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全縣棒球賽結束後,按照慣例,我們這些三年級的球員要離隊。但我們這些整天只顧打棒球的伙伴,並沒有因此而專心唸書準備考高中,還是有事沒事聚在一起,聊些有益沒益的蠢話。
話題中心是畢業旅行。再怎麼說,這都是初中生活最後的大事。我們興致勃勃地談著想必會好玩的目的地——宮崎。只有久保一個人提不起勁。
“久保,怎麼了?”
“唔?”
“你也說一下嘛,宮崎這地方好像不錯哦。”
“嗯……”
“怎麼啦?你這樣子好奇怪。”
“我不去畢業旅行。”
久保下定決心似的一口氣說出來。
“怎麼啦?”
“為什麼不去?”
大家圍著久保,問他為什麼不去,可是久保沒有再多說什麼。
久保平時話很少,難得那樣態度堅決。
我很在意,第二天把久保叫到還沒有人來的相撲道場,問他原因。
“為什麼不去?你不是從一年級就開始存錢了嗎?”
“……”
“難得大家都要去,一起去吧!”
“……”
“有什麼原因嗎?”
“……”
“我們是一起努力三年的朋友吧?有什麼問題不能告訴我嗎?”
“我媽——”
“哦?”
久保的聲音幾乎聽不到。
“我媽住院了,需要用錢,我把存的錢都領出來了。”
這回輪到我沉默不語。每天和久保廝混在一起,卻連他母親生病了都不知道!
“德永,我媽媽的事別對人家說!”
久保直視我的眼睛。
“我知道。”
我堅定地答應不告訴任何人。即使再親近的朋友,談到家裡的難處還是會覺得丟臉的。
我們正處在那個階段。
我也一直很窮,很理解久保的心情。
可是我不死心,我希望三年來一起努力的隊友,一個不少地都去畢業旅行。於是我召集隊友。
“我不知道詳細情況,但是久保好像沒有錢。”
“哦?”
“我們都去打工,幫久保賺旅費好不好?”
“好,大家一起帶久保去旅行!”
大家都讚成我的提議,我們開始分頭去打工。
我到附近的酒舖搬貨和送貨。水木到青菜店幫忙,岡田去有錢人家打掃,井上去送報紙。其他還有收集空瓶、回收舊報紙的……大熱天裡我們拼命地工作。
結果,每個人賺的雖少,全部加在一起,就達到目標的兩萬元了。
我們達到目標,都很滿意。
“久保一定會欣喜落淚。”
我們火速找久保出來,拿出裝著兩萬元的信封。
“這個,你拿去。”
“是什麼?”
“大家打工賺的,有兩萬元,這樣我們可以一起去旅行了。”
但是久保的反應完全和我們預想的不一樣。
“我不要。”
久保冷冷的回答讓興沖衝的我們期待落空。
“為什麼?”
“一起去嘛!”
“大家特地為你打工……”
我們試圖說服他,但他就是不肯收下,最後終於簡短地說:“我知道了,就先放在我這裡。”然後把信封放進口袋。
“好啊,久保!”
“這下全體到齊了!”
“棒球隊永遠在一起!”
我也跟著歡呼,回家的路上,大家一直喧鬧不停。
可是畢業旅行那天早上,久保終究沒來。
“久保怎麼了?”
“他只是想要錢!”
快樂的畢業旅行期間,有人這樣痛罵久保。
我們決定回到佐賀後第一件事,就是把久保叫到球隊辦公室。
到了約定的時間,我們一起去球隊辦公室,久保已經來了。我一看見久保就怒火沖天,想到我們像傻瓜似的大熱天努力打工,那一瞬間,我怒不可遏。
“久保!你為什麼不來?你花光大家特地為你打工的錢了嗎?”
我粗暴地撲向久保,他的椅子失去平衡,人摔到了地上。
“說!你是不是花掉了?”
在我劈頭蓋臉的亂罵聲中,久保清楚地說:
“不是。”
“什麼不是?”“”
“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參加畢業旅行,那些錢我買了這些,我想留給學弟。”
久保站起來,從大紙袋裡拿出全新的捕手手套、球棒和三盒棒球。
看到那嶄新得刺眼的球具,一瞬間,我想起來了。久保是沒說過要去畢業旅行。久保在我們半強迫下收下錢時,是說:“就先放在我這裡吧。”
久保那時已經下定決心。
“對不起,久保,對不起。”
我生平第一次向人跪下磕頭。我並不是迫不得已才跪下來道歉的,而是由衷地想要道歉。我額頭點地。
隊友和我心情一樣。我哭著磕頭說:“對不起,對不起。”
久保扶著我的肩膀拉我起來。
“好了,好了。沒事了。”
看著久保平靜的笑容,我想起外婆曾經說過的話:
“真正的體貼是讓人覺察不到的。”
我們做了什麼呢?
久保也沒請求我們,我們卻擅自去打工,強迫他收下錢,他沒來旅行,還生他的氣。
我們根本不體貼久保。
我們只是為了滿足自己,把親切強行施與久保。
我忘了隊長的尊嚴,繼續哭著。
覺得自己蠢得可恥。
久保不斷地跟哭泣的我們說:“好啦,別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