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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

分手信 尼古拉斯·斯帕克斯 4984 2018-03-21
好幾個小時後,回到德國的第一個寂寞夜晚,我重讀了那封信,再次重溫我們共度的時光。回憶是很容易,但卻已經開始困擾我,有時候甚至覺得比我的軍旅生涯還真實。我仍舊可以感覺到手握住莎文娜的手,彷彿還可以看到她擺擺頭、甩去發上的海水。想到她第一次沖浪成功時我的訝異,不禁大笑出聲。和莎文娜在一起的時光改變了我,隊上弟兄也明顯注意到我的變化。接下來幾個禮拜,老友東尼就不停捉弄我,還一邊沾沾自喜,認為事實證明他"紅粉知己之重要性"的理論非常正確。告訴他莎文娜的事是我的錯,東尼想知道的比我想說的還多。有一天看書的時候,他就坐在我對面,笑得像個白痴,說:"再跟我說說你狂野的假日戀曲。" 我逼自己盯著書本,努力忽視他。

"莎文娜,是吧?欸,這名字真贊。聽起來就是很……有氣質。不過我敢打賭,這小妞在床上一定是隻小野貓,是吧?" "東尼,閉嘴。" "少跟我來這套。我不是一直都在註意你嗎?不是跟你說過要出去走走?看吧!早聽我的話多好,現在該是你回報我的時候啦!來,每個細節都給我說清楚。" "關你屁事。" "喝了龍舌蘭吧?就跟你說這招一定有用。" 我什麼都沒說。東尼兩手一擺:"別這樣嘛,至少可以告訴我這些吧?是不是?" "我不想談這個。" "因為你戀愛啦?是啦,你是這麼說。不過現在感覺起來,好像一切都是你編出來的。" "沒錯,都是我編的。可以換話題了吧?" 東尼搖搖頭,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看你是害相思到無可救藥了。" 我啥都沒說。不過東尼走開時,我明白他說的很對。我的確是無可救藥地迷戀莎文娜。為了跟她廝守,我願意做任何事,甚至申請調回美國。我那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指揮官看起來好像願意慎重考慮,因為他問我原因時,我說是為了我爸的緣故,沒說是莎文娜。他聽我講了一下,靠向椅背說:"除非令尊的健康出狀況,否則機會不大。"走出指揮官辦公室,我知道接下來至少半年,我哪也去不了。我也沒掩飾自己的失望。下個月月圓的時候,我走出兵營,步向營區裡踢足球的草地,躺在地上望著天上的滿月,心裡想著過去的回憶,恨自己身在離家千里遠的地方。

我和莎文娜常打電話,也常寫信,通電子郵件是當然,不過很快我就知道莎文娜偏好通信,也希望我這樣做。 "我知道寫信不像電子郵件這麼快,不過我就是喜歡這一點。"她在來信裡這樣寫,"我喜歡在信箱裡發現來信的驚喜,也喜歡等著拆信那種焦急的期待。我還喜歡把信帶在身上,可以找時間從容讀信。喜歡坐在樹下,感受吹在臉上的微風,一邊讀著信上你寫來的字句。我喜歡想像你寫信的樣子,想著你身上穿的衣服、周圍的環境,和你握筆的樣子。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老套,甚至不切實際,不過我總是想像你身在帳棚裡,坐在一張臨時拼湊起來的書桌前寫信,桌上點著一盞油燈,外頭刮著風。與其在一台下載音樂、找數據的機器上讀你的消息,讀真正的信札浪漫多了。" 這個想法讓我笑了。對我身邊的狀況,莎文娜畢竟是想像力太豐富,這裡沒有帳棚,也沒有油燈。不過我必須承認,那幅景象,比我木造營房裡的日光燈和政府團購書桌要來得有趣。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對莎文娜的愛似乎有增無減。有時候我會避開弟兄找時間獨處。總是帶著莎文娜的相片,拿近仔細打量她每個五官。說來奇怪,我愛她這麼多、總是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但是當夏天過了到秋天,又到冬天之後,我就越來越感激她給我這張照片。是啦,我告訴自己我會牢牢記住她的樣子,卻很清楚我已經開始忘記她某些特徵了。或者,我從沒發現那些細節。比如說,在相片裡,我發現莎文娜左眼下面有一小顆痣,這點我倒是從沒注意。還有,如果仔細看,莎文娜的笑容有一點歪歪的,不過這些小瑕疵對我來說,只是讓她顯得更完美。不過,我也恨自己居然是從照片裡發現這些細節。 我想辦法照常過日子。雖然常常惦著莎文娜,常常想念她,我還是有工作得做。九月開始,因為某些上級也沒辦法好好解釋的原因,我這小隊被派去科索夫,加入第一裝甲師執行維和任務。兵團里大部分的人都回到德國。雖然這次任務比較起來還算平靜,我連一顆子彈都沒發,不過也不是閒到可以在路邊摘花,或是天天想著莎文娜。每天就是擦槍、時時提高警覺注意身邊可能突然冒出來的瘋子。如果每天都這樣長時間提高警覺,到晚上就累掛了。老實說,我大概兩三個晚上都沒去想莎文娜可能在做什麼,甚至完全沒有想到她。我的愛是不是不夠真?出任務這段時間,我問過自己幾十遍,不過答案總是否定。理由很簡單,莎文娜的影像不時在我最沒準備的時候突襲,我心痛的反應,跟離開的那天沒兩樣。事實上,所有的事都可能是導火線:朋友談老婆的事、看到情侶手拉手,甚至某些村民在看到我們經過時臉上綻放的笑容,都可能讓我想起莎文娜。

莎文娜的來信大概每十天一封,等我終於回到德國,已經積了一大堆。這些信多半是閒話家常;不像在飛機上看的那封。莎文娜總是把真正的感受留到最後才寫出來。這些信也讓我知道她生活裡發生的大小事件,比如說,第一棟房子的進度稍稍落後,以致於蓋第二棟時更辛苦,即使大家對手上的工作駕輕就熟,還是得長時間工作。信裡還說第一棟房子落成後,工作小組開了一個盛大的派對,邀請鄰里街坊都來參加,當天下午大家不停舉杯慶祝;還說小組的人到蝦棚開慶祝會,提姆當大家的面說,蝦棚是他去過氣氛最好的餐廳。莎文娜也告訴我,下個學期的選課結果出爐,她很高興大部分想修的課都選到了,也很期待巴恩斯博士開的青少年心理學;巴恩斯博士在這領域的某個學術期刊剛發表一篇重要的論文等等。我清楚明白莎文娜釘釘子或裝窗戶的時候,總是想著我,她跟提姆對話時,也希望交談的對像其實是我。我喜歡告訴自己我們共有的感情比此更深厚,隨時間過去,這個信念讓我的愛更強烈。

當然,我一定會想知道莎文娜還是在乎我,就這一點,她從沒讓我失望。我想這是我保存每一封信的原因。每封信的最後,總是有那幾個句子,或是一整個段落,寫著讓我停下來思考、讓我深深記住的內容。我也發現自己會重讀這些段落,心裡想像著莎文娜念這些句子的聲音。像這一段,是寫在我收到的第二封信上的: 當我想著你和我、想到我們共有的一切,對別人來說,大概很容易就會說是海灘假期的副產品,是典型的夏日戀曲,時間一久就會煙消雲散。所以我不跟任何人提起,他們不會了解,我也不想多解釋。因為我心裡知道這感情有多真實。當我想到你,我總是禁不住微笑,知道你就某個方面來說,讓我變得完整。我愛你,不只有現在,直到永遠。我也夢想你能擁我入懷的那天到來。

或是這個,寫在我寄給她一張我的相片之後: 最後,我要謝謝你給我這張照片,我已經放進皮夾裡了。相片裡的你看起來既快樂又健康,不過我要承認看到的時候我哭了,不單是因為相片讓我傷心,畢竟這表示我不能跟真實的你見面,不過我也很高興,因為這讓我想到,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 還有這個,是我在科索夫的時候寫來的: 我得說你上一封來信讓我好擔心。我想要,也必須知道發生的事。但是每次聽你說生活的實際情況,我就發現自己屏住呼吸,為你害怕擔心。我在這裡,準備回家過感恩節,擔心自己的期末考,可是你在某個危險的地方,身邊都是想傷害你的人。我但願這些人能像我一樣了解你,那麼你就會安全了。就像我在你懷裡的感覺。

那年聖誕節相當悲慘,不過過節不在家本來就是很淒涼的事。這不是我從軍以來第一個沒回家的聖誕節。我的每個假期都在德國度過,營房裡幾個弟兄草草湊合出一棵應景耶誕樹,用綠色防水油布纏在一根棍子上,再掛上燈泡裝飾。大部分的弟兄都回家了,我就是少數幾個不夠幸運的傢伙,得留在基地,以免我們的俄國老朋友突然想起我們還是血肉之軀。留在基地的人多半成群結隊進城,痛飲上好的德國啤酒慶祝聖誕節前夕。在我面前是莎文娜寄來的包裹,裡面有一件看起來提姆會穿的毛衣,還有一包手工餅乾。我知道莎文娜已經收到我寄給她的香水。不過我還是一個人在這裡,我給自己的禮物,是花大錢打電話給莎文娜,她沒料到我會打去;幾個星期後,我還在回味莎文娜電話裡興奮的聲音。那次講了一個多小時,我很想念她的聲音,幾乎忘了她講話時輕快的腔調,還有越講越快的時候不自覺的鼻音。我向後靠著椅背,想像我們倆在一起,聽莎文娜描述外面下的雪。在此同時,我發現窗外正在下著雪,頓時覺得那一刻我們兩個似乎真的在一起。

二○○一年一月,我已經開始倒數計時,期待休假回家跟莎文娜見面的日子。暑假排在六月,離上次休假還不滿一年。早上起床,我會告訴自己,還有三百六十天、三百五十九天、五十八天就可以退伍;還有一百七十八、七十七、七十六天就可以見到莎文娜……這感覺非常真實,讓我夢想著回到北卡的未來。不過反過來說,時間似乎在數饅頭的過程中變得更慢。這不就是很想要某個東西的心情?讓我想到小時候,等待暑假到來時總覺得日子變得漫長。如果沒有莎文娜的信,我想只會更難熬。 爸也寫信給我,不過不像莎文娜那麼頻繁,爸有自己一月一信的頻率。不過讓我意外的是信的長度,現在的信比以前多了兩三倍,多出來的頁數都是在講錢幣的事。有空的時候我會去計算機中心上網搜尋特定錢幣的訊息,了解歷史背景,然後在信裡一五一十記錄。我發誓,頭一次這樣做的時候,我在爸的回信上看到眼淚的痕跡。嗯,這樣說吧,我知道那應該只是我的想像,因為爸從沒提過我做的事,不過我寧可相信他讀這些信息的時候,就像讀《灰頁》一樣認真。

到了二月,我加入其它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軍隊進行軍事演習,就是那種"假裝身在一九四四年戰場"的演習,在德國鄉間碰上坦克車隊大舉進攻。如果你問我,我是覺得沒什麼意義。那種戰爭早就已經過時了,就像西班牙船隊發射短程加農炮,或是美國騎兵隊馬上馳援,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上級完全不提誰應該是假想敵,不過我們都知道是俄國人,這就更荒謬,畢竟俄國現在應該是盟友,而不是敵人。即使不是這樣,現在俄國的坦克數量也沒以前多,就算他們真得在西伯利亞某處的兵工廠製造坦克車好了,現在對付坦克車的戰術也應該是空襲,或是步兵團的裝甲機械師,而不是步兵了。不過我懂什麼?對吧?而且這次演習的天氣爛透了,演習剛開始,就有強烈冷鋒從極圈南下,真是冷到破紀錄,又是雪、又是凍雨,還有冰雹,加上將近九十公里的風速,讓我想到拿破崙的軍隊從莫斯科敗戰撤軍的慘況。天氣冷到我眉毛結霜,呼吸疼痛;一不小心,手指還會黏在槍管上。一旦手指凍在槍管上,要拔開真的是痛不欲生,我的指尖就這樣損失了好幾塊皮。不過後來學乖了,在結凍泥地上行軍的時候,我總是包住臉、盡量把手放在槍托上,試著在假裝對抗敵軍的時候,不要凍成雕像。

這樣持續了十天。隊上弟兄一半凍傷、另一半失溫。等演習結束回到基地,我這一小隊只剩下三四個人,其它全進了醫院,連我也不例外。整個演習大概是我從軍以來幹過最荒謬愚蠢的事。這可算得上不同凡響,畢竟我為山姆大叔和第一步兵師幹過的蠢事數不清。到後來,指揮官親自到每個病房,誇讚大家成功達成任務。我實在很想跟他說,學習現代戰略技巧應該更有意義,或者至少演習之前要記得看氣象。不過我最後只是行軍禮響應他的誇獎而已。 後來幾個月,我都在基地裡無所事事。當然三不五時會有武器或導航訓練課,有時候我也會跟大夥進城喝啤酒,不過我多半是花時間練舉重、跑步,或在拳擊場上狠狠修理東尼。 演習的災難過後,德國的春天不像我想的這麼糟,雪融了以後開始開花,天氣也變暖了。當然,不是真的多暖和,不過溫度總是在冰點以上,也就夠我們大夥穿上短褲,在外面玩飛盤或打壘球。等六月終於到了,我發現自己焦慮地等著回北卡。這時候莎文娜已經畢業了,正在暑修準備攻讀碩士,所以我計劃跑一趟教堂丘,這樣我們就有美好的兩個星期可以在一起;我回維明頓看爸爸,莎文娜也計劃跟我一起去。我發現自己既緊張又興奮,還有點怕。 對,我們是常常通信、講電話;是,第一次滿月的晚上,我真的走出去看月圓,莎文娜在信裡告訴我她也這樣做。不過距離上次見面將近一年,我實在不知道最後面對面時,她會有什麼反應。下飛機那一刻就衝過來抱住我?還是比較拘謹,只是在我臉上親一下?我們是會輕鬆進入對話,還是彆扭地閒扯天氣?我不知道,夜裡我躺在床上,想像一千個不同的畫面。 東尼知道我的心情,不過也知道最好不要大肆張揚。快到休假的某一天,他走過來拍我一下。 "快見到她了吧,準備好沒?" "大概吧。" 他欠揍地笑。 "回家路上不要忘了買幾瓶龍舌蘭。" 我扮了個鬼臉,東尼大笑。 "不要緊張,一切都會很順利。老兄,這小妞很愛你。就看在你有多愛她的份上,她不愛你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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