叫,好像發生了兇殺案。 "你不能指望我對法官那樣說。你不想听克里曼大叫大嚷,並不表示我就必須……不,真的,加薪是因為我的工作做得非常好,以及我每天必須忍受一些鳥事。事實上,當我們在……"她將話筒拿離耳朵遠一點。我聽到電話已斷線的嗡嗡聲。 "混賬!"她低聲咒罵,然後似乎才發現我站在離她三英尺遠的地方,"有什麼事嗎?"她把我從頭看到腳,正在用常人的眼光對我評鑑,給我打第一印象的分數。無疑,她給我的分數不高。 我抬起下巴,假裝我是個很酷的女孩,"我和亞歷山大先生約好了。四點。" "你的聲音,"她說,"在電話裡,你聽起來沒這麼……" 年輕? 她不自在地微笑,"我們不接未成年人的案子,這是我們的規矩。我可以介紹你去見別的執業律師,他們--" 我做個深呼吸。 "事實上,"我插嘴,"你錯了。史密斯對惠特利、艾德蒙茲對婦幼醫院、傑洛米對天主教區團體,這些案子都牽扯到十八歲以下的當事人。這三個案件,陪審團都裁定亞歷山大先生的當事人勝訴,而那隻不過是去年的事。" 秘書對我眨眨眼。一抹讚賞的微笑慢慢在她臉上延展開來,好似她決定有可能喜歡我。 "我想起你跟他約好了,你何不在他的辦公室裡等呢?"她起身帶路。 這輩子即使每一分鐘都花在看書上,我也不相信我能夠看完坎貝爾·亞歷山大先生高高低低擺滿辦公室牆壁的所有書籍。我算了一下--如果一頁書大約有四百字,每本法律書籍有四百頁,書櫃每層有二十本書,一個書櫃有六層--哇!那就有一千九百萬字,而那隻不過是辦公室裡書的一部分。 我單獨在他辦公室裡等了好一會兒,注意到他的桌子很乾淨,你可以在他的吸墨紙上玩中國古代的足球--蹴鞠。他的辦公室裡沒有一張他太太或孩子的照片,連他自己的照片都沒有。但這個房間雖然十分整潔,地上卻有一個裝滿水的小缽。 我發現自己在給那缽水找理由:那是螞蟻軍團的游泳池,那是簡單的空氣加濕器,那是海市蜃樓。 我幾乎要說服自己相信最後一個理由,正傾下身想去觸摸它,看看它是不是真的,門突然打開來。我尷尬地從椅子上滑下去,使得我眼睛對眼睛,平視一隻走進來的德國牧羊犬,它瞥我一眼,便走到小缽前喝水。 坎貝爾·亞歷山大也走進來。他黑髮,至少和我爸爸一樣有六英尺高。他有個直角般的下巴,眼神像冰凍過了。他聳肩脫下西裝外套,掛到門後,然後從檔案櫃里拉出一個檔案夾,再走向辦公桌。他一直沒有正視我,不過他開始講話。 "我不會買女童軍餅乾。"他說,"雖然凱麗說你很頑固。"他說完,微笑。 "我不是來賣東西的。" 他好奇地瞟我一眼,然後按電話上的一個鍵。 "凱麗,"他在秘書回答後問,"我的辦公室裡是怎麼回事?" "我來僱用你。"我說。 律師先生放開內線按鍵,"我可不這麼想。" "你甚至還不知道,我是不是有案子要給你辦。"我上前一步,狗也上前一步。我第一次發現它穿著背心,背心上印著紅十字架,就像是可以背馱朗姆酒上高山雪地的聖伯納犬。我不自覺地伸手愛撫它。 "別那樣,"亞歷山大說,"法官是一隻看護犬。" 我縮回手,"可你不是瞎子。" "謝謝你告訴我。" "那你有什麼毛病?" 一出口我就想把話收回來。我不是看過凱特被幾百個粗魯的人問過這個問題嗎? "我有個鐵肺。"坎貝爾·亞歷山大簡短地說,"這隻狗能幫助我遠離磁鐵。現在請你幫我一個大忙,離開我的辦公室,我的秘書會幫你找別的律師……" 我還不能走。 "你真的控告過上帝嗎?"我拿出剪報,把它撫平,放在光潔的桌子上。 他臉頰上的一束肌肉抽動了一下,然後,他拿起那張剪報。 "我是控告普羅維登斯的天主教教區。我代表他們一家孤兒院的小孩提請告訴。他需要涉及胎兒細胞組織的實驗性治療,但教區方面覺得那違反第二屆梵蒂岡大公會議的決議。總之,新聞標題寫九歲小孩控告上帝視他的生命如草芥,比較聳人聽聞。"我盯著他瞧。律師承認:"狄倫·傑洛米想控告上帝對他照顧不周。" 彩虹也可能從中間斷裂,掉在他那張桃花心木桌上。 "亞歷山大先生"我說,"我姐姐罹患白血病。" "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不過即使這次我還願意控告上帝--我先澄清我不願意--你也不能代表別人提出訴訟。" 要解釋清楚,得大費周章--我的血必須不時輸進我姐姐的血管;護士必須壓著我,抽取我的白血球以備借給凱特;醫生說他們第一次抽取的量還不夠;我捐出骨髓後飽受淤青與嚴重的骨頭疼痛之苦;他們得打更多針,抽取我更多的干細胞,寧可多抽些,讓我姐姐有多餘的可用。事實是,我沒生病,可是我也可能病了。事實是,我生下來的唯一理由,就是做凱特的特效藥。事實是,即使是現在,他們已經作了一個關於我的重要決定,可是沒人問過我這個最該表達意見的人一聲。 要解釋的事情太多了,我只能言簡意賅。 "我不是要控告上帝。我是要控告我父母。"我說,"我要控告他們奪走我的身體使用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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