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佐賀的第八次運動會臨近了。對打算“初中畢業以後一定要和母親一起生活”的我來說,這是在佐賀的最後一次運動會。
上初中以後,我每年必定寫信給母親,跟她說:“今年一定要來看我的運動會。”
那年我也不抱什麼希望地寫了信,想不到母親回信說:
“今年會去看,我很期待。”
我看到信時,還以為哪裡搞錯了。
我好幾次做過這樣的夢,我懷疑這是夢,還捏捏臉頰看是不是做夢。是真的。
母親給外婆的信上也說要來佐賀。想到母親真的要來看運動會,我就忍不住想繞整個佐賀跑一圈。
第二天早上,我慎重地把信放進書包上學去。
第一節課是社會,我當然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開有花紋的信箋。
“德永,那是什麼?”
“我媽媽的來信。”
“哦?”
老師很感興趣地看著我的信。
“什麼?要來看運動會……”
“啊,老師,不要再看啦。”
我假裝不高興地收起信不讓老師看。
我不厭其煩地每節課都拿出信來看看。
就像展示蠟筆和釘鞋一樣,我向大家炫耀,我總是想听大家說:“太好了!德永。”
我想藉著大家對我說“太好了”,不斷回味母親真的要來的喜悅。
初中運動會的重要項目是長跑比賽。
男子組的路線是出校門,沿著護城河繞一圈,經過城內,再回到學校,全長七公里,十分吃力的賽程。可是這在每天辛苦練習棒球的我們眼中,不算什麼。
實際上我連續兩年都拿了冠軍。
但因為今年覺得非拿冠軍不可,稍微感到一點壓力。
越接近運動會,我越擔心那天會不會感冒,會不會拉肚子?腦子裡老是浮現這些無謂的妄想,這在我是少有的。
我沒有感冒,也沒有拉肚子。
但是遇到更糟糕的狀況——我等了又等,預定運動會前一天該到的母親一直沒來!
“她說會早早做完工作搭火車來,一定是晚了,沒趕上火車,明天早上就會來,別擔心,去睡吧!”
外婆催我上床,可是我一點也睡不著。
迷迷糊糊中看到母親來了,醒來發覺是夢,非常失望。我又迷迷糊糊地夢見運動會都結束了,母親還是沒來,醒來發覺是夢以後,反倒摸著胸口鬆一口氣。
就這樣反反复复,似睡非睡,折騰到天亮。
外婆去上工時,我站在河堤上等母親來。
火車早上從廣島出發,應該不會那麼早抵達,可我就是無法安心地躺在床上。
到了上學時間,我滿心不安,但還是不死心。
母親清清楚楚地在信上寫著“會去看運動會”,我相信她一定會來。
到了下午,比賽項目進行到長跑比賽,我站在起跑線後,還在觀眾群中搜尋母親,可是到處不見母親的踪影。
長跑比賽開始。
我按照自己的步調輕鬆起跑,騎摩托車做前導的是棒球隊的田中老師。
我跑了十分鐘、二十分鐘後,呼吸開始有點急促,同時拉開和後面那群人的距離。
這個比賽在當地很有名,即使自家子女沒有參賽,還是有很多人沿途觀看。
“那孩子跑得好快。”
“真的好快。”
我聽到這些聲音。
我和第二名離得很遠,一分一秒地只想著向前跑。如果不這樣,我就會去想還沒有來的母親,可能影響我的速度。
我的心跳加速。
長跑路線也經過外婆家前面。
馬上就到我們家了。
“怦、怦、怦、怦”,我的心臟都快震破了。
我想快點通過家門前,母親一定在那裡。
不,我不想到達那裡,我不想失望!
兩種心情在我心中交雜。眼看就要到我家時,我低下頭不敢看。我盯著腳尖默默地跑。
“昭廣,加油!”
突然,我耳邊聽到母親的聲音。
我不曾聽過那麼大的聲音。
我抬起頭,家門前拼命呼喊揮手的,確實是母親。
“昭廣,加油!”
外婆也在旁邊笑著揮手。
我又低下頭。
越接近家門前,我越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終究做不出電視劇裡那種含笑揮手致意的動作。
“餵!德永,看著你母親!不要低頭,抬頭挺胸地跑!”
田中老師從摩托車上對我喊。
我抬起頭,直視前方。
終於跑到家門前。
“昭廣,昭廣,加油!”
母親拼命地揮手。
我向母親大喊:
“媽,我很快!我讀書不行,可是跑得很快!”
母親哽咽著回答我:
“你的腿像媽媽,腦子像爸爸!”
經過家門後不久,我聽到像是抑制不住的嗚咽,仔細一看,是田中老師在哭。他一邊騎著摩托車做前導,一邊憋著氣嗚嗚哭著。
“德永,太好了!你母親來了。”
田中老師那汗水淋漓的黝黑臉頰上滿是淚水。
我把掛在脖子上的毛巾遞給老師。
我看著田中老師擦掉淚水,發現自己的臉頰也是濕熱的。
“你擦吧!”
田中老師淚中帶笑地把毛巾還給我。
“老師,你擦。”
“不用,你擦。”
“老師,你擦。”
“不用,你擦。”
幾度推辭後,田中老師說:“這是我們哭的時候嗎?再快一點!加油!”
說完,把毛巾扔給我。
我胡亂地擦掉眼淚,又全神貫注地向前衝。
向前衝,向前衝。
我比誰都快,因為有母親幫我加油。
第一個抵達終點的我,超過第二名二百米,據說這是學校有史以來最快的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