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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陪你到最後 瑞·科伦 17529 2018-03-21
有誰曾想到,我會在澤蘭港的中央公園度假一個星期?我可以無懈可擊地向每個人解釋,向我自己解釋,這不是個問題。你能夠理解我們目前無法逃脫的邏輯嗎? 1.出門太遠對卡門來說很冒風險,她體內還有很多化療藥物。 2.因為卡門的假髮,所有溫度超過25度的目的地都不可能。 3.動手、走動、外出或參加類的假日都被排除了,因為盧娜的年齡(1歲)和卡門的狀況(無)。 4.中央公園是MIU的一個客戶,所以我可以宣稱我們度假順便也是實地考察。 此外,一個月以後我就會和朋友們一起去邁阿密,所以我想,我應該能夠應付在澤蘭港待一個星期。 錯了。澤蘭港不好。所有東西都讓人失望。這裡的人們快讓我發瘋了,天氣很好,因此對帶刺的假髮而言,太熱了,卡門也像她的假髮一樣帶刺,連盧娜也不合作,白天不肯睡午覺,到了下午就覺得累,搞得全家都無法盡興。

最慘的是,卡門必須在三天之內給謝特瑪醫生打電話,看她的乳房是否真的要切除,這對度假毫無幫助。但事情就是這樣。 謝特瑪醫生和那位放療醫生及沃爾特斯醫生都認為,卡門的胸部皮膚起水泡壞死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就好像森林大火一樣,將所有樹木燒光後,整個森林就可以重建了,對卡門的胸部治療,他們抱同樣的看法。化療已經讓腫瘤變小了,希望之後的放射性治療能讓腫瘤繼續縮小,降低開刀風險,這樣才能安全切除。 謝特瑪說,卡門的乳房大這是個優勢。然後通過乳房切除術,最終完全去除腫瘤的可能性就更大,因為腫瘤始於乳頭。 三天之後,星期四的上午,謝特瑪—沃爾特斯治療團與放療師和外科醫生就宣布結果。 不僅僅是阿姆斯特丹的醫學界,還有我們所有的朋友和家人,都十分關注關於我妻子乳房的這次範圍廣的討論。每個人都希望醫生可以給這次手術亮綠燈(沒有人直稱乳房切除術)。

“什麼情況?有沒有可能他們會給卡門做手術?” “是——” “但——那是好徵兆,不是嗎?” “是的,基本上,因為起初他們不肯冒風險,而現在他們也許會的,所以應該是的,這是好徵兆。” “噢,太棒了!這將會很好,不是嗎?” 夠了!天啊,這將會多麼好啊,最起碼卡門可以鬆一口氣了,不必再有一些奇怪的玩笑來自娛自樂了。以前,我從浴室出來時,她裸體躺在床上,臉上掛著笑,她的乳頭上貼了兩張黃色的小紙片,一張寫著“完整又漂亮”,另一張上寫著“下場不明”。 然後就是我,我將會感到多麼安慰啊! 不過,除了她的胸部之外,還有其他的東西也會被切除——她變得比較冷談,這開始於卡門掉頭髮時。不要問我為什麼,但是自從她完全禿髮以後,她就覺得自己不再有魅力了。儘管我一再強調即使沒有頭髮,她也一樣漂亮。事實上,為了慶祝她的禿髮,我還剃掉了她化療之後僅剩的一點陰毛,在被窩裡告訴她她的陰部這樣有多麼好看。這也讓卡門激動了——至少在第一天晚上。

手術過後我要繼續告訴她,她有多漂亮,多吸引我,每次她照鏡子時我都會說一次。 卡門害怕失去乳房,我害怕失去我認識的卡門。我獨自焦慮,不敢告訴任何人。可能我更看重卡門的乳房,更甚於看重她的生命? 卡門和我幾乎不討論越來越近的手術。我們在澤蘭港的餐廳吃蛤貝的時候,躺在沙灘上的時候,晚上在別墅裡看《大衛?萊特曼》的時候,都知道自己心裡在想什麼。每一分鐘,我們都在想的是乳房。睡覺的時候,做夢也都是關於乳房。我們倆都知道對方也一樣,但誰也沒有說。 給醫院打電話的前一天晚上,我們躺在床上。我吻了卡門,然後側身躺下。 “要關燈嗎?” “好,關吧。” “晚安,我的愛。” “晚安,寶貝。”

關燈。 幾分鐘過去了。 “丹尼?” “嗯?” “你困嗎?” “不。” “哦。” “怎麼啦?” “你覺得他們明天會怎麼說?” “我不知道,親愛的。” “你希望怎樣呢?” “嗯,我希望他們冒險手術。” “但你是個喜歡乳房的男人,丹。很快你就會有一個禿髮、只有一隻乳房的妻子。” 我翻過身,緊緊抱住她。 “我希望他們冒險手術,卡門。” “真的?” “真的。” 我感到一滴眼淚掉在我肩上。 “你希望明天他們說什麼?” “我希望可以做手術。” “那就好。” “但是這很糟糕,不是嗎?” “——” “丹尼?” “是——很糟糕,親愛的。但我寧願你只有一隻乳房,也不願失去你。”

第二天中午,我們躺在沙灘上。我時不時看卡門,但不敢問她我們是否應該立刻打電話。 “我要回別墅給他們打電話。”她說。 “你不願就在這裡打嗎?”我問,指著我的手機。 她搖頭。 “不了。我想听清楚謝特瑪說什麼,這里風太大了。” 她當然不願意在這裡打電話,傻瓜,我暗想。坐在漂亮的沙灘,周圍滿是人,聽你說將要失去乳房。 “我們一起回別墅好嗎?”我問。 “不。我想自己去。你和盧娜待在這。” 她在比基尼外面穿上一條裙子離開沙灘。 我一直看著她,直到她走到森林的邊緣,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等她回來時已經過了四十五分鐘左右,我跟盧娜玩得很開心,等待的時刻就像在產房外等待老婆生產。

“嗨。”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聲音。 “嗨!”我說,試著從她的臉部表情看出謝特瑪說了什麼。 “他們還不知道。” “他們還不知道?” “是。謝特瑪說外科醫生想先檢查我的乳房,再決定是否要冒險一試。” “上帝,”我嘆氣,“他什麼時候檢查?” “下週。我和他約好了下週一。” 又是四天的等待。 “嗯,怎麼這麼長時間?你去了有四十五分鐘了。” “謝特瑪吃午餐去了。” 我們將繼續前進 在一個沒有亮光的壕溝 再一次繼續前進 Ramses Shaffy,from Wij zullen doorgaan(Wij zullen doorgaan,1972) 外科醫生叫榮克曼。他的辦公室就在沃爾特斯辦公室隔壁。屬於腫瘤科,從卡門的眼神裡我知道她很欣賞他。

“窺視者?”我在她耳邊輕輕說,她熱烈地點頭。 “如果他碰你的乳房,我讓他好看。”我低聲說,卡門笑。 榮克曼是那種會出醫院風流事的醫生,他大概四十歲,娃娃臉,頭髮及領,鬢角花白了。如果讓他穿上保羅?史密斯外套,他會像個廣告公司的會計。他比謝特瑪和沃爾特斯更容易理解我們的處境,他們倆比他大15歲左右。他可能有一個和卡門同齡的妻子——從他的外表推斷——她肯定非常漂亮。這使我們之間產生了一種聯繫。 但他仍然是個醫生。他一打開卡門的病例夾——現在我能從外觀認出來——就把卡門其人當成了C?範迪安潘病人,他說話的語氣就像歐洲議員。他說話選詞小心翼翼,解釋說,如果他能確定手術能極大提高卡門存活的機率,他才會動手術。

“你是一位漂亮的女士,切除之後——”我們不明白地盯著他。 “——就是,嗯,乳房切除術,乳房切除後,對,會有些傷疤,大概十厘米,在你現在乳房所在的位置,沿水平方向。”——不,我們不喜歡這樣的話,我們真的不——“——然後也許我們可以植入乳房植體,但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了。”他停了一會兒,直視卡門的眼睛,“形狀會有些畸形。”畸形?他的話讓我震驚,但我意識到他是故意這麼直接。他想知道卡門是否做好了準備。榮克曼是第一個理解這一點的醫生:一隻乳房對一位年輕的女士和她丈夫而言,不僅僅只是一個隆起的東西(卡門這個隆起的東西里還有一個腫塊)。 “來檢查一下乳房吧?” 卡門脫掉上衣和乳罩,走過去躺在診療室那張窄窄的診療床上。榮克曼開始用手慢慢按壓卡門的胸部。卡門沖我眨眼,我微笑。

“嗯——”過了一會兒他說,“好了。穿上你的衣服。”他洗手。 “現在腫瘤六乘二厘米。” “那麼——?” 卡門不敢問完她的問題。 “我想我們必須穩定你的狀況後,才能動手術。” 卡門沒有表現出任何情感,但我看得出來這是個很沉重的打擊。榮克曼繼續說:“切除腫瘤可以在十月的第三個星期進行。”他說,瞥了一眼掛在牆上的記事冊,“我自己那時休假,也就是說沃爾特斯醫生將會實施手術。” 沃爾特斯這個名字加上手術這個詞就已經足以讓卡門大哭起來了。 “我不想這樣。”我冷冷地說。 “為什麼?”榮克曼問,吃了一驚。從他的臉上我知道他對此一無所知。那個了不起的鄉巴佬。沃爾特斯和謝特瑪對此守密了。

“一年前,沃爾特斯在診斷我妻子病情的時候犯了錯誤,這就是為什麼現在我們會在這,我們都不希望他再插手這件事。” 卡門一邊啜泣,一邊盯著地板。榮克曼很快恢復了他的職業舉止。 “好。那麼我給你做手術,再晚一個星期。”他說,沒有再問什麼。 卡門點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那很好——謝謝。” “我的助手會給你安排一個具體的日子。” 手術安排在10月31號,星期四。 正是我邁阿密之旅結束的第四天,哎,該死的癌症,看來我要放棄一年一度的度假計劃了。 在街上時我想怎麼說話就怎麼說話在街上時我不會感到傷心憂鬱在街上時我從未感覺孤獨在街上時在人群中我有家的感覺Bruce Springsteen,from Out in the Streets(The River,1980)26邁阿密,真是人間的天堂。 是的,沒錯,我在那!海洋車道。邁阿密沙灘。佛羅里達。 在出租車裡,哈坎、拉蒙和我都無法克制地一直轉頭看著外面的靚妞。連弗蘭克都讚同,這是一個非常大的糖果罐子,五顏六色。 卡門自己提起這個話題。 “趁著現在還可以,你就跟朋友們一起去吧。晚點要做手術,手術之後我就真的需要你照顧了。”她說。我高興地跳起來。第二天我買下了奧林匹克體育館對面花攤上所有的玫瑰,卡門深受感動,問我是不是每個月都想出去玩一個星期。 我們在賓館門口下車,這家賓館薄荷綠色。旁邊那棟是粉紅色,再過去一棟是淺藍色。一個穿著白色V字領迪賽T卹灰金色頭髮的女侍應,掛著一隻巨大的汽笛,跳躍著走過來。她看見我在盯著她,笑著說,“嗨。” “嗨。”我回答。 坐接待台的是一個波多黎各女孩。天啊!在荷蘭的旅館一定找不到這種美女。 “上帝啊,你對我太好了。”拉蒙結巴地說。那個女孩笑了,露出牙齒,給了我們鑰匙。我的感覺就像二十年前一模一樣,那時我第一次去西班牙的尤蘭特德瑪。 弗蘭克認為我和拉蒙都有夜生活的習慣,所以把我們倆放在一間。給我們的那間房叫“最好的妓院”,弗蘭克和哈坎那間叫“我泰山,你空虛”。房間不大,但裡面的裝修很新潮。我們各自回房間沖澡換衣服,半個小時後樓下大廳集合。弗蘭克在德拉諾預訂了一張桌子,顯然人家希望你準時到場。 也要穿著得體。看到弗蘭克和哈坎時,我意識到這一點。弗蘭克穿著一件黑色細條紋夾克,並且很驕傲地說出它的品牌——一個我從未聽說過的日本品牌。他不經意地說這是他在曼哈頓麥迪遜大街買的。哈坎稱讚說很漂亮,但他覺得另一個牌子的夾克——我也沒有聽說過,今天傍晚他自己恰好穿了同一個牌子的襯衫和鞋——更好看。顯然,我還是以前的蛇皮皮鞋。我的白色褲子和紫色襯衫跟弗蘭克那身衣服的價格不在同一檔次上,但我認為自己夠酷,足夠在邁阿密的女性中檢驗我的市場價值。拉蒙穿著一件緊身襯衫黑色皮褲,真的很適合他。吃過晚飯之後,在德拉諾游泳池周圍的棕櫚樹下,我們進行了第一次有深度的討論。 德拉諾,發音發成迪拉諾,肯定不是像我那樣讀成德拉拉諾,比塘鵝賓館還要貴。這是因為它是伊恩?施拉格旗下的一個賓館,哈坎告訴我。他語氣充滿敬佩,我都不敢問他伊恩?施拉格到底是什麼人。德拉諾的顧客有海洋車道的房地產經紀人,廣告界人士,商場團體。沒有人笑。德拉諾的食物、雞尾酒、裝飾和女人都昂貴得讓人不敢問津。但這個週末錢並不重要,我們已經下了決心。 荷蘭能不能成為歐洲足球冠軍? (我:是。拉蒙和哈坎:不。弗蘭克:不知道);MIU現在怎麼樣(弗蘭克:好極了!我:還好);我們在伯尼維的時候誰和莎朗發生過關係(我:我。拉蒙:當然!哈坎:只是吹簫。弗蘭克:滾蛋!);倫敦的聖馬丁斯蘭賓館是不是比德拉諾更嬉皮(我:不知道。拉蒙:不知道。弗蘭克:不。哈坎:是);我們要不要吃拉蒙今晚帶來的搖頭丸(我:要!拉蒙:真的?我還以為你不會呢?我:別囉嗦了,讓我吃一個。哈坎:今晚不要。弗蘭克:當然不行)。拉蒙給了我一顆藥丸,我有點緊張。我這輩子到今天為止,只喝過酒。卡門反對任何和毒品有關的東西。我就著一口啤酒把藥丸咽了下去。弗蘭克看著我,搖頭。 我們去了華盛頓大街,在海洋車道的那一邊。這裡是邁阿密沙灘俱樂部和迪斯科廳最集中的地方,至少弗蘭克是這麼說的,這類的事情他總是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我一點也不明白,但他就是知道。我們似乎是去混沌酒吧,在那什麼事都會發生(據弗蘭克說)。哈坎咕噥著說要預訂,他說他聽德拉諾的酒吧招待說華盛頓大街已經過時了,我們應該去坦陀羅俱樂部,位於城市另一區。拉蒙和我擺手反對哈坎的抗議,我們已經高興地看到有很多漂亮妞排成一排站在混沌酒吧外面。夜店門口站著一個叉著手的彪形大漢,可是我跟拉蒙都很想進去,他甚至想插隊。 羅克西。曾經的羅克西,馬可?範?巴斯滕在俱樂部找到安慰,因為嚴重受傷(三級燒傷),他不得不很早就從阿賈克斯球隊退役。因此,像馬可一樣,羅克西也贏得了超乎尋常的地位。我聽說過很多關於羅克西的事,但從來沒有去過,我錯過了羅克西。卡門對此毫無興趣,我也是,但是必須承認,當連弗蘭克都極力讚美那裡的女孩漂亮時,我的興趣被挑起來了。拉蒙每星期去三次,他跟我去過萊頓廣場之後就去羅克西,我則去帕拉迪索,伴著黑色憂郁風格的樂曲和醜女人跳舞。現在已經太遲了,我只能從拉蒙和弗蘭克的故事中補償自己了。 門口的彪形大漢看到拉蒙想插隊的動作後,指了指後面的隊伍,要我們乖乖從後面排隊,但是我很擔心等我們排到時,他還會讓我們進去嗎? 終於,我們半個小時後排到門口時,果然被攔住了。 “你們有四個人?” “是。” “那很抱歉,不行。” 拉蒙想動手,不過發現可能打不過時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我笑不出來,我想進去,如果我必須要再排五分鐘的隊,我就要像盧娜故事書裡的老虎一樣發作了。緊挨著混沌酒吧的是液體酒吧。弗蘭克記得我們坐出租車過來的時候,那外面只有五個人在等,現在那外面排起的長隊就像競技場外面的運河。操。天啊,那顆搖頭丸開始起作用了。哈坎試著說服我們打車去坦陀羅。我們沒有回答,繼續沿著華盛頓大街走著。每次經過俱樂部時,哈坎就抗議。人太多,人不夠,看起來人不多,看起來糟糕,等等。還好,弗蘭克威脅說如果我們到下一家還不進去的話,他就回去。最後終於到了一家沒人排隊的店——羅克西。 “羅克西?” “是,朋友!在阿姆斯特丹。” “房子很大。每個星期四都有。” “每個星期四?” “是,上星期我在那待了五個小時。” “是嗎?” “羅克西不是前一陣燒毀了嗎?” 沉默。 “哈,進來,混蛋們。” 連拉蒙都沒有說話。我們乖乖交了每人20美元的入場費,在邁阿密這不算太貴。一個壞徵兆。我們一群四個人都可以進去這也是個壞徵兆。 我們在洗手間把襯衫領子整理好,從側面看看自己的髮型,相互擊掌喊“呦!”“朋友!”然後興高采烈從大大的黑門走進主廳。裡面有九個人。包括我們自己在內。 哈坎立刻開始抱怨,拉蒙掃到坐在吧台邊的兩個女孩,我自己走到跳舞板上,弗蘭克跺腳回身去找售票處的女孩。半個小時以後人會多一些,他回來告訴我們。 他說對了。半個小時以後有十三個人了。哈坎開始施加壓力要離開這個可憐的地方,弗蘭克說時差反應開始讓他感覺累了,這沒有影響我和拉蒙,我們興奮到了頂點。 狂歡酒吧的燈光在早上七點左右熄滅了,拉蒙和一個女孩離開了,我從華盛頓大街走回海洋車道,身上完全汗濕了,笑得合不攏嘴。我興奮了近三十個小時。我度過了絕妙的一個晚上,我沒有出軌,少了大概四百美元錢。哼,管他呢。我從微型酒櫃裡拿出一聽啤酒,跌倒在床上,開始自慰。一年前我和莎朗、穆德和卡門做愛的片斷交替在腦子裡出現。不知不覺我就睡著了。 你以為我堅強 你錯了 Robbie Williams,from Strong(The Ego Has Landed,1999) 一個半小時以後我又醒了。徹底醒了。對我來說,白天開始得太快了。 拉蒙還沒有回來。我拿起電話撥了托馬斯和安妮的號碼,這個週末卡門在他們家。 “我是安妮。” “嗨,安妮,我是丹尼!”我熱情地叫道。 “噢,嗨,丹,我叫卡門接電話。”安妮說,沒有我那麼熱情。我吵醒她了嗎? 不,在荷蘭現在是中午。 “嗨。”卡門說。我感到我們之間有點生疏了,但我表現得好像什麼也沒有覺察到,說這裡的賓館完全瘋了,一天到晚放著音樂,就是洗手間也有,笑,我告訴她關於德拉諾的那頓飯,關於晚上去俱樂部,我說現在很累。她幾乎沒有回應。 我問她在托馬斯和安妮家怎麼樣,她用一種我沒聽過的語氣低聲說,他們在家,很溫馨,他們快樂地聊天。有一會兒,我懷疑自己是否打錯了電話。 再也忍受不了,我問她發生什麼事了,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我聽見她問托馬斯可否借用他們臥室的電話。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我聽見答的一聲,她回來了,“我感覺很糟糕,丹。”她說,吸了吸鼻子,“我發現這比我想像的要難得多——你在那和一群性感的女人在一起,她們乳房都很大,而我卻坐在這,禿著發,一隻乳房被灼傷——”我說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沒有跟任何女孩鬼混。 “你說得好像這是一項成就。”她語帶怒氣。我聽見一聲嘆氣。然後,她用稍微平和一些的語氣說,“讓我自己待一會兒,會好的,玩得高興點,代我向弗蘭克問好。”她裝出不在乎的語氣。我說我愛她,向托馬斯和安妮問好。她沉默了一會兒。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個好主意,丹。”她說,然後掛了電話。 樓下,哈坎和弗蘭克已經穿著游泳褲在平台上吃早餐。我也坐了下來,一起吃早餐,然後去沙灘。在那我們遇見拉蒙,看見他那令人嫉妒的運動型的身材。他臉上笑開了花,告訴我們整個晚上和上午他都和他的戰利品在一起尋歡作樂,一分鐘都沒睡。 在沙灘上,弗蘭克在看《牆紙》,一本我從未聽說過的雜誌。雜誌裡很多東西我認得在他的高層公寓裡有。哈坎、拉蒙和我在談論生活中最重要的事。阿賈克斯是不是應該繼續堅持4—4—3陣型,有百分之幾的女人容易上鉤,百分之幾的男人和女人不忠。我誇誇其談,大聲宣佈著一個又一個丹尼理論。然後拉蒙提出一個話題:多久與妻子做一次愛。哈坎說一周四次,拉蒙說六次(哈坎說,“不,只算你和你自己妻子做愛的次數!”)。在輪到我說之前,我說要小便,預算好了去海中泡澡,逃避這個問題。 “丹尼,你想不想一起去喝點酒?”我們回到塘鵝賓館的時候弗蘭克問我。拉蒙和哈坎在睡覺。弗蘭克在我們喜歡的女侍應那裡叫了兩杯瑪格麗塔酒。 “輪到你的時候逃跑不是你的風格。” 當女侍應彎腰放下我們的瑪格麗塔酒時,我看著她胸部的曲線。 “我千里迢迢來邁阿密不是來談論癌症的。” “我看得出來。你來這以後有沒有給卡門打電話?” “今天早上,”我嘆了口氣,“她不高興。安妮肯定不高興。” “我不感到驚訝,”弗蘭克回答,“安妮認為你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照樣去邁阿密這很荒謬,托馬斯也這麼認為,他無法理解為什麼你不擔憂,為什麼你感覺還好。” “上帝啊!”我叫起來,“我一點都不好!” 弗蘭克把雙手放在我肩膀上,“你不必向我解釋。” 我突然很想發洩,我告訴弗蘭克我是多麼不能忍受,卡門和我不能再一起出去喝酒了,不能再一起出去吃飯了,不能再做愛了。他點頭。 “你能想像當她的乳房切除以後情況會怎樣嗎,弗蘭克?”我繼續說,“即使癌症沒有了,卡門再也不一樣了。我想我們之間很快會——” 他抓緊我的手,我們看著彼此,我看見他的眼中有淚。我們沒有再說話。這是邁阿密最美好的時刻。 我們碰了一下杯,啜了一口我們的第二杯瑪格麗塔,這是我們喜歡的女侍應擅作主張端上的,我們沒有開口要。 “她很漂亮,但是卡門的乳房更大。”女侍應從平台上搖搖晃晃走上樓梯時,我說道,“至少,她現在還有——” 弗蘭克喝光了他手中的瑪格麗塔。 星期一我就回家 大概中午的時候 請不要生氣 The Little River band,from Home on a Monday (Diamantina Cocktail,1977) 多虧了塘鵝賓館的人幫忙,我們在坦陀羅定到一張桌子。這是一家土耳其飯店,土耳其食物在邁阿密非常嬉皮,這是我們從塘鵝賓館的酒吧侍應那裡聽說的。哈坎非常驕傲。 晚飯過後,坦陀羅看起來真像是夜生活的好地方。羅傑?桑奇士在講故事,哈坎高興地宣布。弗蘭克反應同樣熱烈,我從未聽說過這個人,我了解DJ就跟克拉倫斯?西多夫了解罰點球一樣多。必須承認,坦陀羅的食物很棒,羅傑?桑奇士也很棒。這裡所有的女人也很棒。搖頭丸起效了,我甚至比昨天更放鬆,我告訴他們我感覺多好,我們每年都應該這樣出來玩,明年我們可以去巴塞羅那或紐約。不,去特拉維夫,哈坎說,那裡是最嬉皮的地方。不,去里約,拉蒙說。是的,里約,我說。然後我們說我們愛彼此,要同甘共苦。然後拉蒙說他和昨天那個女孩有約,要走了。弗蘭克對他怒目而視。我發現一個穿著極薄的黑色寬鬆上衣的豐滿女孩,跟她交換了三次愉快的眼神之後,我站了起來。她黑色上衣下面戴著黑色的乳罩(C罩杯)。 “嗨,你叫什麼名字?”我問,老套的開場白。 “我叫琳達,你呢?” “丹。”我回答,突然意識到我對她根本沒話可說了,我想像不出來對這樣一個小姑娘我應該說什麼。 “你們是哪裡來的?”她問。哦,對,這類問題。 “阿姆斯特丹。” “我姐姐去過那裡!她說丹麥是個很好的國家。” “是,是的——”我附和,為自己感到羞愧,還好他們沒有聽見我們的對話。但對此我並不覺得有什麼,我敢說這樣的晚上智慧不會有什麼重要地位。 “你來自哪裡?”我問。為什麼我會努力繼續交談呢? “北卡羅萊納。但今年夏天我搬到佛羅里達了。我喜歡那的天氣和沙灘。”“哦,對!”我回答。我在這做什麼? 她突然抓住我脖子,吻我的嘴唇。 哦,對。這就是我在這所要做的。現在我記得了。我把她緊緊抱住。她身體很結實。她的朋友羨慕地眨眨眼。第一關通過了。她能否通過哈坎和弗蘭克那關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迅速把她推到角落裡。其間我發現她的臀部很大,估計要花整個週末的休息時間才能繞得過去。一走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我就開始撫摸她,我的手滑過她的極薄的黑色上衣。她掙脫我的懷抱,說自己不是很苗條。你不是在開玩笑,我暗想,但我說我不喜歡骨瘦如柴的女人,順勢捏了一下她的臀部。 她尷尬地嗤嗤笑了。然後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手掌放在嘴邊,開始舔。當她意識到我的意圖時,她開始格格地笑。 “你真下流。”她搖著頭說。 “謝謝。”我說。是時候了。 “你結婚了嗎?”在回塘鵝賓館的路上,在出租車裡,她問我。 “沒有。”我說,把戴著結婚戒指的手放在她身後,然後我把舌頭伸進她的嘴裡,怕沒了興致。同時,我的手在她背後扭動,直到把結婚戒指從手上摘下來,放進褲子口袋裡。 在電梯裡,我把她上衣鈕扣解開,把乳罩扯到她乳房上面。琳達的乳頭暈很大,我喜歡。琳達是一個很狂野的女人,正合我胃口。她把我的褲子脫了,跪在我面前開始幫我###,就在這時,電梯門打開了,弗蘭克就站在電梯外,琳達發現我不自然的反應,抬起頭髮現弗蘭克,臉紅得像辣椒一樣。我笨手笨腳地趕緊穿起褲子。 “琳達,弗蘭克。弗蘭克,琳達。” “嗨,琳達。”弗蘭克說,眼睛直盯著琳達的胸。 “嗨,弗蘭克。”琳達說,並把很透的上衣扣上。 “那。就說到這吧。”我立刻說,“明天見,弗蘭克!” 弗蘭克點頭。 “拜,弗蘭克。”琳達說。 “拜,嗯——” “琳達。” “拜,琳達。” 我挽著琳達的手走過走廊,我感到弗蘭克在後面看著我們。我拿出鑰匙卡開門,整晚我們都在瘋狂做愛。 拉蒙回來的聲音驚醒了我,我緊張地看看我身邊,唷,琳達已經走了。拉蒙看到肥胖的琳達和我在一起會笑掉大牙的。他嗵的一聲坐在床上,拉蒙太累了,沒有感覺到濕,就睡著了。我睡不著。起床,從地上撿起褲子,摸了摸左邊口袋。就像遭電擊一樣。戒指不見了。右邊口袋,沒有。我開始冒冷汗。後面口袋,也沒有。我趴在地上在床底下、暖氣片下面到處找。拉蒙醒來,問我在做什麼。我說在找隱形眼鏡。他又睡著了。我又去看褲子口袋,翻了一遍又一遍。床頭櫃抽屜。浴室。哪都沒有。操。想想,丹尼,想想。可能在哪弄丟了——那個女人! 琳達!那頭母牛偷了我的戒指!哦,天啊!哦,不,卡門—— 我再次趴到地上將地板看了一遍。然後我起來躺在床上。完了,卡門一定不會原諒我的。我突然很想自殺,但是沒有必要,因為反正卡門會殺了我。我的結婚戒指丟了。我不可能過得了這關了。 樓下,哈坎和弗蘭克已經在平台上吃早飯了。 “很晚睡?”哈坎問,“我一下就找不到你了。” 跟我丟的東西比起來這算不上什麼,我暗想。 “嗯——嗯——”我說,顯然弗蘭克沒有把電梯裡的那幕說出來。 弗蘭克揶揄地看著我。我真喜歡這個傢伙。拉蒙下樓了,更加詳細地告訴我們昨晚他和他的女朋友都做了什麼。大家大笑。我也加入大笑,但其實我想哭。還有什麼比這更糟糕的?拉蒙背叛朋友,消失了整個週末,因為他更願意和某個蕩婦上床,我背叛我的妻子,取下了結婚戒指,因為害怕失去跟另一個蕩婦性交的機會。 去機場前的最後幾個小時,哈坎、弗蘭克和拉蒙想去沙灘,我沒精打采地跟著他們。我們在沙灘上躺下。拉蒙和哈坎談汽車,弗蘭克看男性雜誌,我看著大海,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哭出來。 “我去散散步。” 拉蒙點頭,哈坎繼續聊,弗蘭克沒有從雜誌上抬起頭。是不是連弗蘭克都比我明智?也許是的,但這沒有關係了。我不想說話。往前走了一百碼,我回頭瞟了一眼,看他們還能不能看見我。我坐在熱熱的沙上,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最可憐的男人。和他們一起三天的歡笑幾乎結束了,酒和搖頭丸已經遠離了我,我被一個曾經讓我很快樂的女人給騙了,回家後就會因為戒指不見了而爆發家庭戰爭。我低下頭,看見眼淚從兩腿間滴落在沙子裡。 我們在斯西波爾機場道別。在出租車上我出了一身冷汗,再過十分鐘,我就到家了。我要怎麼說?下海的時候把它摘下來了?還是在迪斯科廳接受金屬探測器檢查的時候拿掉了?出租車從交流道下了高速公路。還有幾分鐘。還好紅燈。或者我可以說—— 我收到一條短信。弗蘭克手機。 摸摸上衣左邊的口袋。 我立刻摸了摸。沒有。又一條短信。 我是說右邊口袋。 我快速地摸了摸另一隻口袋。摸到了——是!我的戒指!我的戒指!我自己的可愛的美麗的美妙的結婚戒指。 又來了一條短信。 在塘鵝賓館電梯裡發現的。丹,丹——別這樣了。祝今天好運。 X。 女孩 她們讓我們完蛋了,先生 她們讓我們發瘋了 女孩真的會 Raymond vant Groenewoud,from Meisjes(Nooit meer drinken,1977) 我不知道女人的直覺是不是真的像男人有時所擔心的那樣靈敏。我到家後,卡門甚至都沒有不經意地問我有沒有不忠。相反,她為自己在電話裡態度不好而道歉。 我確實曾經坦白過。關於莎朗。 莎朗是伯尼維的接待員。金發碧眼,很有點挑逗性,她的乳房著實壯觀。 D罩杯,很深的乳溝。從第一天起我就渴望親眼目睹那對大乳房。莎朗對此沒有意見。莎朗在這方面從來都不會有問題。甚至和拉蒙都行。或者哈坎,我才知道。我又憑什麼妄加評判呢? 我夠蠢的,把一個不認識的電話號碼寫在記事本上,那天晚上我和“一個客戶出去”。一個初犯者的錯誤。卡門第二天就撥了這個電話,聽到“我是莎朗”,就掛了,然後翻看我的備忘記事本里的電話簿,看有沒有一個叫莎朗的在伯尼維工作,然後比較了兩個電話。那天晚上,她破天荒第一次問我辦公室哪個女孩叫莎朗?我盡力不臉紅,說莎朗是那個接待台的金發碧眼的女孩。 “不會吧?”她說,把我那本記著莎朗電話的筆記本放到我鼻子跟前,“那個難看至極,巨大的乳房都要從衣服裡跳出來的那個?你跟她上床了?” 我的臉通紅。我不指望可以撒謊混過去。 “嗯——是。” “幾次?” “嗯——一次。” 克林頓式的回答。我隱瞞了在老闆的辦公室、咖啡館的廁所,以及在莎朗家沙發上那幾次。 卡門完全發怒了,我還感到驚訝,夠天真的。難道我沒有告訴卡門我經常不忠嗎?哦,可能我們第一次約會的時候說過,然後我就再也沒有提過,但是,難道她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嗎?弗蘭克曾經告訴我這種推理並不完全合理。他的這個觀點穆德也贊同。但是我的越軌行為他們絕對不會告訴卡門,包括在莎朗之後的越軌行為。 但是,過去幾年來,我對托馬斯也更加防備了一些,關於我每週“必做”清單上的熱情擁吻,他一點也不知道,更別說經常發生的亂搞了。他確實知道我和莎朗的事,那是因為他也跟莎朗有過關係。安妮也知道莎朗一事。卡門發現這事之後,在安妮那待了好幾天。 拉蒙也是個孤獨恐懼者,但是他不像我,他不知道我們的不忠已經不再是一種習慣,而是變成一種癮了。總是忙忙碌碌在做什麼,姓名、電話號碼、電子郵件地址。就像不承認自己有酒癮的酒鬼一樣,他們的辦公室抽屜裡藏著一瓶他們聊以度日的伏特加,並且遮掩著不讓別人知道。和卡門一樣,拉蒙的妻子對拉蒙的情況一無所知。 孤獨恐懼症者對通過不忠所得到的快感上癮。後悔和內疚這類的情感——普通人所固有的這種情感使他們不至於經常出軌——孤獨恐懼症者能夠不予理會。孤獨恐懼症者說服自己,他(或她,但通常是他)不管怎樣在外面亂搞,都不會對愛人造成傷害。 “只要她沒發現”,“我和別人做的時候並沒有少愛她一分”,“我可以把性和愛分開”,他用這樣一些藉口欺騙了朋友,也欺騙了自己。孤獨恐懼症者內心完全清楚,這只是逃避道義上的譴責,以繼續把自己看做是個好人。 我的情況正在發生變化。那次結婚戒指事件是我淪落的最低點。我的孤獨恐懼症,一直以來被我視為一種美好的、無害的、可控制的偏差,現在已經成了一種著魔。勾引女人得到的快感比女人或性都更讓我上癮。 過去幾個月來的每個星期,因為我和卡門幾乎每晚都待在家,所以我掰著指頭數日子,盼星期五的到來。丹尼的星期五晚上外出。當星期五又來了,傍晚我們在MIU喝百威啤酒,或去餐館吃晚飯,半夜時到擠滿人的舞廳或者酒吧去挑逗女孩子。但是因為弗蘭克提不起勁來,所以最近我都是跟拉蒙一起,不是因為現在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是因為至少他不會讓我感到羞愧。 她臉頰上的淚珠她臉上的悲傷絕望的眼睛在燈光中閃爍來吧,別哭了讓我吻幹你的淚在我懷裡你很安全相信我我們一直擁有彼此她說噓在我的耳邊輕聲說以前你也說過同樣的話Tr ckener Kecks,from in tranen(Met hart en ziel,1990)30“水泡幾乎沒有了。” 卡門對著臥室的鏡子看。她托起乳房上下左右檢查著。我躺在床上看著她。最重的灼傷已經在癒合了。乳房上的皮膚開始長回來了。她又好好看了看,戴上乳罩,和我一起躺在床上。明天她就要去聖盧卡斯醫院,手術安排在明天。 這是最後一個晚上,我睡著妻子旁邊,而她仍然有兩隻乳房。我們倆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願意談這個。無論如何,我們倆誰都不想好好做一次愛以做慶祝,作為給她乳房的道別派對。卡門的頭枕在我肩膀上。一會兒她大聲地抽噎起來,打破了沉默。很快我就感覺到她的眼淚流到我肩膀上,自從癌症進入我們的生活,這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我抱她抱得更緊了,我們什麼也沒說。 沒有什麼可說的。這是癌症時期的愛。 我不想散播什麼褻瀆神明的謠言但我認為上帝有病態的幽默感Depeche mode,from Blasphemous Rumours(Some Great Reward,1984)31在盧娜的監督和穆德的幫助下,我終於把客廳清理乾淨了。 “昨天怎樣,最後?”穆德問。 “她躺在那,在那種淺藍色的被單下,就像個可憐的小人兒。她睡著,但時不時會起來,一般都是起來吐。我扶起她的頭,下面有一個那種小容器,你知道的,就是那種胚胎形狀的蛋盒。” 穆德擁抱我。 “她有沒有——有沒有看手術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沒有。醫生建議我們一起拆繃帶,他覺得這樣有利於以後的恢復。” “上帝——這不是讓你很難承受嗎?” 我點頭。 “我非常擔心,擔心我會被我所看到的嚇著,而卡門會注意到。” 我雙眼潮濕地看著穆德。她緊緊地抱住我,吻了我的前額。我把頭靠在她肩膀上,她撫摩我的背。 “丹尼,丹尼——”她輕輕地說,“來吧,親愛的——”過了一會兒我重新振作起來,吻了她的嘴唇。她笑了,假裝生氣點了一下我鼻子,拭去臉頰上淚水。 “我該走了。”我說,“你能再給盧娜一罐嬰兒食物嗎?” 卡門已經穿好衣服了,她坐在電視機房,穿著一件寬鬆的、帶領的黑色無袖長衣。我立刻看出她左邊和右邊突出的不同,卡門發現我在看,說她在被切除的那邊胸罩裡塞了一隻緊身襪褲和三雙短襪。在她可以穿假體乳罩之前,在盡量不引人注意的基礎上,這些短襪拼命想把零變成D罩杯。 手術很成功,榮克曼醫生說。過一陣,傷口拆線以後,卡門就必須佩戴新的假體乳罩。榮克曼醫生說她必須盡快佩戴,因為考慮到卡門乳房(我想應該是指一個)的尺寸,由於過重,脊椎可能有彎曲的風險。 乳罩有一個小袋,用尼龍搭扣固定,裡面放假體。假體本身是一個肉色的矽膠,形狀就像從中間斷開的一滴水。當然,是,假設有像D罩杯那麼大的水滴的話。假體中間有一個小點,代表乳頭。這個小袋摸起來就像裝滿了果凍的氣球。卡門最開始收拾這個的時候,我們相互丟過來扔過去,尖聲大笑,就像在炎熱的夏日丟水球玩一樣。 在醫院的一個小房間,榮克曼醫生問我和卡門是否一起拆繃帶,我說我們一起。 在摘下乳罩之前,卡門問我是否準備好了。 “繼續吧。”我肯定地說。我幾乎不敢看,但是就快發生了,然後我就看見只有一個乳房的妻子。 她解開乳罩的搭鉤,讓肩帶掛在肩膀上。盡量不引起她主意,我深深地吸了口氣。 緊張的時刻來臨了。 很恐怖。在她那熟悉的、美麗的大乳房旁邊,現在是一塊平地,纏著一塊大繃帶。和我想像的平地一模一樣,但是看到這在我妻子的胸部,我嚇壞了。大胸很好看,但是女人的身體上只有一個大乳房看起來就像是個笑話。我看了很久,不想給卡門留下我不敢看的印象,另一方面,是因為我不必看她的眼睛。我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麼。 “我應該說什麼,卡——” 無論如何,不是說我喜歡,因為是不喜歡。 “它,嗯,平的,不是嗎?”她說,看著鏡中的繃帶。 “是,很平。” 她把繃帶邊上的粘膠撕開時,我站在她身旁,繃帶慢慢解開了。 裡面露出來了女人容忍不了的醜陋。這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畸形的東西。一條大大的傷口從左到右橫過乳房,長約10或12厘米。縫針處皮膚被拉緊,不平整,有些地方有褶皺,就像小學生第一次嘗試去繡花。 “傷口恢復以後這些褶皺就會消失。”卡門說,她讀懂了我的心。 “……” “很醜,不是嗎,丹尼?” 沒有選擇,只能坦誠。我迅速想找到一種表達方式,坦率而不會令她尷尬。 “它——不好看,不。” “不,它不好看,它看起來很糟糕。”她說,仍然在看自己的前乳房。 然後她看著我。從她眼睛裡我可以看出來她感覺很羞辱,被癌症羞辱了。上帝,這糟透了。想要漂亮的她必定痛苦萬分。想要活著的她必定醜陋無比。 這就是癌症的法則。 聖誕節到了 每個人都在狂歡 Slade,from Merry X-mas Everybody(The X-mas Party Album,1973) 和盧娜一起看了一個小時的《天線寶寶》,我簡直快要發瘋了,覺得自己說話都快跟裡面的丁丁一樣了。 現在是聖誕節的上午十點半。我看了看臥室,卡門還是熟睡。 “盧娜,我們一起洗澡好嗎?” “好——” 我們玩跳跳虎、維尼熊,用我的腿當滑梯,直到水變涼了。我給盧娜擦乾水,給她重新穿上她的晚會服。 一般我不太喜歡聖誕,但是今天我想好好過聖誕。外出享樂的日子結束了,那就讓我們在家裡獲得快樂吧,我下了決心。我給卡門買了兩瓶泡澡的溫泉精油,一瓶是芳香氣味,讓身體和精神平靜,另一瓶是青檸花精華乳。我也幫盧娜買了一張麥當娜的CD準備送給卡門。我把盧娜的頭髮分成兩股,用橡皮筋紮起來,還綁上我們這週買的聖誕球。盧娜認為這樣非常棒。 我瞟了一眼臥室,高興地看到卡門已經不在床上了。 “我們下樓吧,去媽咪那。”我熱烈地對盧娜說。 “快快的!去媽咪那,去媽咪那!” “有沒有拿好給媽咪的禮物?” “拿好了!”她噥噥地說。 “記不記得給媽咪禮物時要說什麼?” “聖誕快樂?” “差不多,是的。”我笑道,吻了吻盧娜,很是感動。 樓下,卡門坐在餐桌旁,穿著她的灰色長晨衣,在看報紙。她沒有戴上假髮,也沒有穿假體乳罩。 她面前放著一小盤乳酪。 “你在吃早飯了嗎?”我驚奇地問。 “是,我好餓。”卡門理所當然地說。 “怎麼啦?”沉默了一小會兒她問,吃了一口乳酪。 “是,聖誕——”我說,很尷尬。 盧娜伸出小手,送給媽咪一張包裝好的CD和一張畫。我拿著兩瓶精油,都用金黃色的禮品紙包著,上面打著紅色蝴蝶結。 卡門愣了一下。 “噢——我沒給你們準備什麼——” “沒關係。”我溫和地說,我在撒謊。 盧娜幫她一起打開CD,我走過去坐下,四周看。發現家裡很亂,到處都是CD,雜誌,報紙,還有聖盧卡斯醫院的複診卡。餐桌上有昨天剩的半個黑麵包,從超市買來的兩袋涼牛奶,一盒已開的牛奶和一罐花生醬。感覺可憐,我於是拿了一片黑麵包,從冰箱拿了些黃油,抹在麵包上,然後夾上火腿。卡門忙著拆開我送的禮物,對我的行動她也看在眼裡。 “我們一起吃聖誕早餐,好嗎?”她怯怯地問。 我忍不住。眼淚出賣了我。 “是——”我很失望地含糊地應了一聲,嘴裡塞滿了不新鮮的麵包,“那會很好,是——” “噢,上帝——噢,我多麼愚蠢——”她結結巴巴地說,她現在完全心煩意亂,“噢——對不起,丹尼——” 我感到難過,抓起她的手,說沒有那麼糟。我們緊緊抱住彼此,相互安慰。盧娜高興地看著我們。 “我有個好主意,”我說,“我打電話給弗蘭克,問他今天願不願來這。然後我去接他,順便去夜間商店買點好東西。今天會營業的。然後回家,我們再重新來過一遍。” 到弗蘭克的高層公寓後,他吻了我三次。 “聖誕快樂,我的朋友!”他高興地說。 “謝謝。也祝你聖誕快樂。”我回答得沒有多少熱情。 弗蘭克仔細看我,“不好,是嗎?” 看著地板,我搖頭。我在他肩頭大哭起來。 在車上,我把音響開得很大聲。在萊茵街的一家夜間商店,我們買下了所有覺得好吃的東西。在街角的一家花店,我買了一束玫瑰。我們雙手拿滿了食物、飲料、鮮花,我們唱著歌走進起居室。 卡門穿著黑色褲子和一件我認為最適合她的白色無袖長衣。她化了妝,戴上了假髮。她走過來擁抱我。 “聖誕快樂,親愛的。”她說,笑靨綻放。 “今晚,我會在床上好好滿足你的。”她輕聲說。 他們說2000年到了 晚會結束了 哎呀 Prince,from 1999(1999,1982) 我們在荷蘭中部的馬爾森慶祝千禧年,托馬斯和安妮在組織晚會。我一點興趣也沒有。自從邁阿密之後托馬斯就沒有再給我打過電話,安妮打電話來我一接話她就找卡門。幸運的是,穆德和弗蘭克一如既往,還有來自布雷達的幾個老朋友。 當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時,我和卡門都很激動。我們擁抱彼此很久。我們不知道要為對方許什麼願。然後我走向弗蘭克,和他擁抱了很久。他祝愿我新年比過去的一年更好。穆德吻了我,撫摩了一下我的臉頰,“這一年我為你驕傲,丹尼。”她低聲說。 後來,托馬斯過來了,他拍了拍我的肩,祝我新年快樂,問我怎麼樣。我懷疑地看著他。難道他真的不知道?或者他不想知道?我遲疑了一會兒。我是跟他玩躲貓貓的遊戲呢,還是告訴他我們家裡的情況有多糟,直接告訴他自從邁阿密回來之後他不給我打電話我真的很生氣?我們已經認識三十年了。我必須讓他明白我的感受。 “並不總是很好,托馬斯。”我開始說。 “不,這就是生活,我想——聖誕過得好嗎?” 我又試了一次,“不,不好。聖誕真的讓我們很難受。比我想像的更形式化——” “是,變得一定要互相送禮物。”他迅速打斷我,“我們也一樣,在安妮父母家過聖誕節,在我父母家過聖誕節的次日。我總是把這些日子叫做國家無聊日,哈哈。” “嗯,實際上,我說的是別的意思。”我說。換一種方式吧。 “嘿,弗蘭克告訴我,你認為卡門得了癌症我不應該去邁阿密?” 他愣了一下,他緊張地四處看看。 “嗯——聽著,那是——噢,糟糕,我得從油鍋裡拿出甜甜圈,不然,就會像恩万科?卡努一樣黑了,那樣就沒人會喜歡,哈,聽著,對不起,我——一會兒回來——”然後他就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手裡緊緊地握著香檳酒杯,差點捏碎。我的妻子得的不是流感,一周之內就可以好的,那樣生活可以像以前一樣繼續,她得了癌症,你這個混蛋!癌症!致命的病、禿髮、乳房切除、擔心會死掉。你覺得我家裡的情況會怎樣,你這個愚蠢的王八蛋? 托馬斯回來了,拿著甜甜圈。我拿了一個,從桌上抓起一瓶香檳,逃到外面去了。我奮力把甜甜圈朝圍欄外扔去,透過窗子,我看見托馬斯一臉愉快的表情在發甜甜圈。我走過去坐在一張木長椅上,望著夜空中的煙花,回想我們經歷癌症的一年。 “還愛我嗎?”聖誕那天晚些時候卡門問我,在她給了我聖誕禮物之後。 “我當然愛你,親愛的。”我微笑著回答。 我在撒謊。 事實是我真的不能完全確定我是否愛她。是的,看到卡門哭泣、難受、疼痛、害怕的時候我很傷心。但這是“愛”嗎?或者僅僅是同情?不,我不想讓她失望。但是,這是愛嗎?還是責任? 但是我們不能分開,即使我們想這樣。如果病情惡化,卡門想要在她身邊的人是我,不是任何其他人。沒有人像你一樣了解我,她說。 我聽到屋里傳來王子的歌聲,唱著“派對已經結束了”,我站起來告訴自己,我一向做人的原則就是:有任何不順心的事,包括工作或感情,如果不能改變對方,那就只有改變自己。現在,正值千禧年,我卻很不快樂,而這並不是改變自己就能解決的。 新年快樂,丹。 我感覺好極了 我感覺好極了 這個世界瘋了 我沒有 所以別在談飢餓、癌症、暴力了 戴上帽子,歌唱吧 我感覺好極了 我感覺好極了 Hans Teeuwen,from Hard en Zielig(1995) “天哪,卡,我覺得你這樣去對待真的太神奇了。”進門時我聽見穆德對卡門說,“你什麼都做,你這麼愉快,你還像以前一樣工作——” 托馬斯贊同地點頭。 “哦,當然你可以消沉下去,但是這樣對你沒什麼好處,”卡門說,給了一個大家都愛聽的回答,“現在真的沒有什麼讓我煩心的。” 而今天十二點半之前她生不如死。 “你多麼積極,真的讓人欽佩。”托馬斯說。弗蘭克看著我,對我眨眼。卡門又加了一句。 “不然你又該怎樣呢?你的觀念越是樂觀,你的生活就越是美好。” 她很樂觀。 但是今天晚上,這沒有用。我可以看出這個長長的夜晚讓卡門筋疲力盡了。 “親愛的,我們回去吧?”我問。 卡門很高興,她不用自己提出來。 我把盧娜從床上抱起來,小心地放進車裡,她沒有醒,仍然睡著。弗蘭克幫我拿東西。 “高興點,伙計,”他低聲說,“她需要你。” “究竟為什麼你在跟別人談論的時候要裝作很好?”車到拐角處之前我憤怒地問她。 “現在他們全都坐在那欽佩地談論你。你一向都是多麼樂觀,從不抱怨訴苦。你肯定了解你自己,但他們最終是我們的朋友,他們應該知道一天中四分之三的時間你一點都不好。他媽的!” 她什麼也沒說,我還要繼續發作時,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哭起來,用手捶打儀表板。我嚇蒙了,迅速把車子停在路邊加油站的空地上。我試著擁抱她,但她拼命推開我的胳膊。我回頭看看盧娜,奇之又奇,她還在睡。 “你以為我很想讓他們以為我很好嗎!我完全不好。我感覺糟糕到了極點!糟糕極了!!!難道他們看不出來嗎?我禿髮了,我的乳房被切除了,我——我非常擔心,擔心再也好不了了——我將遭受疼痛——我將死去!我當然不想死!他們當然了解這些!”她哭著,長時間啜泣。 “好了,親愛的,好了。”我溫柔地說。這次她沒有掙扎地讓我抱著她。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丹尼,”她抽噎著說,“難道我要整天到處訴苦? 情況會更糟糕——然後沒有人會再問我怎麼樣——大家都會想:舊話重提,又來了。 ” “卡,你不必為自己感覺不好而羞愧,不是嗎?你不用指望從那些不知道你真實情況、真實感受的人那裡得到支持。” “嗯——也許我對每個人都應該更加坦誠——”她看著我,“這樣更好,不是嗎?” 我點頭。她把頭靠在我肩上。 “我幾乎不敢說,”過了一會兒她說,“但——但我在考慮放棄廣告經紀公司。” “你想的完全正確。”我毫不遲疑地說。 她筆直坐起身,驚訝地看我。 “是的。早就該這樣。這是你的公司。如果你好些了,還可以重新開始。” 她盯著儀表板,我看得出她在猶豫。 “是的,”她突然下定決心說,“然後我就可以去健身館,多和盧娜一起在家待著,還有——購物,看書——只要考慮自己。”她又敲打儀表板。 “是的!我要停下來。他們自己可以管理!” 我滿意地笑。 就這樣,在新千年的第一天,三十五歲的卡門不再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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