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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拿著剪刀奔跑(5)

“我整個一生都處在壓抑的狀態。我整個一生都在辛苦地工作,爭取與這種壓抑的狀態做殊死的搏鬥。 當我住在佐治亞州的開羅市,當時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我有一個黑人保姆,她的名字叫艾爾莎。她住在城市另一端的一個小屋子裡,小屋子非常寒酸。”她的手伸進口袋,掏出一隻香煙,含到嘴裡,動作優雅地將它點著。她把一團煙霧噴到空氣中。 “那時候,黑人都被叫做黑鬼。我知道'黑鬼'這個字眼很骯髒。這個字眼有蔑視,有仇恨。我知道,人人都喜歡用它來描述黑人,可是我也知道,艾爾莎不是黑鬼。”她頓了頓,直視我的眼睛:“你知道嗎,那樣形容黑人是錯誤的。”她走到房間對面,臉衝著牆壁:“我花了一生的時間,才發現我其實是個藝術家,”她的臉轉向我,“我也發現,我是一個女人,一個有著特殊需要的女人。當時,我媽媽卻壓抑我的需要,迫使我義無反顧,始終不渝地同她對我的壓迫鬥爭。我要鬥爭的還有你爸爸,他也把我壓抑得半死不活。在我的人生當中,我如今第一次感覺,我完全可以找回失去的自我。”

與其讓我在這裡聽這些廢話,還不如讓我聽一個老師說:南希的零錢可以買六個蘋果,每個蘋果四十五分錢,那麼請問,在南希的口袋裡,一共有多少個兩角五分輔幣? “所以,奧古斯丁,我希望你支持我和弗恩的關係,因為在我人生的這個階段,我不需要,我也不會接受任何牙齦。我已經花了好多年時間,用我整個人生來反抗這種壓抑,我希望我用不著和你再搏鬥一番。” 她長長地吐了口氣,閉上了眼睛,她的腦袋深沉地垂下去,下巴落到了胸口處。 看起來,我真該為她鼓掌才是,不過我沒有那樣做。 我說:“好吧,我我不介意,我不會干涉你們的。你可以給我五塊錢嗎?” 她露出了笑容:“希望我有五塊錢給你。沒問題寶貝兒,要是真有的話,我一定給你。去,把我的錢包拿來,讓我好好看一下。”

這是個陽光燦爛的周六下午。這一天,天空中零星漂浮著幾朵纖細的白雲,這一天的確是外出遊行的好日子。霍普和我把一些氣球吹脹,用彩帶繫起來。芬奇大夫穿著短褲和拖鞋,在房子裡走來走去,嘴裡隨意哼唱著歌曲:“夢想著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爸爸——”霍普喊道。 “戰斗在不可忍受的——” “爸爸!我想知道,你想讓我們把氣球係到你的帽子上,還是你的雨傘上。” 芬奇大夫走進了房間。 “我想讓氣球砌到所有的東西上。今天是快樂的日子,到處都應該有氣球。” 霍普滿臉笑容。 “好的。” 我吹起一隻黃色的氣球,交給了霍普。霍普在氣球上系上一條紅色的絲帶,把絲帶系在大夫那頂褐色皮帽的帽箍上。 “我們應該給他的帽子多系一些粉紅色氣球,”霍普說,“爸爸喜歡粉紅色。”

最終,我們吹了大約六十多只氣球,把它們係到大夫的帽子上,雨傘上,係到大夫長長的黑色羊毛外衣的釦子上。他想穿著這件衣服參加遊行,儘管天氣很熱。我們還把氣球係到自己的腰間,甚至把兩隻氣球係到阿格尼絲的胸前,一左一右,一邊繫著一隻。 “我不想就這樣走到人群中間,”阿格尼絲抱怨說,“再給我一些氣球,我得係到別的部位。我可不想光繫著這兩隻,像什麼樣子!” 大夫遠遠就听到了阿格尼絲的抱怨,他走進房間。他現在穿上了外衣。 “不,阿格尼絲,”他大聲說, “你就應該這樣繫著氣球出門。你是一家之母,是偉大的哺乳者,這就是氣球的象徵意義。” “行了,盡是胡說八道。”阿格尼絲說,“我才不買賬呢。” “我說過,你只能係兩隻氣球。它們是你的乳房鳥。”

“乳房鳥?太好玩了,爸爸,我喜歡這個叫法。” “真的喜歡?”大夫動了動眉毛,“那麼,你也應該在胸前系上兩隻氣球。” 半小時以後,芬奇大夫走出家門,衣服上系滿了氣球。他把綴滿氣球的太陽傘高高地舉過頭頂。繫著粉紅色絲帶的粉紅色氣球,從他的帽子上飄落下來。 霍普和我跟在後面,大約有幾步遠。我們舉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全世界的父親聯合起來!今天是全世界父親們的節日!我身上也掛滿了氣球,有的系在我的褲帶上。霍普只有兩隻氣球,胸口處各系一隻。 霍普的姐姐安妮跟在我們後面,還有她的兒子普比爾。安妮很惱火,她覺得參加這樣的遊行,是上了芬奇大夫的當。她拒絕系上“乳房鳥”,只在手裡拿著一隻氣球。而普比爾卻不含糊,六七隻氣球系在腳踝上,他小小的身體彷彿從地面上升起來似的。

再往後面就是納塔莉。她也同意系上“乳房鳥”,不過她堅持戴太陽鏡,還有一頂大帽子,這樣的話, 她的熟人就不容易在街道上認出她。 我媽媽走在隊伍的末尾。她看上去十分緊張,而且心神不定。她右手握著一隻白色的小氣球,左手夾著摩爾香煙。她和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樣一來,她看上去就像是個普通女人,偶然出來散步,又偶然揀到一隻白色的小氣球,就隨意地拿在手裡。我不知道她是為參與這樣的遊行隊伍感到羞恥,還是她的精神病即將發作,需要芬奇大夫為她實施治療。 “我今天感覺不太舒服,”她此前曾對我說,“我正在寫一首新詩,寫得很辛苦,讓我心力交瘁。” 我們這只隊伍沿著佩里大街前進,穿過了霍利爾廣場,到達了主街,又進入市中心。

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芬奇大夫用紅色的卡祖笛(一種玩具笛子),一路吹著意大利歌曲《來自天涯的男人》。 見到他的樣子,路邊的孩子們高興地尖叫起來,而大夫就會停下來,嘴裡“嗨,嗨,嗨”地打招呼,還把一張張油印的宣傳單交給他們的父母,上面寫著:“你們——情感不成熟的父親,對於孩子和社會是一種災難。”落款是:理學士芬奇,醫學博士。 孩子的父母禮貌地微笑著,看上去有些煩躁和懊惱。當我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就爭先恐後地把宣傳單扔進垃圾桶。我看到不止一位母親認真檢查孩子的手,確保他們的手指上沒戴著小徽章一類的東西。 對我來說,芬奇大夫組織的這種遊行,實在是叫人羞憤透頂,無以復加,以至於我都無所謂了。類似這樣的極端的觀念和行為,我已經能夠處之泰然了。

“請協助我爸爸教育全美國所有的父親,”我們經過圍觀的人群時,霍普情緒飽滿、慷慨激昂地呼喊著,“請加入'全世界父親協會'。只要我們團結在一起,我們就能夠治理好這個社會。” 我們曾偶然經過五、六個史密斯大學新生的身邊。他們倚靠在一座建築物旁邊,當我們的隊伍經過時, 他們竊竊私語,咯咯咯地訕笑起來。 “你們這些年輕的女孩們,天真的小姐們,你們當中,有多少人有一位強壯、成熟而亢奮的父親?你們當中,有誰想見識一下我的睾丸呀?”大夫大聲問,表情有些頑皮,有些滑稽。 女大學生們的微笑立刻消失了,我看到她們眼睛裡流露出幾絲恐懼。毫無疑問,儘管她們曾領受過各種提醒和警告,但這種情形還是讓她們防不勝防。

接下來,芬奇大夫嘴裡吹著口哨,帶領我們繼續前進。 有那麼一兩次,我們被警察在路上攔住。不過,當芬奇大夫向他們出示了駕駛執照,證明他是醫學博士時,我們就獲得允許繼續前進。這不能不讓我感到驚奇,似乎只要是醫療系統的人,你就可以擺脫麻煩,一路紅燈。 我媽媽落在後面了。她曾站在一家書店櫥窗前瀏覽。她還停下腳步,進了一家鞋店,試穿了一雙涼鞋。 “你出了什麼事嗎?”我問她。 “我和弗恩的關係現在很僵。我喜歡她,可她太虛偽、太做作,瞻前顧後,裝腔作勢。她有時候真讓我頭疼。弗恩是個傳統的那種女人。” “唉,想不到她原來是個臭婊子。”我說。 “行了,別這麼說她。”我媽媽語氣沉重地說,“這也是她丈夫埃德的原因,他根本不支持弗恩和我的關係,這就給她帶來了額外的壓力。她拒絕放棄他的家庭。可是,她的家庭成員年齡都不小了,都能照顧好自己。我的意思是,最小的女兒也和你的年齡差不多。”

“我知道了,戴爾德拉。我希望你把這個事情解決好。”我媽媽告訴過我,盡量別管她叫媽媽,而是叫她的名字。她更希望把我們想成是朋友,而不是母親和兒子的關係。這樣的關係更健康,也更成熟——她告訴我。 “謝謝你,”她說,“我也希望如此。”接著,她的神情愉快起來,“我是否告訴過你,我有一首詩歌被《美國人》雜誌選用了?” 芬奇大夫一家人的生活,並不只是遊行。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一邊聽最新流行的歌曲《女人的夏天》,一邊慢條斯理地梳理髮型。我剛剛用KMS 牌洗髮水洗了頭。我突然聽到了有人爭吵,聲音很弱,很模糊。它來自於其他房間,我不禁豎起了耳朵。我盡量忽略歌曲中的“越來越快的腳步,帶我去向何方”,飛快地辨別出個別爭吵字眼。

“傻×!”這是納塔莉的聲音。 緊跟著,“操她媽的傻×!”這是霍普的回應。 我立刻把唱針從唱盤上取下,走出了房間。我在過道裡躡手躡腳地潛行,隱藏在她們的房間外面。欣賞別人吵架乃至打鬥,可比聽《女人的夏天》過癮多了,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錯過的,我的臉上露出坏笑。 吵架是“六十七街”的本質和核心。如果說我們是釀造葡萄酒的葡萄園,那麼,吵架就是含有而難得的佳釀。 “不,霍普。這和你無關。您老是認為,他媽的什麼事都和你有關,為什麼?因為你太可憐了,你活得太不痛快了!” “閉嘴吧,納塔莉。你為什麼這麼具有攻擊性?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為什麼你這麼恨我?” 納塔莉惡狠狠地大笑起來:“你這是扯爛污,潑髒水,是純粹的自我轉移。是你恨我,不是我恨你,可你卻不承認,你這個被壓抑的婊子。” “我何必不恨你,納塔莉?”霍普惱恨地大聲說。 “少跟我來自我克制這一套!”納塔莉立刻反擊。 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我在心理學方面的詞彙暴風驟雨般地暴漲起來,除了自我轉移、自我克制,我還知道了自我壓抑、主動進攻,被動防禦、神經質、抑鬱藥、鎮靜劑什麼的。 除了互相稱呼對方的大名——比如婊子、妓女以外,芬奇大夫家裡的人還以他們強烈的求知欲,迅速吸收了弗洛伊德關於個體心理髮展的劃分理論,把它們收藏到辱罵對方的詞庫中。 “你還太嫩,還處在口腔期,你永遠也到不了肛門期。你最大的希望,就是到達肛門期,可你沒戲了! 你是個不成熟的、性冷淡的老處女!”納塔莉高聲尖叫。 “別這樣為難我,”霍普說,“別把所有的憤怒都轉移到我身上。” “你的逃避戰術根本不會奏效,”納塔莉提醒她,“我不會讓你從我這裡溜走。你不是對我有仇恨嗎? 那你就必鬚麵對我的質問!想躲?做夢!” 我看看附近那台大鋼琴,我回想起過去更加快樂的時光。就在上一周,芬奇大夫的一個病人——她名字叫休,患有慢性精神分裂症——為我們彈輕音樂作為伴奏,而納塔莉、霍普和我站在鋼琴旁邊歌唱:“我們的家園在哪裡?那是一塊最美麗的土地……”只要我們願意,休會長時間為我們彈奏,前提是我們不可以叫她的名字。她堅持讓我們叫她“芬奇博士”。 “你需要和爸爸談一談,納塔莉。你肯定是哪兒出了問題。我告訴你這一點,是因為你是我的妹妹,我愛你。你需要找爸爸看病,先在我這兒預約一下吧。” 我聽見納塔莉用力跺腳的聲音。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很擔心她會繞著樓梯拐進客廳,因為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就在她們房間的側面。要是她看見我,知道我在竊聽,我就倒霉了。謝天謝地,她的腳步聲很響, 不過不是進入客廳,而是把她的姐姐扭倒在沙發上。 “好啊,婊子,你快說啊!” “你放開我,”霍普說。我聽見她呼吸很困難,納塔莉可是個高大而強壯的女孩。 “快承認吧!” “納塔莉,快起來,我喘不過氣了。” “那你就去死吧。” 接著是一陣安靜,然後是霍普擠壓著嗓子,好容易發出的聲音:“好啦,好啦,我恨你。現在你高興了吧?” “呸——”納塔莉吐出了一口惡氣似的,“媽的!”她咚咚咚地跺著腳走出房間,走到樓梯上,“狗屎!”她站在樓梯口喊道:“你在情感上永遠也長不大,永遠!” 霍普大聲說:“納塔莉,我會想辦法給你弄個限制法令,把你看管起來。你現在失控了,我一定會那樣做的。” 納塔莉砰地關上了房門。 吵架結束了。 如果總分是十分的話,這場惡戰充其量只能打四分。或許是四分半。十分意味著警察的捲入,或者有人需要被送進精神病院。問題在於,在芬奇大夫家裡,爭吵一旦發生,其他人都不參與,而我偶然發現的一個有趣的規律是:人數越多,吵架就越激烈。 通常說來,起初只有兩個人為小事而爭論,譬如他們為選擇哪個電視頻道而爭執不下,隨即第三個人進入房間,看見兩個人在電視機前又吵又叫,他們決定讓第三個人發表意見,而且要採取明確的立場。就這樣,稍有不慎,別的人就不幸被捲入其中。 在芬奇大夫家裡,最精彩的吵架,往往有五個或五個以上的人參與。不過最後,爭執都會結束,喧鬧都會平息,那就是芬奇大夫的出面。譬如,吵架者會給醫生打電話,或者集體湧進他的辦公室。這是一群充滿敵意和殺氣的傢伙,他們首先驅逐芬奇大夫正在看的病人,有人會解釋說,這是“家庭危機”。而那些病人,不管他們有潛在的自殺傾向,還是患有多重人格分裂,都會被轉移到接待室,喝上一杯牛奶或果茶。與此同時,芬奇大夫扮演判官的角色,盡快解決家人的爭端。 芬奇大夫堅信,憤怒是大腦疾病的根源。他還認為,除非憤怒得以釋放,不然就會毀掉一個人。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的家裡經常發生吵架事件。由於吵架的規模和強度微不足道,所以他不但鼓勵大家唱歌、 跳舞、跳繩,還要學會發洩。 憤怒就像我們每天吃的漢堡包,它的結構複雜,內容豐富,比如有內省性憤怒、壓抑性憤怒、誤導性憤怒,還有憤怒的行為,憤怒的言語。如果人們不能恰當而及時地排解憤怒,他們就會健康受損,甚至很容易走向死亡。 所以,我們經常朝對方喊叫,這就像是一場比賽,而獎品就是大腦的健康。芬奇大夫經常說:“霍普最近表現不錯,她經常表達有益健康的憤怒。我敢保證,她正在告別肛門期,正在進入情感發展的下一個階段——生殖期。”這時,大家都挺恨她,不只因為她走起路來矜持而得意,而且不知不覺地,她居然在情感成熟方面遙遙領先了。 儘管芬奇大夫善於趾高氣揚地發洩憤怒,而且,他的男中音時而深沉,時而高亢,能夠有效阻止大家衝著他大喊大叫,但有時候,大夫本人也會成為別人“健康的發洩”的靶子。通常說來,這個人就是他的妻子阿格尼絲。 芬奇大夫和阿格尼絲結婚以來,似乎過去了好幾百年。當初,阿格尼絲遇見芬奇時,後者還是個年輕的醫學院的學生,外形瀟灑、前途光明。阿格尼絲則是個富有魅力的傳統型姑娘,信奉天主教。想必她當初嫁給芬奇大夫,是一時糊塗,缺乏遠見。恐怕她當初怎麼也想不到,芬奇大夫會把家庭鼓搗成如此局面。 阿格尼絲讓我想到了一輛老式卡迪拉克,它由於輕率而掉進偏僻的深溝,司機已經咽了氣,它只能不停地呻吟和掙扎,卻永遠無法爬到地面上。縱使地位顯赫,也無濟於事。通常說來,阿格尼絲只是躲在幕後, 要么一言不發,要么隨聲附和,要么無休止地掃地或看電視。她不是那種顯山露水的類型,似乎無聲無息地,永遠躲在舞台的角落裡。 所以,要是碰上她發起火來,肯定是令人激動的幸事。而且,她的火氣通常直指芬奇大夫。 原因是芬奇大夫有自己的情婦。實際上,大夫有三個情婦。大夫喜歡公開宣布:“阿格尼絲只是我的法律意義上的妻子,而在情感和精神上,我們並沒有結合在一起。” 阿格尼絲對此似乎不大介意,除非大夫膽敢當著她的面說這句話。或者說,大夫說這句話的時候,趕上他最寵愛的情婦——杰拉爾丁·佩恩小姐在場。 杰拉爾丁·佩恩小姐是個高大的女人,打個比方說,在女人當中,她就相當於一輛奔馳汽車。在我看來,她大約有六英尺高,肩膀寬闊,臉盤很大。當她進入房間時,小姐這個詞是不會進入我的腦海的。 大夫愛她,崇拜她,把她視為繆斯女神,十多年來一直如此。他和杰拉爾丁一起旅行,不停地更換汽車旅館。他們的愛情不是秘密。我們經常會開玩笑:“你能想像杰拉爾丁壓在他身上的情景嗎?她會把大夫壓扁的!” 杰拉爾丁很少到六十七街來,除非是藉著節假日或者特殊事件的掩護。阿格尼絲的表情很是冷淡,不過禮數周到。她從來不會忘記,自己才是大夫真正意義上的妻子,既是首任又是首席,無可取代。 不過杰拉爾丁離開以後,阿格尼絲的吼叫聲就會穿牆而出。 “我根本不在乎?笑話!”她的聲音從緊閉的臥室房門里傳出來。接著,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摔到牆上, “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對我這樣!” 芬奇大夫總是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他說阿格尼絲的憤怒完全是歇斯底里。他的臉開始變紅,他的眼睛流出淚水,有時候,他索性讓別人進入房間,觀察他的妻子歇斯底里的憤怒狀態。 “霍普!他大聲喊道,“ 快來看啊,你媽媽正在歇斯底里地發作呢,值得一看! ” 阿格尼絲繼續喊叫,不管是否有人出現在門口,探頭張望。她似乎陶醉於又哭又笑的狀態,而接下來, 出於某種原因,她漸漸安靜下來。有人指出,她看上去是何等神誌不清,因為她居然把床頭桌高高地舉到頭上。最後,她徹底恢復了平靜,並且和大家一起笑起來。 讓我久久地為之著迷的一種現像是:她總是不聲不響,不卑不亢,保持著作為大夫的妻子應有的尊嚴。她提到丈夫時,總是說“芬奇大夫”。她的嘴唇總是塗著口紅,哪怕在和芬奇吵架過後,把拋到天花板上的火雞殘體清洗乾淨,她也忘不了略施粉黛,紅唇如血,而且一貫如此。 芬奇大夫也可能對妻子大發脾氣。他會隨心所欲地吼叫,而阿格尼絲完全置之不理。大夫站在她的跟前,穿著肥大的短褲,黑色的短襪,黑色的皮鞋,揮舞著拳頭大喊大叫。阿格尼絲盡量避開他,走到壁爐前, 那裡擺著在聖母瑪利亞前做彌撒用的蠟燭。她握著指甲刀,一邊修剪蠟燭的燭心,一邊哼唱著詠嘆調。 有時候,吵架會產生一種節日般喜慶的感覺。 傑夫,他是大夫唯一的親生兒子,住在波士頓。他和馬薩諸塞州那些古怪的家庭成員保持著足夠的距離。不過即便如此,一旦他回到父母這裡,大夫家裡所有的人,以及許多病人都會齊聚這裡——普比爾的媽媽安妮,芬奇大夫的大女兒凱特,維基有時也會趕來。還有霍普、納塔莉,還有我媽媽,有時候,參加者當中還包括大夫的“結拜兄長”——基默爾神父,以及神父的“幹女兒”維多利亞。 要是爐子上正在烘烤一條豬腿,或在蒸煮一隻火雞,那麼通常用不了多久,這些動物的肢體就會飛向天空。 “沒錯,那是因為你覺得,你他媽的對我們太好了,對我們挺夠意思了。”這是納塔莉的大嗓門。 “冷靜點兒,納塔莉。我在波士頓那邊很忙,我有工作要做呀。” 霍普也試圖讓傑夫感到內疚。 “起碼沒事回來看看爸爸,也不至於把你折磨死吧?你也不像是住在加利福尼亞啊。” “就是嘛,”安妮也很同意,“我是個有兒子的單身母親。你是想說你比我還忙嗎?就算你真的忙,你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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