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亞當之子

第21章 第七部分88-92節

亞當之子 哈里·宾汉 13727 2018-03-21
石油短缺!這足以讓人哭泣。 北非戰場德軍司令官埃爾文·隆美爾元帥 於1942年11月從阿拉曼撤退時說 三十年代的開端很糟糕,但它的末期更糟糕。 在中國:戰爭。在蘇聯:專政。在德國:災難的種子,雖然還沒有成熟,但正在蓬勃發展。 一戰結束後才一代人的時間,另一場戰爭又在逼近。時局艱難,不容樂觀,也幾乎無人樂觀。 ** 1939年夏天。 對石油商來說,三十年代還不錯。不是極好,但也夠好了。得克薩斯東部的石油氾濫並沒有真正結束,但整個體系已經設法適應了。汽車製造商繼續製造汽車。人們仍然開車。他們仍然需要石油。 利潤很難賺取,但獲取利潤一直以來就很困難。對石油商來說,三十年代不是極好,但還不錯。

但是仍有例外。 尤其是兩個例外。 在英國,艾倫湯石油公司跌跌撞撞地從災難過渡到了危機。厄運就像暴風雲一樣在公司上空盤旋不去。艾倫湯公司仍然從地下抽取石油。它仍然勘測、鑽井、採集、抽取、輸送、裝船並銷售這種珍貴的液體。但一切都徒勞無功。公司收入巨大、利潤卻為零。在有些年裡,在惠特科姆大街上開著一家鄉村雜貨店的哈夫洛克老夫婦賺的錢都能比艾倫湯這家歐洲第三大石油公司賺的錢要多。 第二個例外是諾加德石油公司。 這家公司有幸擁有整個石油業最優秀的執行總裁——湯姆·卡洛威。當厄運降臨到公司的某個業務領域時,他會艱鉅地將公司轉向另一個方向。他躲避、扭曲、翻滾並旋轉。毫無成效。厄運就像一大群蜜蜂一樣追逐著他。利潤消失了。損失在擴大。在有些年裡,在基爾戈大道上開著五金商店的老夫婦賺的錢都能比諾加德這家美國南部第三大石油公司賺的錢要多。

艾倫和湯姆之間的較量越來越激烈,越來越殘酷。孩提的時候他們在嬉鬧中較量。成人的時候他們在現實中較量。雖然有些東西改變了,但其它東西並沒有變。 絕不示弱。 絕不認輸。 過去的規則還在那兒。除非情況改變,不然他們只會兩敗俱傷。 ** 在諸多損失中,有一項損失尤其讓湯姆感到難過。 1936年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裡,家裡有一條生命終止了:讓人悲傷的終止。十七歲的小東西,帶著那顆湯姆見過的最忠誠的心,蜷在麗貝卡的腳邊曬著太陽,在安睡中平靜地死去。聽到這個消息時,湯姆正在海灣視察他的油田,他丟下一切事務,直接回到家中。他,米奇和麗貝卡站在一棵白楊樹下,在樹影中埋葬了小東西,並將一塊熟熏肉放在她的雙爪間。當湯姆往那白色的小身體上鏟著土時,他轉開雙眼不讓別人看見。

三十年代就這麼過去了。開端很糟糕,末期更糟糕。 蓋伊用手擦了擦臉。他看上去很累。不止是累:他看上去很老。 “喝酒嗎?”他問。 他沒有等艾倫回答。他倒起威士忌來就像在倒水,而加起水來就好像水這玩意兒一滴就值二十幾尼。 “很快就要打仗了,”他不客氣地說,“我想你應該知道。” “看上去有可能。” 蓋伊搖搖頭,遞給弟弟一杯。 “肯定,這是肯定的。你想知道我們有沒有做好準備嗎?” “我想你會說沒有。” “一點都沒有。還差得遠呢。我們的海軍很棒,但沒法對抗潛艇。我們的陸軍則很可笑,都是些好人,可他們的裝備是個笑話,極為糟糕。我們的空軍很壯觀,可它需要十倍的飛機。你得明白,我現在說的只是防禦。我還沒說到進攻呢。”

“你好像很絕望。” 蓋伊笑起來。艾倫第一次覺得他哥哥已經失去了英俊的容貌。甚至在中年發福時期,蓋伊還很迷人。他有一種魅力可以將注意力從他的體型上引開。但不再是這樣了。有生以來第一次,蓋伊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而不是年輕。 “絕望?我?一點也不。我沒有婚姻,沒有錢,甚至沒有什麼事業。要說損失,我比大多數人都少得多。而且我想為英國說這麼一句:我們背水一戰的時候是表現最好的時候。” 艾倫沒有說話,不僅思量著蓋伊的話,還思量著他說話的方式。 “錢,”他說,“你說你沒有錢。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沒有錢?對,非常對。”蓋伊的下巴向上稍微抬起一點:無力地表現出他慣有的傲慢自大。 “我的錢全花了,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話。浪費了,我想你會這麼說。多蘿西有一些錢,所以我才娶她,這你應該知道。”他聳聳肩,好像沒有什麼再能讓自己吃驚,“總之,她的錢大多數也都花完了。”

“我跟你說過一次如果你想讓我——” “對,對,拜託。不管你能提供什麼,我都很感激。恐怕我不太會量入為出地過日子。” 艾倫點點頭。當然,蓋伊仍然拿著軍官薪水,但軍官薪水不太可能滿足得了蓋伊的開銷。 “你跟我的銀行家說一下你需要多少,我保證你會拿到那些錢。”他告訴他哥哥一個人名和地址,暗自希望數目不會太大。艾倫有著很高的薪水,但在過去,跟艾倫湯的股份給他帶來的數百萬英鎊的紅利比起來,他的薪水就相形見絀了。這些日子已經一去不返了。艾倫湯公司所有的財力都被投入到跟諾加德的鬥爭中,並在這一過程中耗盡財資。艾倫惟一的安慰就在於諾加德也處於同樣的困境之中。但他沒有提起這些,只是說了一句,“請不要多想,而且我覺得沒有必要跟爸媽提到這些,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謝謝。” 艾倫聳聳肩,“我們是一家人,蓋伊。” “一家人,嗯?” 蓋伊狠狠地說。艾倫注意到他已經喝完杯中的威士忌,正起身去倒第二杯。艾倫環顧著蓋伊的客廳,可以從逐日的破舊中看出他哥哥的單身狀態和經濟窘迫。 “錢的事,”蓋伊說,“謝謝你。” “拜託,我不想——” 蓋伊粗魯地揮手讓艾倫閉嘴,“我沒打算繼續謝下去,你用不著擔心。事實上,我覺得我可以做件事作為交換。” “哦?” “我覺得我會告訴你你是個該死的笨蛋。” 艾倫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什麼?!” “你是個笨蛋。既然沒有別人想要告訴你這一點,我想我最好還是說出來。” “有特定的種類嗎?” “有……湯姆還活著,你說過。”

艾倫的身子僵硬了,“對,”他簡短地說。他不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而且雖然他對湯姆極為憤怒,但他從不喜歡聽到蓋伊談到湯姆。 “你知道怎麼找到他嗎?” 艾倫做了個手勢,意思是他不想再談下去,但蓋伊把它當成了艾倫不知道的意思。 “嗯,不管怎麼說,你不覺得你應該告訴爸媽嗎?告訴他們他還活著?” 艾倫舔了舔嘴唇,“這很難辦,如果不……” “如果不告訴他們他為什麼跑走?不告訴他們我跟他的爭吵?你可以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我現在已經不再覺得重要了。” 艾倫現在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了。他從沒聽過他哥哥這麼說話。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適應蓋伊的這種坦率,但這絕對是個改變。 “為什麼不重要?”他說,“不管是好是壞,湯姆選擇了離開我們。沒有理由——”

蓋伊又一次打斷他。 “哦,廢話!需要我告訴你一些事嗎?”他用力點點頭,像是鼓勵自己,“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恨湯姆嗎?順便說一句,我確實恨他。我真的恨他。” 艾倫緩緩點點頭,“是的,是的,我很想知道。” “你猜不出來嗎?猜不出?我想你也猜不出。”蓋伊的嘴唇靜止了片刻,然後吐出嘴裡的話語,“你和湯姆……你們兩個……你們總是這麼……我不知道……你們總是該死地這麼耀眼。我比你們大七歲。我是大兒子,是繼承人。我應該是一個讓你們倆尊敬的人。可是相反……嗯,事實上,我不認為自己很爛,但我不像你們。我希望你們不要該死地這麼完美。所以從你這兒拿錢是件困難的事。你是這樣一個該死的聖人。” 艾倫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他一半覺得悲傷,一半想要微笑,“對不起。”

蓋伊聳聳肩,“現在我不在乎了。反正不那麼在乎了。”他晃了晃酒杯,“不管怎樣,我已經半醉了。而且戰爭即將來臨……嗯,你知道,這是我一生中真正擅長的一件事。我是個優秀的參謀。最優秀的參謀之一。在陸軍部我也會起到很大作用。這我知道。” “這我可以肯定。” “告訴爸媽,告訴他們湯姆還活著。就說你不知道他在哪兒。他們應該知道。” 艾倫緩慢而嚴肅地搖搖頭。六年多來,從波斯到得克薩斯他一直在跟湯姆較量。他這麼做是出於憤怒。現在,憤怒也許已經離去,但習慣仍在,而且沒有別的東西足以動搖它。 “不,”他說,“他們已經老了。他們已經安定下來。我也已經安定下來。你……”他頓住,蓋伊看上去並不太像一個安定下來的人,“嗯,你有你的威士忌。”

“對,我有我的威士忌。” 艾倫站起身準備離去。 “告訴他們,”蓋伊說,“我不會再說一遍。” 艾倫搖搖頭,“我不會說的,不過謝謝你。” 這一天是1939年6月12日。 得克薩斯的夏天。夜晚並不炎熱,而是舒適的溫暖。這一年是1939年。 歐洲的形勢愈發緊張。德國報紙滿篇都是聲稱波蘭攻擊了德國農莊的報導。當然,這些報導都是謊言,而且還是危險的謊言:可能會引發戰爭的謊言。但在這樣一個怡人的六月的夜晚身處得克薩斯,歐洲好像是幾百萬英里之外的地方。 ** 為了享受夜風的吹拂,麗貝卡將桌子搬到屋外的陽台上,最後一絲陽光正依次掠過平坦的草坪和高聳的白楊。兩頭圓背犰狳正為著草叢裡的什麼東西扭成一團。巴德正在講一個故事。 “他們往上收著鑽桿,有個鑽工爬到八十英尺高的地方,把升上來的鑽桿收好。可他肯定是沒抓住梯子或是什麼的,因為接下來我聽到一聲叫喊。那傢伙從八十英尺高的地方摔下來,撞到了鑽塔的橫樑上,滾了幾圈,然後落到水泵棚上面,嶄新的鐵皮房頂,很有彈性。他看著我。我看著他。他說:'有煙嗎?'我只有煙草,所以我說:'沒有。'他很難過地看著我,說:'別光站在那兒,快給我這個笨到家的、屁股摔裂的狗娘養的找根煙去。'對不起,麗貝卡。絕對是真的,我發誓。” 湯姆笑起來,因為他相信。麗貝卡笑起來,因為她不相信。巴德笑起來,因為在老闆那難懂的歐洲妻子麵前說了粗話而尷尬——雖然巴德很清楚在懷俄明那段日子裡她的謀生手段。 “萊曼,”她說,打斷了他們關於石油的談話,“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當然,”他擦著嘴巴說。 “為什麼我丈夫擁有美國南部最好的石油公司之一,但在過去六年裡卻一個仔兒也沒掙到?” “噢,拜託,這個問題你得問你丈夫。” “我問過了,可他什麼也不告訴我。” 巴德和湯姆對看了一眼。在湯姆的公司起步一兩年之後,麗貝卡就很少參與公司的具體業務了。首先,帳目太大,她的家中工作已經無法勝任。第二,她的新鮮勁兒已經過去了。現在已經由專業會計師接手。麗貝卡的精力已經找到了別的發洩渠道。 “你知道,我在負責一個名叫美國猶太人定居社團的基金會,”她繼續說道,“以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接收了七千名來自德國的難民。我們為他們找住處,為他們的孩子找學校,還有工作。這是一項美好的事業,而諾加德石油公司是我們最大的捐助者。絕對是最大的。問題是,德國還有數十萬猶太人,波蘭、立陶宛以及受到希特勒威脅的所有國家裡還有數百萬人。這些猶太人需要我們,如果沒有我們他們可能會死。我們弄出來的人越多,救的人就越多。湯姆很樂意提供金錢,只是諾加德公司沒有這些錢。所以我才會問。”麗貝卡謹慎地控制著自己的語氣,不加進任何情緒。 巴德又瞥了一眼湯姆,可湯姆的臉上沒有告訴他該怎麼做。他全靠自己了。 “時局很艱難,我想,”他說。 “我問湯姆的時候,他也這麼說。可美孚公司在對股東宣布結果的時候不是這麼說的。聯合石油公司不是這麼說的。德士古加公司不是這麼說的。” “對,這屬於地方性事務。” “這個答案還不錯,只不過無論什麼時候你說到這些——你和湯姆——你們從來都不正視著我。正是這一點讓我感到納悶。” 一隻蛾子在蠟燭的玻璃罩裡撲閃著翅膀。麗貝卡用餐巾抬起玻璃,把蛾子放出來。她穿著一件從波斯進口的光滑的黑色晚禮服。巴德覺得她是自己見過的最美的女人之一。 他挑戰性看著湯姆,“也許你應該再問問湯姆,讓他正視著你。” 巴德和麗貝卡都看著湯姆。他將盛著肉丸和土豆泥的盤子拽到跟前,以從前那種防衛的姿勢將胳膊環繞在盤子外面。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聯合壓力。 “親愛的?”麗貝卡說。 “噢……我們跟一家敵對公司有點爭端。一家叫黑水公司的工廠。” “如果你停止爭端的話會怎麼樣?” 湯姆沉默著。 “萊曼,如果你停止爭端的話會怎麼樣?” 麗貝卡直直地看著巴德。他不能正視她的目光,但他也不能對她撒謊。該死,不管怎樣,這件事他站在她這邊。他低頭怒視著自己的盤子,說,“如果我們停止爭端,那我們就會開始賺一點錢,那邊那傢伙也會開始賺一點錢,我們所有人都會賺一點錢。” 麗貝卡燦然一笑。她把餐巾放到桌上。 “好,那我們停止這場爭端怎麼樣?” 麗貝卡說這句話的時候直直地看著巴德,但兩個男人都知道她是在直接跟湯姆說話。 “沒這麼簡單,”他說,“這還牽扯到那邊那傢伙。” “萊曼?”麗貝卡說。 萊曼有一種想要吐口口水的強烈衝動,但是又不能這麼做,因為有麗貝卡在場。因此,他拼命地撓著後腦勺,臉脹得通紅。他說,“他說的對。這還牽扯到那邊那傢伙。不過如果我們停手——該死,麗貝卡,那他們也必須停手。他們是一家上市公司,明白嗎?董事會。定期清帳。管理層只能停手。如果不停手,他們就會死翹——就會破產。” 麗貝卡點點頭,“我明白了。這聽起來很簡單。湯米克?” 湯姆也知道萊曼說的對。知道麗貝卡說的對。他可以選擇。他可以繼續懲罰艾倫湯,也可以放棄他久遠的怨恨。但在孩提時期他就沒有認輸過。現在他也絕不認輸。他一動不動地坐著,沉默不語。 巴德打算說點什麼,想要說服他,但麗貝卡豎起一隻手指。 “讓他回答。” 湯姆坐在那兒,試著找到那顆久遠的怨恨之心:讓他的怒火旺盛而又堅定地燃燒了二十多年的戰俘營裡的情形。他試著回想起導致近期仇恨的原因:他的寶貝諾加德在近幾年裡經受到的無盡創傷。 但他失敗了。 相反,一個全然出乎意料的形象躍入他的腦海,一段他多年沒有想起的記憶。他想起赫特斯特戰俘營裡一個寒冷的春日。他想起自己那因為腸氣和空腹而突出的腹部。他想起一個看守在冰冷的院子那頭喊著他。他想起自己慢慢走過去,而一份奇蹟般的禮物被放到他吃驚的雙手中:鵝油,果醬,一包糖。那一刻清晰得就彷佛是昨天才發生過。那名看守是個猶太人。滿頭銀髮,上了年紀,猶太人。 有大概兩分鐘左右湯姆試著開口說話。如果他開口的話,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會說什麼。他的嗓子被哽住了,而最真實的事實就是:就像22年前的當時一樣,他又一次幾乎落淚。 終於,麗貝卡打破了沉默,“我們並不是說你應該完全這麼做。也許可以緩和一點點。 沉默繼續著,但湯姆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過去是過去。憤怒和同情正面交鋒著,而同情第一次佔據了上風。 “當然,”他說,“緩和一點點。為什麼不呢?” 這一天是1939年6月28日。 艾倫眨著眼睛讓自己清醒過來。管家傑克遜正撩開門簾。睡著時顯得最為平和寧靜的洛蒂把頭埋進枕頭,低不可聞地咕噥著什麼。 “傑克遜?”艾倫驚訝地說。 “先生?” “阿德利生病了嗎?” 阿德利是艾倫的貼身男僕,一般都是他叫醒艾倫,而不是傑克遜。 “他好得很,先生……今天有個消息,我覺得你可能想要知道。我想最好由我親自禀報。” “是嗎?” “恐怕不是好消息。” 艾倫坐起來。一種不祥之兆突然湧上心頭,“等一下。”艾倫跳下床,穿上傑克遜早已準備好的晨衣。 “我們去隔壁。”他們走進艾倫的更衣室,屋裡的床頭櫃上早已擺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和兩塊切得很薄的黑麵包。艾倫對管家的遠見卓識很是讚賞。他重重坐到床上,“是希特勒,對吧?”他說。 “是的,先生。就在今天早上短短幾個小時內,德國軍隊開進了波蘭。收音機上的新聞仍然有一點混亂,但看上去這是一場全面入侵。我相信波蘭人沒有什麼抵抗的餘地。” “一點都沒有。” “要我為你放水洗澡嗎,先生?” “讓洗澡見鬼去吧,傑克遜。” “好的,先生……請容許我問一句,你認為張伯倫會不得不宣戰嗎?” 傑克遜直直的看著艾倫,而艾倫也坦然地看著他。就在那一刻,兩人都知道另一場戰爭將會帶來主僕地位的永久改變。好吧,如果是這樣,那也不是件壞事,艾倫想。 他帶著微微的笑意說,“宣戰,傑克遜?我很希望這樣。” 傑克遜微微地皺著眉頭從艾倫的化妝台上拿起一根毛髮。 “是的,先生。我也很希望這樣。” ** 張伯倫猶豫了一天,然後採取了行動。 他代表自己的國家告訴希特勒停止挑釁行為,不然就將面臨戰爭。希特勒對這一警告聽而不聞。 9月3日正午時分,英國在二十五年內第二次對德宣戰。 這一事件對艾倫的影響是驚人的。 在那兩天內——從9月1日早上聽到這一消息開始到兩天后英國宣戰為止——他幾乎沒有睡覺。只要一有消息他就會打開無線電,等到新聞快報一結束,再把無線電關掉。他買各種報紙的各種版本。如果他吃飯的話,他也是站著吃,踱來踱去,幾乎都不記得咀嚼。 為什麼呢? 他也不太說得出來。當然了,整個國家,整個世界,都想知道戰爭是不是即將來臨,但艾倫幾乎可以肯定它會來臨。那為什麼呢?為什麼他不吃不睡?為什麼坐立不安?為什麼這麼沉溺於新聞? 當然,他有需要擔心的事情。他的兒子湯米已經快15歲了。如果戰爭持續3年或是更久的話,那幾乎可以肯定這年輕人將踏上戰場。接下來還有轟炸的危險,艾倫湯麵臨的危險,英國可能會失敗的極大危險。到那時英國怎麼辦?到那時艾倫和家人怎麼辦? 當然,所有這些都深深地困擾著他。但他的焦慮的真正原因是一種更深層的東西,一種更古老的東西,一種跟他自身那種可怕的戰爭經歷有關的東西。他無法確切地用語言形容他的感覺,但不管怎麼說,可以肯定的是這些。 在聽到張伯倫用嚴峻的語調宣布英國再次進入戰爭狀態時,艾倫的焦慮立刻消散了。在一種完全冷靜、完全確定的狀態下,艾倫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走進艾倫湯辦公室,下令公司任何一個部門都不再做出有可能傷害任何英國盟國或友國戰略利益的舉動。他的意思是:結束與諾加德公司的衝突。價格將會上漲。競爭部門將被關閉或是拆除。衝突將會在一夜之間永遠徹底地結束。 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前去拜訪他的岳父埃格漢姆·鄧洛普,艾倫湯石油公司過去十五年來的董事長。這次會面很簡短,但意義非凡。艾倫遞交了辭呈。 “考慮到國際局勢,董事長,我必須請求我的辭呈立即生效。”鄧洛普並不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但這次,他握住女婿的手,感謝他所做出的一切貢獻,然後放他離去。 這一天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寫了一封信。這封信長達三頁,連易四稿。等艾倫終於感到滿意後,他叫來一個職員,指示他立刻將這封信送到。信封上的地址是: 倫敦威敏斯特區唐寧街10號 首相收 ** 艾倫已經46歲了。 25年前,一場歐洲戰爭摧毀了他的生活;奪走了他從前也是以後最好的朋友;殺死或是打傷太多太多他的戰友。又一場戰爭看上去就像是最可怕的歷史噩夢,捲土重來的噩夢。 但有一點不同。 不像湯姆和艾倫年輕時候的第一次世界大戰,這場戰爭較量的將是坦克和飛機,吉普車和轟炸機,輜重卡車和裝甲車。這將是一場快速戰爭,一場機動戰爭。 一場石油戰爭。 火花在天邊綻開:紅色,黃色和耀眼的鈦白色。天際傳來劈啪聲。有些爆炸是如此劇烈,大地好像都在顫抖。 湯姆蒼白著臉、蒼白著雙唇看著天際燃起的火焰。 ** 人的安定能力真是奇怪。 湯姆年第一次踏上得克薩斯是在1924。那時他剛剛31歲,但他的經歷卻足以填充兩個31年。自從1914年加入英國軍隊之後,他在同一個地方呆的時間從沒超過兩年。他有過無數個女人。他打過仗,受過傷,被俘過,還差點餓死。他從來沒有一個家。他幹過的工作多得他甚至都數不清。 但他還是安定下來了。來到得克薩斯就像是回家的感覺。甚至在內利·霍林號油井發現石油之前,湯姆就知道得克薩斯永遠都會是他的家。自那以後這種感覺每日俱增。除了他在休斯頓郊區的諾加德莊園外,他還給自己買了一個一萬英畝的大牧場,裡面的山路可以讓他和米奇騎馬打獵。這一期間,每次離開得州都不亞於出國一趟。他和萊曼·巴德私底下將他們的石油業務分為“國內”和“國際”,分別指代得克薩斯和其它所有地方。 可是,如果連路易斯安那和佛羅里達都像是國外,那華盛頓特區簡直就是一個全新的大陸。 ** 又一聲爆炸。 又一道燦爛的火焰升起在夜空之中:這次是紅色和綠色的,中間是一些粉紅色的星星,這些星星嘶嘶地呼嘯著落向波托馬克。 “是不是很棒?”穿著銀色長裙飄然坐在他身邊的麗貝卡說。 “我特別喜歡煙花。”她那美麗的黑髮被剪成時髦的短捲髮,這種髮型其實並不適合她。她的臉上閃著光芒。這場舞會是由美國猶太人協會舉辦的,目的是為了感謝美國為猶太人民所做的一切。在1939年10月的此時,拯救猶太難民的重要性已經不容忽視。需要感謝的有很多人,但其中首要的是麗貝卡——她是無可爭辯的舞會皇后。 湯姆的笑容很扭曲,“我猜它們是很漂亮。可我這輩子已經受夠爆炸聲了。” “哦,湯米克,對不起。我應該想到的。” 他聳聳肩,“這一次沒人想要炸死我。” 又是一聲巨響,麗貝卡的一邊臉頰被下墜的閃亮火花印成了綠色和紫色。和艾倫的石油大戰已經結束。徹底結束。價格大戰已經結束。加油站和精煉廠的價格又回到從前的水平,至少接近從前的水平。他們不再妨礙彼此,不再用他們在這些年裡發明的數万種其它辦法去傷害彼此。 麗貝卡嚴肅地看著丈夫。他對往事幾乎絕口不提,她對他參戰和被俘前的生活仍然一無所知。 “要不要進去?剩下的表演我不用再看了。” 他搖搖頭,“我沒事。反正也快結束了。”他指著兩個穿著昂貴西服、面帶職業笑容、正向他們走來的人說,“而且我想還有兩個參議員沒跟你握手拍照呢。” 她的臉上又一次綻開笑容。她做這一切並不是為了得到稱讚,但既然稱讚不請自來,她也不吝於接受。湯姆彎腰在她耳邊低語道,“對一個來自立陶宛的猶太小姑娘來說很不錯了。” 她握緊他的手,“謝謝你,湯米克。” 她走向那兩名參議員,他們身邊確實有一名攝像師正為他們提供體貼的服務。湯姆看著妻子在那晚又贏得了兩顆心。煙花綻放出最後的光芒。他啜著香檳酒。 然後:“是卡洛威先生吧?” 從他的左手邊傳來的聲音。湯姆轉過身。那兒站著一位高個的銀髮紳士,舉止溫文樂雅。 “對,沒錯,我——” “請容許我自我介紹。我是科德爾·赫爾國務卿。” “國務卿先生,”湯姆與他握手。 “請容許我祝賀你和尊夫人。你們倆從事的是很光榮的事業。” 湯姆對華盛頓政壇相當不滿,所以他四處張望尋找照相機,但沒找到。 “謝謝你,這都是我妻子的功勞。我只提供支票簿。” “哦,支票簿也很重要。” 赫爾的態度非常誠摯,湯姆微微一笑接受了他的稱讚。他很自豪。上千名猶太人的性命都得救於麗貝卡的干勁和湯姆的慷慨。如果能夠的話,他們會將自己的慈善事業一直堅持到歐洲戰爭結束。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只要存在納粹的威脅,他和麗貝卡都將致力於將納粹的獵物從納粹眼皮下面救走。他們的成就已經十分巨大。但這跟他們的計劃比起來就算不了什麼了。對一個來自漢普郡的下人的兒子來說很不錯了。 “我的自我介紹有部分原因是為了祝賀你,”赫爾說,“但主要是因為我想請你幫個忙。” “哦?” 湯姆窮其一生也想不出來赫爾需要他幫什麼忙。他記得自己看過有關赫爾的介紹。他是在田納西偏遠林區的一個小木屋里長大的。他成為了一名法官。他參加過美西戰爭。他成為了眾議員,參議員,現在是國務卿。赫爾會需要湯姆做什麼? “你應該知道我們——政府,總統,我們所有人——都在深切關切日本在太平洋的擴張吧?對中國發動的戰爭,軍備的增加。” “呃,”湯姆的回答幾乎就是哼了一聲。他這一生已經經歷過一場戰爭。他再也不想扯進另一場。 “形勢正變得異常緊張,”赫爾繼續說道,“我們知道日本想讓自己在經濟上獨立於美國,因為它害怕過多的依賴可能會在戰爭期間使自己陷入癱瘓。日本擔心的事情有很多,但它最擔心的是石油。” “為什麼?該死的為什麼一定會有戰爭呢?誰在乎他們獨不獨立?” “日本為了減少依賴而做出的所有舉動都使戰爭愈發可能。離他們最近的石油資源地是荷屬東印度群島。如果他們進攻那兒,那美國將會宣戰,他們知道這一點。太平洋是我們的西面邊境。那兒必須保持自由。那兒將會保持自由。” “你是說日本人想要石油是因為害怕戰爭,但如果得到石油他們也會面臨戰爭?” “非常正確。” 湯姆感到這種無法調和的邏輯在他身邊越圍越緊,就像二十五年前那樣。 “國務卿先生,我對此一無所知。我只是個商人。” “你從事的是石油——” “對,只是石油。” “而石油就是戰爭。這個時候它們沒有區別。你無法逃避事實。” 湯姆搖著頭,“可能你說的對,國務卿先生。如果戰爭爆發,我會扮演國家要求我扮演的任何角色,但在那之前……” “國家現在就需要你,卡洛威先生。” 湯姆搖搖頭。 “那能聽完我的請求嗎?” 想要拒絕赫爾溫文有禮的請求是不可能的。湯姆點點頭,已經被打敗了一半。 “我們需要一個人,一個石油商,一個具有非凡和敏銳洞察力的石油商來協助我們的商議工作。只讓政治家和外交家來處理這些事是起不到作用的。” “啊!”湯姆的驚嘆是一聲否定的驚嘆。他不想听到這些。他想回到得克薩斯,回到他深愛的油井,遠離一個他毫不關心的世界的政治事務。 “石油是所有事情的關鍵,”赫爾說,“我們已經禁止了一定辛烷含量之上的航空燃油的出口。他們的回應就是多買了五倍的這種含量之下的燃油。為了替他們的海軍保留石油儲備,他們已經禁止漁船隊使用石油。我們還知道他們正在購買石油鑽探設備,惟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們打算不久之後就登上荷屬東印度群島。目前華盛頓最大的政見不合就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日本實行全面石油禁運。 湯姆搖著頭,但赫爾堅持說下去。 “大部分大型石油公司在日本和亞洲都有貿易往來,這可能會降低他們的忠誠度。大多數公司都有日本出生的美國人,這些人都處於敏感立場。他們可能會面臨利益上的衝突。我們來找你是因為你沒有。我們相信你,卡洛威。” “嘿,不,赫爾。謝謝你的提議。這是對我的恭維,真的,不過不。我只能說不。” “你會再想想嗎?” 湯姆想要逃走。他憎恨被包圍的感覺,被他不想扯上任何關係的邏輯和形勢所包圍。他猛地舉起手,“我想會吧。如果你真這麼希望的話,不過我……” “如果我邀請你去見一見總統先生的話會有什麼作用嗎?他知道我今晚會來找你。他很贊成這個主意。” “天啊,赫爾,天啊……” “當然,到時你在華盛頓會需要一間辦公室。我們會支付所有搬遷費用。” “拜託……聽著,請原諒,我得走了。” 他暼了一眼麗貝卡,藉此落荒而逃。 他逃離赫爾。他逃離戰爭。他逃離一個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永遠逃離的瘋狂世界。 歲月流逝;可怕的戰爭歲月。 湯姆失敗了,這是當然的。不管他有多麼想要避免牽連,他的責任感和他深埋於心的高尚品質還是勝出了,正如科德爾·赫爾一直都知道的那樣。 所以湯姆接受了這一職務。從1939年到1941年,他在華盛頓度過了漫長的兩年,在這期間他竭盡所能想將日本從邊緣拉回。但一切都是徒勞無功。日本偷襲珍珠港這一事件更加鞏固了湯姆在美國政府中的重要戰略元素這一地位。 而且赫爾說的對。石油業就是戰爭業。從最開始,美國人就比日本人更清楚這一點。就拿偷襲珍珠港事件來說吧。日本飛機攻擊了美國機場,他們攻擊了戰列艦和巡洋艦。但他們錯過了真正關鍵的惟一目標。 石油。 四百五十萬桶放在非裝甲儲油罐中的石油,不要說砲彈,甚至連子彈都能將它們盡數摧毀。沒有石油,整個太平洋艦隊都會變成一大堆垃圾。沒有燃料,美國空軍基地跟博物館將會毫無區別。沒有石油,美國將不得不穿過到處都有日本潛艇的海域向夏威夷補給燃料。而日本人沒有摧毀這些石油,原因很簡單:他們連想都沒想過。 從那一天起,石油戰爭開始朝著有利於美國的方向發展。在佔領了他們夢寐以求的石油產地荷屬東印度群島之後,日本人開始大肆鑽井。他們很幸運,挖出了大量石油,以至於他們擁有了從加利福尼亞到中東之間最富饒的油田。但他們的發現毫無意義。 發現石油是一回事,把它運回日本又是另一回事。而他們做不到這點。在湯姆的強烈主張下,美國潛艇和飛機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向北開往本島的油輪上。油輪被一艘一艘擊沉。美國潛艇的攻擊是如此有效,日本油輪其實很清楚自己在回到港口之前就會被擊沉。 封鎖石油的包圍圈開始收緊。 日本人勇敢、足智多謀而且意志堅定。他們從沒放棄過讓油輪抵本島的嘗試。他們發明了一種用松樹根提煉汽油的辦法。他們竭盡所能——甚至超出所能。但都徒勞無功。他們的船隻因為燃料短缺而被閒置,他們的飛機也陷入了癱瘓。 “用不了多久,”湯姆說,語氣中只有稍許的玩笑成分,“他們的飛機就只能朝著一個方向飛行。” 在倫敦,艾倫也面臨著自己的一連串工作。在他寫給張伯倫的信中,他提出自己願意成為“與石油相關的戰爭事務的協調者。我願意在任何時間內在任何職位上為國效勞。”他的提議立即得到認可。他被任命為英國石油委員會的主席:這是英國石油業的最高指揮部。 從他上任的第一天起,艾倫就把一樣東西看得比其它所有東西都重要:煤油——飛機燃料。艾倫之所以把它當作優先考慮事項,是因為他知道大多數石油商和大多數飛行員都知道、而其他人則不夠重視的事情。 這件事是這樣的。 1936年,殼牌石油公司發明了一種生產純辛烷燃料的方法。這種新燃料極為昂貴,好像沒有什麼買主。很多人都會認為這一發現毫無價值,然後任其不了了之。但殼牌公司沒有。他們深信這一產品會有未來市場,所以在美國建了一個工廠。他們這麼做是對的。不多久之後,西方空軍就意識到這種新燃料是一種優良的燃料。與低辛烷燃料相比,純辛烷燃料可以提供多出百分之三十的速度、加速度和機動性。 這種燃料只在美國生產。 艾倫設法將這種燃料弄進英國。現金購買。油輪運送。驅逐艦護航。當不列顛之戰在英國上空展開的時候,英國皇家空軍用的是純辛烷燃料,而納粹德國空軍則沒有。 他們的優勢非常微弱。 只有勇士的熟練技巧和奉獻精神才能將它堅持到底。但是,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統計數字都是一致的:英國在戰鬥中每損失一架飛機,德國就要損失兩次,有時候甚至是三架。雖然英國的空軍力量很弱小,但它給身在柏林的戰爭策劃者造成了遠遠無法容忍的損失。納粹的注意力從英國轉開了。入侵蘇聯成為了首要任務。 不列顛之戰已經打贏。 但每個月都會出現新的危機。 1941年,賜於英國生命的航運線路受到了德國潛艇的威脅。德國潛艇利用攻擊小分隊追踪目標,輕而易舉地擊沉巨大、沉重、行動遲緩的油輪。英國海軍的石油儲量降到了只剩兩個月。發動機用油儲量只夠僅僅五個星期。這個國家正默默地、無形地走向崩潰。艾倫盡了全力。每個人都盡了全力。即便如此,這個任務看上去仍是不可能完成的。 看上去,而不是就是。 不管如何,無論如何,這個國家都倖存了下來。 ** 然後,1941年年底的時候,事情開始出現轉機。這次輪到希特勒孤注一擲了。 他們對蘇聯發起的進攻是一場石油災難。蘇聯的道路遠比德國的道路糟糕,結果入侵坦克使用的燃料是預期值的兩倍。雖然德軍奪取了大量的蘇聯燃料,但他們的戰利品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蘇聯坦克使用的是柴油。德國坦克需要的是汽油。 然後冬天降臨了。 天氣寒冷刺骨。德國坦克在設計的時候從沒考慮過這種天氣。它們無法發動。它們全都像那些無法開火的重型大砲一樣被凍住了。蘇聯人派出強勁部隊進行反攻。自戰爭開始以來第一次,德國軍隊被阻止,被擊退。 希特勒有兩個選擇,兩個他都嘗試了。 他派了一支軍隊前去攻擊蘇聯在巴庫的油田,去高加索山脈上拚死作戰。這支軍隊從未到達目的地。希特勒的勝利總是依賴於驚人的速度和突然的襲擊,但速度需要汽油,而德軍的供給線被無限拉長。德軍向前行進,但他們的步伐太過遲緩。向前線運送汽油的卡車自己的燃料都消耗殆盡。德國人將油罐放在駱駝背上,騎著它們前進。但這些石油數量太少,到得太晚。 在尋找蘇聯石油的過程中,德國人耗盡了燃料。 第二個選項就是北非。經過利比亞。經過埃及。經過巴基斯坦和外約旦,抵達伯克和伊朗的充裕石油。這只是理論,而且這個理論很合理。 1941年2月,就在英軍即將把意大利人驅出北非之際,一位名叫埃爾文·隆美爾的德國元帥被派去支援。他取得了輝煌的勝利。他一次又一次地成功將英軍擊退。到1942年8月的時候,他離開羅已經只有幾英里之遠。英國統治者燒毀機密文件,準備逃離。在蜿蜒的集市上,商人們已經準備將丘吉爾和喬治六世的畫像換成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畫像。但戰爭趨勢即將改變。 隆美爾迫切地需要燃料,但英軍已經破譯了德軍的密碼。雖然意大利派出油輪予以支援,但英軍知道油輪什麼時候過來。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英國皇家空軍和皇家海軍帶著極度的精確性將他們一艘接一艘全都擊沉。 隆美爾懇求石油的供給。他飛到德國直接向希特勒求情。他的軍隊必須得有燃料。希特勒傾聽著。他對石油很狂熱。他知道每一塊油田的歷史。他可以熟練地說出一架飛機需要多少燃料,一輛坦克需要多少燃料。他傾聽著。他授予隆美爾一根陸軍元帥指揮棒以及一系列承諾。指揮棒毫無用處。承諾毫無結果。沒有燃料。 然後,蒙哥馬利在阿拉曼發起進攻。隆美爾節節敗退。他經常看到進攻敵軍和發動全面反攻的機會,但進攻需要燃料,而隆美爾沒有燃料。他開始撤退。甚至連撤退都需要他無法提供的汽油。 在尋找中東石油的過程中,德國人耗盡了燃料。 ** 戰爭是一頭奇怪的野獸。在它一揮爪之間,它可以摧毀一個人,也可以成就一個人。它能找到一個人身上最大的弱點並加以擴大,但它也能找到一個人身上最大的優點,並將優點發揮到其它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達到的地步。第一次世界大戰捲進了湯姆和艾倫,並幾乎摧毀了他們。它摧毀了一段友誼,讓湯姆在戰俘營裡幾近瘋狂,讓艾倫陷入幾近崩潰的狀態。它找到了這種陰暗面,並毫不留情地出手。 這次的戰爭雖然很可怕,但從一開始就完全不同。 身在華盛頓的湯姆和身在倫敦的艾倫都清楚地知道對方的存在。因為湯姆對太平洋戰爭的全神貫注,因為艾倫對歐洲和英國前線的全力投入,這兩個人從來沒有碰過面。然而,兩人都抽出空來關注著對方的動靜,而且是熱切地關注。 艾倫看出湯姆的工作幹得非常出色。湯姆看出艾倫的工作幹得極為卓越。在整個人類都陷入危機的時刻,歷史呼籲所有優秀的人竭盡全力。艾倫和湯姆都不會讓歷史失望。 兩人保持著距離。 他們遠遠沒有寬恕對方,更沒有與對方和解。但是有一些事情改變了。他們倆在中年時期開始敬佩他們共同在童年時期和青年時期培養出來的素養。他們都知道,如果戰爭結束,他們回到各自的公司,他們從前的石油大戰永遠不會再次爆發。他們會讓自己生存,也讓對方生存。只要他們能夠相隔兩地地活著,他們就會幸福地活著。只有當他們不得不見面時衝突才會爆發。 ** 戰爭不容他們反省。在東線,斯大林的軍隊終於開始摧毀德國進攻者。從莫斯科到柏林的大進軍開始了。任何一名清醒的戰爭目擊者都很清楚希特勒現在已經毫無勝算。 但這帶來了一個緊迫的問題。在西方同盟國看來,現在是時候將戰爭帶進歐洲了。如果歐洲從希特勒的手下解放出來,卻被轉手交給另一個獨裁者約瑟夫·斯大林大叔,那這將是一場災難。當然,地面入侵將是一場規模巨大的行動。它將需要優秀的將軍。它將依靠勇敢的陸軍、無畏的空軍和熱忱的海軍。 還有石油。 它將需要多得嚇人的石油。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